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金牌陪练[综 剑三]》 作者:奚染 简介: 叶微行作为一个手法意识都超一流的剑三高端玩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醒来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藏剑二小姐。 嗯,还是带橙武的那种。 “我有天下独一份的心法,天下最好的剑,天下第一的剑术,我不建个藏剑山庄多亏啊。” “……那你得先发财。”某姬姓损友如是说。 叶微行:好的,就从收钱陪练开始吧。 #一代高玩亲身指点,金牌陪练,只要一万两一次哦# #一对一授课,随到随学,包教包会,学会为止,不包分配# #代言人:金牌学徒楚x香# ·剑三jjc大佬玩家穿越,日天日地爽文流 ·主场综武侠,《郁金香盗帅》+《四条眉毛传奇》+《名捕f4》 ·时间线有很多瞎掰的地方,谢绝考据 内容标签:武侠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爽文 主角:叶微行 ┃ 配角:损友若干,四个庄主 ┃ 其它:综武侠 作品简评: 手法意识超一流的高端玩家叶微行胸无大志,一心只想在武侠世界里重建藏剑山庄。但作为一个穷人,面对高昂的西湖地价,叶微行的眼睛投在这个世界的诸多剑客身上。叶微行:朋友,学剑吗?包教包会,还带陪练。一万金一节课童叟无欺,李庄主叶城主学了都说好!作者笔触幽默又带侠义,寥寥几笔便给读者描绘了一个妙趣横生的江湖。无论是给初出江湖的香帅取名,还是四处认弟弟攒齐藏剑山庄五位庄主,读者在会心一笑的同时,也不免越发期待起藏剑山庄的落成与女主最后的归宿。 第1章 江湖新手01 《金牌陪练[综 剑三]》 文/奚染 2018.1 直到被刀尖挑破了衣服,叶微行才举起手中的剑,对准了对方的喉咙。 这居然不是做梦,她想。 叶微行原本是一个普通的本科在读生,日常除了上课考试就是打游戏。 她打的游戏很多,但花了她最多心力的是一个叫《剑侠情缘网络版叁》的游戏。 这游戏也算是有好几年历史了,因为最近一两年里频繁出外观圈钱,还得了一个叫《暖暖环游大唐》的绰号。 叶微行就有很多把它当换装游戏玩的亲友,相比他们,叶微行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她几乎从不在外观上花钱,也很少去各个地图看风景,她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竞技场,而她也的确很擅长这个。 有多擅长呢? 每开新赛季,她只要带上她的绑定奶,她俩就能成为全服最快到达十二段的人。 当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操作意识牛逼,还因为她舍得花钱。 别人给外观砸钱,她给装备砸钱。 从开始玩这个游戏到现在,她玩的那个门派出的橙武她全集齐了,从织炎断尘到弱水,一把不少,哪怕期间她还经历了一场高考。 是的,叶微行是一个藏剑,一个二小姐。 不过因为在打架方面太厉害,平时上游戏也从来不开yy,她经常被误会成是个玩女号的糙汉。 叶微行对此毫不在乎,反正这些误会也影响不到她在竞技场里大杀四方。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游戏玩到最后,她居然会穿越。 从这片荒郊里醒来,看到自己身上那十分眼熟的白金配色藏剑山庄校服时,叶微行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 没等她掐一把自己的脸来验证这个猜想,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洪亮而有力的声音:“站住!” 叶微行:“……”她也没动啊,站什么住? 她回头望去,发现不远处的古道上,有一伙举着长刀的人正朝自己冲过来。 这伙人皆作马贼打扮,可能是穿得有点多的关系,一路朝她过来时看上去颇有些笨重。 到这,叶微行依然觉得她一定是在做梦。 梦里也要接着打架,看来我是睡前竞技场没打够啊,她看着自己手里的轻剑这么想道。 下一刻,马贼们已飞奔至她身前。 为首的那个打量了一下她腰间的挂坠,一双眼睛直接亮起了精光,道:“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卸下来!快!” 后头立刻有人补充:“老大,这妞的剑看上去也很不错啊!” 叶微行皱了皱眉,心想那必须,这把西天聆雪可花了她不少钱。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轻剑剑柄上那块装饰用的紫玉温润又通透,剑锋也锋利无比,在日光下闪着令人心惊的寒芒。 对面的马贼见她迟迟不动,还端详起了手中的剑,便认定她这是不愿配合他们的要求了。 于是首领一声令下,一群人四散而开,用最快的速度将她围了起来。 他们彼此配合在这条入关的古道上打劫已有四五年,有一番寻常马贼没有的默契。 将叶微行围住后,他们便同时出了手。 长刀向她的面门横出,叶微行本能地偏头避过。 这一避她才发现,她的动作要比这些人快多了。 可是这么多刀,避开了一把还有另一把。 叶微行被他们围在中央,避退的余地其实很小,也没有功夫细想。 最后一把是从她左后方砍过来的,挑破了她肩上的一块布料。 冰凉的触感从那一小块皮肤扩散开来,让她倏地一震。 意识到这大概可能也许不是在做梦的叶微行深吸一口气,终于举起了她手中这把以紫玉为饰的轻剑! 利刃从空气冲穿梭而过的声音十分动听,而她的动作也跟她在游戏里大杀四方的那个账号一样优美且利落。 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她就扭转了自己被围攻的困境。 一剑扫过去,原本立于她身前的马贼便惨叫着跌下了马。 叶微行自己都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不禁打,要知道她还没发力呢,连重剑都没换。 哦对,重剑。 转身对付身后那几个马贼时,她顺便拔出了身后的重剑! 然后她发现她的身体好像早就有了怎样用这两把剑的记忆,切换起来简直跟打游戏按键那样轻松。 叶微行:哇哦。 相比她的兴奋和跃跃欲试,那几个马贼看到这把几乎有她人这么高的弱水,差点没吓死。 “女侠!女侠饶命!”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啊!” “是啊是啊 !有话好说!” 叶微行啧了一声,刚想说你们这一个个跪得都挺快啊,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几道抽气声。 她提着剑回头:“谁?” 映入眼帘的是三个打扮迥异的英俊少年,中间那个穿一身蓝的最高,站在他身侧,稍矮上一些的那两个则是在整洁程度上截然相反,一个不修边幅到极致,另一个却满身雪白,还披了一件狐裘,看上去清雅又高贵。 叶微行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一样在打量叶微行。 而最终他们的目光都落到了她手中的重剑上。 叶微行:“你们该不会和他们一伙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地上那些瑟瑟发抖的马贼。 那个不修边幅的少年几乎是立刻摇了头:“怎么会!” 蓝衫少年也赞同:“我们方才经过,看见姑娘被马贼围住,便想着过来助姑娘一臂之力,不过现在看来,姑娘似乎一个人就能应付。” 打扮得最讲究的那位直接没开口。 他们说话的时候,叶微行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终于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然后她本着打听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的心朝他们三个走了过去。 少年们:“?” 叶微行咳了一声,问:“敢问几位英雄,这是何处?”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由蓝衫少年开口:“姑娘是迷路了吗?” 叶微行只能点头:“……嗯对。” 之后的一刻钟里,叶微行在这个少年的讲述下知道了他们现在是在关外,不过离入关已经不远。而那条狭窄的古道,便是这一带唯一的入关之途。 少年说:“我之前听人说,这古道上的马贼凶悍得很,要我们三个最好小心一些,结果这回碰上,却是根本没来得及交上手。” 叶微行笑而不语。 少年继续:“不过因此见到了这么厉害的剑法,似乎也不亏了。” 人都是喜欢被吹捧的,叶微行也不例外。 但她听完吹捧,还是非常谦虚地表示:“一般一般,没给我师门丢脸而已。” 少年一愣,旋即试探着问:“不知姑娘师承……?” 考虑到叶微行可能不想回答,问完之后他还补充了一句:“倘若不方便告知我等便算了。” 叶微行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弱水,道:“我师承藏剑山庄。” 她这么说,也是为了搞明白自己穿的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她想如果是穿进了游戏,那她就去杭州混口饭吃! 结果这三人听到藏剑山庄四个字,却是集体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藏剑山庄?” 叶微行:“……” 叶微行道:“你们没听说过就算了。” 她意图换一个话题,思忖片刻后,干脆用上了最老套的办法。 “对了,你们叫什么?”她问。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竟惹得他们三个一齐沉默了下来。 沉默过后,又是新一轮的面面相觑。 叶微行:“???” 不是,连名字都不能说的吗?要不要这么神秘啊! 好一会儿后,中间的蓝衫少年才摸着鼻子开口道:“不是我们不想告诉姑娘,而是我们师门有规定,出来行走江湖之后,不能用自己真正的名字,也不能提到我们的师门。” 听上去似乎背景不浅的样子,叶微行想。 但她对他们的身份本来也没有很好奇,所以沉吟片刻后,她朗声道:“名字说到底只是一个代号,你们不能用真名,那取个假的不就好了?” 少年闻言笑了起来,道:“姑娘说的是。” 叶微行一边收剑一边报上自己的:“我姓叶,名微行,‘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的那个微行。” 听完她的自我介绍,这少年好似也取完了假名。 他维持着先前那抹淡笑道:“我叫楚留香。” 叶微行:???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对这个名字相当满意的楚留香还疑惑地问她:“叶姑娘是觉得这名字不好?” 叶微行艰涩地摇头:“……不,这名字很好。” 说罢怕他不信,她还强调了一遍:“真的很好,真的。” 他的两个同伴也觉得很好,尤其是他左手边那个不修边幅的,听后连连点头道:“这名字的确不错。” 楚留香偏头瞧了他一眼,问:“那你想好自己要叫什么了吗?” 他语气纠结:“你叫香,那我不如带个花……但是花要怎么取呢?” 对面的叶微行唇角抽搐:“胡、胡铁花。” “就这个了!” 在这一瞬间,叶微行实在是没忍住转向了楚留香右手边那位始终没开口的狐裘帅哥。 她非常真诚地对他道:“你是不是想不到自己该叫什么,我给你取个吧,姬冰雁,你看怎么样?” 第2章 江湖新手02 在楚留香和胡铁花的赞同下,叶微行的意见最终得到了采用。 姬冰雁一开始有点嫌弃这个名字,说听上去太女气了。 胡铁花毫不犹豫地在刚认识的姑娘面前拆竹马的台:“你本来就比很多女人还讲究。” 姬冰雁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你想打架可以直说。” 他话音刚落,胡铁花就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嚷着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三句结束,这两人便动起了手。 叶微行稍微看了两眼,发现他们其实都没有用全力,估计是习惯性吵上几句就过几招闹着玩了。 一旁的楚留香也给她解释:“我这两位朋友从小到大皆是如此,还请叶姑娘不要见笑。” 叶微行忙摆手:“怎么会!” 别看她面上表现得淡定,但实际上一直到现在,她都没从自己穿进了武侠小说这件事里完全缓过来。 说起武侠小说,叶微行本来其实是没太大兴趣的。 不过她打竞技场时有个绑定奶,是个手法和意识和她差不多的万花,两人在剑三80年代时就认识了,从线上定期组队发展到了线下见面,关系一直很不错。 这个妹子是一个狂热的武侠小说爱好者。 有一回叶微行跟她抱怨自己上的通识课实在太无聊了,她就塞了一堆武侠小说安利给叶微行。 反正无聊,叶微行就看了。 叶微行在某些方面有轻微的强迫症,玩游戏时她一定要集齐所有顶级装备,不然就浑身不舒服。 开始看武侠小说后,这强迫症又犯了。 于是她用最快的速度刷完了朋友安利的那一堆,刷完就开始查漏补缺,把所有知名作者的书都看了一遍。 这份持之以恒的精神令她的绑定奶花咋舌不已:“老叶你现在看得比我还多了!” 叶微行摊手:“没办法,不看完我难受。” 看了这么多武侠小说,哪怕叶微行没刻意去记,也断不会不知道楚留香这个名字。 更不要说作为一个手法和意识都十分牛逼的高端玩家,叶微行的记忆力本来就相当之好。 这会儿楚留香和他那两个竹马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应该是刚离开师门准备闯荡江湖。 这不,连未来会响彻江湖的三个名字都是被她问起之后现取的。 思及此处,叶微行也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了。 但不管怎样,她在这个世界还是人生地不熟两眼抹黑的状态,和这三个人,尤其是楚留香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这样想着,叶微行便顺着他们之前的话题与楚留香交谈了下去。 叶微行问楚留香:“你们是要入关吗?” 楚留香点头说是,他们打算先入关,再一路南下,去江南瞧一瞧。 “听说江南的春天非常美。”他说,“我三人从小在关外长大,还从未见过呢。” 此时的楚留香还没有成为日后那个闻名全江湖的盗帅,但身上却已经有了一股寻常少年不会有的自在风流。 就好比这句想去看江南的春天,如果换一个人来说,叶微行肯定会觉得这是个文艺装逼犯,但由他口中吐出,却半点违和感都没有。 叶微行颔首道:“古往今来有那么多文人墨客赞叹江南景色,想必是真的美,不瞒你说,我也想去瞧瞧的。” 楚留香立刻会意:“那叶姑娘不妨与我三人同行?” 叶微行在心里回了句好啊好啊,面上则是装得一本正经:“这……这会不会太打扰你们?” 楚留香朗声一笑,道:“我们要去江南,叶姑娘也要去江南,同行而已,谈何打扰?” 两人交谈到这里,不远处的胡铁花和姬冰雁也刚好停了手。 胡铁花听见自家竹马最后那句,有些兴奋地凑过来道:“咦,叶姑娘也要去江南?” 叶微行:“对。” 终于整理好衣服的姬冰雁扫了他们一眼,仿佛在说那你们还杵在这干什么? 四个人都没有马,只能用走的。 一开始楚留香还有意放慢步伐,后来他发现叶微行跟得很轻松,便恢复了他们原本的速度。 叶微行是真的跟得很轻松。 她猜自己是穿越成了她花了无数心血的游戏账号,这账号的装备都是顶级的,顶级的数据换到真实世界里,便是顶级的武功。 所以此刻她毫不费力就跟上了这三个有主角光环的少年。 既是同行,便少不了继续交谈。 叶微行知道他们对于师门的忌讳,干脆没往那个方向聊,随口扯了几句关外的天气。 她本意是嫌弃这古道上的沙尘,结果胡铁花听了,却十分纠结地望了她片刻。 叶微行:“???” 胡铁花的声音比表情更纠结,他问她:“对啊,所以你不冷吗?” 问这话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肩上。 叶微行偏头一看,顿时囧了一番。 她身上的衣服是竞技场雪河套,白金配色,比原本的金光闪闪稍低调些,整体效果绝对当得起一句美。 然而藏剑二小姐的雪河套是露肩的,胸口也开得比以往校服要低,虽然还没到暴露的程度,但放在此刻寒风呼啸的关外,还是显得很奇怪。 最重要的是,叶微行虽然穿成了她的游戏账号,但脸和身材却是自己的! 她穿着这套在游戏里能露沟的雪河套……呃,总之是穿不出那个效果的。 叶微行:“……” 叶微行道:“还、还好。”这是句实话,叶微行现在功力深厚,哪怕露着肩膀在冷风里走,也没觉得有多冷。 但胡铁花这么一问,让她发现了这身衣服有多不适合她之后,她的强迫症又上来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她每走两步就要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前襟。 太心酸了,她想。 要是她早知道这破游戏玩到最后她会穿越,她一定会拓印一套叫人看不出她有多平的外观的! 她在那纠结崩溃犯强迫症,一旁的三个少年也颇有点尴尬。 最后胡铁花越过楚留香扯了一下姬冰雁的袖子,道:“不然把你这狐狸毛给叶姑娘披上吧?” 姬冰雁:“……” 胡铁花继续:“人家叶姑娘可是给你取了名字,做人要知恩图报啊!” 叶微行还记得书里面对姬冰雁的形容是“一只死公鸡”,其小气程度可见一斑。所以她忙摆手拒绝道:“不不不,不用了,我真的不冷,等入了关,我就再去买一身衣服。” 说到这个,叶微行又顺便用另一只手掂了掂自己腰间那个钱袋。 如她所料,轻得很,毕竟她穿越之前刚把号上所有的金拿去精炼装备了…… 楚留香听她这么说,却是皱起了眉:“其实叶姑娘这身衣服,的确太惹眼了一些。” 雪白的底滚了璀璨的金边,好看是好看,但走在路上,尤其是这条马贼横行的入关路上,差不多就等于把“我很有钱,快来打劫”八个大字贴在身上了。 纵然以叶微行的武功肯定不会连打劫的马贼都应付不了,但那种麻烦事到底还是能少一桩是一桩。 叶微行被说服了。 毕竟之前那伙马贼就是看到了她这身衣服才冲过来问她要买路财的,结果靠近了一看,又发现了她的腰坠和剑。 与此同时,被两位竹马相继使眼色的姬冰雁也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朝她递了过来。 叶微行:“……” 说好的一毛不拔铁公鸡呢??? 见她愣住了没接,姬冰雁还皱了皱眉:“不要?” 他话音刚落,叶微行便听到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追来了。”她说。 “嗯。”楚留香也听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处去。 “应该是之前那些马贼的同伙。”叶微行说。 “不止。”楚留香眯着眼补充,“我猜他们回去搬的救兵,便是他们那位在关外横行多年的首领。” “听说这位首领还挺厉害的!”胡铁花插了一句。 作为一个才穿越没多久的人,叶微行对此毫无概念。 她皱了皱眉,问:“会有多厉害?” 楚留香抿唇一笑,道:“等这位首领追上来,咱们就知道了。” 说完这几句,他二人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那越发急促的马蹄声。 楚留香:“快了,再半炷香。” 叶微行选择相信主角的判断。 随后她重新转向姬冰雁,试图接过那件向她递来的狐裘,结果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姬冰雁已经将它重新穿回了自己身上。 叶微行:“???” 姬冰雁:“我问你是不是不要,你没答,那就是不要的意思吧。” 叶微行:“……” 这发言真是直男本男了,难怪剧情里高亚男不喜欢他而喜欢胡铁花啊! 第3章 江湖新手03 鉴于叶微行本来也没期待姬冰雁会把狐裘借她,现在他穿回去,她倒也无所谓得很。 “嗯,算了吧。”她说,“省的一会儿打架被我弄脏了。” “……”姬冰雁直接扭过了头。 叶微行懒得理会这位傲娇界大佬。 她眯着眼盯紧了他们身前这条尘土飞扬的古道。 半炷香过得很快,叶微行还没来得及和楚留香再多猜测几句,便看到了那伙马贼回去搬来的救兵。 那是一个穿虎纹大氅的中年人,腰悬长刀,头顶金冠,身下还骑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速度飞快地朝他们奔来。 姬冰雁认出这马的来头,有些惊讶:“没想到区区一个马贼首领,也能骑上照夜玉狮子。” 叶微行:“照夜玉狮子?” 楚留香为她解释:“是西域一种极罕见的宝马,我也是第一次见。” 他话音落下,那马贼首领也已行到了他们面前三丈处。 叶微行啧了一声,直接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事实证明她很有远见,因为紧接着其他赶上来的马贼便开始指着她向自家老大告状了。 “就是她!” “对!就是这娘们伤了四哥!大哥您可千万要替四哥报仇啊!” “报仇!报仇!” 一派群情激昂中,那位骑着照夜玉狮子的首领皱了皱眉。 下一刻,他抬手示意手下们安静。 简单至极的一个动作结束,这群马贼便集体噤声了。 “是你伤我四弟?”首领望着叶微行如此问道。 “如果你说的是之前想劫我钱财的人,那就是了。”叶微行并不否认,她站在那,微仰着头对上这首领的目光,“既是在道上干劫财的买卖,那就凭武功说话呗。” 首领没有出声反驳也没有动,叫身后跟来的一群马贼都有点紧张。 但叶微行却注意到,这个身骑名马的马贼头子一直在看她手中的剑,似是在猜测她的动手时机。 本着不浪费时间的心,叶微行直接拔了剑。 楚留香说的不错,这个马贼头子的确有两把刷子,但和她比起来,怕是还差得远。 她一动,对方自然也跟着动了。 半个呼吸过后,两人的距离就从三丈拉近到了三尺。 精致又锋利的轻剑从叶微行手中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此人肩颈之间的一撮头发! 断裂的发丝随风起舞,叶微行反手换剑,在一众马贼皆目瞪口呆之际将手中的弱水砸了出去。 那样璀璨又沉重的一把剑砸出去,武功再高的人都不敢硬接,偏偏它的速度又那么快,叫对面的人根本没有躲避的余裕。 叶微行站在关外肆虐不已的风沙下,望着这个在她的峰插云景之下还能摇晃着稳住身形没倒下的对手,忍不住出声赞了一句:“不错啊,够硬。” 然话音落下,她便重新出了剑。 她出手的动作实在太快,叫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片白色的漩涡。 而这漩涡的中心又闪着令人心惊的寒芒。 两招过后,那马贼头子已面有骇色,近乎败退。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竟有如此武功! 其实别说是他了,就连已经见识过她出手并和她同行了小半天的楚留香三人,看到这番场景,也差些愣住。 胡铁花:“这样的剑法……” 楚留香帮他补充:“……委实太可怕了一些。” 叶微行想着要在这个送上门来的马贼头子身上好好试试自己的诸多剑招,在确认了他打不过自己之后,便放慢了速度。 她这一慢,对方还以为她是用完了大招要力竭了呢,忙提刀迎面杀上。 一刀一剑在空中相撞,发出“铮”的一声响,落在其余马贼耳里,叫他们皆是一凛。 胡铁花本想上去帮忙,结果刚一动就被楚留香拦住了。 楚留香道:“放心,叶姑娘能应付。” 叶微行的确能应付,此刻她身处刀光和剑光交织成的旋涡中央,却游刃有余得不像话。 那马贼头子手里的刀看着吓人,实际却是连她的半根头发都碰不到。 狂风卷地,将叶微行的衣裙吹得翻飞不已。眼看天色渐暗,黄昏将至,她终于收了“逗猫玩”的心,在对方的刀锋再一次横过来时果断扬手一斩! 雪亮的钢刀应声而断,冰冷的剑尖抵住对面人的喉咙,只消半寸,便可令他血溅当场。 叶微行朝他一挑眉,像是在问他服气了没。 没等他有什么反应,那些指望着他来找回场子的马贼先跪了。 夕阳西下,手握重剑的少女立于古道之上,她身后是三个打扮迥异的英俊少年,身前是一大群瑟瑟发抖的马贼喽啰。 这场面乍一看还有点好笑。 至少姬冰雁就很不给面子地笑出来了。 姬冰雁道:“不是说纵横入关之途十余年了吗,怎么跪得比上回还快?” 叶微行觉得他这句嘲讽开得十分到位,抿唇一抖手腕,将手中的剑往下移了几寸,贴上了这马贼头子的胸膛。 感受到对方的身体瞬间僵直,叶微行笑意更甚,道:“怎么样,还要不要给你四弟报仇?” 马贼头子面色铁青地垂下了头:“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叶微行皱了皱眉,说我杀你做什么。 “像你这样欺软怕硬的家伙,杀也太便宜你了。”她话锋一转。 “叶姑娘的意思是?”楚留香忽然出声问了一句。 “废他武功吧。”叶微行说,“他从前在这条路上纵横多年,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武功么?” 胡铁花点头表示同意:“有道理!” 叶微行嗯哼一声,正要收剑动手,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了动作。 “等等,这个给我。”她说。 “……什么?”马贼头子一开始以为她说的是自己那匹照夜玉狮子,结果发现她看的还是自己,顿时有点懵。 “你的衣服啊,快点!”叶微行一边说一边用剑尖去挑他的大氅。 在她的催促下,马贼头子最终还是颤抖着脱下这件虎纹大氅朝她递了过来。 叶微行非常高兴地披上,遮住了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和胸口。 她满意了,出手废人武功时便也没让对方吃太多苦头,废得十分干脆。 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双方围观人马均已无言以对。 最后还是那马贼头子打破了沉默,他问叶微行,他们可以走了吗? 叶微行甩手表示滚吧,不过在他们真的滚之前,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下回再让我见到你们在这打劫,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混过去的了。” 解决了找茬的人之后,自然是继续赶路。 胡铁花对叶微行的剑术钦佩不已,眼睛都比方才亮不少,他问叶微行:“叶姑娘那把大的剑是不是很重?” 叶微行见他实在好奇,便把弱水递了过去,说:“我觉着还好,不然你掂掂看?” 她一个女孩子都拿得这么轻松,那他肯定也没问题吧? 这样想着,胡铁花抬手接过了她的重剑剑柄。 最开始的确没什么问题,然而当叶微行松开手,剑的重量全压到了他手上后,他就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扑到地上。 胡铁花:“???” 胡铁花惊道:“这么重的吗?!” 叶微行拍拍他的肩膀,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那可能是我练了这么多年习惯了它的重量吧。” 纵然她如此解释了,胡铁花也还是觉得很丢脸。 之后一直到他们入关,他看叶微行的目光都充满了崇敬。 入关后,叶微行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买几身不那么惹眼的衣服。 她没有钱,便干脆典当了自己那些纯金的头饰。 不得不说藏剑门派套的“含金量”还是很足的,光是这些头饰加起来换到的钱,就足够她一路逍遥快活着去到江南了。 考虑到这一路上跟着主角混,可能还会有很多打架的时候,叶微行给自己买的都是男装。 此刻她摘了首饰,束起长发,又裹在那么一件厚重的虎纹大氅里,从背面远远望去,还真有几分少年公子的意思。 胡铁花问她为什么不去换件好看一点的大氅,比如姬冰雁身上那种。 叶微行诚实道:“因为我觉得这个比较耐脏!” 姬冰雁:“……”你什么意思??? 四个人坐在城中一座茶棚里喝了这一带最出名的杏仁茶,暖了一下胃,之后楚留香说要去买马,问叶微行去不去。 叶微行点头:“行啊,一起去吧。” 这座城虽然很小,但因为地理位置太过特殊,勾栏瓦肆,赌坊酒馆也一应俱全。 叶微行跟楚留香一起去了城中最出名的马商那。 她这会儿穿得很像个人傻钱多的富家公子,叫那马商十分想揪住了宰一笔。 马商见多了她这种客人,自夸起来口若悬河,眼睛都不眨一下,那真情实感的模样差点真说动了她。 最后还是楚留香打断了他,言简意赅地提了自己的要求。 楚留香这一开口,马商的表情就变了。 他知道,这是遇上懂行的了。 叶微行就这么看着楚留香用她以为只能买到一匹的价钱买了四匹马。 她既佩服又惊讶:“你居然也会杀价啊!” 楚留香:“我为什么不能会?” 叶微行嘿了一声没回答,心想那当然是因为正常武侠小说男主都花钱不眨眼啊…… 两人牵着马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往先前的茶棚走,准备找姬冰雁胡铁花会合。 结果才拐过第一个街口,叶微行就远远地看见了茶棚那边似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剑客。 他穿一身雪白的长衫,站在这个黄沙漫天的边关小城中,比缩在白狐裘里的姬冰雁更扎眼,更不合群。 但比起他这身衣服,更引人注目的其实是他手中那柄剑。 叶微行朝他望过去时,他也正好转身偏头。 两人的目光甫一对上,她便感觉到了他眼里的杀意。 下一刻,这白衣剑客就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叶微行:“?” 他提着剑,开口时声音很冷:“河西道上那马贼的武功,是你废的?” 叶微行:“是啊,怎么了?” 看这架势,难道是马贼们拜托了来找她寻仇的? 这样想着,叶微行松开了手里牵马的缰绳,握到了腰间的剑柄上。 白衣剑客看着她的动作,表情未变道:“我是专程从江南赶来杀他的。” 叶微行:“……” 他继续:“他说你只用五剑就赢了他,还废去了他的武功。” 叶微行:“所以呢?” “所以我想与你比一场剑。”他后退半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叫薛衣人。” “……薛衣人?!”叶微行倏地睁大了眼。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可是将来的天下第一剑客啊! 所以她这是一不小心截了位大佬的胡,然后就被大佬约战了……? 卧槽,这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楚留香都还没成名呢! 第4章 江湖新手04 此时的楚留香初入江湖尚是少年,薛衣人自然也还没有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但“血衣人”之名在江湖上却已很响亮了。 所以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后,这条热闹的边陲长街倏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他和叶微行身上,包括叶微行身后牵着马的楚留香。 一派死寂之下,叶微行轻声笑了。 她迎着薛衣人认真的目光开口道:“可以啊,那我就与你比上一场。” 说这话的时候,她再度握紧了腰间的轻剑剑柄。 茶棚内的胡铁花和姬冰雁闻言,也快步跑了过来。 胡铁花提醒叶微行:“我在关外都听说过血衣人的剑,据说拥翠山庄的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曾说过,血衣人是江湖中少有的有希望超过他的剑客!” 叶微行扯开唇角,说这我知道。 胡铁花:“……” 他本来想问那你就不怕死在他剑下吗,结果还没来得及吐出第一个音节,就被楚留香拉住了手臂。 叶微行没管他们,她望着一身白衣的薛衣人和他手里的剑,道:“请吧。” 薛衣人也没跟她客气,他面色一凛,扬手拔出了剑。 这把剑出鞘的瞬间,这位剑客的气势竟比方才又肃杀了数倍,叫周围街上的行人见了纷纷忍不住避退。 两个呼吸过后,他二人前后便空了下来。 日光拨开厚重的云层,穿过漫天的风沙,落到他的剑上时,已经没了最后一点暖意。 他的剑是冷的,他的神色也是冷的。 但叶微行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害怕,她在薛衣人的目光里抽出了腰后的西天聆雪。 剑锋在他们身前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带出一阵令人为之一振的清音。 来吧,比就比。 这样想着,叶微行的脚也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下一瞬,两人齐齐出手。 电光石火之间,锋利与锋利相撞,寒光与寒光相交! 明明只是两把剑,却仿佛拥有了叫天地变色的能力。 和之前那个马贼头子比起来,薛衣人的动作显然要快上不少。 他的剑法走迅疾实用的路子,不存在任何虚招,甚至所有的招式都简单得出奇。 但就是这样的剑法,在决斗和杀人时,才是最有效的。叶微行对此并不惊讶。 他快,她便更快;他招式简单粗暴,她便更简单粗暴。 两招过后,她趁自己侧身避剑的当口反手拔出了她的重剑。 不论是谁,在亲眼见到这样一把剑的时候,都不可能不愣神,薛衣人也不例外。 叶微行掐准了他愣神的那一刹,直接将剑砸了过去! 同样的套路,她之前用来对付过那个使刀的马贼头子,现在用在薛衣人身上一样奏效。 不过对手的层次不同,后续的应对自然也不同。 薛衣人的反应可比那马贼头子快多了,猝不及防被砸这么一下后,他只停顿了大概半瞬,旋即便抬手举剑以巧劲抵住了她的重剑剑身。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两柄剑皆开始颤动。 叶微行不慌不忙地挥出了她的第二剑。 其实此时的她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功力深厚剑术高超的身体,完全是靠着身体本能在出招,结果效果意外地好。 所以第二剑使到一半时,她干脆闭上了眼。 风从她耳边刮过,带起空中沙尘擦过她的眼角。 视觉以外的感官被放大,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闻到了薛衣人剑上的残留的血味。 周围离得近的人见状,终于窃声私语起来。 “怎么闭了眼!” “这人莫不是在自寻死路!?” “不,她避得比方才还轻松哪……” 同样惊讶的还有楚留香他们。 楚留香道:“看来我们还是小瞧了叶姑娘的武功。” 胡铁花一脸震惊:“我怎么觉得薛衣人好像要输……” 楚留香嗯了一声,没再开口,因为他发现叶微行在闭着眼避开了薛衣人的杀招之后,出手的速度竟又快了些。 这样的剑客,这样的比试,换了谁都不可能移开目光。 薛衣人也注意到了叶微行的变化,或者说身为她的对手,他对叶微行的变化感受更深也更直观。 至此,他终于不自控地担心起了这场比试的结果。 这对一个尚处比试之中的剑客来说是大忌,薛衣人这些年走南闯北,赢过无数剑客,最是清楚这一点。 他决定速战速决。 至于叶微行,她闭上眼全凭本能出手之后,也摸到了一些发挥自己优势的窍门。 周围人见到她出剑的速度忽然变慢,还以为她是支撑不住了,纷纷惊呼出声。 而她在一片惊呼之中迎上了薛衣人的剑! 剑锋从她颈侧掠过,两人的距离被拉至最近,重剑重新起手,刹那间剑光冲天,笼罩了他二人的身形,也隔绝了围观人群的视线。 胡铁花他们离她比较近,武功也比这街上的其他人好上许多,所以视线勉强还跟得上。 此刻他的脸色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她是在转圈吗?!这是什么招式?!” 楚留香:“……我也是第一次见。” 叶微行的确在转圈,因为她在用他们藏剑山庄最出名的招式——风来吴山。 这一招在游戏里是大招,现在换到真实的武侠世界里自然也骇人得很。 她停下来的时候,薛衣人肩头的衣衫都被绞碎了大半。 有鲜红的血液从他的伤口淌下,染上他的衣衫,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很符合他的“血衣人”之名了。 人群鸦雀无声,叶微行收了剑,又在他几乎要跌到地上去时伸手扶住了他。 薛衣人:“……” 说实话,他十分惭愧。他试图速战速决的时候,用的都是毫无转圜之地的杀招,可她回给他的招式虽然可怕,却明显是有所收敛的。 她没想要他的命。 “其实你的剑很不错。”叶微行诚恳地开口,“不过我更好而已。” 街上的人:“……” 虽然是事实,但听着怎么就这么欠揍呢。 比试结束,楚留香三人也总算得以上前。 楚留香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瓶金疮药给薛衣人递了过去。 薛衣人张了张口,却是没接。 叶微行见状,直接夺过来塞到了他手里:“拿着吧,一场比试而已,养好了伤你才能继续练剑啊。” 她力气大,又塞得不由分说,叫薛衣人根本推拒不得。 如此,薛衣人也只好恍惚着向他们道谢。 楚留香见他如此,猜他是被叶微行的剑术打击得狠了。 他觉得这可以理解,毕竟在亲眼见到之前,他也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剑法。 于是当薛衣人再度开口感谢他并表示要离开的时候,他追过去宽慰了这位成名已久的剑客两句。 薛衣人安静地听完他说的话,末了苦笑一声道:“我知道。” 楚留香摸摸鼻子,没再多言。 另一边叶微行赢下这位将来的天下第一剑客之后,关注点就立刻跑偏了。 她发现胡铁花手里多了个大油纸包。 “这是什么?”他俩现在已经很熟了,所以直接问不用顾忌。 “是酥饼。”胡铁花指了指他们方才坐过的茶棚,“刚才你们去买马的时候买的。” “好吃吗?”她比较关心这个。 这个问题姬冰雁替他答了。 姬冰雁说:“他是看那卖酥饼的姑娘对他抛了媚眼才买的,哪会管好不好吃。” 叶微行:“……”行吧,不愧是花蝴蝶。 之后他们重新上路,姬冰雁没少拿这事嘲讽胡铁花。 姬冰雁惯来毒舌,所以一般他一开口,胡铁花就能气得跳起来。 叶微行一开始还试图劝和,几次过后,就明智地跟楚留香一起吃瓜看戏了。 猫狗打架似的,特好玩。 江南在他们的东南方向,入了关后,他们便先往东边太原方向走。 不过他们赶路的速度没有叶微行成名的速度快。 抵达太原时,江南薛家庄的庄主薛衣人输给一个叶姓年轻剑客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四个人在太原城的一间酒馆里听了许多关于叶微行身份的胡编乱造。 胡铁花佩服于这些人的想象力,几度喷酒。 楚留香笑而不语。 至于姬冰雁—— 姬冰雁这人实在是太讲究了,从喝第一口开始就在嫌弃这里的酒不行。 叶微行熟练地冲他翻白眼:“你要求太高了吧,这已经是全太原最好的酒馆了好吗!” 姬冰雁:“但这绝不是全太原最好的酒。” 叶微行:“?” 楚留香含笑开口为她解惑:“他说的是一位住在太原城郊的大夫,据传那位大夫不仅医术过人,还酿得一手好酒。” 胡铁花补充:“不过向他求医简单,向他求酒就很难了。” 叶微行听到这里忍不住挑眉:“有多难?” 楚留香:“他的酒只送不卖,送也全凭眼缘,你说难不难?” 叶微行想了想,觉得这种看运气的事凭楚留香的主角光环完全可以去试试。 于是她诚恳地建议道:“反正我们不急着赶路,不如就去一趟呗。” 胡铁花也正有此意:“我觉得可以!” 楚留香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说那明天去吧。 “万梅山庄的规矩,入了夜就不招待客人了。”他停顿了一下,“咱们想求人家的酒,总不好连人家的规矩都不守。” “也是。”胡铁花点头表示赞同。 叶微行:“……?!” 等等,她没听错吧?万梅山庄? 是她知道的那个万梅山庄吗?! 第5章 江湖新手05 既然决定了要去碰碰运气,第二日一早,他们四个付完客栈房钱便出城往万梅山庄的方向过去了。 万梅山庄位于太原东郊的一座山上,因为主人喜静,所以那座山方圆五里之内完全没有别的人家。 叶微行骑在马上,听着楚·江湖百科·留香给她讲述那位万梅山庄主人的事迹,总算确认了这个万梅山庄就是她知道的那一个。 不过庄主就不是她知道的那个庄主了,因为楚留香说万梅山庄的现任庄主是个不懂武功的大夫。“尽管这位西门庄主不懂武功,但他医术精湛又慈悲为怀,江湖上承过他救命之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得罪他,就等于得罪了那些人。”楚留香笑着道,“所以这些年来,虽然有很多人想问他求酒,但求不到时也完全不敢对他怎么样。” “只不知道咱们几个运气究竟如何了。”胡铁花拍着大腿长叹一声。 “我昨晚夜观天象!”叶微行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们今天一定能求到酒。” 胡铁花居然真信了,睁大了眼道:“真的啊?你还会这个?” 姬冰雁则是哼了一声,问:“那若是求不到呢?” 叶微行理直气壮:“求不到你就继续忍着呗,反正嫌弃酒馆里的酒难喝的人又不是我们仨。” 姬冰雁:“……” 跟胡铁花耍嘴皮子的时候他可以耍着耍着就动手,反正他俩打起来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可是叶微行—— 想到她之前是怎么轻松赢下薛衣人的,姬冰雁只能默念三百遍好男不跟女斗偏过头去。 如此扯了一路的皮之后,四个人终于抵达了山脚下。 万梅山庄位于这座山的山腰处,正值严冬,前几日又刚下过雪,所以整座山都笼上了一层空茫清透的白。 叶微行四人沿着山脚处那条唯一的小径上山,为免横冲直撞之下破坏这一山的素白,上去时他们还特地放慢了速度。 万梅山庄的大门没有开,但有一个驼背的老人在门口坐着。 老人手里拿了个大扫把,大概是刚扫完阶前的积雪在休息。他看到叶微行四人,也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抬头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末了道:“几位是来求医的?” 叶微行和楚留香对视一眼,朝他使了个你先上的眼色。 楚留香摸摸鼻子,下了马上前一步拱手认真道:“我等仰慕西门庄主已久,此次路过太原,特来拜访,不知他是否见客?” 老人一听就笑了:“噢,原来是求酒的。” 这语气,一听就是对有类似目的的人司空见惯了。 楚留香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老人扬手阻止。 “进去吧,庄主在。”他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门,“马在这放着就好。”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齐迈开了脚步。 万梅山庄以梅为名,自是少不了梅树。 大门打开后,映入他们眼帘的便是一整片挂满冬雪、将放未放的梅林。 除此之外,竟是连个人影都瞧不着。 叶微行看得一怔,她想过这地方可能很空旷冷清,却没料到会冷清到这种地步。偌大一座山庄,居然连个为他们引路的侍从都没有。 不过这也不打紧,因为从正门进去后,一共也就只有穿过梅林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胡铁花一边走一边咋舌:“这林子怎么这么大?” 楚留香微笑:“不大怎担得起万梅山庄的万字。” 他话音刚落,叶微行便听到前方传来“啪嗒”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她定睛望去,发现不远处的一株梅树后,站了一个恐怕还不到她腰的小豆丁。 这小豆丁裹了一身雪白,如果遮住头发,就该和他脚下的雪彻底融为一色了,而他的身前躺了一把削得很粗糙的木剑,大概就是刚掉的。 叶微行扫了一眼,粗略估计这木剑应该比他要高。 那握不住掉了也很正常,她想。 小豆丁见到他们,反应比那守门的老人还淡,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便移开了,没有好奇也没有疑惑。 叶微行看着他弯腰去捡那把高过他身体的粗糙木剑,动作有些费力,然认真无比,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犹豫了一瞬,而后抬脚走了过去。 同行三人见状,也忙跟上。 一共就十多步的距离,两个呼吸过后,叶微行便站到了这个雪白可爱的小豆丁面前。 她弯腰低头,对上这小家伙清澈无波的眼神,道:“剑不是这么握的。” 说完这句,不等他反应她便伸手抓住了他的,替他纠正了握剑的姿势,说:“这样握,挥剑时才不容易脱手。” 对方没有拒绝也没有挣扎,只定定地望着她,或者说是望着她腰间的剑柄。 松手后,她终于听到他开口:“你用剑?” 这声音奶得超乎叶微行想象,叫她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 最后她弯了弯唇角点头道:“对啊,我用剑。” 可惜这句过后,他又没声了。 叶微行看出他眼中的好奇,干脆主动抽出了身后用玄晶锻造而成的西天聆雪,将其放到了他面前。 在这一瞬间,她清楚地感觉到了这小家伙呼吸一窒。 与此同时,他的表情也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像是在为它的美丽而惊叹。 “喜欢?”叶微行挑眉,“要不要摸摸看?” 他愣了愣,没说要也没说不要,片刻后,直接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指了个方向道:“你们要找的人在林后。” 胡铁花很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谁?” 他皱着眉,奶声奶气道:“万梅山庄没有别的人。” 楚留香闻言,若有所思道:“你是西门大夫的儿子?” 他不仅没答,还直接转过了身,一副懒得再理他们几个的态度。 楚留香:“???” 这一路上他们见惯了楚留香走到哪都受欢迎,连买串糖葫芦都能比他们多拿一颗的待遇,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给他面子的人,也颇有种出了一口气的感觉。 胡铁花直接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道:“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看你这张脸顺眼的嘛。” 他话音刚落,他们身后便响起了一道温润的声音。 那声音道:“对客人要有礼貌,阿雪。” 一行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同样一身雪白的清瘦青年正踩着雪朝他们走来。 他生了一副棱角分明的冷峻五官,但气质却出奇地柔和。 同样是白,穿在姬冰雁身上像秋霜,穿在他身上就成了闲云。这样的气质风度,就算是楚留香他们三人见了,也不由得愣了一瞬。 至于叶微行,她的注意力则完全放到了白衣青年方才那声“阿雪”上。 虽然她之前就忍不住猜这个小家伙可能是西门吹雪,但真的确认之后,她的心情还是有点复杂。 这会儿的西门吹雪—— 她低头扫了一眼,感觉这抱着木剑的小正太撑死也就三岁。 叶微行:“……” 她觉得自己这趟穿越的际遇真是如魔似幻。 而且正太版的未来剑神是不是太可爱了一点,那么小的一只,跟个白团子似的。 明明表情绷得比大人还严肃,清亮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轻剑。 那专注劲简直胜过见到漂亮姑娘时的胡铁花! 第6章 江湖新手06 万梅山庄的主人就跟传闻中那样温和又平易近人,他听楚留香对他说明来意之后,便主动邀请他们几个去梅林后面的花厅坐下说话。 胡铁花十分兴奋,一边走一边用手肘去戳姬冰雁,道:“不会让老叶说中了吧?!” 姬冰雁对此不置可否,眼珠转过一圈,发现叶微行并没有跟上来。 叶微行正站在梅树下和西门吹雪大眼瞪小眼。 她觉得这个白团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于是忍不住又拿着西天聆雪问了他一遍:“你真的不摸摸看吗?” 西门吹雪:“……”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互瞪了好一会儿,期间叶微行没少朝西门吹雪挑眉。 西门吹雪望着她的表情,又垂眼扫过那把美丽的剑,最终还是抬起了手。 抬起手的那一刻,他的动作就再也没有犹豫了。 指尖与冰凉的剑身相接,寒意瞬间袭来,但他却没有往回缩的意思,反而碰得越发郑重了起来。 叶微行看出未来剑神表情里的赞叹,十分得意。 她问他:“你喜欢剑?”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承认得非常痛快也非常认真。 叶微行又问:“那你想不想学剑?” 这个问题令他思考了一小会儿,思考过后,他奶声奶气地反问:“你想教我用剑?” 叶微行摸摸鼻子,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两人说到这里,将楚留香三人引入花厅的西门大夫也重新寻了过来。 他站在林间唤了一声阿雪。 西门吹雪应了一声,收回手朝他父亲走了过去。 至于西门大夫,则是在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之后笑着朝叶微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往花厅过去的路上,这位仁义之名满江湖的西门大夫打量了叶微行好几次。但他的目光很善意,所以叶微行也没有因此感到不悦。 她只是在想,对方这么热情地把他们请进去喝茶,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合了他的眼缘,没有白跑一趟? 不过话说回来,她在这趟万梅山庄之行见到了三岁的白团子西门吹雪,已经称得上不虚此行了! 想到这里,叶微行的目光便再度落到了一旁的小白团子身上。 西门吹雪察觉到她的视线,也微侧着脸仰起了头。他的表情依旧严肃,可配上这个动作,就怎么看怎么可爱了,尤其是他的五官还生得那样精致好看。 叶微行看在眼里,差点直接捂着心口喊萌。 西门吹雪大概是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眨了下眼:“?” 叶微行:天哪真的太可爱了…… 她就在这个内心刷满可爱弹幕的状态下跟着西门大夫到了花厅。 花厅内,楚留香三人已喝上了茶。 他们也不敢确定此间主人看他们究竟顺不顺眼,此刻正讨论得热烈呢,结果西门大夫一回来,却是半点没提酒的事,转身就去给叶微行泡茶了。 至此,叶微行才终于反应过来西门吹雪之前那句这里没有别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偌大一座万梅山庄,竟真的只住了他们父子两个。 有客来访时,连端水泡茶都得主人家自己动手。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也无怪乎西门吹雪长大之后会是那个性格了。 叶微行四人是为了西门大夫酿的酒来的,喝过茶又聊过几句后,最沉不住气的胡铁花便再度挑起了这个话头。 胡铁花道:“江湖上都说万梅山庄的酒是太原一绝,我等在关外时便好奇极了,这回路过太原,便忍不住来了,只不知道我们几个有没有机会尝上一尝试?” 西门大夫也没嫌胡铁花这番话说得失礼,不仅笑容依旧和煦,就连开口时的语气温润如常。 他说:“江湖传言总有夸张之处,当不得真。” 胡铁花:“?”什么意思? 西门大夫看他一脸呆愣地望着自己,笑着解释了下去。 他说其实万梅山庄的酒都是他晒药治病间隙随手酿的,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好,而且他这几年已经很少再酿了。 楚留香:“庄主的意思是?” 西门大夫又笑了一声,道:“几位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在寒舍住上一晚,待我明日去取了酒,再请几位尝上一尝。”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胡铁花当即眉飞色舞起来:“真的?!” 西门大夫轻轻颔首。 叶微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这一瞬间,她似乎看到这位闻名江湖的名医朝自己的方向望了一眼。 她原本是觉得这种刷脸看运测欧皇血统的事有楚留香的主角光环在,八成能行,但现在对方真的答应了,她又忍不住开始觉得这事成得太容易了一些?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当天傍晚,她倚在梅树边看西门吹雪用被她纠正好的姿势耍木剑的时候,西门大夫来找了她。 西门大夫道:“我先前听姑娘说,想教阿雪练剑?” 叶微行:“呃……我观他根骨奇绝,是个学剑的好苗子!” 西门大夫点头:“阿雪的天资的确很好,可惜我对武学之道一窍不通,帮不了他太多。” “之前我曾试着为他请老师,但他并不愿意跟他们学。”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今日姑娘这么说,他却没有拒绝,足见他心中是愿意的。” 叶微行震惊:“可、可他也没有答应?” 西门大夫扯开唇角,笑得有些无奈:“阿雪他就是这个性格。” 叶微行:“……”所以这是印证了冰山多傲娇的规律吗?! 叶微行问:“那您的意思是?” 西门大夫:“我想请姑娘当阿雪的老师。” 他们一主一客说话时并没有避着西门吹雪,所以说到此处,西门大夫便转身望向了自己的儿子,轻声询问他道:“阿雪觉得如何?” 西门吹雪看看父亲,又扭头看看叶微行,忽然皱起了眉,似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片刻后,他摇了头。 “不。”他说。 叶微行:“……” 叶微行:“???”那不然你们父子先统一一下? 西门大夫也有点诧异,不过旋即反应过来:“为何?” 西门吹雪板着脸一本正经:“我尚未看完家中剑谱,也握不住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眼所听,叶微行绝不会相信一个三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的逻辑其实很简单,他觉得自己还没到可以开始学的时候。 这是事实,但由他本人说出来,还是显得很奇妙。 叶微行想了半天,觉得只能用天才一般都早慧,和普通人不一样来解释。 她觉得很有意思,便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接着问他道:“那你觉得你差不多该什么时候开始学?” 西门吹雪想了想,说再过四年。 叶微行挑眉:“到时愿意让我教吗?” 他毫不胆怯地盯着她,道:“我没见过你出剑。” 叶微行朗声笑起来,说这个简单。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她的人已不在他面前。 西门吹雪只看到眼前闪过一道残影,而当他靠直觉分辨出这道残影究竟往何处去了的时候,他看到的便是她在半空之中拔剑的模样。 夕阳西下,利刃现,寒光起。 既耀眼又美丽。 叶微行起手第一招用的还是轻剑,此刻她没有对手,只是为了让西门吹雪见识一下她的剑法而已,但她依然认真无比。 她闭上眼,顺着风的方向扬手斩出一剑,气势如虹,动作间带起林间积雪,刹那间雪花簌簌扬扬舞成一片。 紧接着她又旋身掠过树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反手换上了她的重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说,还顺便扫开了那些即将飞至她面门的碎雪。 璀璨而夺目的剑身横出一尺,那些碎雪便跟着退开一尺,仿若感受到了那上面的森森剑气,正仓皇而逃。 这场面说惊心动魄也不为过。 至少西门吹雪是看愣了。 他看过很多堪称珍稀的剑谱,也见过不少在江湖上颇有声名的剑客,但不管是剑谱里描绘的剑法还是那些剑客出剑时的模样,同眼前这个人的剑比起来,都只有黯然失色的份。 看至一半时,西门吹雪已完全移不开目光。 而当叶微行用上曾打败薛衣人的那招风来吴山,卷起她身畔所有的细雪时,他直接屏住了呼吸。 此刻的叶微行看似弄出了很大的阵仗,实际上却只动了这梅林中的积雪。 她既没有让剑气波及到不远处的这对父子,也控制着没有伤周围的梅树。 气势磅礴的同时,目标也定得再精准不过。 她就这么将藏剑山庄的招式一一演示了过去,到收尾那一招时,她手中的剑又换回了西天聆雪,而后一个玉泉鱼跃,落到了他们父子面前。 不会武功的西门大夫居然比未来剑神先反应过来,他真诚地赞了一句好剑法。 叶微行抿唇一笑,弯腰俯身朝西门吹雪摊开手。 西门吹雪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朵用雪凝成的梅花,凝得结实又剔透,好看极了。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忍住伸出了手。 结果就在他即将拿到那朵梅花的时候,她却笑嘻嘻地收回了手。 西门吹雪:“?” 叶微行:“怎么样,到时候愿意让我教吗?” 西门吹雪:“……” 他特地摆出了很勉为其难的表情,但语气却是果断的:“好。” 叶微行满意了,把梅花塞到他手里,道:“那就说定啦!” 西门吹雪摆弄着梅花点了点头,也很满意。 第7章 江湖新手07 叶微行就这么给自己预定了一个徒弟。 当天夜里她非常得意地把这事告诉楚留香他们,并表示:“那看来咱们能求到酒是我的功劳啊!” 胡铁花把头点得飞快:“是是是,多亏了你!” 楚留香也笑着表示赞同。 只有碰到任何事都要和他们稍微唱唱反调的姬冰雁哼了一声:“看把你得意的。” 叶微行习惯了他与人相处时的方式,倒不至于生气,只忍不住朝他做鬼脸:“我就得意怎么了!” 于是新一轮的嘴仗又开始了。 圆月当空,他们四个躺在万梅山庄用来招待客人的这一排房子顶上,手边还有两盘水煮花生。 吵完之后,胡铁花又说要跟叶微行比剥花生,让楚留香做裁判。 姬冰雁:“那我呢?” 叶微行偏头看了他一眼,想到他吹毛求疵的作风,道:“你负责吃。” 说罢迅速剥开一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塞到了姬冰雁嘴里。 姬冰雁:“???!” 他本来就没本事和叶微行来硬的,加上两个竹马一起倒戈,顿时丧失所有话语权。 最终他被迫吞了快一盘的水煮花生,脸直接黑成了锅底。 叶微行见好就收,赢了胡铁花后就没再折腾他了。她往后一躺,将脑袋搁在屋脊上,随口问他们仨:“对了,去看过江南之后,你们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胡铁花学着她一起躺下来,抬手对着空中的月亮比划了两下,长叹一声道:“我还没想好呢,你呢?” 叶微行说我也没想好。 如此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她忽然望向另一侧的楚留香,问:“老楚怎么说?” 楚留香思索片刻才开的口:“我还想去看看大海。” 叶微行心想果然,随即开始给他出主意:“那你到时候一定要买一条好一点的船去出海。” 姬冰雁听到这里,忽然插了一句:“怎么,你不想去?” 叶微行:“什么,原来你们打算带我的吗?” 楚留香莞尔:“你若是愿意的话,有何不可?” 聊到后面,叶微行开始嫌跟坐着的两个人说话要抬头太累,干脆把那两个人拉着一起躺下。 月至中天,洒下清冷的银辉,落在这座精致却空旷的山庄之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温柔。 后来话题到底是怎么转向的人生理想叶微行已经想不太起来了,她只记得胡铁花非常没出息地表示,他其实胸无大志,对成名没兴趣,只想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多看几个美人。 其余三人:“……”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个很大的志向了! 真正的胸无大志应该是姬冰雁那种。 姬冰雁表示:“我就想有钱一点,日子过得舒坦一点。” 叶微行:“你可以的。” 姬冰雁偏头看她一脸笃定,不由得挑眉:“你又知道了?” 叶微行学未来剑神那样板起脸道:“我会看相。” 楚留香听她语气就知道她多半是在胡扯,但也忍不住凑热闹:“那你也帮我看看?” 叶微行心想你还不简单,你可是男主角啊。 于是她一脸深沉地开口:“你天生运气好,将来不管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总归能逢凶化吉,除此之外——” 楚留香:“除此之外?” 她咧嘴一笑:“你的桃花运也非常旺!” 此时的楚留香三人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笑过之后就反过来问起了她有什么理想。 叶微行:“我想去杭州买一块地,建个山庄。” 胡铁花:“江南的地不便宜吧?” 鱼米富贵乡的地当然不会便宜,而叶微行想买的那一块就更是天价了。 当她说出西湖边上四个字时,这三人便一齐陷入了沉默。 少倾,姬冰雁咳了一声道:“这都三更了,你还做白日梦?” 叶微行:“……”这个人真的很欠打! 楚留香比较委婉,问她为什么是西湖边上那块。 叶微行不能把游戏设定当成理由说给他们听,只能换一种表达方式:“因为我师门祖上在西湖边生活过。” 叶微行不知道楚留香和姬冰雁信没信,但胡铁花反正是信了。 胡铁花豪情万丈地朝她肩上一拍,以示鼓励。 姬冰雁依旧不给面子:“不管怎样,你总得先发财。” 四个人这么天南海北地扯到了快四更天才下去睡觉。 第二日一早叶微行起来的时候,这三个人已经坐在院子里和送酒过来的西门大夫聊上了,西门吹雪也在。 石桌边一共就四张石凳,所以这会儿西门吹雪正被他爹抱在腿上。 叶微行看到这个场面,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走过去,顺手揉了一下白团子的脑袋。 见她出来,西门大夫忙抱着儿子站了起来,结果西门吹雪不愿意配合,要自己下去站着。 西门大夫:“……”行吧。 叶微行没有立刻坐下,她先谢过了西门大夫赠的酒,然后顺手捏过树上的雪,又给西门吹雪捏了一朵花。 这朵花没有昨天那朵好看,但他还是接了。 他们父子离开之后,胡铁花还在啧啧称奇:“老叶你好本事啊,那小娃娃对着我们三个都爱理不理的,也就见了你有点反应。” 叶微行高高兴兴地坐下,说因为他喜欢剑。 而这天底下怕是不会有比她身上这两把更好的剑了。 …… 尝过了太原最有名的酒,了却了一桩好奇事,他们四个便重新启了程。 从太原往南,一路穿过豫州地界,离江南便不太远了。 但他们一直都走得不快,不管去到哪,总要先玩上一圈才肯走,是以到庐州时已是春天。 庐州与金陵已经很近,也算是半只脚迈入了江南地界。 江南繁华,多商客,也多江湖人。 照楚留香说,这天下间最难闯的几个地方,有一半在江南,比如虎丘拥翠山庄,姑苏寒山,再比如神水宫。 不过这些地方都成名已久,声名一早在那,所以如今比起谈论这些地方,大部分闲着无聊的江湖人还是更愿意说说那个在西北赢了血衣人的叶微行。 薛衣人是江南人士,他的薛家庄就坐落在与金陵一江之隔的松江府,他少时成名,到如今也有十几个年头,在输给叶微行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如果天底下还有一个人能超越拥翠山庄的李观鱼成为天下第一剑,那一定就是他了。 可如今的他,输了一场之后,便仿佛被打击了个彻底,回到松江府薛家庄后再也没出过门。 这状态叫没见到那一战的人对叶微行更是好奇,由此给她编出了一大堆可能的身份,听得叶微行本人都要信了。 叶微行:“成名太快,竟也是件叫人烦恼的事!” 姬冰雁:“其实名声大也能赚钱的。” 叶微行:“怎么赚?” 他居然真认真分析了起来:“你赢下了薛衣人,现在想见识你剑法的人肯定多不胜数啊,靠这个赚钱不就行了。” 叶微行想了想,感觉这里面真的有个大商机。 然而没等她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把这事付诸行动,她便先被人找上了门。 事情发生在他们几个准备离开金陵的前一晚。 叶微行喝了点酒,难得睡得早了一些。她梦见自己在打竞技场,打到最关键的部分时,她的键盘忽然不听使唤了! 于是她急得不行,恨不得自己跑到屏幕里举起重剑狂抡。 就在她血量即将归零的那一瞬,她从这个“惊险”的梦里醒了过来。 然后她发现梦外比梦里更惊险,因为她看到一个黑影立在自己床前,手里举着剑。 叶微行连反应过来出声喊人的时间都没有,她几乎是本能地握住了被她放在床头的西天聆雪! 房间里没有点灯,但从窗户里漏进来的月光还是让她看清了这黑影的动作。 很显然,对方也没想到她会忽然醒来,以至于在她动作时愣了一瞬。 一瞬听起来短,但在这种生死关头却足以扭转许多事。 叶微行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也没管自己身上只穿了中衣,一出手就用上了最快的速度。 纱帐被刺破,黑影反手用剑锋抵住她,反应也快得很。 月光照在这两把相交的剑上,也顺便让她看清了这黑衣人脸上的面具。 那面具做得有如从地狱走出的恶鬼,骇人得很,但却没吓到叶微行。 刺出第二剑的时候,叶微行问他:“你是谁,为什么来杀我?” 那人哑着声音道:“你不用知道这么多,受死就是。” 语毕,他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招招直指人身最致命之处。 叶微行觉得这个人的剑法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凭她武功,要躲过这个人的攻击并不难,可问题是他到底是谁?! 怀着对这个自不量力人身份的好奇,叶微行出手时特地没用上全力。 只是藏剑武学的阵仗实在太大,哪怕她有意克制,十招过后,住她隔壁的楚留香他们便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三个人都叶微行屋里的场面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了?” 叶微行一招鹤归孤山将重剑砸过去,一边答:“我也不知道,半夜睡醒看到有人举着剑要杀我。” 她话音落下之时,那人大概也意识到了今夜绝对得手不了,当即准备要逃。 可他没想到这屋子里还有一个轻功独步天下的楚留香。 楚留香比他离窗户远,但动作却比他快了一步,在他赶到之前直接封住了窗口,迎面给了他一掌。 他先前被叶微行的重剑砸了一下,本来就受了伤,再生生受楚留香这一掌,当场身形不稳,颤抖着吐了一口血。 怕他还有别的后招,叶微行果断上前点住了他的穴道。 与此同时,姬冰雁和胡铁花也点亮了她屋里的灯。 楚留香皱了皱眉,伸手取下他面上的面具。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张他们从没见过的脸,但这张脸上的五官却有几分眼熟,就像他的剑一样。 叶微行和楚留香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薛衣人!” 姬冰雁闻言,瞬间恍然:“听说薛衣人有个弟弟,莫非就是他?” 胡铁花觉得很奇怪:“可是薛衣人的弟弟为什么要来杀老叶?我看薛衣人也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啊……” 叶微行回忆了一下自己穿越之前看过的书,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她盯着薛笑人半是惊恐半是憎恨的表情笑了笑,道:“我猜他是想证明他比他兄长厉害,他兄长输给了我,所以他就想用杀了我来证明。”“怎么样,薛二庄主。”叶微行蹲下来,用轻剑剑尖抵住薛笑人的眉心,“我说得对不对?” 第8章 江湖新手08 薛笑人自不量力的行为让楚留香三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不过他们本来就打算离开金陵去松江府了,所以倒也不算耽误他们的行程。 叶微行说:“我们带上他,把他扔回薛家庄,让他哥好好管教一番吧。” 楚留香当然没有意见:“没问题。” 胡铁花却有些为她不平:“他可是要杀你啊老叶,咱们什么都不干就把他交回给薛衣人?薛衣人是他的哥哥,说不定会包庇他呢?” 关于这个问题,叶微行和楚留香的意见倒是一致的,他们都觉得薛衣人能练成那样的剑法,就绝不是一个小人。 而且叶微行其实并没有打算饶过薛笑人,她只是知道对这个杀手组织首脑来说,他兄长薛衣人才是最让他害怕的人。对付一个人,当然要掐到他的痛脚才最方便。 只是这话不能对他们三个直说,所以叶微行只能换一个思路:“他性格这么偏激,应该没少干这样的事吧,咱们把他带回薛家庄,也正好可以查一下他的底。” 胡铁花:“……好吧。” 姬冰雁瞥了他一眼,又看看地上被点住穴道的薛笑人,道:“从金陵去松江府,少说也要一日半,还是先把他捆起来再说吧。” 最终薛笑人被胡铁花用麻绳捆了个彻底。 第二日出发的时候,也维持着这个五花大绑的状态横在胡铁花马上,引来无数围观。 金陵和松江府离得近,这一路行过去,街上自然也有人认出了这是薛家庄的二爷,薛衣人的弟弟。 城中一时间猜测议论纷纷。 风言风语在江湖上一向是流传得最快的,一日半后,他们刚抵达松江府,就遇到了等在城门口的薛衣人。 此时离叶微行在西北赢下他已过去好几个月,他穿的还是一身白衣,腰间也悬着剑,但气质却平和了许多,不再那么肃杀了。 他见到叶微行四人,目光一顿,便迎了上去。 楚留香和叶微行对视一眼,率先下马,同他打了招呼道:“薛庄主。” 薛衣人先前收到自己弟弟被这四个人绑了的消息时其实不太相信,后来城中关于这件事的消息越传越多,他才不得不信。 他一直记得当初自己惨败给叶微行之后,这个姓楚的少年是如何安慰自己,并劝他不要因此一蹶不振的。 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找薛笑人的麻烦,那也就是说,问题其实是在他弟弟身上? 怀着这样的疑惑,今日一早他便等在了城门口。 这也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离开薛家庄。 此刻双方终于打上照面,看楚留香有礼有节的态度,他便更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于是他拱手对楚留香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末了问:“不知我那不肖二弟是何事冲撞了几位?” 胡铁花抢在楚留香前面答了这个问题,他笑嘻嘻地回头拍了一下薛笑人的背,说:“他想杀老叶。” 薛衣人震惊:“什么?!” 胡铁花以为他是不信,又眯着眼重复了一遍道:“前天夜里,他趁我们睡下后,潜入老叶房间里,若非老叶及时醒来,这会儿恐怕已经去见阎王了。” 这事在薛衣人看来着实匪夷所思,因为他想不到他二弟去杀叶微行的理由,总不可能是为了他吧? 他目光涌动着缓了好一会儿,而后才重新开口道:“既然如此,几位不如随我去薛家庄一叙?” 薛家庄坐落在城西,修得精巧雅致又不失大气,尽得江南园林的精髓。 庄中仆从见到自家二爷被人捆进来,皆吓得不轻,纷纷去望薛衣人。 薛衣人皱了皱眉,吩咐他们不要愣着,赶紧招待贵客。 在薛家庄,他的命令才是最有效力的,故而话音刚落,那些仆从便立刻收了心神去忙了。 薛衣人将叶微行四人请到了庄中迎客用的花厅,又遣人给他们上了茶,而后才把目光落到被胡铁花捆成粽子的薛笑人身上。 此时的薛笑人还被点着穴,人也一天一夜多不曾进食,看上去很是狼狈。 薛衣人望着他,皱了皱眉,问叶微行可不可以先解开他的穴道。 “我总得问问他究竟为何干出这样的事来。”薛衣人说。 “行。”叶微行应了,站起来走过去干脆利落地解了薛笑人的穴道,“你问吧。” 薛衣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薛笑人就先冷哼一声,说你不用问了,我知道我给你丢脸了,直接杀了我便是。 薛衣人:“?!” 叶微行却一点都不惊讶,她抿了一口茶,语气幽幽道:“杀了你,岂不是很便宜你?” 这话不仅让楚留香三人和薛衣人吓了一跳,同样也吓到了还被绑着的薛笑人。 不过短暂的惊慌后,薛笑人还是立刻反应了过来:“你什么意思?” 叶微行放下茶盏,勾起唇角蹲至他身旁,轻声道:“你这么想超过你兄长,为此甚至不自量力地想来杀我,那这些年来你背着他干的事应该不少吧?” 薛衣人闻言,表情也凝重了许多。 他看着薛笑人变幻不已的神情沉声道:“叶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查一查这混账,给叶姑娘一个交代。” 叶微行摆手:“我不需要什么交代,只盼薛庄主能查查清楚。”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太过笃定,以至于楚留香有点在意。 之后薛衣人派人把薛笑人关起来好好看押,他们四个在薛家庄里四处闲逛的时候,楚留香便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叶微行当然不能承认:“我就是觉得这个人身上一定还有什么秘密,不然他为什么一开口就是让他哥杀了他?” 这个解释勉强能说通,加上楚留香也觉得薛笑人的表现很奇怪,最后自然是信了。 楚留香道:“薛衣人向来说一不二,他既说了会好好查,那想来不会因为手足之情徇私。” 而胡铁花的心已经不在这件事上了,逛完园子,他便琢磨着出去喝酒。 胡铁花道:“咱们为了这破事都没赶得上吃松江府的几道名菜啊,现在人也交还给薛衣人了,还留在这干什么,去喝酒了,快!” 他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让姬冰雁嫌弃得不行:“你急什么,这还没到吃饭的时辰呢。” 胡铁花:“那先喝点酒也好啊,我听说松江碧泉楼的交河清波乃是江南一绝,难道你不想试试吗?” 江南多文人雅士,就连酒名都比别的地方要讲究。 叶微行被他说得好奇,便同意了这个出门晃晃的提议。 正值暖春,老柳抽枝,新燕衔泥,桃花人面,美不胜收。 他们四人都生得好,气质又各不相同,从薛家庄出去走在一起时,几乎吸引了半条街的目光。 甚至当他们坐到松江府最出名的酒楼里后,还能远远看见窗外楼下有凑成堆的女孩子正指着他们笑成一团。 叶微行觉得她们很可爱,干脆扬手朝她们挥了挥。 她这会儿是男装打扮,玉带金冠,白靴锦袍,跟楚留香三人站在一起,本来就跟偶像男团似的,这么一挥手,顿时叫那些姑娘羞成一片。 片刻后,有胆大的甚至直接开始朝他们扔手帕,吓得胡铁花立刻把窗户关了,然后求她收敛一点。 叶微行:“……我就挥了个手而已?” 胡铁花:“可是你好看啊。” 叶微行嘿了一声,说谢谢啊,我也觉得我很好看。 边上的唱反调担当立刻用鼻子发声:“哼。” 叶微行也不生气,只朝他挑眉:“怎么?你有意见?” 胡铁花也帮腔:“对啊,难道你觉得老叶不好看?” 姬冰雁:“……” 在酒楼讨论这种话题不奇怪吗?! 楚留香适时地开口打圆场:“好了,先喝酒吧。” 酒是胡铁花念了一路的交河清波,一开封便有清醇的香气溢出,确是好酒无误。 最后他们四个就着江南春景合力干掉了了两大坛,十分尽兴。 傍晚时分,薛家庄的仆从寻了过来,说薛衣人有事要与他们说。 叶微行有点惊讶:“动作这么快?” 楚留香:“所以薛笑人的确有问题。” 她眯了眯眼:“问题应该挺大,走吧,去看看。” 按照叶微行对自己看过的那些小说的记忆,薛笑人应该是靠装疯卖傻来瞒着薛家庄内其他人的,可现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始装疯卖傻,就撞到了她的枪口上,那想来很多蛛丝马迹也没有处理得很干净。 这么一想,薛衣人能在半天时间就发现点什么也很正常。 四个人没再犹豫,结了酒钱便往薛家庄过去了。 情况和叶微行猜测得差不多,薛衣人的确发现了一点东西。 他在薛笑人的屋子里找到了很多用来伪装的面具,还有一些书信和令牌。 叶微行扫了一眼,发现这些令牌上都刻着数字,一共十块,分别是从四到十三。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挑眉作疑惑状:“这是什么?” 薛衣人的表情很沉痛:“这个孽障背着我收养了一群孤儿,教他们剑法,让他们替他杀人敛财!这些令牌,便是给他培养的那些杀手的!” 楚留香:“那上面的数字……” 薛衣人:“数字代表杀手的排行。” 令牌缺了一到三,也就是说最前面的那三块已经在薛笑人养出的最厉害的三个杀手手里了。后面的没有分出去,多半是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将顺序彻底排好。 胡铁花听到这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那些杀手现在何处?” 薛衣人闭了闭眼,道:“最前面那三个被他派出去杀人了,其余都在一处地方住着,我已派人过去了。” 叶微行看他表情悲痛,满脸都是自责,便出言安慰了一句:“所幸发现得早,尚未酿成武林大祸,薛庄主也莫要怪在自己身上,不是你的错。” 薛衣人苦笑摇头:“我这些年千里奔波杀奸恶,自以为匡扶了武林正义,结果却连家事都处理不好,倒叫几位看了笑话。”楚留香也觉得他没必要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道:“照我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剩下三个杀手,不知薛庄主有什么看法?” 薛衣人说这个其实不难,因为他已经从薛笑人那问出了那三个杀手的去向,清楚了他们回来向薛笑人复命的时间地点。 “其中排第一的那个就在江南,被那孽障派去杀花家的大公子了。如今那位大公子尚未出事,我也已飞鸽传书至花家,要他们务必小心。”薛衣人道,“但我仍有些不放心,我想亲自去花家走一趟。” “花家?”楚留香道,“可是江南首富花如令家?” 薛衣人点头说是。 叶微行:哇哦,江南首富,那就是她知道的那个了吧! 她想了想,道:“那咱们也一起去看看?” 薛衣人愣了一下:“叶姑娘想去?” 其实他本来是想拜托他们几个去等另外那两个杀手的。 花家不在松江府,在金陵,一来一回起码要三日。 商议到最后,楚留香建议薛衣人留在松江府等另外两个杀手,因为他身形和薛笑人最像,可以伪装一下,不然打草惊蛇之后,可能会引生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花家,他们四个快马加鞭走一趟就是。 第9章 江湖新手09 人命关天的事耽误不得,所以在薛家庄这商量完毕后,叶微行四人便立刻出发去金陵了。 临走前薛衣人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地谢了他们,末了表示等此事彻底解决之后,他一定会把薛笑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公诸江湖,给武林正道一个交代。 按薛笑人向薛衣人坦白时的说法,他抚养的那些杀手,大多还没来得及派出去执行任务,就连排行为一到三的这三个,也是第一次奉命去杀人,其中排第一的那位年纪最小,但剑术最高,所以首次执行任务,就是江南首富大公子这样的目标。 既是拿钱的任务,那自然就有买主。 叶微行本来以为敢在江南首富头上动土的背后买主一定来头很大,结果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买凶的人只是个普通的贡士,家里和官府有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因嫉妒花家大公子在此次会试里取得的成绩,自觉没了花公子,自己就能在殿试里稳坐探花之位,所以才动了这个歪心思。 此时离殿试只剩两日时间,花家大公子却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楚留香觉得,薛笑人手底下那个排行第一的杀手应该是在等一个能一击必杀的机会。 叶微行想了想,道:“那咱们务必要抓紧时间了,薛衣人飞鸽传书至花家后,花家那边必有准备和防范,我担心那样反而会刺激到那杀手提前动手。” 所幸从松江府去金陵的路不算难走,他们也刚走过没多久,最后赶在殿试前一日抵达了花家。 就如叶微行说的那样,花家那边接到了薛衣人的信,这会儿守卫比平日里森严了一倍有余,只为保护那位在会试中名列前茅,又生得万般俊朗的大公子。 得知他们四人的来意后,花如令自是恭敬相迎。 花家不缺护院,只是所有护院的武功加起来可能都不如薛衣人一个,现在薛衣人托了赢下他的叶微行前来相助,等于是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 情况紧急,大家见过之后,便免去了寒暄客套。 花如令亲自带着他们去了自己大儿子的院子,一边走一边语带无奈地向他们介绍:“我们阖府上下都快急死了,他却半点不担心,这两日还在忙着给他幼弟做玩具。” 楚留香倒是觉得这心态很好,笑道:“可见令公子的境界比那买凶杀人的贡士高多了。” 这句话夸得很有水平,令花如令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因为这个大儿子的确是他的骄傲。 说话间几人已抵达花家大公子花溪云的院子。 尚未进门,叶微行便听到了里头传来的朗笑声:“左右亏心的不是我们,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是花溪云在安慰他院中的小厮和侍女。 说完这句他便瞥见了院外的一行人,随即目光一顿,起身朝他们走了过去。 “父亲怎么来了?”花溪云问,“还有这几位是?” “明日便是殿试,那贼人却至今不曾现身,我如何能不担心。”花如令道,“这几位是薛庄主托付了过来护你周全的。” 像是害怕儿子会拒绝,花如令还特地指着叶微行多说了一句:“尤其是这位叶姑娘,她便是那个赢下了薛庄主的剑客。” 花如令话音刚落,叶微行便感觉到这一整个院子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她抿了抿唇,没有谦虚,只认真道:“花公子放心吧,我同我的朋友一定会让你安然无恙地度过今夜。” 花溪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旋即语气真诚地向他们拱手道谢。 他虽生在富贵之家,但身上却毫无纨绔子弟的各种习性,一身青衣立在院中,有如芝兰玉树。 短暂地接触下来之后,就连楚留香也不得不悄声赞叹一句,这位花大公子确是人中龙凤。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花溪云这般才华气度,更兼富可敌国的好家世,引来的便是旁人的嫉妒了。 但他本人却不甚在意,就跟花如令说的那样,这会儿还在忙着给他的幼弟做玩具。 叶微行看了一眼,发现他做的是个类似拼图的东西,看上去很精巧,不过还差一点没做完。 花溪云见她目光扫过来,便解释了一句:“明天是我七弟的生辰,我答应过他,一定会送他一件我亲自做的礼物。” 他这一开口,胡铁花也凑了过来:“花公子这做的是什么?” 花溪云笑着给他们演示这个东西,道:“这原是一幅山河图,我按照图上的场景,做出了山川河流,再切割成块。” 大约是因为谈到了疼爱的幼弟,花溪云的话忽然就变得多了起来,甚至表情也比之前活泛许多。 胡铁花以前从没见过这么精巧的“玩具”,顿时对他升起了无数佩服。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两个就凑在一起聊至热火朝天了。 叶微行:“……” 算了,胡铁花就是这么个性格。 她想了想,偏头和楚留香商量起了今晚要如何守这间院子。 叶微行道:“薛笑人教出来的杀手,武功绝对高不过你我,但他能在薛笑人手底下活下来,并排到第一,那想来定有过人之处。” 楚留香点头:“我也这么想。” 姬冰雁听到这里,忽然插了一句:“我觉得他等了这么多天也不动手,也许就是想等花公子去皇城的路上再出手。” 叶微行:“有这个可能。” 楚留香:“但咱们也不能对今夜掉以轻心,这样吧,我们一人负责一面墙如何?” 四个人四面墙,总归不会把想潜进来的杀手给漏了。 何况这间院子外面还有那么多的护院。 叶微行想不到更好的方式,只能点头同意。 当天夜里,花溪云在刀工一流的胡铁花帮忙下,总算做完了那个拼图玩具。 他松了一口气,将其小心地收好,而后又对叶微行四人道:“对了,明日我七弟生辰,家中会摆酒,几位若不嫌弃,还请留下喝上一杯?” 有免费的酒喝总是好的,尤其是这酒还是江南首富家的。 四个人高高兴兴地应下,顺便祝他明日殿试顺利。 虽然是春天,但夜里的风还是很冷,叶微行坐在围墙上晃着腿,寻思着等这件事结束,花如令要谢他们的时候,她是不是可以实现自己暴富的梦想了。 最后一整夜都风平浪静,连个苍蝇都不曾飞近过。 叶微行气得不行,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还得护送花溪云进宫。 而这个时候,她已经差不多两个晚上不曾睡觉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费了这么多力气帮首富儿子的忙,报酬一定很多,哪怕不足以让她买下西湖边上的地,也肯定够她一辈子不愁吃喝了。 胡铁花:“……”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吗! 叶微行摇着手指道:“那倒也不全是吧,我本来只是觉得我帮了薛衣人的忙,他肯定会谢我,他也很有钱啊。” 胡铁花:“……”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四个人插科打诨之下,两夜未睡的疲惫感减轻不少。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护送花溪云进宫的这一路上,那个杀手依然没有出现。 回程路上姬冰雁啧了一声道:“说不定是怕了。” 叶微行想了想,觉得如果是她知道的那个家伙的话,肯定不会因为怕就不动手。 可如果不是怕,那又是什么呢? 此时楚留香和胡铁花还留在宫门外等花溪云,而她和姬冰雁被打发回去休息了。 叶微行知道他们两个练的功夫要比自己和姬冰雁能撑,就没跟他们客气。 两人一路回到花家,花如令立刻安排了人带他们去客房安歇。 那客房正好就在花溪云的院子边上,收拾得很齐整,可见花家对他们的上心程度。 叶微行一进去,便听到院墙隔壁传来一道又细又软的孩童稚音:“你是谁呀?怎么在我大哥院子里?” 同样听到这道声音的还有姬冰雁,两人几乎是同时暗道了一声不好。 下一刻,先前负责替他们引路的仆从只看见了两道白色的身影腾空而起,掠到了隔壁院中。 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半个呼吸里。 叶微行掠过去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花溪云院子里那一大一小两个人。 小的那个看上去不过西门吹雪那般大,而大的那个其实也没大到哪里去,看身形可能也就十三四岁。 他穿一身有些破旧的黑衣,一手提着剑,另一手则是放在了院中的一张石桌上。 腰背笔直,气质肃杀几乎不似少年。 叶微行原本以为他看到自己和姬冰雁过去应该会果断逃跑,结果他犹豫了一瞬后,竟先侧过身将那个孩子挡在了身后,一副怕他们会伤到花溪云幼弟的架势。 叶微行:“???”等等?! 姬冰雁也懵逼,他一边封住这人的退路一边开口道:“你就是薛笑人派的那个杀手?” 黑衣少年皱了皱眉:“薛笑人?” 叶微行立刻反应过来,薛笑人抚养那些孤儿长大的时候,从未在他们面前展露过自己的真正身份,所以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于是她又问:“你是不是奉命来杀花溪云,让他无法去参加殿试的?”黑衣少年垂着眼沉声道:“他已经去了。” 这话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与此同时,被他护在身后的锦袍小孩也睁大了眼:“你要杀我大哥?” 这回黑衣少年没有回答,他看着叶微行手里的剑,问她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叶微行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整件事的始末讲了。 末了她说:“所以现在你已经自由了,不需要再奉谁的命去杀人。” 在这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了这少年肩膀一松。 她忙继续:“而且这么多天你也没过来下手,可见你良心未泯,以后就别再当杀手了吧?” 少年垂着头,语气很低落:“那我还能做什么?我只会用剑。” 第10章 江湖新手10 黑衣少年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 薛笑人一手养大的这些杀手里,属他最有用剑的天赋,所以他代表的便是他们这个组织的“一”。 姬冰雁:“所以你的代号就是一?” 他点头:“一点红。” 叶微行听到这三个字,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她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方才说你只会用剑,干不了别的是不是?” 一点红从小在杀手组织里长大,大概是不习惯跟人靠这么近,表情有点紧张,但仍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叶微行咧嘴一笑:“那跟我混吧,我就缺能用剑的手下。” 一点红:“?”什么意思? 她正打算解释下去,花府的仆从却正好寻了过来,一大群人潮水似的涌进这个院子,看到被一点红挡在身后的那个小孩后,又集体松了一口气。 “七少爷在这!” “果然在这!” “哎哟真是吓死我了……” 叶微行低头一看,发现这小孩正自个儿从一点红腿后面探出头来,表情有点赧然,开口时声音细细软软:“我只是想来瞧瞧大哥究竟要送我什么呀……” 为首的仆从忙上前一步把他抱起来,笑得很无奈:“等大少爷回来您不就知道了吗?” 他没有挣扎,只眨着眼回头重新看向一点红,用带着懵懂的语气问:“你不会杀我大哥了对不对?” 此话一出,过来寻他的那些仆从皆是一惊,叶微行怕他们一言不合直接动手搞得不好收场,忙抢先对他解释道:“当然不会,你放心好了。” 这边发生这么大的动静,除了花家的仆从之外,也惊动了前院的主人,最后花如令也赶了过来。 叶微行想了想,干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整件事好好解释了一遍。 叶微行道:“这孩子也是迫不得已才当的杀手,而且最后也没忍心出手杀人,绝非穷凶极恶之辈。” 花如令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此事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买凶杀人的贡士。” 今日殿试之前,花如令已经把薛衣人从松江府寄来的信件交给了官府。 他是江南首富,每年给国库贡献那么多银子,满朝上下都不敢怠慢,接了信件之后,官府那边立刻表示定会上报给陛下,严惩那贡士。 至于薛笑人的杀手组织,那属江湖事范畴。 以薛衣人嫉恶如仇的性格,一定会给武林正道一个完美的交代。 叶微行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并不打算追究一点红到底,当即松了一口气:“花老爷说的是。” 花如令哈哈一笑,偏头摸了一下自己小儿子的脑袋,道:“对了,今日正好是我家七童的生辰,我在前院设了宴,叶姑娘和姬少侠若不嫌弃,不妨赏脸喝上几杯。” 其实花溪云已经邀请过他们一次,但现在花如令亲自相邀,叶微行和姬冰雁自然也得再谢一次。 另一边,被父亲揉了一把头的小花满楼看看叶微行,又看看姬冰雁,歪着脑袋软声问:“是大哥的朋友吗?” 叶微行将目光偏过去,看到他那双漂亮又灵动的眼睛,顿时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书中设定。 她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合适的机会提醒一下花家的人,好好看着你们家七少爷,别让他受伤。 这么漂亮的眼睛,没了多可惜呀。 不过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于是她朝小花满楼笑了笑,说:“对啊。” 花满楼噢了一声,也笑了。 他本来就长得可爱,现在这么弯起眼睛冲人笑,顿时更叫人怜爱。 叶微行被萌得不行,忍不住道:“我提前告诉你哦,你哥哥给你做了个特别好玩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花满楼:“!” 他家教太好,即使激动也只表现在表情上,完全不像一般小孩那样挣扎着要从抱着他的人手里下来。 片刻后,他乖巧地对叶微行点了下头:“好。” 花如令站在边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互动,道:“好了七童,叶姑娘为你大哥的事忙了两日,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呢,咱们先让她和姬少侠去休息。” 主人发话,院子里的一行人自然也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了。 叶微行懒得出去绕路,还是选择了翻墙。 翻上去的时候,她回头瞥了一眼还愣在那不知所措的一点红,啧了一声道:“过来呀,不是说了以后跟我混嘛。” 一点红:“……” 可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关于这个问题,叶微行的回答是等她睡醒了再慢慢告诉他。 姬冰雁立刻不给面子地拆她台:“她是专门做白日梦的。” 叶微行恨恨地瞪他:“你闭嘴。” 姬冰雁难得听话,目光在一点红身上绕过一圈,就转身进了花府给他安排的那间客房。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院子里便只剩下了叶微行和一点红两个人。 叶微行本来也想去睡了,毕竟她真的很累,但转身之前她又想起来一件事。 她问一点红:“按薛笑人的说法,半个月以前,你就已经在金陵了,但你却一直没有动手,为什么?” 一点红别过脸,没有回答。 而她继续道:“在薛衣人发现这件事通知花家之前,花家的防卫可算不得多好,凭你武功剑术,混进来杀个人应该不难才是。” 听到这里,一点红终于有了点别的反应。 他说:“刚到金陵时,我想过试探他近侍的武功。” 一点红能在薛笑人的杀手组织里排到第一,除了他在剑术上的天赋外,还因他做任何事,学任何东西都是最认真的那一个。 薛笑人教他杀人要一击毙命,也教他出手前要知己知彼。 所以他抵达金陵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花府门口等花溪云出门。 他本来想的是,找个机会冲撞一下这位花大公子,和他的近侍交一下手,确认一下花家的护院到底水平如何。 他等了三日,总算等到了花溪云出门。 可花溪云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带近侍出门,是一个人出去的。 对一点红来说,这本是个绝佳的机会。 他跟了花溪云一路,看这个富家公子沿着秦淮河走到一座桥下,被十几个年纪不一的孩子欢呼着簇拥起来。 那些孩子都很高兴:“花公子来了!我们看到皇榜啦!” 花溪云笑着揉过这群孩子的脑袋,问他们最近有没有好好读书。 在他们一句接一句的讲述中,一点红知道了他们都是这金陵城中的孤儿,是花溪云用花家的面子让他们有了免费去私塾旁听的机会。 除此之外,他还会定期过来看望他们,考一考他们的书读得如何,给他们仔细讲他们在私塾课堂上没听懂的那些东西。 他也会给他们钱,但给得不多,只够他们吃饱到他下一次来看望他们的时候。 只有这样,这群孤儿才会努力读书,而不是指望着什么都不干便吃穿不愁。 一点红望着这样的场景,怎么都迈不开步上前去杀了这个人。 他想假使他真的下手了,那这群人生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盼头的孤儿要怎么办呢?像他一样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挣扎,最后当一个泯灭人性的杀手么? 一点红知道那种日子有多难过,他不希望有更多人走上自己这条路。 所以他放弃了杀花溪云。 之后的十多天里,他在金陵漫无目的地晃了好几圈。 今日是花溪云去参加殿试的日子,他在街上远远地看见了花家的车马。 他知道他该回去向自己的师父复命了,但在回去之前,他还是去了花府一趟。 他打算让自己受一点伤,这样不仅回去后好解释一点,也能让他师父对花家的护卫产生误解,不至于立刻恼羞成怒去金陵杀人。 叶微行虽然一早知道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人,但听完其中原委,还是几乎愣住。 在她愣神的时候,一点红又重新低下了头,似是还在羞愧。 叶微行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拍上他的肩膀,纠正了他方才的说法,道:“你哪里泯灭人性了,你是我见过的最有人性的杀手了!” “不对!”说完她又瞬间反应过来,“你现在已经不是杀手了!” 一点红看着她认真无比的表情,终于点了点头。 嗯,不是了,以后跟你混。 第11章 声名鹊起01叶微行和姬冰雁还在倒头睡大觉的时候,殿试就结束了。 花溪云果然被点了探花,而那嫉妒他的贡士所为也在大殿上被大理寺卿完完整整地呈给了皇帝。 皇帝大怒,当即下令取消了他之前的成绩,并让大理寺务必要按律审理此案,严惩此人,给花溪云一个交代。 作为新晋探花的花溪云本人对此倒是很淡定,他在皇帝问他有什么意见的时候思忖片刻,说他认为此事的重点其实在收了那贡士钱的杀手组织上。 “虽说江湖事江湖毕,但这组织既敢收钱对即将入仕的学子下杀手,可见其头目之狼子野心。”花溪云道。 皇帝一听,有道理啊,这杀手头目的手的确长得过分了些。 于是他顺着花溪云的话头给松江府薛家庄下了一道旨,又顺便嘉奖了一番捅破这组织的叶微行四人。 最后花溪云回来的时候,就顺便把皇帝的赏赐带了回来。 皇帝说他知道大部分江湖中人都闲云野鹤惯了,不喜欢被官职牵绊,所以干脆只赏了点黄白俗物。 对此,刚睡醒的叶微行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什么?陛下赏了我们一人一万两?!”她摇着胡铁花的肩膀问,“还是黄金?!” “是,我也没想到。”胡铁花的语气充满不可思议。 虽然一万两黄金远远不够叶微行买下西湖边上的地开建藏剑山庄,但对从西北一路浪到江南、如今已不剩几个子的叶微行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了。 她非常高兴,并表示等他们之后去了杭州,可以直接去楼外楼搓一顿好的。 她在这眉飞色舞的时候,楚留香一直在打量跟在她身后的一点红。 楚留香问:“这位便是薛笑人那组织里的‘一’?” 回答他的是姬冰雁:“对。” 叶微行闻言一拍脑袋,把一点红之前告诉她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末了表示之后她大概要带他一起上路。 胡铁花和楚留香当然没有意见,他们俩都是走到哪算哪,合则聚不合就散的性子,多一个人结伴,喝酒时还热闹一些哩。 一点红:“……” 完了,他还不会喝酒。 叶微行表示不会就学嘛,这不,今晚就有个现成的好机会。 一点红:“……好。” 最后五个人在花溪云的带领下一起去了前院设宴的地方。 花如令在黑白两道都有朋友,这回给小儿子过生辰,又恰逢大儿子中了探花,可谓双喜临门,所以将宴摆得极具场面。 他们几位算是花家的贵客,直接被领到了离花家子弟最近的一张桌,坐下后,花如令还亲自带着夫人儿子来敬了酒。 这待遇令其余客人惊诧不已,纷纷交头接耳打听起了这五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酒宴吃到一半时,叶微行便发现这园子里的人似乎都在看着他们。 她是不太在乎,但这种被所有人目光聚焦的感觉对一点红来说显然非常难熬,加上他不会喝酒,学着他们四个那样喝了几口就上头,所以这会儿就差没把脑袋埋到桌子里面去了。 叶微行被他逗得不行,笑着拿过他面前的酒杯,吩咐边上的仆从,替这位公子倒杯茶吧。 一点红终于抬起头,神色有点尴尬,语气也故作镇定:“我……我可以喝的。” 然而他的脸却已经红了。 胡铁花看得直拍桌,笑过之后凑过去搂着他的肩膀道:“你还是听老叶的吧,这酒挺烈的。” 一点红很不习惯和人如此亲近地接触,顿时整个人都僵在了,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叶微行见状,忙扯了扯胡铁花的袖子,让他坐好了,不要闹人家。 胡铁花:“你这都还没筹够钱买地呢,就先护上小弟了?” 叶微行:“……” 一点红:“买什么地?” 发现他还不知道叶微行的“白日梦”,胡铁花顿时兴高采烈地给他讲了起来,从楼外楼的一桌酒席价格开始,一路讲到叶微行想建的藏剑山庄大概有多大,说口若悬河也不为过。 一点红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带着看叶微行的目光都充满了崇敬。 他觉得别的不说,光是有这份理想都很了不起了?! 叶微行迎着他的目光正色道:“你等着,我一定会把我的藏剑山庄建起来的,到时候让你做二庄主。” 姬冰雁:“那我们呢?” 她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们用剑吗?不用就闭嘴。” 说到这个问题,姬冰雁和胡铁花倒是真的只能闭嘴。 但他们立刻想起来他们两个的竹马是会的,只是他会的太多,平时也很少以兵刃对敌而已。 胡铁花道:“老臭虫能用!” 叶微行惊了,她望向正微笑着的楚留香:“什么,你也用剑?” 楚留香很谦虚:“略知一二,同你比不了。” 姬冰雁不干了,指着一点红道:“那还是比她的二庄主好的吧?” 他自认这是一句实话,尚不属毒舌范畴,可叶微行却立刻护起了短,表示不能这么比的,一点红才十三岁! 说完她又挠了挠脸回头问一点红:“呃,你是十三岁吗?” 一点红:“……是。” 楚留香也笑起来:“小叶说得对,不能这么比。” “何况我对剑并无偏爱,在剑之一道上定走不远。”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顺便将目光放到了被酒气熏红了脸的一点红身上,“一点红跟我不一样,他是天生的剑客,加上小叶的指点,假以时日定能名震江湖。” “还是你会说话!”叶微行被他夸得比一点红还高兴,又多饮了两杯。 她的酒量是这一路上跟他们三个一起喝时练出来的,几个月下来便有突飞猛进之势。 但再好的酒量都架不住这种毫无顾忌的喝法,尤其是他们今晚喝的酒还出自江南首富家,较寻常酒醇上两倍有余。 月至中天时,叶微行便有点醉了。 她半趴在酒桌上跟胡铁花划拳,划了会儿嚷着没意思,不如换个玩法。 胡铁花比她好一点,挠着脸问:“换什么?” 她想了想,瞥到面前那盘花生,顿时一拍桌决定了下来,道:“还是剥花生吧,我喂给小红,你喂给老姬,看谁喂得快!” 姬冰雁:“……” 一点红也:“……” 胡铁花倒是觉得挺有意思,回头嘱咐姬冰雁:“你配合一点啊。” 姬冰雁:“???”我并没有答应? 然而没人在乎他的意见,就连楚留香都笑着继续凑热闹了:“那我依旧来当裁判?” 叶微行和胡铁花异口同声:“好!” 鉴于一点红比姬冰雁配合太多,最后赢的当然还是叶微行。 比赛结束,胡铁花自罚干完他们这桌最后那半坛酒,干的时候豪气冲天,然喝完没多久就倒头歪了下去。 楚留香尽职尽责地把人扶起来,本想交代姬冰雁扶一下叶微行,毕竟她也醉了,但偏头一看,她未来的二庄主已经先他一步反应过来了。 楚留香顿时莞尔,问:“小叶住哪间房你应该知道?” 一点红很轻地点了点头。 之后一行人离开水阁,穿过花木繁盛的园林往那间院子的方向过去。 叶微行走得比一点红想象中要稳,眼神也很清亮,完全不像个醉酒之人。 风从水面上吹过来,带着春夜特有的凉意和温柔。 她晃了晃手臂,打到他腰间的剑,忽然就顿住了脚步。 一点红:“?” 只见她伸手握住他的剑身,皱着眉道:“这把剑,不行。” 一点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水阁对面恰好又传来一阵笑语,叫一点红没听清楚她后面的话。 “什么?”他问。 叶微行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她冲着他耳朵加大了音量:“我说,回头我给你铸一把好的!” 第12章 声名鹊起02 离开金陵之前,叶微行寻了个机会跟弟控晚期的花溪云提了一句那天他进宫参加殿试之后,花满楼趁仆从们不注意一个人跑到他院子里的事。 她斟酌着语气道:“就当我多嘴吧,我感觉你们家的仆从对这个七少爷不够上心啊,这么小的孩子也看不住,你们家又大,万一穿园过桥的时候摔了呢?” 花溪云听得神色一凛,忙表示以后一定会勒令下人们注意。 叶微行闻言,稍松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你们家对下人向来宽容和气,但他们毕竟是拿钱做工,该做的事总得做好才是。” 花溪云点头:“叶姑娘说的极是。” 叶微行听他语气郑重,神色也再认真不过,心知他这是把她的话放心上了,便笑了笑:“对了,我似乎还未正式恭喜花公子高中探花。” 她说到这个话题,花溪云的表情也变得轻松许多。 之后两人简单地道了个别,叶微行便挥手转身上了马。 五个人骑着马一路行到城门口,胡铁花才挠着脑袋问:“对了,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姬冰雁懒洋洋地回他:“去薛家庄啊。” 叶微行一拍手:“对!” 胡铁花很是不解:“去薛家庄干什么?咱们不是都把薛衣人托付的事办完了吗?” 叶微行啧了一声道:“就是因为都办完了才要去啊,你们三个侠义心肠我不管,反正我是要找他拿报酬的。”姬冰雁立刻把自己开除出侠义心肠的行列,表示他也不做白工。 胡铁花:“……” 我是不是该夸你们两个爱钱爱得坦然不做作? 在这两个人的坚持和楚留香的不反对下,他们最终还是去了薛家庄,在七日之内把同一段路走了三遍。 一路上胡铁花都在怂恿楚留香赶紧买船,因为他已经看够江南风景,迫不及待想出海去瞧瞧了。 楚留香笑得很无奈:“出海不是什么小事,你总得给我时间好好准备一番,何况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还要去杭州吗?” 听到杭州二字,叶微行立刻回头冲他咧嘴一笑:“对对对,还要去杭州,咱们现在有钱了,怎么能不去楼外楼里搓一顿!” 胡铁花听她说到楼外楼,顿时就把出海的事给抛到脑后了,眉飞色舞着道:“听说楼外楼的般若酒和松江府的交河清波齐名,到时候一定要试试。” 叶微行对他的态度转变毫不奇怪,笑着和姬冰雁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最终他们在第二日傍晚重新抵达松江府。 城门被落日余晖笼罩,街上却依旧热闹得很,随处都能见到换上轻薄春衫的爱俏少女。 这些少女见到他们这一行人,几乎个个都移不开目光,于是一路过去又是秋波交织笑语,更胜江南春色。 胡铁花对此很受用,叶微行、姬冰雁以及楚留香是不怎么在意,但跟在最后的一点红可就太不习惯这种待遇了。 五人在薛家庄门口停下时,他还觉得满身不自在,以至于一直低着头。 叶微行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轻松一点,跟这三个人混在一起,被围观是很正常的事,习惯就好。 姬冰雁翻白眼:“你得了吧,下次上街你自己数,看看是看谁的最多。” 胡铁花习惯性上来跟他打嘴仗:“哟,听你这意思是终于承认老叶长得好看了?” “我什么时候不承认了?” “就上次喝酒的时候啊。”胡铁花记性好着呢。 “我只是觉得在酒楼里说这个很奇怪而已。”他反驳,“在一般人看来我们是四个大老爷们好吧。” 叶微行:“……” 这位朋友,平胸也是有人权的,请你闭麦。 · 见过了薛衣人,又把这几日在金陵发生的事简单讲过一遍后,叶微行又顺便向薛衣人打听了一件事。 她没忘记要给一点红铸一把新剑的事,所以她问薛衣人,江南这一带有没有什么出名的铸剑师,她想去借铸剑炉一用。 薛衣人如今对她既感激又敬佩,听她这么问,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沉吟片刻,道:“据我所知,江南这块并无出名的铸剑师,但好的铸剑炉倒是有。” 叶微行:“哦?在哪?” 他垂了垂眼,再开口时,原本平稳的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向往,他说:“就在姑苏虎丘,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的拥翠山庄里。” 姑苏与松江离得极近,薛衣人刚学会挥剑的时候,李观鱼便已名满江湖了。而薛衣人闯出名堂,“血衣人”之名逐渐流传开来的时候,李观鱼已经是天下第一剑客。 对薛衣人来说,拥翠山庄的这位庄主,便是他最大的人生目标。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暗自告诉自己,终有一日他一定要去挑战李观鱼,看看究竟谁才是最巅峰的那个剑客。 不过这想法在小半年前就被叶微行打散搁浅了,所以如今再提起李观鱼,他在想的已经是倘若李观鱼和叶微行比一场剑会是谁赢? 薛衣人实在好奇。 他想任何一个剑客都不可能不好奇的。 叶微行并不知道他心中转过了这么多想法,她听完他的回答,就开始琢磨着不然先去一趟姑苏给一点红铸剑吧。 藏剑山庄未来的二庄主,总该有一把好剑,否则也太没有排面了一点! 一点红:“……什么是排面?” 叶微行:“就是排场,我家乡那边的说法。” 他有点懵懂地点头,又问:“会不会很麻烦?” 麻烦倒还真有点麻烦,因为按照薛衣人的说法,拥翠山庄的铸剑炉很少借给外人用,能靠近的都是李观鱼的多年知交。 一点红听她这么说,当即表示那还是算了,他用现在这把就可以。 “只要诚心对剑,潜心苦练,剑的好坏并没有那么重要。”他认真地说。 “道理是这个道理。”叶微行按住他的肩膀,神色同他一样认真,“但你既然不做杀手跟了我,我当然得对你好一点。” 叶微行如今还没攒够钱买地,但她的剑术和铸造技术都是实打实的。 铸一把剑给自己的小弟,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更何况一点红现在用的这把剑是薛笑人给他的,她不喜欢。 她的三位损友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只问她那到底还去不去拥翠山庄? 叶微行:“去吧,万一运气好,李观鱼愿意把铸剑炉借给我呢。” 楚留香:“也是,你运气一向很好。” 虽然这评价也没有什么问题,但从楚留香嘴里说出来总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但到底是哪里呢? 叶微行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 最开始她决定跟他们仨同行,明明是想着方便自己抱大腿用的! 结果现在她名声比楚留香还大?他们去哪还都听她的? ……不得不说这感觉相当之爽。 商量完毕,叶微行决定再过几天就去拥翠山庄走一趟。 不过在去之前,她得先帮仿佛只有一身衣服的一点红买一点新衣服。 一点红:“不、不用了。” 她大手一摆表示你可是藏剑山庄未来的庄主,一定要有排面。 一点红:“……”好的吧。 隔天她带着一点红上街买衣服回来,还没来得及向薛衣人辞行,对方就非常激动地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叶微行:“?” 薛衣人说,李观鱼正广邀天下剑客去虎丘剑池试剑,给他们两个也发了邀请函。 “试剑?”什么意思? “李庄主的请帖上说,他近年闭门不出潜心练剑,前几日心有所感,自觉剑道已成,故邀请天下剑客前去一试。”薛衣人给她解释了一下。 叶微行:哇哦,就是想在天下剑客面前装个逼的意思咯? 薛衣人看她一脸兴味,有点吃不准她究竟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他直来直去惯了,吃不准便直接问了出来:“叶姑娘打算去吗?” 叶微行眯起眼,道:“去,怎么不去,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位天下第一剑究竟有多厉害。” 第13章 声名鹊起03 李观鱼的这个试剑会将于一月之后举行。 此时邀请试剑的帖子已经发到能被他放入眼中的剑客们手里,只等一月之后,众人齐聚拥翠山庄了。 因为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叶微行倒是没急着立刻出发去姑苏了。 但她怕胡铁花在松江府待不住,便试探着对他们说:“不然你们三个先去杭州吧?” 楚留香笑着拒绝了这个提议,道:“李老前辈要办试剑会,还邀请了我的朋友,我无论如何也得去见识一下才是。” 他是他们一起长大三人里的主心骨,一般来说只要他决定下来的事,胡铁花和姬冰雁都很少会有意见,这回也是一样。 叶微行想想也是,不管结果如何,一个月之后,在虎丘的这场试剑会,大约就是全江湖最热闹的一场盛会了。 于是几人便在松江暂住了下来。 叶微行闲着无聊,便开始指点一点红的剑法。 她虽然还没见过他真正出手是什么样子,但薛笑人教出来的杀手,她大概可以想象他的剑走怎样的路子。 在叶微行看来,这样的剑法到底还是太偏激了一些,戾气也过重。 所以她对一点红说:“你不用急着把自己的剑术练得更高,先学着分清什么戾气和杀气的区别吧。” 这话说得有点玄乎,但一点红却听懂了。 他知道她是想让他彻底抛开原来的杀手身份,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随心出剑,而不是随任务,随价格。 叶微行道:“我觉得凭你的天赋,你的剑完全可以更好,你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薛笑人这个师父而已。” 他垂首抿唇,声音很低却也很坚定:“我运气很好。” 他还没来得及完成第一个杀人的任务,薛笑人一手建立的杀手组织就被捅破了,现在还能得她指点,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这还能说是运气不好吗? 简直再好不过了,他想。 叶微行闻言,笑着拍向他的肩膀,道:“那就好好练,有什么滞塞的地方随时来问我。” 说罢她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 一点红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你要去哪?” 她说去江边找姬冰雁他们。 其实本来还有后半句和他们一起喝酒赏花看姑娘,但考虑到一点红的年纪,她还是非常理智地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不能祸害好少年,嗯。 一点红站在院子里看着她飞快跑远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练起了剑。这样闲适又快活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清明雨落,暮春将至,离试剑会正式开始的时间也只剩下了三日。 此时的江湖上,关于这场试剑会的传言已经多不胜数,听说江南的地下赌场里,还为这场盛会开出了一个李观鱼能否让天下剑客折服,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的盘口。 “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一定能,否则他哪来的自信邀天下剑客前往呢。”姬冰雁说,“所以现在如果去押他不能——” “就能大赚一笔了。”叶微行帮他补上了最后一句,又问,“那你有没有去下注?” “我会嫌钱多吗?”姬冰雁反问。 这对话若是叫其他人听见,指不定会觉得他们是白日发梦,口气比天还大。 可同行的这几个人却半点为此惊讶,就连楚留香都觉得,倘若叶微行用上全力,李观鱼这天下第一的位子恐怕得易主。 胡铁花十分兴奋,骑在马上冲叶微行喊老叶你一定要争点气,等你发达了,我们几个就鸡犬升天了! 叶微行已经接受自己成为主角组大腿的设定了,拍着胸口表示好说好说。 松江和姑苏离得很近,骑马的话,不到半日就能到了。 便是像他们几个这样完全不急着赶路,一路笑闹着插科打诨,走一段就停一会儿过个招打个架,最后也只用了大半天时间就抵达了虎丘。 姑苏是最得江南风景精髓的地方,虎丘更是被誉为江南第一名胜,而坐落在虎丘之上的拥翠山庄,就更是庄如其名,一拥名山之翠,在婉约精巧的同时,也含了几分壮阔的秀丽。 上山路上楚留香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说这地方真美。 叶微行点头赞同:“是美。” 说这话时她目光正好落在山腰处露出的飞檐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期待之后的盛会,整个人的气势都有些不太一样了。 一点红偏头看着这画面,只觉若要论夺人目光,比起这满山的青翠,还是此刻意气风发的她更胜一筹。 两刻钟后,他们五人总算行到了拥翠山庄的大门前。 叶微行率先下马,递上了李观鱼给自己发的帖子。 守门的侍卫打开一看,当即变了神色,朝她一拱手道:“原来是贵客,还请几位随我来。” 叶微行闻言,和楚留香对视了一眼,而后同时抬脚跟了上去。 看这架势,李观鱼也是很想与她会上一会的咯? 事实证明她没有料错,确认了她的身份之后,拥翠山庄的侍卫直接把他们一行人带到了李观鱼面前。 李观鱼正和他的几位老友品茗论剑,听到下人通传说叶微行来了,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快请。”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实在是叶微行把薛衣人打得怀疑人生闭门不出这件事给了他太大的震撼。 江湖上对薛衣人的评价虽然很高,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此人杀气太重,将来就算有机会比肩第一剑客,那机会也不大。 但李观鱼本人却不这么认为,他见过薛衣人的剑,他看得出薛衣人的问题,也看得出薛衣人自己都意识到了那些问题正在逐渐改正。 这样的剑客是很可怕的,那么赢下这样一位剑客,还使其闭门不出半年的叶微行得有多可怕? 李观鱼太好奇了,正好他要在剑池试剑,便邀请了她。 他这回一共邀请了四十多位剑客,这四十多位剑客几乎都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一生少有败绩。 只有叶微行,她只成名了半年,看年纪也不过十八,但她的战绩却叫所有人都不敢小觑。 现在她来了,李观鱼自然亲自相迎。 江湖上都知道,叶微行有三个好友,各有各的本事,皆是人中龙凤,所以李观鱼也做好了去迎四个人的准备。 结果真的见上了面,他却发现有五个人。 李观鱼一惊,但没有表现出来,只在目光从一点红身上扫过之时稍停顿了一下,随即开口与叶微行打招呼:“叶姑娘。” 叶微行听他语气真诚,便回了一个笑容过去,道:“虽然李庄主只请了我一人,但我这几位朋友听说剑池盛会,也好奇得很,我便带他们一起来了,李庄主不介意吧?” 李观鱼当然不会介意,还特地吩咐了下人们给他们几个寻一间宽敞的院子好生招待很。 他说:“我邀请的朋友尚未到齐,试剑会还有两日开始,叶姑娘可先在拥翠山庄住下,等后日,咱们再去剑池畔煮茶论剑。” 叶微行欣然应允,而后顺便问了一下等试剑会结束后,拥翠山庄那据说天下第一的铸剑炉能否借她一用。 李观鱼闻言,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惊愕:“叶姑娘要用铸剑炉?” 叶微行以为他不愿意,顿时有点失望:“这铸剑炉果真是不借外人?” “倒也不是。”李观鱼稍缓过来了一点,忙解释道,“只是拥翠山庄这铸剑炉,一般人用不了它。” 它脾性大得很,铸剑技术稍差一些的,用了也只能铸出一堆废铁来。 所以这么多年,能用它铸出剑来的人实在太少,其他人不知内情,还以为是他李观鱼太过小气,不给人用。 李观鱼对剑以外的东西非常淡泊,所以一直不曾解释过。 如今叶微行说想借它一用,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叶微行反应淡淡,只问他:“那李庄主的意思是,愿意借我一用了?” 李观鱼听她语气笃定,一副对铸剑很有把握的态度,又愣了愣,道:“叶姑娘还会铸剑?” 叶微行难得谦虚了一下:“刚好通晓一二。” 如此,李观鱼也未再多言其他。 他告诉她,等试剑会结束后,他可以带她去剑庐。 叶微行满意了,回头对一点红道:“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铸一把好剑。” 一点红迎上她的目光,稍扯了扯唇角:“嗯。” …… 休整了两个晚上之后,这场聚集了天下最有名剑客的盛会终于开始了。 叶微行作为年纪最轻、成名最快的那一个,毫无疑问是人群的焦点,但她却没有急着出手。 胡铁花问她为什么。 她喝了一口茶,笑着说了一句很欠打的话。 她说不要看这里面大部分人成名比薛衣人久,但几乎都不是他的对手。 楚留香对这个观点表示赞同:“是,上回在西北一战,我观薛庄主招式凝练,动作间已有剑气溢出,可见他已经摸到了更进一步的门道。” 叶微行点头:“对,薛衣人是个真正的天才。” 胡铁花:“薛衣人比他们厉害,却是你的手下败将,所以你觉得在薛衣人之下的人,还不值得你出手?” 叶微行:恭喜你get了装逼的入门之道。 第14章 声名鹊起04 试剑会进行到后半程,前来参加的剑客,大多都直接进入了对李观鱼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状态。 有几个跟着掌门人过来长见识的武当弟子甚至已经开始宣称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客。 夕阳西下,剑池畔的李观鱼正与他的倒数第二个对手比试。 那人正是他的至交好友之一,君子剑黄鲁直。 叶微行当初看书的时候,就对这个人如其名的人印象很深,如今看到了他的剑法,就更觉得他真是又“鲁”又“直”。 平心而论,这样的剑法看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至少比已经打了四十场的李观鱼看着新鲜一点。 一旁的胡铁花见她笑眯眯地盯着黄鲁直和李观鱼的战况,半点不急的模样,便忍不住道:“一会儿就轮到你了啊老叶。” 他看了前面四十场,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李观鱼,所以这会儿难免有点担心叶微行。 相比他,楚留香和姬冰雁就淡定得多。 姬冰雁说:“我还是相信我的赌运。” 这人傲娇惯了,很简单的一句相信她能赢,非要拐上一个弯再说出口。 而楚留香就比较直接:“李前辈的凌风剑法的确精妙无比,一招扣着一招,但这种很讲究细致的剑法,反而最为小叶所克。”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剑池畔的这第四十一场比试也刚好走到了尾声。 李观鱼的剑尖抵住了黄鲁直的喉咙,而黄鲁直的剑离李观鱼的胸膛却还有一寸距离。 两人剑术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叶微行喝干最后一口茶,收回目光拿起剑,准备从这视野一流的山腰凉亭跳下去。 迈步之前她回头朝楚留香竖了一个拇指,说:“果然还是你最会夸人。” 楚留香摸摸鼻子,举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向她致意。 叶微行朗声一笑,提剑翻身跃下,稳稳地落到了剑池边上。 她一下去,人群便骚动了起来。 有人嚷着“这么年轻?!”,也有人嘀咕“这肯定得输吧……”,一句接着一句,俱是不看好她的。 叶微行听在耳里,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望着面前神色比谁都严肃的李观鱼,道:“我年纪小,不好意思抢在前辈们之前出手,现在终于有机会请李庄主赐教了。” 李观鱼很有风度:“叶姑娘先请。” 她觉得在这种时候没必要跟他客气,于是未作推辞,一声多谢前辈之后,便拔出了自己的轻剑。 她的轻重二剑都太过璀璨夺目,平时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叶微行一向是将它们裹在细布之中再放到背后的,如今她扬手拔剑,细布迎风而落,精致又锋利的剑身随之露出,不用出招便已令人下意识屏息凝神。 更不要说叶微行的出招速度还那么快,完全不亚于李观鱼的凌风剑法。 两柄剑相撞的那一瞬间,围观的人群方才回神。 再看这两人的动作,竟是一个赛一个的轻灵,剑气交错,衣衫翻飞,就差没凌空而起同上九天了。 而这才只过了三招而已。 叶微行试出了李观鱼的速度之后,浅抿了一下唇,在他的剑锋再度横来时急速一收,人贴地滑出半丈远,以一种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方式抽出了还没露出真身的重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这剑池畔的剑客都不可能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剑。 分明大得出奇又气势万钧,但在她手上却听话无比。就连李观鱼也怔了一瞬,但下一瞬他便目露精光,战意更甚了。 两人打到这里,旁观者的议论已入不了耳。 此时的叶微行,眼前只剩下了李观鱼的剑和虎丘的湖光山色,她看到环绕在他剑锋上的簌簌剑气,也看到远处如火般燃烧的夕阳。 剑随心动,她也再不犹豫,抬手将弱水剑用力砸出,令他急退了十步有余。 楚留香说得不错,像凌风剑法这种注重招式之间联系的剑法,最不怕的就是那种擅长见招拆招的剑客,因为他永远能比你快一步料到你的动作,而后用最小的力气压制你。 要破这种剑法,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反而是最有效的。 这也是李观鱼一早对薛衣人另眼相看的原因。 他们在不同的道上追求剑的极致,风格隐有相生相克之意,又都是天才。 李观鱼长了他一些年岁,所以多走了几步,这会儿还能压制薛衣人,但他觉得薛衣人总有一天会赶上来。 而叶微行—— 先前她以那把漂亮轻灵的剑与他对战时,他本能地以为这姑娘和自己是一个路子的,还庆幸了一瞬,因为若是同一个路子,他自认没人比他经验更丰富。 可四招过后,叶微行就换了那把令他都失神的重剑! 世上居然能有人将工整精巧和大气磅礴融于一身,且切换得行云流水,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一些。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手中的那把剑一招就压得他剑身颤抖,可见其重量有多可怖,然而她用起来却轻巧无比。 李观鱼连战四十二场,并不是没遇到过对他造成压迫的对手,他的至交好友们,就个个都能做到这一点。 但能在五招之内令他陷入被动的人就只有叶微行! 想到这里,他便再度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在这一刻,他脑子里想的已经不是输赢了,他想看看这个年轻的剑客还有什么可怕的招式。 两人身形如电,逐渐隐没在交织成一片的剑光之中,令周围人跟不上的同时也看不清。 叶微行并不像她的对手那样紧张,不过也不轻松。 她完全没给自己思考如何应对的余地,所有的一切都是跟着本能来,在面对这种类似精密阵法的剑招时,反而出奇有效。 长风似水,掠过远山。 又是十招过后,叶微行忽然意识到李观鱼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跟她耗了。 他的速度明明变快了不少,但他却彻底放弃了攻势。 叶微行猜不到原因,也不想去猜。 她只知道她并不想耗,她只想赢。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借着暮春的晚风凌空一踏,足尖抵住他的剑锋,顺风势从高处往下奋力一挥。 虽然此处不是真正的吴山,但与她这一招也算是有六七分相配了。 剑势裹着风势,风势又催动剑势,如此阵仗之下,他二人脚边的剑池之水也开始激荡。 补上收尾的动作时,剑光水光皆已漫天。 水雾蔓延,遮住二人身形,寒芒闪烁,泄出森森剑气。 没有人能移开目光,也没有人能完全看清。 但无论如何,先前那些言之凿凿认为叶微行必输无疑的人,此刻都已恨不得把话吞回去了。 叶微行其实打得很爽,如果不是胜负已分,她甚至还想把她方才没用上的几个招式也来一遍。 但现在—— 在她的风来吴山和云飞玉皇之下,认识到差距所在的李观鱼非常爽快地认了输,语气再真诚不过。 他说:“老夫学剑四十载,到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叶姑娘好剑法。” 如此,叶微行也只能停下动作说承让了。 李观鱼朗声大笑,那笑声里半点没有输家失意,尽是大家风度。 此番交手之下,叶微行也挺佩服他的,加上她还要借拥翠山庄的铸剑炉用,此刻赢是赢了,但态度却很谦虚。 先前与楚留香三人一齐捣破薛笑人的杀手组织受到天子嘉奖的时候,她的名字便已传遍了江南,如今她又在试剑会上赢下了在许多剑客心里公认的第一剑客,怕是要立刻成为天下所有学剑之人的目标了。 试剑会结束后,江湖上就炸开了锅。 不过已经装完逼的叶微行并不太在意,她目前的精力都用在给一点红铸剑上了。 李观鱼虽然佩服于她的剑术,但说到铸剑这事,还是难免生出几分怀疑,毕竟她实在是太年轻了一些。 于是他试探着问她需不需要帮手,拥翠山庄里有一位铸剑师,每次开炉都不会失败,他的剑便是出自那位铸剑师之手。 叶微行:“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满级生活技能,能出错才怪了吧! 她在这铸剑的时候,楚留香也顺便准备起了买船出海的事。 半个月后,给一点红的剑终于出炉,而拥翠山庄也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大部分因为试剑会赶到姑苏来的剑客,在看完她与李观鱼那一战后,都决定回去继续苦修了。 不过也有例外,和李观鱼关系最好的那几位就没有走。 叶微行去谢李观鱼的时候,他们几个正好在喝茶。 那位“君子剑”说话最直,见到她便直接站了起来,说他们想与她切磋一场。 叶微行:“……” 黄鲁直:“我们都知道自己并非叶姑娘的对手,但思来想去仍想一试,还望叶姑娘成全。” 看在李观鱼借了铸剑炉给她的份上,叶微行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六场而已,打完走人,很快的。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六场结束后,李观鱼的这群朋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虎丘,李观鱼本人却又表示想与她再切磋几回。 他说得再恳切不过:“那日与叶姑娘一战,令我想通了许多从前被我搁置一边的问题,不知叶姑娘可愿再赐教几回?” 叶微行:“……” 输还带上瘾的啊?! 她大概能理解李观鱼为什么想继续和自己打,剑术到达他那个地步,和弱于他的人交手对他已无益处,只有比他厉害的对手才能让他更进一步。 但这是对他有益处,对叶微行来说,真的没啥用。 她之后还要去杭州呢…… 这样想着,拒绝的话几乎都到了嘴边。 然而第一个音节出口的时候,她瞥到这处处透着富贵风流的拥翠山庄,忽然改了主意。 叶微行咳了一声道:“可是,我凭什么免费跟你打?” 第15章 声名鹊起05 楚留香三人得知叶微行和李观鱼打一场就要收他一千两黄金时,叶微行的腰包已经装得很满了。 胡铁花咋舌不已:“这也行啊?!” 姬冰雁倒是觉得这个思路非常可以,听完之后还给了她一个建议:“我觉得薛衣人也会愿意出这个钱的。” 像他们那样的剑客,绝对不会放过在剑道上更进一步的机会。 和这机会比起来,钱财恐怕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不,李观鱼就给得非常爽快,薛衣人如果知道了,怕是也要抢着来给她送钱。 唯一的问题在于—— “你怎么一次只收一千两?”姬冰雁问,“太少了。” 话音刚落,其余几人便集体沉默了下来。 就连叶微行都没想到,姬冰雁的重点居然在这。 她嘴角抽搐着道:“是、是吗?” 姬冰雁确认得毫不犹豫:“当然,一千两黄金对拥翠山庄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和你比上一场,对李观鱼来说,就是天大的机缘了。” “钱可以再赚,但他的剑若还想更进一步,便只能找你。” “事实如此,所以你不妨能多收便多收。” 被这位未来巨富一分析,叶微行也觉得自己定的价格好像太低了一点。 她琢磨了片刻,道:“那我之后多要些。” 姬冰雁:“放心要吧,他肯定舍得给。” 一旁听完他们对话的胡铁花:“……” 我常常因为我是个正常人而感觉和你们格格不入? 说过了叶微行这大半个月干了什么事之后,话题便转向了楚留香的出海准备事宜。 叶微行问他:“你买到你心仪的船了没?” 楚留香抿唇道:“我寻到了一个手艺信得过的船匠,大约七月能造完。” “哦,那快了呀!”她算了算时间,“现在五月,你们把江南再好好玩上一圈,差不多就能拿到船了。” “等等,我们?”胡铁花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你不跟我一起去玩?” 不管怎么说,跟叶微行一起猜拳喝酒都是极快活的,这会儿听她一副要跟他们分开行动的架势,他当然不太乐意。 叶微行:“我看李观鱼的意思是还想跟我再多打几场,我先收钱陪练吧,等时候差不多了,直接去杭州找你们。” 她知道楚留香和胡铁花都是闲不住的人,不喜欢和不习惯在一个地方呆太久,这回他们已经在姑苏逗留了将近一个月,现在楚留香连船都订好了,她当然没道理要他们继续留在此处等她。 互相为对方考虑,这才是朋友。 胡铁花摸了摸下巴,道:“也行。” 楚留香也没有意见:“那我们三人明日便去向李庄主辞行了。” 姬冰雁:“等等。”几人同时看过去:“?” 楚留香最先开口:“有什么问题?” 姬冰雁:“还是五个人一起辞行吧,这样李观鱼肯定会留老叶,到时老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涨价了。” 叶微行:“……” 生意人的思路是真的厉害,佩服佩服。 第二日一早,他们五个一齐去找了李观鱼。 正如姬冰雁所料,李观鱼得知叶微行要走,第一反应便是出言挽留。 这一个月,他加起来和叶微行切磋了整整九场,每一场都让他受益良多,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请叶微行以门客的身份长留拥翠山庄。 如今叶微行说要跟她的朋友一起离开姑苏继续游江南去了,他当然舍不得。 他想了想,按叶微行先前的说法,她是孤身一人离开师门闯荡江湖的,离开时保证过会将她们藏剑武学发扬光大,所以她打算在江南建一座藏剑山庄,所以她很需要钱。那现在他想再留她同自己打上几场,好像也只有一个办法可用了……? 李观鱼决定加钱。 李家是江南豪族之一,世代居于虎丘,有的是钱。传到他这一代时,更是积累了无数财富。 用其中一部分财富换剑术的进步,在爱剑成痴的李观鱼看来简直再值不过。 他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姬冰雁给他挖的坑里,把打一次付一千两变成了打一次付五千两。 叶微行:“……”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拥翠山庄的有钱程度。 虽然心中已经快乐翻天了,但叶微行面上却是一派勉为其难。 这导致最终她带着一点红送这三位损友下山的时候,胡铁花一直在大呼她演得太假了。 叶微行和姬冰雁同时:“无所谓,有钱拿就行。” 胡铁花:“……” 不好意思,我又忘了你们爱钱爱得坦诚。 …… 送走了他们仨之后,叶微行跟一点红又在拥翠山庄住了一个多月。 天气渐热,山上便成了避暑的好地方,尤其是拥翠山庄的那座剑池,因有源源不断的泉水从地底冒出,实在凉快得很。 叶微行和李观鱼平日里就是在剑池边上比试,两个剑中高手对决,哪怕只是稍微看上两眼,对一般剑客来说也是极有好处的事,若是有点天赋的,进步更不用说。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她每次都会叫上一点红在旁观战。 一个月下来,一点红也从最开始的眼睛跟不上招式变成了能判断出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但他有点沮丧,因为看得越多,他就越明白他和顶尖剑客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叶微行见他低落,练剑也比原先又刻苦数倍,差不多就猜到了他不肯宣之于口的心事。 可能是因为在薛笑人手下长大,这孩子性格还是较一般人偏执上不少,叶微行怕他钻牛角尖,没少开导他。 结果她开导下来,他沮丧倒是不沮丧了,但却花了更多时间去练剑。 叶微行:“……” 处于青春期的少年真的很难捉摸??? 六月初时,李观鱼打够了,决定去静心闭关,看这回能否有所破。 叶微行摸着自己的腰包,诚恳地祝他闭关顺利。 李观鱼朗声一笑,说不论如何,这趟都要感谢她愿意反复赐教。 叶微行:“不不不,不用,你给了钱的。” 李观鱼:“……”好吧,那有机会再合作? 高额一对一授课结束,叶微行觉得自己也该去杭州找楚留香他们了。 正值盛夏,白日里太阳烤得人浑身难受,这个时代也不像现代那样流行短袖热裤,她只能继续穿着长衫。 察觉到她不喜欢炎热的天气之后,一点红说前半程可以走水路,快很多也舒服很多。 叶微行觉得很有道理,当即拉着他赶到太湖畔,包了一艘船去湖州。 撑船的艄公见他们两个身上穿的衣服都价值不菲,态度自然客气,一路上都在跟他们唠嗑套近乎。 叶微行从这艄公那听了一大堆江湖八卦,其中还有她自己的。 她现在被尊为江湖第一剑客,八卦传言纷至沓来的时候,少不了夸张几分,什么一出剑日月无光,什么生得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听得她差点没笑岔气。 艄公:“公子可别不信,我有个远房表弟,拜入了武当门下,两个月前他也来姑苏观战了,他可全看见了!” 叶微行躺在船头,把手垂进水里,忍住笑拉长了语调道:“这样啊……那你那表弟的剑应该也挺厉害吧?” “那是自然。”艄公骄傲极了,“他师父可是武当长老。” “这么厉害!”叶微行演上瘾了,配合得不亦乐乎,“可惜我没机会见识一下,唉。” 一点红在她边上坐着,一低头就能看见她因为高兴而弯成月牙的眼睛。 纵使只留了一条浅缝,他也觉得那里面的光芒耀眼极了,更胜烈日之下的太湖水波。 第16章 声名鹊起06 渡过太湖之后,以免到时会扑一个空,叶微行先给楚留香送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和一点红还有两日便能抵达杭州了。 因为天气越来越热,她干脆在湖州买了一辆马车又雇了一个车夫,剩下的两日路程里,几乎一直窝在车厢里没有动弹过。 一点红见她因为天气蔫得厉害,非常贴心地告诉她,从这条路往南,有一片无主的梅林,等经过时,他们可以采上一些。 叶微行先前听他建议两人先走水路的时候就想问了,奈何后来跟艄公扯皮演戏就把疑惑扔到了脑后,现在再度听到他言辞里对这条路的熟悉,顿时睁开了眼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一点红:“遇到薛笑人之前,我便是在这长大的。” 他是孤儿,生下来便被父母遗弃在太湖边,吃着太湖船家们的百家饭长到了五岁。 但船家们也不是顿顿都管的,实在饿得难受时,他便会沿着通往杭州的官道一路找吃的,那片杨梅林便是他在那时发现的。 可惜没吃上几回,他就碰上了薛笑人,被他一句“管饭”打动,跟他去了松江府。 叶微行:“……” 她觉得这孩子真是既可怜又可爱。 见她不语,吃不准她到底要不要吃杨梅的一点红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很甜的。” 叶微行笑着直起身去摸他的脑袋,说行啊,那一会儿经过时,咱们就摘一点试试。 他点头:“好。” 之后的小半个时辰里,他就干脆坐到了车外去,像是生怕车夫赶路太快会错过他的童年记忆一样。 叶微行被他逗得不行,心想那这杨梅估计是真的甜。 一刻钟后,马车终于慢了下来,停在了一点红记忆中的地方。 叶微行撩开车帘一看,果然看到了一片梅林,林边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她想了想,跳下车跟了过去。 两人在溪边摘了一大捧杨梅,洗过之后,她顺手扔了一个进嘴里,想着正好解一下渴,结果差点没酸掉牙。 一点红:“?!”他真的记得是很甜的…… 叶微行吐掉了嘴里的酸杨梅,一转头就对上了他满是歉疚的目光,一时无言。 说到底还是这孩子小时候过得太惨了吧,吃不上饭,所以薛笑人一句管饭就能把他拐走,路边的一片酸梅林也能叫他心心念念多年,以至于把酸记成了甜。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疼他。 叶微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事,等到了杭州,我带你去吃好的!” 一点红本来有些丧气,但听她这么一说,也瞬间高兴了起来。 “好。”他说。 许是天公作美,抵达杭州的时候,恰好是个细雨迷蒙的日子。 暑气被这场雨消去了小半,不再闷得人浑身难受,叶微行的精神便也随之好了许多。 前一晚她收到楚留香的飞鸽传书,说他们三个算好了她抵达的时间,今日会在楼外楼中摆酒,让她直接过去便是。 是以进了城后,叶微行就吩咐车夫直奔楼外楼了。 作为整个江南最有名的酒楼,楼外楼边从来不缺人,哪怕下着雨也一样。 叶微行刚跳下车抬头,就眼尖地认出了三楼临窗的那个位置上坐的人。 没办法,姬冰雁那身在哪都格外讲究的打扮实在是太好认了。 而且他生得那样好,光是坐在那不动,便有一番瑶林玉树的风姿。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不开口挤兑人。 叶微行带着一点红一路上到三楼,脚步飞快,差些叫打算招待他们、为他们引路的小二跟不上,在后面直呼客官小心楼梯。 “小心着呢。”叶微行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直奔窗边那张桌。 然后她发现那里坐的不是三个人,是四个。 除了她的三位损友,还有一个穿青衣背长剑的少女。 少女是背对着她的方向坐的,边上是楚留香,对面是胡铁花,这会儿正跟胡铁花猜拳喝酒。 从叶微行的角度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还是能从她轻快的动作里分辨出她此刻的欢愉情绪。 于是叶微行瞬间反应了过来。 枯梅大师的徒弟,华山派的清风女剑客,和胡铁花你追我赶近十年的高亚男。 叶微行:哇,三角恋要开场了吗? 这样想着,她的人也已走到了他们桌边。姬冰雁最先看到她,抬了抬眼以示招呼,完了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最后拿了李观鱼多少钱? 叶微行:“……” 她迅速算了一下,说加起来大概有八万两。 姬冰雁评价:“那你还是不够狠。” 叶微行再度:“……” 他继续:“不过没事,我猜他迟早还得找你,到时再涨涨吧。” 两人对话结束,胡铁花便放下酒盏凑了过来,指着高亚男要给她介绍。 叶微行做好了跟人打招呼的准备,结果一抬头便对上了少女再清亮不过的惊喜眼神,顿时怔了一怔。 耳边是胡铁花的声音:“她叫高亚男,是华山派掌门枯梅大师的徒弟,上回李观鱼在虎丘试剑,她没能来,后来听说了你和李观鱼那一战,便想见你一见。先前我们跟她说你很快就会来了,她还不信呢。” 高亚男听到最后忍不住瞪了胡铁花一眼,道:“你这酒鬼整天喝多了胡说八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认识叶……” 当着叶微行本人的面,她有点不好意思直呼其名,所以就卡了壳。 叶微行见她窘迫得脸都红了,忙笑着开口道:“高姑娘叫我微行就好。” 高亚男立刻点头:“好,微行。” 此时的她大概还没有喜欢上胡铁花,叶微行来了之后,便把注意力彻底放到了叶微行身上,一双清亮的眼睛里尽是仰慕,开口与叶微行交谈时,话题也离不开剑。 这样热情蓬勃又可爱的少女总是招人喜欢的,所以这顿饭吃到一半时,叶微行对她的称呼也从“高姑娘”变成了“亚男”。 高亚男说,李观鱼办试剑会的时候,她还没有达到华山派门徒下山入世的标准,所以未能与师门前辈前去一观。 后来她下了山,往江南过来,尚未抵达虎丘,便先遇上了这三个人。 叶微行莞尔:“那还真是巧了。” 她弯着眼睛,笑意盈盈道:“是呀。” 胡铁花见这俩女剑客才认识就凑在一起聊得火热,在那连连感慨果然还是小看了女人。 他贫嘴惯了,叶微行抬手就是一个酒杯扔过去,半点不带犹豫的。 如此笑闹了大半个时辰后,倚在窗边的姬冰雁才懒洋洋地对叶微行开口道:“你信上不是说想游西湖么,现在饭吃完了,酒也喝完了,去不去?” 叶微行立刻:“去,当然去。” 他们一共有六个人,所以干脆租了一条大船。 湖上细雨迷蒙,烟波渺渺,水光山色在雾气中融成一片,婉约得犹如一幅古画。 高亚男喝多了,人有点醉,居然在船尾舞起了剑。 叶微行坐在船头看了片刻,赞了一句好。 待这小姑娘也歪倒在船板上呼呼大睡之后,她才转向同样坐在船头的姬冰雁,观察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 然而姬冰雁脸上并没有表情,发现她的目光后也只是很懒地用鼻音表达了一下疑问。 叶微行挠着头,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你觉得亚男方才舞的那套剑法如何?” 姬冰雁:“还不错。” 考虑到他是个傲娇,还不错这三个字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了,叶微行顿觉自己有必要帮帮他,毕竟胡铁花这个人,当朋友半点没得挑,但若是谈感情就算不上什么良配了。 于是游完西湖后,叶微行让一点红帮楚留香一起带着醉过去的高亚男和胡铁花回客栈休息,自己拖上姬冰雁,说让他陪她逛街。 姬冰雁嘴上喊着麻烦,但还是跟了上去。 他本来觉得叶微行和一般姑娘不一样,就算逛街应该也是看武器铺之类的地方,结果两人上了街之后,她竟拉着他逛起了胭脂水粉铺?! 姬冰雁疯了:“你干什么?” 叶微行:“来来来,挑一下这两个颜色,哪个好看?” 他瞥了一眼,本着快点离开这地方的心,随手指了她右手上那个:“这个吧。” 叶微行:“嗯,我也觉得这个好看一点。” 一直到她付完钱离开那间胭脂铺,姬冰雁都没从那种如魔似幻感里缓过来。 而当她把那盒胭脂递到他手上时,他就更惊吓了:“?!” 叶微行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挑的颜色,还是你给亚男吧,女孩子总是不会嫌胭脂多的。” 姬冰雁:“哦,不是你自己用啊。” 叶微行:“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打扮,用胭脂合适吗?” 姬冰雁:“……”其实不合适归不合适,但还是很好看的。 叶微行是这么想的,以姬冰雁那个懒得多说几个字的性格,去给高亚男送胭脂,撑死也就是一句“这个给你”。 但有了这个开端后,这两个人的关系肯定会有所转变才是。 假如高亚男在跟他们的相处中渐渐喜欢上的是姬冰雁,那就再好不过了! 结果当晚吃饭的时候,姬冰雁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掏出了那盒胭脂递给高亚男,面无表情道:“老叶给你买的胭脂。” 高亚男一脸惊喜地捂住嘴,目光莹莹向叶微行望去,然后还红了脸。 叶微行:“……………………” 第17章 声名鹊起07 鉴于姬冰雁这个注孤生的直男在送胭脂这件事上给她来了一份令人再窒息不过的操作,高亚男也半点没有喜欢胡铁花的苗头,之后的时间里,叶微行就不再试图当红娘了。 大家保持这个一起喝酒猜拳、赏月舞剑的状态也挺好,她想。 他们几人已经在杭州玩了近一个月,现在再带叶微行和一点红玩一遍,自是直接往他们觉得最有意思的地方带。 除此之外,楚留香还告诉叶微行:“小叶不是想买西湖边的地吗,你来之前,我们在城中打听了一下那块地的主人是谁,似是和楼外楼的老板有点关系,不过更多的便不清楚了。” 叶微行对此并不惊讶,如今的西湖边空了一大块地,只有一座名满天下的楼外楼,那楼外楼的老板就算不是地的主人,也绝对同地主人有关系。 她沉吟片刻,道:“那我直接去楼外楼问价吧?” 姬冰雁立刻阻止:“别。” 叶微行:“???” 姬冰雁道:“你名声这么大,直接去问,对方很有可能会抬价啊。” 叶微行:“……”你真的考虑得很细致。 姬冰雁又道:“先前我们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直接向楼外楼打听的。” 然而叶微行的重点已经不在这了,只见她郑重其事地放下手里的碗筷看向姬冰雁:“老姬。” 姬冰雁:“?”不会又要让他陪她去逛街选胭脂吧! 叶微行:“等我建了山庄,你来帮我管账吧!” 姬冰雁面无表情:“你连地还没有买。” 其余几人闻言,也笑了起来。 只有高亚男不清楚状况,挠着脸好奇道:“微行要买西湖边的地?” 两人已经很熟,叶微行便没有隐瞒,她点头承认道:“对,我打算在西湖边建一座山庄。” 至于建山庄的理由,那当然是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将自己从师门带出来的剑法发扬光大。 高亚男听得满脸敬佩,她想对方只比她大了三岁,却已经是让李观鱼都甘拜下风的第一剑客,还有如此远大的志向,真是比她这个清风十三式都还没彻底融会贯通的人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如此一番话下来,高亚男对叶微行的崇拜又上一层楼。 可惜又过了几日后,她就收到了师门来信,要她回华山。 临别时她依依不舍了很久,眼眶都有点红。 叶微行看在眼里,只能出言安慰:“没事,又不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也许等你将来再下山时,我的藏剑山庄都建好了,到时咱们就继续泛舟西湖,痛饮三百杯,如何?” 已经彻底成为迷妹的高亚男拼命点头:“好!” 这边她匆忙离开,那边叶微行也差不多打算去跟楼外楼的老板打听问价了。 叶微行最终还是接受了姬冰雁的提议,没有用自己的名义,她拜托已经入朝为官的花溪云帮她写了一封信送去楼外楼。 “花家本来就是以地多出名的,他们看上西湖边的地再正常不过了,而且花大公子现在当了官,谅他们也不敢随便抬价。” “算你有点长进。”姬冰雁难得夸了她一句。 “他给我回的信上说会派一个手下过来,到时候让那个手下跟楼外楼的主人谈,谈完了再知会我们。”叶微行说到这里,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时间,而后转向楚留香,“对了,再过半个月老楚你是不是还要去姑苏取船?” 楚留香笑着表示这事不急,在船匠那多存几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叶微行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跟他客气,而后大手一挥表示接下来他们五人在杭州的酒钱她全包了。 胡铁花兴奋得差点没跳起来,道:“那我可一定要喝穷了你!” 姬冰雁适时地泼凉水:“她现在少说也有十万两黄金的身家,你就算每天喝楼外楼的般若酒,也要喝个五百年。” 胡铁花:“……”你神经病啊,这个也要算上一算?! 花溪云派来的人是花家一位掌事,早年跟着花如令走南闯北,经手过无数大手笔的生意,对这样的场面可谓经验十足。 掌事一到杭州,便直奔楼外楼了。 但最后商谈下来,楼外楼那边的态度却很暧昧。 叶微行:“什么意思?” 掌事:“我觉得他们似乎并不想做这笔生意,但偏偏又告诉我,等过几日,这块地的主人也会来杭州,到时可以与他见上一面,我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几个里,脑子转最快的人一直是楚留香,现在花家的掌事说了这一茬,他们便集体望向了楚留香。 楚留香:“如此说来,是有些奇怪,一块地而已,若是不想卖,直接回绝了便是,但现在这般……” 楚留香毕竟没有亲自跟那位主人接触过,得到的信息太少,一时间也推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能问花家掌事:“地主人大概何时来杭州?” 掌事答:“三日后。”叶微行实在没想到买个地问个价还能这么复杂,但大家忙上忙下都是为了她,她现在也只有继续等了。 然而不管是觉得抱歉的叶微行还是觉得奇怪的楚留香都没想到,三天后的那个晚上,花家那位掌事去见地主人之后没多久,他们会遭遇一群奇怪的杀手。 杀手们是在他们五人喝酒时出现的,其中一个扮作了客栈小二过来给他们添酒,大概是看出了他们五人的武功高下,他出手时选择的对象是看上去最弱的一点红。 而他一出手,客栈大堂内另外四个也一齐动了。 他们先前扮成了进来吃饭的客人,选的桌子也恰好是将他们这一桌围住的那四张。 虽然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有人找茬,叶微行的第一反应当然还是直接干。 电光石火之间,五人都分别与对面交上了手,刀剑碰撞声充斥了整个客栈大堂,引得其余正经来吃饭的客人四散奔逃。 杀手们训练有素,动起手来半点不含糊,都是直接往人身上最致命的地方出手,如此,叶微行还击时便半点不客气了。 两招过后,她高呼了一声让开! 损友们与默契甚足,一听就知道她这是准备用被胡铁花戏称为转圈的那一招了,不仅立刻让开,还顺势把其余几个杀手引到了一处。 下一刻,她重剑一出,飞身进入人群,束成一扎的长发在空中荡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衣衫翻飞之下,便是一个风来吴山。 这一招使出来,客栈内顿时剑气环绕如阵,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连桌椅都直接被震成了碎片。 而再看漩涡中心的这五个杀手,在短暂的惊骇过后,竟也立刻反应过来合力抵抗了。 叶微行以一敌五,却丝毫不落下风,重剑砸得毫不犹豫,用再大开大阖不过的招式,将他们打得毫无应对和拆解的办法。 但杀手之所以是杀手,是因为他们的目的是杀人而非比武,被逼到穷途末路之时,他们都是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得出的。 只可惜不论毒粉还是迷药,在叶微行的剑气之下,都没能近她的身。 最后几人齐齐负伤倒下,再无反弹之力,她才终于收剑。 “谁派你们来的?”她皱着眉问。 “你这么问,他们是不可能回答的。”楚留香道,“不过照我看,这件事肯定与楼外楼以及西湖背后的主人有关系。” 他话音刚落,先前对敌时最局促的一点红忽然动了。 一点红上前一步蹲下身,迅速地点住了这几个杀手的穴道,而后卸了其中一人的下巴给他们看:“舌头底下藏了毒,已经化了一半。” 他到底是在杀手组织里长大的,在这种手段上,比他们几个都有发言权得多。 叶微行看他动作行云流水地检查起了这几个杀手,不由得好奇道:“你看出什么了?” 一点红皱了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令他极不想回忆的往事。 片刻后,他恢复了原先的面无表情。 他说:“薛笑人从前说过,江湖中做他这种生意的人并不少,但大部分都做得不太好,只有一个地方,他们的杀手都是从小训练起来的,任务不成便死,死后也有成百上千的人可以顶上。” 那时薛笑人曾经靠自己的武功抓住过一个,也像他现在这样点了穴道卸了下巴,然而杀手舌头下面的毒却已经化了一半,不消一刻钟便毒发身亡了。 后来薛笑人也试图用这种法子来控制自己手底下的杀手,但他没有能控制得这么精准的毒药,只能慢慢研究,不过还没研究出来,就被叶微行四人给办了,也算是天意。 叶微行:“所以能培养出这种杀手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点红目光很冷,然语气更冷。 “青衣楼。”他说。 第18章 声名鹊起08 虽然叶微行知道青衣楼的主人是谁,但这事她没法向楚留香三人透露,她只能先问一点红:“关于青衣楼,薛笑人还提过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一点红努力回忆了一番,道:“他说青衣楼的总瓢把子非常神秘也非常古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青衣一百零八楼的凶名在江湖上流传已久,但这么多年,它的总瓢把子究竟是谁一直是个谜。 薛笑人曾经和其中一位楼主短暂地打过交道,以为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一些关于青衣楼总瓢把子的消息,结果一无所获。 一点红记得那两年薛笑人因此特别容易暴躁,常常动不动就把他们练剑的任务量加倍,练不完不准吃饭。 而一点红也正是那时才在一群孩童中脱颖而出的。 他不想挨饿的心太过强烈,所以他永远都是最早练完吃上饭的那一个。 薛笑人觉得这份心性配得上他的天赋,好好培养一下,定能成为他手里最锋利的那柄剑。 于是他给了一点红许多单独指导,并对一点红说:“你是我教出来的,将来一定不会比青衣楼的人差。” 鉴于薛笑人对青衣楼的打探都没能特别深入,一点红能知道的部分就更不多了。想到最后,也无非就是最开始那几句话—— 训练严苛,规矩森严,主人又过于神秘。 楚留香:“也就是说,连他的手下都没几个能见他真面目的?” 一点红点头:“对。” 楚留香脑子转得太快了:“这不就跟薛笑人一样吗?” 一点红愣了一下,旋即又点了点头:“是。” 其余几人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姬冰雁:“你的意思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一定和薛笑人一样,有个在世人眼里跟杀手组织根本扯不上关系的身份?” 知道真相的叶微行疯狂点头:“对对对,老楚说得对,一定是这样。” 胡铁花:“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楚留香想了想,说事已至此,他们不如先去楼外楼一趟。 一行人一拍即合,就要出发,结果还没跨出客栈大门,就被帘后那瑟瑟发抖的客栈掌柜叫住了。 “几、几位爷……这几个人……”他面如土色地指了指地上已经开始毒发的杀手,那语气听着都快哭了,“这几个人小店处理不来啊……” “那就放着,等我们回来再说。”叶微行从钱袋里找出了一锭金子朝他扔过去,“今晚别招待别人了,这个赔你。”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掌柜看到这么大一锭金子,自是立刻点头哈腰地应下,还不忘跟他们说一句走好。 离开前,叶微行又扫了这客栈大唐一眼,皱了皱眉。 楚留香看她凝重的表情里透着疑惑,不由得问:“小叶怎么了?” 叶微行:“我在想,我只是要买个地而已,还是让花家的人出面帮我谈的这件事,怎么就惹上青衣楼了呢?” 受楚留香方才那番推测的影响,姬冰雁忍不住猜了一猜:“也许楼外楼的主人就是青衣楼主?” 胡铁花:“不是说包括楼外楼在内的那一整块地都另有主人吗?” 姬冰雁:“反正我觉得不论是楼外楼的主人还是地主人,都和青衣楼脱不了干系。” 他们住的客栈离楼外楼并不远,又都是轻功好手,没多久就到了。 夜色正浓,这间名满天下的酒楼却灯火通明,热闹得很。 有了杀手这一出,叶微行几人当然不会直接进门找人。 想到花掌事说过,他今夜赴的约在楼外楼顶层,叶微行和楚留香商量之下,决定直接从临湖那一侧掠上楼外楼顶一观。 胡铁花:“不行太高了,我上去是能上去,但无法保证不发出动静。” 姬冰雁也点头:“我和老胡就不上去了,先看看下面的情况。” 叶微行刚要说行,余光便瞥到了也满脸为难的一点红。她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你跟着老姬老胡,自己小心些,知道吗?” 一点红垂着眼,到底没忍住说了一句你也小心。 她笑了声:“放心吧。” 作为一个满级高玩账号,轻功这种基础性的东西对叶微行来说当然不在话下,至于楚留香,他就是靠这个出名的,肯定也没问题。 两人从窗户和湖边柳树的阴影里运气轻掠,须臾之间人已到了树顶,再小借踏枝之力,一路飞上了楼外楼的精致重檐。 湖上是一轮满月,倒映在平静的西湖之中,畔柳轻摇,鸟雀四鸣,与楼中热闹交相成映,正是一幅再秀丽繁华不过的水乡夜景。 而在这样的景致之下,最吸引人的其实还是那两个不发出一点动静便踏着月光登上楼顶的身影。 胡铁花在下面咋舌:“我知道老臭虫轻功好,结果老叶居然一点都不输给他,真是奇了!” 姬冰雁:“别奇了,你这么大嗓门,是生怕里面的人听不到吗?” 胡铁花立刻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表示自己不会再多嘴。 之后他们三个绕着楼外楼查看了一圈,却是没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 另一边上了楼顶的楚留香和叶微行在揭开一小片瓦之后,看到的场面则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花掌事不在那,房间里只有楼外楼的主人和一个穿得很普通的老人,那老人戴了面具,声线被压低至刻意的地步。 此刻,楼外楼的主人正跪在这老人面前,浑身颤抖着道:“他似乎……他似乎真的只是想买西湖边的地而已……” 老人哼了一声:“可他是花家的人!你知不知道花家那个新科探花和四大名捕走得很近?尤其是六五神侯,他一直在查青衣楼,若是被他查到了,你说他会不会把你关到天牢里去?!” 楼外楼的主人听到他的语气,又是一低头,就差没把整个上半身都伏到地上去了,语气也很惶恐:“那属下……属下这就再去刺探!” “不用了,你把花家那个人带上来。”老人忽然站起来,“还有派出去的那几个人,让他们回来后立刻来见我,我要亲自问。” “是,总瓢把子。” 总瓢把子这四个字一出来,屋顶上的叶微行和楚留香便同时朝对方看了一眼。 不过此时的叶微行其实还在为另一件事震惊,那就是霍休刚刚提到的四大名捕和六五神侯,尤其是那句六五神侯一直在查青衣楼。 到这,她和楚留香差不多都可以把事情的全貌拼凑出来了。 六五神侯,也就是诸葛先生一直在查青衣楼,而花溪云入朝为官后,和他走得比较近,所以这回花溪云用花家的名义给楼外楼主写信表示要买地,青衣楼这边便以为是诸葛先生查了过来,故而始终态度暧昧,霍休甚至还派出杀手去试探和花家掌事接触的人。 可事实上,叶微行真的只是想买地而已,找花溪云出面也是因为担心对方抬价太厉害! 她有点囧,用眼神问楚留香:接下来怎么办? 楚留香指了指下面的房间,而后在她掌心写了一个“救”字。 叶微行立刻会意地点头。 片刻后,花家的那位掌事便被楼外楼主人带进了房间,谢天谢地,他没有吃什么苦,只是被绑住了手。 叶微行看着霍休缓缓朝那掌事走过去,又在离掌事还有三步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问自己的手下:“此人身上的暗器毒药可都卸下了?” 楼外楼主人:“……” 其实这掌事只会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身上也根本没有暗器或毒药,不过他知道他们总瓢把子是怎么个多疑的性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实话,只点了点头道:“卸下了。”霍休这才重新迈开脚步上前。 而叶微行和楚留香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动的,叶微行知道霍休武功不低,怕他情急之下要拿前来帮她的花家掌事作靶子,干脆在出手的时候直接把背上的重剑先砸了下去。 “轰”的一声过后,足有一人重的弱水便竖到了霍休和掌事中间,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半寸深的坑。 而与此同时,楚留香也落到了霍休的身后。 先前那个怕霍休怕得要死的楼外楼主人见状,迅速反应过来,一双手直奔花掌事的方向! 然而他连花掌事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就被叶微行的轻剑剑锋截住了。 风从破了个大洞的楼顶灌进来,月光如水,剑锋熠熠。 他终于看清了站在他对面的人是谁。 而对面的叶微行朝他扯开唇角,道:“不好意思,你们派出去的人水平有点次,还没等我问几句就死透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找过来啦。” 第19章 声名鹊起09 叶微行和楚留香这一出现,自是把霍休吓得不轻,尤其叶微行还上来就说了这么欠扁的一通话。 不过作为青衣一百零八楼的总瓢把子,霍休也是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短暂的惊愕过后,他便迅速反应过来开始呼唤他带到杭州来的其他手下。 他这次一共带了二十个手下,派出去了五个,剩余十五人都在下面那一层候着,发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十五人没道理听不到,但霍休平日里脾气古怪,没他的命令,他的这群手下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等他们听到霍休的呼唤声冲上来的时候,叶微行已经火速解决了楼外楼的主人,同楚留香合力对付起了霍休。 霍休的武功并不弱,甚至也称得上一句高手,但他惯来想得多,这会儿还处在对事情发展的惊惶之中,以至于出手时根本不及楚留香和叶微行利落。 如此一来,三招过后,他便陷入了被动。 而叶微行看到他的手下冲进来,竟是半点不慌,她朝楚留香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这人你先应付着,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打算一个人打十五个了。 这架势把那十五个杀手都吓得一跳,以至于都没有立刻跟上她出剑的动作。 如果说霍休勉强还算个boss的话,那这十五个人充其量只能算是最小的那种怪,叶微行和他们交上手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的平均武功还不如被派到客栈去试探他们的那五个。 于是她贴着地面掠过去时直接拔起了已经钉在地上的重剑,一套峰插云景鹤归孤山下来,就让他们疲于应对了。 一打十五,竟是稳占上风。 杀手们的刀剑匕首不仅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还得担心这样聚成一团会不会误伤同伴。 另一边被楚留香那很少显露于人前的掌法逼至窘迫之境的霍休瞥到手下的战况,差点没气疯。 他大呼:“你们都愣着做什么!” 楚留香闻言莞尔:“总瓢把子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吧。” 语毕一双猿臂向前伸出,指尖触上了霍休脸上的面具,一拉一挑之下,借着霍休躲闪的力道,直接将其掀了开来。 霍休:“?!” 下一刻,房门被再度推开。 是在下面等至不放心的胡铁花三人混上来了。 “这什么情况?!”胡铁花被顶楼上的混乱吓了一跳。 “一会儿再跟你解释,先护好了花掌事,我要风来吴山了。”叶微行踩在其中一个杀手的脑袋上朗声如此道。 这四个字一出来,胡铁花三人的表情皆是一变,但他们还是立刻会意地将被点了穴绑了手的花掌事扶到了另一边。 再回头时,他们看见的已是那熟悉的剑气旋涡了。 身处旋涡之中的杀手从未见过这种招式,也半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任那些剑气从自己手上肩上飞窜而过。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快了,以至于叶微行将他们全部打趴下后,他们才察觉从伤口处传来的痛感。 再看霍休,暴跳如雷的同时还越来越狼狈。 叶微行知道楚留香应该能赢他,但为了防止时间拖得太久而生出另外的变故,她还是果断上去继续二打一了。 霍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她一边出剑一边答:“你猜啊?” 霍休:“你……!” 叶微行:“我什么我,你派人来杀我们,现在被我们找上门还委屈上了?” 霍休:“……” 叶微行继续:“堂堂青衣楼总瓢把子,怎么这点气魄都没有?” “什么?他就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尚未参战的胡铁花瞪大了眼,试图认真辨认一下这老人的脸。 霍休虽是天下有名的富豪,但他向来行踪隐秘,脾气又古怪,所以江湖上见过他的人本来也不多。 像胡铁花这样才离开师门没多久的年轻人,当然不认识他。 但他不认识,那位刚被他松了绑解了穴的花掌事却是认识的,因为花如令和霍休曾有过生意上的往来,早几年霍休还去花家赴过宴。 此刻他从惊惶中缓过来,还没来得及庆幸,一抬眼看见霍休气急败坏的脸,又是一惊:“怎么会是他……” 胡铁花:“怎么,花掌事认识青衣楼的总瓢把子?” 花掌事:“几位知道天下最有钱的人是谁吗?便是他了。” 此话一出,胡铁花和姬冰雁同时反应过来:“霍休?” 花掌事点了点头,不可思议道:“他已经如此有钱了,怎会——” 这话他没有说完,因为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这世上没人会嫌钱多的道理。 此刻的霍休手下伤了了一片,根本无法再战,身份又被花掌事认出,可谓再无回天之力。 叶微行抓住了他愣神泄气的当口,一剑斩向他的右手,令他再无抵挡楚留香下一掌的余地。 半个呼吸过后,他终于喘着粗气跌在了地上。 他恨恨地看着叶微行,道:“六五神侯给了你多少好处,我能给你双倍!” 叶微行实在没想到到这份上他还坚持认为她是条子那的,一时无言。 好一会儿后,她才啧了一声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买块地而已。” 霍休:“怎么可能?!” 叶微行:“……”行吧。 一旁的胡铁花听着他们的对话,也很懵逼:“六五神侯是怎么回事?” 叶微行给他们仨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时没忍住嗤笑了一声,说:“不过这下好了,青衣楼的总瓢把子都落到了我手里。” 姬冰雁:“那就不用再花钱买地了。” 胡铁花:“……”你俩的重点是这个?! 胡铁花哭笑不得道:“那这人要怎么处理啊?” 叶微行眯了眯眼:“他不是说六五神侯在查他吗,咱们拿了地和钱,再做个顺水人情,把他交到六五神侯手上去呗。” 霍休又是一声惊呼:“不要!” “我可以免费把地给你,还有钱,你想要多少都行!”霍休道,“只要你们别把我交给四大名捕!” “你是不是被我和老楚打傻了啊?”叶微行蹲下来望着他灰败的脸色道,“现在是你在我手上任我鱼肉,哪来的资格跟我谈条件?” 霍休:“……” 叶微行继续:“而且总瓢把子先前派杀手来杀我们的帐又怎么算呢?” 霍休:“我——” 叶微行懒得再跟他废话了,直接大手一挥点上了他的穴道,而后起身径直走向前来帮忙却受惊不小的花掌事。 叶微行道:“我们进来之前,我听到霍休说,大公子和诸葛先生走得极近,那此事了结之后,能否劳烦他知会诸葛先生一声?” 花掌事这样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的人当然立刻抓住了她话中重点:“叶姑娘放心,等您拿到了钱和地,我便立刻去给大公子写信。” 叶微行很满意:“那就先多谢您了。” 楚留香却有点担心:“你这么做,就不怕霍休鱼死网破,宁愿把家产全部充公,也不肯把地和钱给你吗?” 叶微行勾起唇角道:“像他这样的有钱人,比起死,更怕的是吃苦,在把他交给诸葛先生之前,我有一万个办法能让他把钱吐出来。” 胡铁花以为她要用什么酷刑折磨霍休,听得瑟瑟发抖。 可结果接下来的三天里,叶微行什么都没对霍休干,她彻底放置了这个人,不跟他说话,不给他食物,只在每天黄昏时让一点红给他小半杯水。 头一天里,霍休还能气到每个时辰不重样地骂她无耻,之后那两天,他就跟个干瘪的皮球一样,再也提不起精神了。 叶微行表示:“你一天不把钱和地吐出来,我就一天不通知四大名捕,反正我比你耗得起,你自己考虑吧。” 考虑了四天之后,霍休大概是觉得哪怕吃牢饭也比继续挨饿要好。 他松了口,给了叶微行一串钥匙。 在他有气无力的叙述中,叶微行知道了楼外楼也是青衣一百零八楼之一,而楼外楼下面藏了霍休的半数家财。 他给叶微行的那串钥匙一共有四把,能分别打开底下的四个箱子,分别装了地契、银票、珠宝和用来控制青衣楼那些杀手的毒药秘方。 叶微行把毒药秘方和珠宝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取了地契和一半的银票。 胡铁花:“就拿这么多?!”累死累活忙了这么多天才宰了这头羊,你居然只拿了点羊毛? 她点头:“就这么多。” 楚留香倒是很赞成她的做法:“剩下那些,交给官府就是。” 倘若叶微行把霍休的钱一个子不剩地拿完,那等四大名捕到了之后,肯定还要起冲突,但现在这样,她拿到了她最开始想要的东西,他们也能交差,算得上是两全其美了。 叶微行:“而且这么一来,我们说不定还能跟四大名捕交上朋友,将来你们犯了什么事,也好处理一点。” 楚留香:“???” 不是,你等等,什么叫将来你们犯了什么事?第20章 声名鹊起10 七月中旬的时候,诸葛先生终于在花溪云的通知下从京城赶来了杭州。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跟他那三个同列名捕的师兄弟一道。 可能是因为已经在花溪云那边知道了青衣楼总瓢把子的身份,真正见到霍休时,他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惊讶。 他只非常真诚地谢过了叶微行五人。 诸葛先生道:“青衣楼在江湖上为祸已久,我一早想查个彻底,却始终未能查到其主人,此次多亏了几位。” 叶微行笑着冲他摆手道:“我们也是碰巧,若不是神侯您在查,霍休也不至于慌乱之中露出马脚正好被我抓到。” 她自认说的是实话,但诸葛先生还是坚持要好好谢谢她,他表示等他把这个案子了结之后,一定会上表天子,让天下人知晓,此事究竟是谁的功劳。 叶微行:“……” 那么问题来了,皇帝会再给她一万两黄金吗? 说实话,薛笑人那个尚未彻底成型的杀手组织和霍休的青衣一百零八楼比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薛笑人那回,叶微行便出够了风头,这回青衣楼也被她连根拔起,他们几个的名字怕是又要在市井话本里出场了。 楚留香三人还好,经历过一次就迅速习惯了,但一点红大概是还患着杀手后遗症,对自己频繁被提及非常不适应。 于是皇帝的圣旨下来之后,他一连几天都蹲在客栈没出门。 叶微行本来有点怕他这性格会影响他的剑法,后来偷偷看了几次他如今的练剑状态,才总算放心。 姬冰雁:“他是你小弟啊,你光明正大看不行吗?” 叶微行:“我光明正大看,他会紧张。” 青春期男孩,没办法。 姬冰雁:“……”算了换个话题。 他问叶微行:“现在地到手了,钱也够你建山庄了,你还跟不跟我们出海?” 叶微行没想到这话居然是他来问,有点惊讶。 但下一刻她就勾起了唇角反问道:“怎么,你很想快点甩开我?” 姬冰雁立刻回了她一个白眼,道:“如果船是我的,我当然不带你。” 叶微行嘿了一声,最后还是冲他点了点头:“出海当然是要出的,这事我们之前不就说定了吗,不过你们大概得再等我两天。” “你要干什么?”姬冰雁不解。 “过两天你们就知道了!”她眨着眼,难得卖了个关子。 鉴于她的打算里依然有跟随他们出海这一项,而楚留香也拖延了大半个月没去取船,现在再多等两天,倒也无所谓得很。 两天后,花家那个接过花如令衣钵并已经做成过好几单大生意的二公子来了杭州。 他带了很多手下,一来就直奔叶微行他们住的客栈表示要见叶微行。 同花溪云不一样,这位在商场里摸爬打滚的花家二公子是个很讲究阵仗排场的人,一来就包下了整个客栈大堂。 叶微行从楼上下来时,看到的便是几个侍女围着他给他捏肩捶腿的场景。 她无言了一瞬,但考虑到自己和花溪云商量过的事,还是未作犹豫就下了楼。 当初他们几个受薛衣人之托去花家给花溪云当保镖时,这位二公子还在关外跟人谈生意,并不在江南,所以这回的确是叶微行同他第一次见面。 叶微行下楼朝他走过去,还没想好开场白,就被他抢在前面开了口。 花二公子道:“叶姑娘先坐。” “青衣楼的事,我大哥已经全告诉我了。”他一边说一边挥开那几个侍女直起身,以一种非常优雅的姿态给叶微行倒了一杯茶推过去,“叶姑娘的意思,我也差不多明白了。” “所以?”叶微行总觉得他后面还有话没说。 “所以我想跟叶姑娘谈一笔生意。”说到正事,他原先那略显吊儿郎当的神情几乎是立刻有了变化。 叶微行:“什么生意?” 他说了下去:“叶姑娘先前与我大哥商量的是,把城北那块地给花家,来换花家为叶姑娘监修藏剑山庄,对不对?” 叶微行点头:“对。” 他口中城北那块地紧邻杭州城门,特别适合建个仓库,对花家这样生意遍天下,还格外喜欢囤地的豪族来说,应该很是有用。 所以叶微行就又做了个顺水人情,把它送给了花家,以此来换一份在她看来不会亏的交情,而花溪云也很够意思,他知道叶微行之后要跟楚留香他们出海去,干脆提议由花家派人来帮她兼修藏剑山庄,这样等她出海回来,就算还没有彻底建好,也起码有个山庄雏形了。 两人愉快地在信中谈完了这笔生意,结果花溪云这个专门经商的二弟一来,却说还想再谈一笔。 理智告诉叶微行,她得认真琢磨一下他们接下来的谈话。 果然,花二公子的下一句就是,监修山庄的事没问题,但他不想要那块地,他想要楼外楼。 叶微行:“……” 他侃侃而谈:“据我所知,叶姑娘并不精于经营生意,如今青衣楼倒了,楼外楼正无主,与其让它从此沦为一座普通的酒楼,还不如交与我,我保证每年给叶姑娘三成利润,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他相当自信,他觉得叶微行只要不傻就该答应下来,因为楼外楼虽然值钱,可是在没有经商头脑的她手上,绝不可能有在他手里那样值钱,两个选择哪个能带给她更大的利益不言自明。 但叶微行却非常果断地摇了头:“不好意思,二公子,这生意没得商量。” 花二公子:“?!” 他不解:“为什么?这对叶姑娘来说绝对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叶微行笑着点头:“对,稳赚不赔。但我既然有赚更多的选择,为什么要选少的呢?” 说白了,这位花二公子不就是觉得她不懂做生意,没法把楼外楼经营得很好嘛,对于这一点,叶微行倒是没什么可反驳的,她的确不懂。 但姬冰雁懂啊! 肥水不流外人田,更何况楼外楼还是在西湖地盘上的,她怎么可能给出去。 见她如此坚持,花二公子也没有强求,只盯着她叹了一声道:“倘若叶姑娘日后后悔了,随时可以拿楼外楼找我换城北的地。” 叶微行:“那监修山庄的事?” 他大笑起来:“我既拿了叶姑娘的地,自然会尽心为叶姑娘监修藏剑山庄,叶姑娘放心出海便是。” 有他这句话,叶微行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的损友里有擅长偷东西的,也有擅长做生意的,但盖房子—— 为了藏剑山庄将来在江湖上的排面,果然还是交给专业的来吧! 她在杭州的事了了,他们几人也终于能回姑苏去取船准备出海了。 上路的时候,叶微行把花家二公子先前想问她要楼外楼的事告诉了他们。 姬冰雁几乎是瞬间警觉起来的:“你别告诉我你答应了?!” 叶微行:“当然没有,我又不傻。” 胡铁花挠着头一脸不解:“可我觉得那花二公子说的不错啊,楼外楼在他手上肯定能比在老叶手上赚钱吧?” 叶微行:“我是没法跟他比,但我有老姬啊,他都答应帮我管账了。” 姬冰雁:“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叶微行摸着下巴似笑非笑道:“上次我让你来给我管账,你说我地还没买山庄还没建,现在地已经是我的,山庄也在建了,你还不来帮我?” 姬冰雁哼了一声偏过头去,还顺便加快了赶路速度,片刻间就行到了最前面去。 剩余四人盯着他的背影,竟是齐声笑出来,就连一点红的脸上都难得有了些笑意。 胡铁花指着姬冰雁的背影道:“老叶我跟你说,你别看他现在拽得跟什么似的,等咱们出完海回来,他估计比你更急着回杭州。” 楚留香点头表示赞同:“他从小就这样,嘴上说得难听,等到了真要他帮忙的时候,又跑得比谁都快。” 叶微行拍着马背大笑,说我知道。 四日后,他们抵达姑苏。 楚留香说他找的那个船匠就住在姑苏和松江的两府交界处,十分好找,不过这回耽搁了快一个月才来取船,怕是要受几句讥讽。 “脾气这么大的吗?”叶微行随口问了一句。 “嗯,不过他脾气再大,也有的是人想出大价钱让他做船。”楚留香说,“据说他家先祖是鲁班传人,家传一双巧手,不管是建屋还是造船,都是最好的,但他只喜欢造船,所以就当了个船匠。” 叶微行本来听得心不在焉,但后面捕捉到“鲁班传人”这四个字后,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试探着问楚留香:“这家人,是不是姓朱?” 楚留香点头:“是,小叶也听说过吗?” 叶微行:“……听说过。”但和你大概不是一个渠道。 好在这姓朱的船匠在姑苏这一带挺有名气,所以她听说过也很正常,毕竟她当初可是在拥翠山庄住了一个多月。 当天傍晚,几人在楚留香的带领下寻到了朱家。 还未进门,胡铁花就不小心踩上了一个东西,咔嚓一声过后,上头瞬间落下一个木制笼子,将他们五人齐齐关住。 叶微行:“……” 里面的主人大概也听说了动静,慢悠悠地从屋子里探出半个身子:“谁?” 楚留香立刻恭敬地同他打招呼:“朱先生,是我,我来取船。” 那人瞬间瞪起眼睛:“你还知道来取船?!” 他话音刚落,那屋子里又探出另外两个小脑袋,看着不过四五岁年纪。 其中一个正转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居然真的有人会踩到你的机关啊,朱停,你都放得这么明显了。” 另一个懒洋洋地点头:“他比较蠢吧。” 胡铁花:“????” 这两个小孩是不是有点欠揍? 第21章 声名鹊起11 那位脾气很大的朱先生讥讽起人来比叶微行想象中更厉害,可叹楚留香在这样的境况下居然还能维持着风度,始终面带微笑地听着他数落自己。叶微行实在佩服。 佩服的同时,她还顺便打量了一下跟在朱先生身侧的那两个小孩。 他们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面上的表情也截然相反,看上去有趣极了。 叶微行方才已经听到瘦的那个喊胖的那个叫“朱停”,算是替她确认了之前的猜想,所以这会儿她主要盯的还是瘦的那个。 对方年纪虽小,但面对她的打量却半点不见害羞,反而还扯开唇角冲她露出了一个再甜不过的笑来。 叶微行见状,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朱先生差不多也讽刺完楚留香了,只见他用手杖戳了戳边上的朱停,道:“去,把笼子撤了。” 朱停噢了一声,一步一晃地跑到他们面前,踮着脚在这个木笼边缘按了几下,表情仍旧懒得可以,但按完之后,这个木笼便瞬间打开了。 这一系列的操作看得胡铁花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朱先生:“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朱先生眼皮都没抬一下:“机关木笼是我儿子闲着无聊做的,你问他吧。” 胡铁花:“???”你不是骗我吧?! 他就这么一脸不可思议地跟朱停大眼瞪小眼去了。 姬冰雁和一点红比他好一点,至少没把惊讶表现得太明显,不过最淡定的还是叶微行和楚留香。 叶微行是因为穿越之前看过书,而楚留香则是因为上回过来时就听朱先生说起过,他们朱家的祖传手艺,到他这其实已经失传了大半,有很多东西,他对着先祖留下的典籍也搞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的儿子朱停在这方面却有点天赋。 现在看来,这句有点天赋大约还是说得太谦虚了一些。 这哪里是有点,这简直是祖师爷亲手把饭喂到他嘴里求他吃吧! 叶微行伸手拉回胡铁花,让他别再继续吓小孩儿了,正事要紧呢。 她话音刚落,楚留香正好接上开始向朱先生解释:“先前我们在杭州时遇上了一些不好走开的事,故而耽误了取船的时间,还望朱先生见谅。” 朱先生哼了一声道:“行了,你们的事我也听说了,废话少说,快去把船拿走罢,你一日不拿,我便一日不能接新活。” 他说到这里,先前那个冲叶微行笑的小孩忽然拉长着语调出了声,道:“所以你便是朱叔叔说的那个破了青衣楼的厉害客人?” 楚留香迎上他的眼神,抬手摸了摸鼻子:“此事的主要功劳不在我。” 小孩又笑一声,说我知道,姑苏城里都说啦,打败青衣楼主的是一个天仙一样的剑客! 说到“天仙一样”时,他的目光已经重新移回了叶微行身上。 叶微行:“……” 讲道理,才这么丁点大就能说这种话了,长大后还了得?! 但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尤其还是被这种精灵可爱的小天使夸。 叶微行犹豫了一瞬,到底没忍住走过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而后顺势问他:“所以你知道我是谁?” 他眨着眼点头。 “可我却不知道你是谁,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她歪着头道。 “我叫陆小凤!”他立刻用稚气的声音回答,“凤凰的凤!” 叶微行满意了,而后又揉了一把凤凰毛过手瘾。 陆小凤不仅没反抗,还献宝似的仰起头对她道:“叶姐姐!我带你们去看朱叔叔造的船呀!” 一行人在他的带领下绕过了朱停摆在院内的小机关,来到了屋后那条能汇入长江的清河边。 朱先生给楚留香造的船就停在河滩上,挂了一半的帆,此刻正迎风飘荡,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陆小凤非常熟练地爬了上去,那动作利落得根本不像个四五岁的小孩,爬完还非常兴奋地回头喊叶微行:“叶姐姐,上来看!” 叶微行:“……好的。” 朱先生毕竟是鲁班传人,也是全江南手艺最好的船匠。 饶是挑剔如姬冰雁,也挑不出这艘船的半点不好来。 至于船的真正主人楚留香,他就更满意了:“这就是我想要的那艘船。” 陆小凤抓着桅杆嘿嘿直笑,说:“朱叔叔按朱停的想法改过这艘船的帆,朱停说这样到了海上能跑得更快!” 此时的五人组听到陆小凤这句话,恐怕也只有叶微行和楚留香有当真,其余三人都只当这小子是信口胡说的。 但等他们真的顺着长江航到了海上后,他们才惊觉陆小凤说的全是实话。 同是在东海里逆风而行,他们总能毫不费力地超过那些比他们经验丰富数倍的船队,行得轻快而平稳。 胡铁花后知后觉地感慨真是神了。 “我之前还以为那什么鲁班传人的说法是朱先生做生意时用来诓人的呢!”他说,“结果比我想的还厉害,乖乖。” “这不是好事吗?”姬冰雁躺在甲板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说风凉话,“起码咱们应该不会葬身鱼腹了。” 楚留香:“……” 楚留香道:“那我还是相信小叶的运气,只要有她在,再艰险的情况,咱们肯定也能安然度过。” 现如今叶微行已经习惯了这种盲目信任,甚至还能配合着摆手装个逼:“好说好说,谬赞谬赞,客气客气。” 她在这和损友们插科打诨,扯完一通,她未来的二庄主也差不多捕到了今天的鱼,可以准备开火了。 在海上过日子比较考验人,他们虽然带了足够的干粮,但吃到后面,还是更想吃点新鲜的东西,于是一点红就主动承担起了每天捕鱼的任务。 叶微行玩游戏的时候,专精的生活技能是铸造,烹饪只是随便练练的,不过也比在关外长大的楚留香三人要擅长许多。 胡铁花第一次吃到她烧的鱼时,差点没把舌头都吞下去。 楚留香和姬冰雁没这么夸张,但也一起多用了一碗饭。 至于一点红,他向来不走寻常路,他表达称赞的方式是更努力地捕鱼。 叶微行:“……” 他们是一路往南去的,在海上航行了大半个月后,总算从东海进入了南海地界。 楚留香说,南海这一带有大大小小许多剑派,和中原武林没什么往来,但每隔几十年,总能出那么一两个惊艳世人的剑客。 叶微行:“比如?” 楚留香列举了一堆人名,都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不过其中有一个地方倒是让她有点在意。 “飞仙岛白云城?”这地方她在书里见过,而且印象还挺深刻呢。 “飞仙岛叶氏世代习剑,在南海的地位很高。”楚留香停顿了一下,“不过据说这一代的白云城主天生体弱,用不了剑,现如今更是卧病在床,掌不了事,所以这些年来,南海诸剑派都不大以飞仙岛为尊了。” 叶微行噢了一声作恍然状,然而她心里想的却是,算算时间,人家翻身做主的日子大概也快回来了,他们几个现在往南海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一波热闹。 奈何天不从人愿,楚留香给她科普完南海诸剑派的第二天,胡铁花和姬冰雁就因为在甲板上争执先去哪个岛而一不小心把楚留香刚花大价钱从出海商队那购得的南海海域图掉到了海水里。 朱先生给他们造的船行得太快,他俩又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于是这张海域图还没来得及发挥什么作用便葬身鱼腹了。 叶微行得知的时候差点没梗死:“你们也太虎了吧?这都行?!” 胡铁花难得心虚道:“所以现在怎么办啊?” 身为船主人的楚留香倒是想得很开:“那就干脆航到哪算哪吧,就算是大海,也总归会有尽头的,说不定多再睡几觉醒来,咱们就到波斯了呢。” 姬冰雁毫不犹豫:“好,那我去睡了。” 一点红闻言想了片刻,大概是觉得楚留香说得对,在这种情况下多想无益,所以提着剑去船尾接着练剑了。 当然,练完休息的当口里,他也没忘记把渔网撒下去。 胡铁花:“???” 所以我又格格不入了?不是,我们现在人生地不熟,还五脸抓瞎啊,难道你们都半点不担心的吗? 叶微行:“担心也捡不回那张图了,那就先走着呗,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南海这么多岛呢,总不可能一辈子上不了岸。” 胡铁花:“那万一咱们碰到的都是荒岛呢?” 如此反问叶微行的时候,胡铁花并没有想到,他们即将碰到的那座岛,要比荒岛可怕得多。 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南海上又漂了小半个月,期间他们一直没碰上什么可以休憩的小岛,所以一直没有下过船。 八月初的一个傍晚,叶微行坐在船头远远地指点完一点红的剑法,正要催他一起进去休息,便看见了不远处忽然闪动起来的火光。 她咦了一声,朝船舱的方向道:“喂,你们看那边。” 那三人前后出来,往她指的那处望了一眼,俱是一愣。 很显然,那是一座岛,而岛上有火光,就意味着这座岛有人居住。 胡铁花憋了这么久,终于能松一口气了:“看来我们几个的运气是真的不错。” 楚留香用先前积累下来的经验粗略估算了一下距离,道:“若是不出意外,天亮的时候,我们便能到那座岛了。” 叶微行和姬冰雁异口同声:“那先睡觉。” 南海这边天黑得比别处要晚,亮得又比别处要早,所以此时离天明不过三个多时辰光景。 叶微行抓紧时间眯了眯,就当是为之后下船养精神了。 第二日一早她醒来时,晨光熹微,楚留香已经在准备着靠岸。 她洗了一把脸,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座树木葱茏的小岛,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片刻后,楚留香在浅滩上停好了船,而他们五个还没来得及下去,岛上就先出来了人。 那是一个穿粗布衣衫的中年人,有点老态,手背在身后,面上挂着微笑,看表情和蔼极了。 他行到船下,目光赞赏地扫过楚留香这艘船,道:“这应该是妙手朱家的手笔?” 虽然吃不准他究竟是何身份,但楚留香还是点头说了是。 中年人闻言,唇畔的笑意更深。 他抬眼望向他们,道:“几位来了此处,便是此处的客人,不妨入岛一叙?” 楚留香之前就看出了他武功很高,此时又观他态度真诚温和,便本能地以为这是一位隐居在南海的前辈高人,于是他解释了一下他们误打误撞、“随波逐流”之下发现这座岛的事,末了问:“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中年人:“我姓吴,没什么名气,你们肯定不知道。” 叶微行:“…………………………” 南海,小岛,没名气的吴姓高手。 这他妈也是个干杀人越货买卖的主吧!所以他们几个到底为什么和杀手组织格外有缘??? 连着第三个了吧! 第22章 声名鹊起12 意识到对方究竟是谁后,叶微行跟随楚留香一起下船上岛时的心情陡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走在最后面,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吴明的步伐,试图以此来推断他的武功深浅。 然后她发现不论是李观鱼还是霍休,应该都不是吴明的对手。 他就像小说里说的那样,比江湖上那些成名已久、被称为顶尖高手的人要厉害得多,但却隐于南海,在俗世里毫无名气。 这样一个人,现在和蔼又热情地邀请他们五个上岛一叙,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更不要说他干的还是杀人越货的生意。 叶微行皱了皱眉,想着找个机会提醒一下他们几个,结果刚一偏头,就对上了一点红略带担忧的眼神。 这小子看到她皱眉,以为她是在海上待久了,现在踩上土地人不习惯呢,正犹豫着要不要扶她一把,此时手都伸到一半了。 叶微行:“……” 她想起当初她和楚留香夜探楼外楼时,楚留香为了不惊动底下的霍休,曾在她掌心里写过字,干脆依样画瓢地将手搭上去,用衣袖稍作遮挡后,在一点红掌心里缓缓写下了“小心”二字。 一点红:“?!!” 他二人走在最后面,还是这样无声地交流着,本该很隐蔽才是,结果就在一点红表情骤变的这一瞬间,吴明居然也回了头。 叶微行猜想他应该是武功太高,能清楚地感知到周围人的气息变化,所以一点红刚一紧张,他就察觉到了。 这么说来,此人的内功绝对已臻至化境,远非普通高手所能及。 思及此处,叶微行心中又是一凛。 另一边吴明回头之后,平静的目光从一点红身上扫过,末了落在他扶着叶微行的那只手上,万般和气地开口道:“这位姑娘可是不舒服?”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而叶微行镇定一笑,道:“无妨,先前在海上待久了,下来有点不习惯罢了。” 胡铁花闻言,也附和了一句:“是啊,我们真的是漂了太久了,南海比我想象中还要大。” 吴明说在海上航久了是会这样,在这种时候,坐下喝杯好酒,就什么不舒服都没了。 如果这话不是由他这个杀手头子说出来,叶微行指不定还会觉得这人很对他们几个的胃口,可以酌情交个朋友。 然而现在—— 她垂下眼,开始盘算进去后要如何应对。 吴明的武功太高,真的动起手来,她赢是能赢,但肯定不能像之前那样简单粗暴地砸重剑几招就结束,而且这无名岛毕竟是他的老巢,除他之外,肯定还有许多暂时没外出杀人任务的高手住着。 越是盘算,叶微行就越是觉得这地方实在太有挑战性了。 不过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收益,之前因为有诸葛先生同在调查的那层关系,她没把霍休宰个彻底,正遗憾着呢,这回要是能宰了吴明这只肥羊,那还不是立刻补回来! 几人穿过那些葱茏的灌木丛,顺着一条碎石小径一路往里,没过多久,岛上的屋舍建筑便映入了眼帘。 那些屋舍都修得很普通,但屋舍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赌坊酒馆,勾栏瓦肆,应有尽有,俨然一座缩小的富贵城池。 这个时辰天刚亮没多久,岛上还很安静,大部分屋舍里都是空的。 吴明将他们领到岛心处那座小楼,又请他们坐下。 五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最后同时入座。 紧接着立刻有人出来给他们上酒。 酒是三十年陈酿,清澄见底,倒在碗中散发的香气比胡铁花最爱的松江名酒交河清波更醇更醉人。 但胡铁花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兴奋地大饮特饮,一根筋如他,在见识了这座岛上有什么之后,也差不多回过味,变得谨慎起来了。 他看看自己的两位竹马,又看看叶微行。 结果这三个向来比他要谨慎许多的人倒是喝得毫不犹豫。 胡铁花:“???”你们咋回事? 吴明见状,眯着眼睛问:“怎么,这酒可是不合胡大侠胃口?” 胡铁花下意识摆手,不过摆到一半便顿住了:“你……你怎么知道我姓胡?!” 吴明神情自若地打量着他,道:“几位在江湖上这般有名,加上这位姑娘的剑,我若还猜不到,那才奇怪。” 叶微行:“原来我们的名字都传到南海了?” 吴明迎上她的目光,似是要从她疑惑的表情里看出点别的什么,但最终一无所获,只好又笑一声,朝她举起了面前的酒盏向她致意。 吴明道:“南海多剑派,叶姑娘于虎丘试剑会赢下了李观鱼,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一事,早已在南海传得沸沸扬扬,更何况叶姑娘后来还大破青衣楼,得到了天子亲口嘉奖。如此侠女风范,我纵使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没听说过。” 他吹捧得很真诚,但叶微行听在耳里却觉得瘆得慌。 到这,她依然吃不准这武功高深的杀手头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按吴明的自信,如果想杀他们,肯定也不会用下药之类的办法,所以用酒菜的时候,她半点没迟疑。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坐的小楼外面也差不多热闹起来了,尤其是紧邻小楼的那座赌坊,才开门一炷香,便陆续进去了十多个人。 片刻后,赌坊里又有吆喝和叫骂声传过来,光是听语气,就差不多能分辨出那里头究竟是谁输谁赢了。 楚留香莞尔:“没想到南海之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吴明也微微一笑,道:“这地方难道不好?” 楚留香拿起手中的酒盏,目光闪动,开口时语气莫测,叫人分不出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说:“这地方有这样的好酒,自然是好地方。” 这回吴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轻笑着骄傲道:“这里不仅有天下最好的酒,还有天下最极致的享受。” 楚留香和叶微行同时:“哦?” 吴明站起来,朝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意思大概就是准备带他们去见识一下了。 叶微行和楚留香对视一眼,默契地交换了一个一会儿见机行事的眼神后,又同时跟上。 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此时的岛心小楼外盈满了酒馆里飘出的饭菜香气,连成一排的勾栏院里传来少女慵懒妩媚的娇笑,一声软过一声,活脱脱就是一片春色无边的酒池肉林。 勾栏院对面的赌坊更是夸张,里面最小的注都是一千两银子起下,但进去的人却越来越多。 这些人经过他们身边时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他们都和吴明一样,穿得再普通不过,相貌也寻常得很,然而站在赌桌边出手时,又一个比一个有一掷千金的气派,银票跟废纸似的一张张往外掏。 胡铁花看得直咋舌:“这里的人都这么有钱的吗……” 他从离开地处塞外的师门到现在,去过太原也到过江南,一路上也算是见识过了许多的繁华,然而就算是金陵和松江那些赌坊里的客人,也没有阔绰到这种程度的。 吴明听到这句话,总算是顿住了脚步,他侧身回头道:“胡大侠若是愿意,绝对可以比这些人更有钱。” 胡铁花:“……什么意思?” 吴明反问:“胡大侠知道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胡铁花一边摇头一边竖起耳朵。 其实他对钱财的追求并不热烈,至少没有姬冰雁和叶微行那样热烈,但这座岛和岛上的人都这么神秘,他实在好奇。 吴明看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着道:“他们帮我做事。” 胡铁花:“啊???” 叶微行:“……” 所以搞了半天,吴明是想把他们几个一起收编到无名岛替他做事? ……做梦呢吧! 第23章 声名鹊起13 虽然很想对吴明翻几个白眼,不过考虑到他们现在还在岛上, 周围全是他的人, 叶微行还是克制住了。 她不怕跟他硬拼, 但在这种情况下硬拼显然不合适。 所以她抢在胡铁花和楚留香之前作出了反应。 她直接迎上吴明的目光,道:“前辈的意思我懂了。” 他们几人里, 吴明本来也是对她最感兴趣,现在听她表情如常地开口,自是立刻朝她望了过去。 直觉告诉他, 这个年轻女剑客的话肯定还没有说完。 果然下一刻, 她便笑着继续道:“但在我看来, 这些人还算不上有钱。” 你要打动我,让我帮你做事, 这还远远不够呢。 吴明听懂了, 他眯着眼与叶微行对视片刻, 表情兴味道:“是吗?” 叶微行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这倒不全是在将计就计地诓他, 叶微行好歹也是宰过李观鱼和霍休的人,她如今对有钱的认知和一般人本来就不太一样。 吴明既然已经听说过他们这大半年来的所作所为, 就该知道这一点才是。 想到这里, 叶微行干脆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表示想见识一下他到底有多少财富和底气。 此话一出, 吴明的表情终于又变了变。 他恢复了先前那番若有似无的傲慢, 道:“这有何不可?” 叶微行看着他这副笃定又自信的模样,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人不会比霍休更有钱吧?! 霍休是靠着金鹏王朝的钱发的家,之后又成立了青衣楼, 把持了可以用暴利形容的杀手行业。 叶微行当初在楼外楼下见到他的一半身家时,已经咋舌不已,可惜因为四大名捕一早介入,她只取走了其中一部分。 但就是这一部分,也足够她建藏剑山庄再挥霍上好几辈子了。 那么吴明呢?他明明有足以纵横天下的武功,却心甘情愿地在南海隐匿了这么多年,只为在暗处敛财。 这是不是意味着同样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他赚到的比霍休的青衣楼更多? 叶微行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 而且吴明手底下的这些人都跟他一样,选择了只杀人不成名的路。 他们每次完成任务赚到钱回来,恐怕还得在这岛上花掉不少,这些钱到最后不也是进了吴明的口袋吗? 这可比用毒来控制手下的霍休高明多了! 于是还没等吴明带他们见识他真正的财富,叶微行就差不多断定这是一只比霍休更大的肥羊了。 她跟在吴明后面,饶有兴致地重新打量起了这座岛。 一旁的胡铁花瞥到她这明显很高兴的表情,有些懵。 胡铁花悄声问:“老叶你真要答应?” 叶微行:“……” 她觉得他真是傻的,凭吴明的武功,他就算凑到她耳朵边说也一样能听清楚好吧? 不过说实话,具体的打算她也还没完全想好。 所以唔了一声后,她只撇了撇嘴道:“先看。” 胡铁花:“???”你已经很有钱了,你清醒一点?! 相比脑子转不过弯的胡铁花,楚留香和姬冰雁的反应就淡定得多。 尤其是姬冰雁,他偏头望了一眼叶微行此刻的神情,便差不多猜到了她的打算。 于是他给楚留香使了一个眼色,让他看住胡铁花,别让胡铁花一个激动就胡说八道坏了事。 几人互相交换过眼神后,吴明也领着他们行到了先前请他们喝酒的那座小楼背面。 那里有一座干涸的水塘,长满了比人还高的野草,看上去有些破败,和这个堪称醉生梦死桃花源的小岛画风十分不符。 叶微行看着吴明拨开野草一步步走进去,下意识屏了屏呼吸。 “走吧。”她对自己同伴如此说道,“我们去见识一下。” 吴明闻言朗声一笑,抬手打开了池壁上的机关。 他开机关的动作非常快,手法也很独特,寻常高手就算站在他边上看着他开,估计也记不住学不来。 然而对于武功在他之上的叶微行来说,这却并不太难。 她垂着眼把吴明方才的动作回顾了两遍,确认无误后,前方也恰好传来轰的一声。 野草簌簌,池壁也随之开始颤动。 一片尘土飞扬之下,被掩盖在蔓草之下的大门终于被打开。 眼前的入口很显然是通往一个地窖的,而这地窖也很显然已经有很久不曾开启过。 吴明给叶微行等人解释:“早些年我还喜欢时常来此处清点一番,最近却渐渐懒得来了。” 胡铁花:“?”为什么? 吴明:“太多了,清点不过来。” 叶微行:“……” 行吧,那就进去感受一下。 一行人沿着池底入口处的台阶缓缓往下。 台阶还没走完的时候,叶微行就注意到了下面是亮着的。而当他们一路行到最底下,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墙壁上那些足有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夜明珠不少见,但这样大小的夜明珠却不常有。 光是这些嵌在壁上、组成星斗图案的夜明珠,就称得上一句价值连城。 不过对吴明来说,它们不过是地窖里的照明工具罢了。 他真正的财富都放在了地上的箱子里。 箱子一共有十排,每排二十四个,一个都没有锁,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那,有些甚至连盖子都不曾合上。 里面的东西和霍休放在楼外楼中的差不多,要说区别,大概就是吴明比起银票更喜欢囤黄金,所以这二百四十个箱子里,起码有二百个装的都是金条,在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下,显得尤为晃人。 剩余四十个里有二十个装的是珠宝,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璀璨。 叶微行对珠宝没太大兴趣,目光扫过这二十个箱子时几乎未作停留。 注意到她在看最边上那几个关着的箱子,吴明干脆走过去将它们一一打开了。 吴明道:“这二十口箱子里装的东西比较杂,但我猜叶姑娘一定会感兴趣。” 叶微行听他语气笃定,不由得挑了挑眉望过去。 这一望她便愣住了,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了吴明脚边那两口箱子里装的都是上好的玄铁。 能铸出吹毛断发之剑的玄铁! 铸造一道,技术虽然重要,但材料也一样不可或缺。 叶微行先前给一点红铸剑的时候,就曾苦于手中的材料不够好。 如果当时她有一块玄铁,说不定现在一点红用的剑能比李观鱼那把还好。 吴明见她兴奋,便趁热打铁继续道:“几位都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如今我诚心相邀,倘若几位愿意加入我们,这两箱玄铁,便是你们的了。” 叶微行抖了抖衣袍,装出感兴趣的模样:“说了这么久,前辈似乎一直没提你究竟想我们替你做什么事?” 这反应令吴明觉得自己这招奏了效。 于是他面上笑意渐深,道:“很简单,有什么便做什么。” 说到底他杀人越货不是凭自己的喜好来的,完全是在按照客人的要求办事。 这些年来他收编训练了那么多杀手,少有失手的时候,但少有不意味着没有,受薛笑人和霍休的行事风格启发,他觉得收几个早有侠名,在一般江湖人眼里绝不会干这种事的人来无名岛,也是一条可行之路。 叶微行和楚留香他们,就完美地符合了这个标准。 他们连破两个杀手组织,受到过天子两次嘉奖,在一般江湖人眼里,是再义薄云天不过的几位侠客。 吴明不是没犹豫过,毕竟这大半年来他们干的事都充满了正义感。 但后来他想起自己的手下曾带回消息说,叶微行在大破青衣楼后,拿了霍休一部分地和钱,似是准备在西湖畔开宗立派。 在吴明看来,一个有所求的人要比一个纯粹正义的人好处理得多。 所以这回天公作美,将楚留香的船送到无名岛来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邀请了他们。 叶微行说想看他的底气,他也带她来看了。 他觉得在这样的财富面前,她根本没有不动心的道理。 事实上叶微行的确很动心,不过却不是他认为的那种动心。 叶微行想的是,这头羊真的比霍休更肥,那还有什么不宰的道理吗?当然没有啊! 她本来想在地窖里直接开宰,但余光瞥到墙上那些夜明珠的微妙位置,还是忍住了没立刻动手。 吴明既然敢带他们进来,那八成有武功以外的后招。 叶微行琢磨了一下,觉得反正已经将计就计,不如再等等。 于是她沉吟片刻,道:“这么重要的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吴明立刻很大方地表示他可以等。 “几位若是答应了,随时都能去小楼找我。”他说。 “好。”叶微行点头表示她记住了,心想你怎么不说若是不答应你要拿我们怎么办,真当我们傻的吗! 当天夜里,吴明安排他们宿在了岛上的一座客栈里。 这客栈是吴明建完了之后专门用来招待来到无名岛上的客人用的,酒菜不比他那座小楼里差,到了夜间还有歌舞和美人,可以说是十分彰显他的地主之谊了。 喝过两杯酒,再看过几场歌舞,胡铁花就开始嚷这的确是个好地方了。 叶微行:“……”对不起她错了,他们之中的确有一个傻的。 她问楚留香:“你觉得咱们现在怎么办比较好?” 楚留香:“其实咱们若是打定主意要跑,倒是不难跑掉。” 他记得自己的船停在哪,那艘船有朱停改造过的帆,到了海上之后,就算无名岛上的人追来,他也有自信能将他们一齐甩掉。 为此,今天去地窖感受吴明到底有多有钱的时候,他干脆趁对方注意力都在叶微行身上时,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摸出了一张详细的南海海域图。 叶微行:“……” 太牛逼了吧,别说吴明了,居然连她都没能发现?! 楚留香:“这图比我先前买到的那张更详尽数倍,我看过之后,发现此地离飞仙岛并不太远,我们若是要走,可以直接往飞仙岛方向去。” 叶微行:“飞仙岛肯定是要去的,但我却不想立刻走。” 楚留香对此毫不惊讶,按叶微行的作风,见到这么多钱,毫不动心才奇怪呢。 但此地不比杭州,吴明也不是霍休,楚留香今天白天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发现岛上起码住了五十个高手。 若是单纯地一对一,楚留香还有赢的把握,那若是五十个人一起上呢? 叶微行的剑再厉害,也不可能一次对付五十个人。 更不要说除了这五十人之外,还有一个吴明。 楚留香知道自己不是吴明的对手,那叶微行呢? “你有把握赢他吗?”他问得很直接。 “有。”叶微行点头,“但他武功太高了,我没法速战速决。”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姬冰雁适时地加入对话,“如果真的动手黑吃黑,也许你还没打完,我们几个就先被他的手下弄趴下了。” “那……怎么办?”一点红也神情迷茫地开了口。 他原先总觉得自己长大的地方已经足够黑暗了,没想到离开薛笑人之后,他又见识了青衣楼和无名岛。 相比这两个地方,薛笑人的所作所为简直可以用小儿科来形容。所以说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啊。 叶微行低头想了会儿,道:“其实我倒是想了个办法,但需要老楚配合一下。” 楚留香:“?!” 叶微行道:“我们今天早上来的时候,这岛上大部分人不是都还没起来吗,就算是杀手,从自己的住处赶到吴明的小楼里,也是需要时间的,我可以趁那个时间尽量伤吴明一下。” “然后?”楚留香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如果没人赶过来我就继续打,如果有人来,你就先顶上。”她掰着手指算道,“你轻功最好,就算赢不了他,也绝不会死在他手上。” 只要有人能稍微帮她顶住片刻,她就可以先解决了岛上那些喽啰。 那些人的水平她观察过,多来几次风来吴山应该就没问题了。 姬冰雁:“……” 姬冰雁道:“所以说到底还是硬拼?!” 叶微行冲他翻了个熟练的白眼,说不好意思,我们藏剑山庄的人就擅长硬拼。 楚留香抬手阻止了他俩继续杠下去,道:“可以是可以,但凭我武功支撑不了太久,这你知道吧?” 叶微行:“一次三招行不行?” 姬冰雁没想到楚留香真的答应了这个计划,顿时忍不住扶了扶额:“我看你们是疯了。” 这回叶微行倒是没送他白眼,只笑着问:“那不然你先走?” 姬冰雁哼了一声偏过头去,道:“我驾不来船,先走有什么用?” 这傲娇发言令叶微行楚留香对视一眼后同时笑出了声。 他们这一笑,姬冰雁就更气了。 之后一直到天亮,他都没有再理会叶微行,幼稚得跟个孩子似的。 楚留香走过去拍他肩膀,道:“小叶也是为了我们几人的安全,她若是一个人来的这座岛,就不必顾忌这么多才动手了。” 姬冰雁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叶微行这个人,怎么说呢,他总觉得她比和他从小打到大的胡铁花还欠揍。 偏偏她不仅是个姑娘,还武功高得姬冰雁完全不是对手! …… 和楚留香商量好了配合之策后,叶微行便松了一口气。 她甚至觉得这事已经成了一半,这份信任令楚留香难得紧张。 楚留香道:“其实我的武功差他很多。” 叶微行眯着眼睛表示没事,又不用你去赢他。 她现在只要一想到吴明那个地窖里放了什么,便兴奋极了。 姬冰雁让她趁天还没亮先睡会儿养养精神,但她完全没有睡意。 姬冰雁:“你冷静一点。” 叶微行:“这么大一只肥羊,搁谁谁能冷静啊!当然是宰完再睡!” 姬冰雁:“……”行吧。 可能是受她这句话的感染,最后姬冰雁楚留香一点红三人也没有睡。 五人之中,只有喝多了的胡铁花歪在那睡了个昏天黑地。 天将亮时,叶微行过去戳了戳胡铁花的鼻子,冲他耳朵喊道:“老胡,起来干活了!” 胡铁花从被美人环绕的梦中惊醒,开口时不自觉地结巴了一下:“干干干干干……干活?干什么活?” 叶微行:“打土匪分钱呀。” 胡铁花:“啊???!” 他睡相一贯差,昨晚又喝多了酒,这会儿脸上还有自己的口水痕迹,配合这懵得不知东南西北的表情,实在是有点好笑。 叶微行忍着笑给他说了一遍自己的打算,成功地让他懵得更厉害了。 胡铁花:“我昨天还以为你要为了钱答应帮他做事呢,结果……” 他没有说下去,但后面的话大家都懂,无非是为叶微行的财迷行径震惊。 叶微行不以为耻:“送上门来的钱为什么不要,何况吴明干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这也算为江湖除害了。” 胡铁花:“……也有道理。” 之后几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踏着晨光离开客栈,去往吴明住的那座小楼。 这回叶微行走在了最前面,还抬手主动叩了门。 两声过后,门便开了,一身粗布衣衫的吴明就站在门后,笑意十足地望着他们。 “几位可是考虑清楚了?”他一边问,一边伸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是。”叶微行点头,“否则何必一大早就来找前辈呢?” 吴明朗声大笑,大约是觉得这一切果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笑音尚未彻底落下,进了门的叶微行便向他横出了剑!一瞬间变了气势! 武功到了吴明这个阶段,碰到这样的情况自然不至于像一般高手那样慌乱。 只见他神色一凛,双掌一收,整个人就要贴着叶微行的剑锋从她头顶掠过去。 这样的身法在江湖中前所未见,但却没有吓到叶微行。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会,叶微行勾了勾唇角,借着剑锋挑破他衣服的那一点力道凌空而起,挥出了第二剑! 一时间剑光大盛,而两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令旁人再无插手的余地。 考虑到吴明那些手下随时有可能冲进来,叶微行出手之后就半点不曾留力了。 三招过后,她果断切了重剑。 吴明之前就从自己手下的调查里听过她的这把剑,知道其厉害,但当他真的见到它时,还是没忍住惊叹了一句:“好剑!” 此时他的境地已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了,但他却很兴奋,因为他已经很多年不曾有一个与他这么旗鼓相当的对手。 叶微行可没空理会他的心路历程。 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趁着岛上其他人进来之前,尽量地伤到吴明,削弱他的实力,否则楚留香顶不住,他们就危险了。 思及此处,她战意更甚。 于是两人在楼中交手到一个地方,便能将那个地方破坏至彻底。 轰轰的声响之下,被剑气包裹的杂物舞成一团,都成了叶微行可以利用的武器。 等外面的人听到小楼中的动静时,她的风来吴山已经起了势。 吴明被挟裹在漩涡中心无法轻易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用出这可怕的一招来。 至此,他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功也并不是那么一往无前,至少在这个时刻,他的第一反应是避退。 可叶微行怎么会给他避退的机会,她甚至用出了她能用的最快速度。 剑光再一次冲天,那架势不仅让冲进来的人被震慑到了一瞬,也让见过她出手的同伴们一样傻眼。 胡铁花:“看来老叶以前并没有拿出她全部的实力啊……” 楚留香:“别看她了,看你身后。” 经他提醒,胡铁花才回神开始对付那些闯进来的高手。 说实话,这些人的武功并没有高到吴明那样离谱,但真的交上手之后,胡铁花却又有了另一番惊疑,因为他们用的武功都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那些,还一个赛一个的诡异。 他正要偏头提醒姬冰雁和一点红小心,又听到叶微行朝他们的方向高声一喝道:“先顶三招!” 楚留香应了一声好,便冲上去了。 他二人对对方的武功招式很了解,又在先前合作收拾霍休时培养了一些默契,所以哪怕是在这等千钧一发的关头也没有出什么差错。 楚留香稳稳地接替了叶微行,站到了吴明对面。 他没有叶微行的本事,但他的目的并不在伤到吴明。 他只需要在交手中保命而已,那对他楚留香来说还是不太难的。 吴明被他缠住,无法分神去找叶微行的麻烦,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微行像切瓜砍菜一样解决了最先听到动静找来的那批手下。 和那些甚至连她一片衣角都抓不住的人相比,她的剑实在是太轻松写意了! 有她相助,胡铁花三人立刻轻松了许多。 须臾之间,几人就放倒了十来个无名高手。 与此同时,吴明也在三招之内试探完了楚留香的武功,确认他是真的差了叶微行好大一截。 他再不犹豫,指刀向楚留香面门划出,岂料楚留香竟在他即将碰到的那一瞬间像一尾鱼一般滑了出去。 吴明自认阅遍武学典籍,但在方才那短短小半炷香的时间里,先是见识了叶微行的剑法,后又见识了楚留香那神鬼莫测的轻功身法,这让他头一次在交手中生出了惊讶。 而叶微行就是在他为楚留香身法惊讶的这一瞬转身回来的。 冰冷又璀璨的剑锋重新向他横去,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吴明:“!” 他避让不及,只能硬生生接下这一剑。 叶微行毫不手软地刺入了他的肩膀,紧接着又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便送了他一个鹤归。 吴明被砸得晕头转向,也毫无应对之策。 打过第一轮的配合,之后几轮对她来说更是简单。 反正就像她昨晚对姬冰雁说的那样,藏剑武学,最擅长的就是正面硬刚。 你横,我比你更横;你快,我也能比你更快。 总之就是不犹豫地干。 当楚留香第三次接替她去应对吴明时,吴明身上已经伤了两处。 可能他自己不曾发觉,但他的动作和反应的确变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从前他武功高到无人能及的时候,他的手下自然不敢不尽心替他做事。 这会儿他自顾不暇,冲进来的人见了,当然也不再愿意为他搏命。 叶微行轻松地解决了几个,一边游刃有余地转风车一边道:“我要是你们,这种时候肯定是直接拿钱跑,还管他干什么呀?” 吴明差点没被她气死,偏偏他受了伤,这会儿连加快速度弄死她的同伴都做不到! 在这样的轮番攻势下,吴明最终还是服了软。 他问叶微行到底想要什么? 金子,珠宝,玄铁,甚至武功秘籍,只要他有,他都可以拿出来给她! 叶微行:“不好意思,我比较习惯自己拿。” 吴明还没琢磨出她这句话的意思,她便已贴着地面重新掠到了他面前,举起了手中的重剑。 这一剑下来,他的气势又被削去了大半。 楼内一片狼藉,他也浑身狼狈,再使不出更多的招数来。 他只能对叶微行道:“这岛上只有我知道地窖的机关要如何开!你若杀了我,一定会后悔。” 叶微行嗤笑一声:“是吗?只有你?” 吴明:“?!” 他再一次惊叫起来:“难道你看一遍就……不,这不可能!” 叶微行:“唉,当初我跟霍休说他最后一定会乖乖把地给我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吴明:“……” 不过叶微行最终还是没有杀他,她觉得对吴明来说,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左右他现在被她打得怀疑人生了,一死了之多简单啊。 这个人活到这个岁数,一直觉得自己站在了高处,骄傲地睥睨着众生,凭的无非是他卓绝的武学天赋,现在遇到一个更卓绝的,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在这种时候杀他反而是让他解脱,所以叶微行觉得还不如彻底废掉他引以为傲的武功,再把他扔到南海别的荒岛上去。 胡铁花:“……你这也太狠了。” 叶微行:“对付这种人,不狠一点,惨的就是我们了。” 比起还在商讨怎么收拾吴明的他们两个,停手之后,姬冰雁的重点已经完全变了。 他在纠结那两百箱金子要怎么带走。 楚留香的船虽然挺大,但也放不下这么多金子啊? 可若是不全带走,他们方才不等于白忙活了一场? 楚留香:“这座岛离飞仙岛挺近的,我记得南海这一带,所有的商队出海归来时,都会去飞仙岛卖掉一部分货,我们可以分几次把金子运到飞仙岛去,在白云城中将其换成银票。” 姬冰雁:“可是这么多金子,就是是拿到白云城,也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这个问题叶微行倒是并不担心,她觉得注意就注意呗,她连吴明都摁完了,还怕别人不成? 姬冰雁:“……”行吧,你厉害。 换钱是大事,宜早不宜迟。 之后的时间里,叶微行搬了十五箱金子上船。 得亏朱先生是鲁班传人,做的船足够结实稳固,否则这十五个装满黄金的大箱子放上来,估计船都要被压塌。 天气晴好,楚留香亲自掌舵,将船往飞仙岛的方向驶去。 按照海图上标的位置,一般的货船从无名岛到飞仙岛大概需要三日时间。 他们这艘快一些,两日多一点就可以到了。 胡铁花躺在甲板上感慨,说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当初他们没漂到飞仙岛去呢,据说那可是南海最漂亮繁华的一座岛啊。 叶微行凉凉地吐槽他:“无名岛也挺漂亮繁华,我看你不是挺喜欢那几个舞娘的吗?就差没拉着人家一起睡觉了。” 胡铁花:“……” 他无言以对的时候,姬冰雁帮他怼了过去:“你还说他呢,那天晚上你不也看得挺开心吗?” 叶微行一本正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已,她们跳得好看,我当然开心。” 姬冰雁:“那你对于美的认识也够浅薄的。” 这人开起嘲讽来总这么刻薄,换了一般女孩可能跟他说上几句就得哭着跑开了。 也只有叶微行,在这种时候还能跟他呛回去:“是啊,超浅薄的,毕竟我也觉得你很好看嘛。” 这下轮到姬冰雁:“……”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他们抵达飞仙岛时,却先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白云城要闭市整整三日,三日之内,城中的酒楼赌坊客栈钱庄俱不开门做生意。 叶微行:“……啊?发生什么了?” 码头上那个负责通知的老头叹了一声道:“我们老城主过世了。” 他口中的那位老城主,就是楚留香先前提过的那位因身体原因无法习剑的白云城这一任城主。 很显然白云城中的居民都很爱戴他,这会儿提起他过世的消息,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愁容。 老头道:“几位现在进城也没有地方可以住,还请三日之后再来罢。” 叶微行:“……” 叶微行问:“那船可以在码头这边停着吗?” 没法进城住客栈,拿他们再睡三天船总行了吧? 结果这老头听了却一脸为难:“可以是可以,但……” 楚留香挑了挑眉:“但?” 老头又叹一声,脸色悲戚道:“但这几日,南海其他剑派一定会来找我们新城主的麻烦,城主他便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决定闭市三日的,他不想牵连到无辜的人。” 楚留香懂了,说到底还是南海诸剑派之间的纷争。 不过比起在人家办丧事时上门找茬的那些剑派,这位因不愿牵连别人而选择独自面对敌人的白云城新城主,着实令人佩服。 三天时间不长,他们现在也无法卸掉船上的黄金去别处,等上一等又何妨? 而且被这老头一说,楚留香对白云城的新城主还真有几分好奇。 其余几人的想法也差不多,所以他们最终还是留在了码头边没有离开。 前两天都是风平浪静无人来访,最后一天是过世的老城主出殡下葬的日子,叶微行觉得如果南海其他剑派的人要来找茬,估计会选这一天。 果不其然,第三天一早,太阳刚从海平面上升起,飞仙岛外就停了十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来了许多的不速之客。 叶微行看他们一路往城门口的方向过去,浩浩荡荡一整片,完全是仗势欺人的态度,不禁啧了一声表示不屑:“在人家葬礼上闹事,他们也不怕遭报应。” 此话得到了看码头的老头同意:“就是,不要脸!” 啐完这一声,他又冷哼着道:“单打独斗赢不过我们城主就整这出,简直令人发指!” “单打独斗赢不过是怎么回事?”楚留香问了一句。 “几位有所不知,前不久我们老城主病重的时候,就有人上门来找过茬,被那时还是少城主的城主给打退了,结果现在,唉……”他说到最后又开始叹气。 叶微行闻言,偏头望了望几位损友的表情,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然我们帮白云城一把?” 楚留香:“我也正有此意。” 胡铁花:“我没意见,听你们的。” 一点红作为叶微行的小弟,当然也不会反对,于是最后四个人的目光就一齐落到了姬冰雁身上。 姬冰雁:“看我干嘛,帮就帮啊。” 叶微行:“我怕你懒得动弹。” 他这几天都快跟船板长在一起了,这会儿大家一起坐在船头,也只有他非要躺着,画风十分奇特。 “我是懒得动弹啊。”他承认得十分爽快,“所以你们去就行了,我正好在这看船。”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不远处的白云城城门也轰然而开了。 原本堵在门口的那些找茬人士竟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安静也只维持了一瞬。 下一瞬,领头的那个青年便高声道:“叶孤城!你既不敢应战,我便亲自来了!” 此话一出,看码头的老头便忍不住又啐了一口:“个不要脸的东西,老城主刚过世,他就约城主去他们剑派决战,城主怎么可能去?!” 叶微行被这行径震惊:“……那是真挺不要脸的。” 她一边感慨一边重新望向白云城的城门,只见里面走出了一个一身白衣的清瘦少年。 他提着剑站在风中,分明是以一人应对百余人,却硬生生压制住了那百余人的气势,令他们再度恢复了安静。 一派安静之下,他冷声开口道:“你既诚心求死,我便成全了你。” 第24章 声名鹊起14 叶孤城话音刚落,堵在城门口的这群人便一齐骚动起来了。 他们原本以为这么多人一齐上飞仙岛来, 怎么也能挫一挫叶孤城的锐气才是, 哪曾想他竟还是那副态度, 甚至比之前拒绝战帖时更强硬。 他站在那,目光从他们这一大群人身上扫过, 平静得仿佛挡在他眼前的只是一群蝼蚁。 这目光令最开始放狠话的那个青年颤了颤身体。 但下一刻,这青年便重新咬着牙叫唤起来了:“你可别把话说太满!” 叶孤城的回应是直接拔出了剑。 码头边,刚从船上下来, 准备过去帮个忙的胡铁花见状, 不由得偏头对叶微行赞了一声:“这可是把好剑啊!” 叶微行勾起唇角点头, 道:“的确是好剑。” 胡铁花摸着下巴继续:“就这群乌合之众,我看他一个人就能应付。”他话音刚落, 带人堵了城门口的青年也冷哼一声出了剑。 大概是因为太紧张, 他拔剑的时候, 还差些踉跄了一步。 再看叶孤城, 他看着这番场景,表情和目光竟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喧嚣的人群重归寂静, 找碴的青年低吼着冲了上去。 他这一出手, 就给叶微行看笑了:“什么玩意儿啊。” 同为剑客的一点红也附和了一声:“可惜了他手里那把剑。” 这个青年的剑并不比叶孤城那把差多少, 再加上他对叶孤城那嫉恨无比的态度, 想来应该是出身于南海的某个大剑派, 从小被捧着养大的。 他或许连他和叶孤城的差距有多大都不清楚。 思及此处,叶微行也同胡铁花一样暂时熄了上前帮忙的想法。 她还顺便安慰了一下那个见到他们出剑就满脸担心的老头,道:“老人家放心吧, 他根本不是你们城主的对手。” 老头唉声叹气:“可是这么多人……” 叶微行眯起眼睛笑了,道:“他们若是真不要脸到在白云城的城门口以多欺少,那我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胡铁花帮腔:“没错没错,所以老人家你就放心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叶孤城也和那持剑青年交上了手。 只要稍微懂一些剑的,看着这两人动作,就不会判断不出高下。 何况对叶孤城来说,今天是他父亲出殡下葬的日子,这些人却非要跑来闹事,显然是对飞仙岛和他父亲没有半点尊重。 对付这样的人,他没什么好手软的。 所以对方冲过来的时候,他便毫不犹豫地抬手破了他的剑势。 两把剑在空中相撞,电光石火之间,那青年便感受到了如潮水般向他疯狂涌去的压力。 他对上叶孤城依旧毫无波澜的眼神,试图从里面看出一点什么,可叶孤城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得完全没把他和他的剑放在眼里。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生出了一丝悔意。 可他已经没有退回去的机会,因为叶孤城的剑锋已经锁住了他的退路! 璀璨至刺眼的剑光从他面前闪过,令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动作好像忽然变慢了,明明看到了对面那把剑,却总是比它慢了一步,根本避不了。 等他意识到其实不是他慢了,是叶孤城因为不想跟他浪费时间而加快了动作的时候,他已彻底陷入了被动。 可这么多剑派的人都在场,这么多双眼睛一齐看着,他怎么能输,还输得这么难看?! 一想到这,他那股带人一起来找飞仙岛碴的狠意又回来了。 他回头大喊道:“你们还等什么?!” 不远处围观的叶微行等人:“……”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其他人还没动手拔剑,老头就先急起来了:“完了完了,这么多人,也不知道城主顶不顶得住。” 胡铁花朗声大笑向前去,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也去练练手呗。” 他一动,楚留香和叶微行自然也立刻跟上。 一点红看看叶微行,再看看依然躺在甲板上晒太阳的姬冰雁,最终还是选择一起过去了。 看船这种小事,有姬冰雁一个就够了吧? 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差不多刚把叶孤城团团围住。 可叹叶孤城年纪虽小,心智却稳重得很,在这种境况下也不见丝毫慌乱,反而还隐隐有压制这群人的气势溢出。 这模样叫楚留香都忍不住赞了一句:“这位少年城主,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叶微行唔了一声,目光从这乌泱泱一大群人身上扫过,再度确认了胡铁花之前那个说法。 “乌合之众。”她说。 可胡铁花是在码头边说的,她跑到他们面前,再扔下这样一句评价,可以说是立刻惹了众怒。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便有超过半数的剑客循着声音回头朝她望过来:“什么人?!” 叶微行掂着手里的轻剑朝他们歪头一笑:“准备教你们做人的人。” 这话比叶孤城的态度更能拉仇恨,以至于她一说完,这群人的表情就变了。 片刻后,又有人劝他们几个不要多管闲事。 “这是我们和白云城的事,你们本来也没资格管。” “就是!” 叶微行懒得搭理他们,她转头拍拍一点红的肩膀,指着最外围的那几个吩咐他道:“这十个交给你了,去吧。” 一点红郑重点头:“好。” 胡铁花见状,扑哧一声笑出来道:“那剩下的呢,咱们仨平分一下?” 叶微行也笑了:“那你还等什么呢,上呗。” 他们刚结束对话,人群里便传来了一声讽笑:“我还当叶孤城多有骨气呢,结果还是找了帮手啊。” 叶微行呸了一声,同时像一尾灵巧的鱼那般提剑穿入人群,准确无误地找出了那个说话的人,道:“不管我们是不是他找的帮手,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难道就很光彩了?” 被她这么直白地指出后,这人脸上立刻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梗着脖子试图开口,然而叶微行却不想听他胡说八道了。 她挽起一个剑花,毫不犹豫地刺了过去,动作间带起劲风无数,令他根本没有半点抵挡的余地。 混战,或者说单方面的切瓜砍菜由此开始。 武功的境界差距摆在那,不论是她还是胡铁花楚留香,在面对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时,都是再游刃有余不过。 期间叶孤城打量过他们几次,似是在疑惑他们的来路。 叶微行见状,干脆直接冲他扯开唇角,表示他们几个只是路见不平罢了。 如此,叶孤城也就不再纠结于他们的身份。 他看得出这四个人里起码有三个的武功要高过他,尤其是叶微行。 他想能使出那样剑法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小人,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在帮他。 有他们帮忙,这群来势汹汹的人可以说是半点好都没讨着就萎了。 不过这些人绝大部分都出自在南海乃至中原武林都颇有名气的剑派,此刻被打得落花流水,心里再害怕,嘴上也还是在硬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叶微行看着这群东歪西倒的人,收了剑后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道:“哎呀,风有点大,你们刚刚说什么来着?” “你……!” “你莫欺人太甚!” “就是!” 叶微行又被逗笑了:“你们还好意思说别人欺人太甚?” “选在这种时候上门找碴的时候,你们怎么就没想过这四个字呢?”她说到这顿了一顿,“没想过也不要紧,反正大家行走江湖靠的是本事,是武功。” “武功差不要紧。”她拉长了语调,“但武功差还非要跑到别人的地盘上丢脸,那就真的太有碍观瞻了。” 说完她还要偏头问一点红:“我说的对不对?” 一点红直点头,掷地有声道:“对。” 边上的胡铁花和楚留香:“……” 这群剑学得不行、人品更不行的世家子弟在方才的交手中就知道了他们几人武功上的厉害,此刻连嘴上都赢不过了,登时气得更加厉害。 更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是谁啊?和白云城又是什么关系?南海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厉害的角色? 到这,他们还在想着问清楚了来路后,等回到自家师门,可以让师门长辈过来替他们找回场子。 这么多家剑派联合起来,总不至于还打不过四个人加叶孤城吧? 于是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他们便捂着伤处问了出来。 叶微行看着他们的表情,用脚趾想都能猜到他们的打算,开口时她面上笑意更甚。 她说:“和白云城的关系嘛——” 一群人都竖起耳朵。 而她继续道:“关系就是我也姓叶呀。” “我叫叶微行,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第25章 声名鹊起15 就如吴明所说,南海是个剑派多如狗的地方, 早在叶微行在天下最出众的剑客们面前赢下李观鱼时, 她的名字就从江南一路翻山越岭地传到了这里。 如今的南海, 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人,绝对是少数。 是以她刚一说完, 这群只会给师门丢脸的纨绔子弟便齐齐变了脸色。 叶微行高兴地欣赏着他们的表情,末了调转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叶孤城身上, 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叶孤城的反应是没反应。 他的神态和表情一变未变, 目光亦然。 叶微行先前特地先说自己也姓叶, 再说自己的名字,为的就是让地上那群人误会她和白云城有什么亲属关系。 现在叶孤城还表现得这么淡定, 这模样落在找碴的人眼里, 简直等于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想到这里, 他们便再绷不住了, 纷纷目带恐慌地面面相觑起来。 叶微行见状,又咳一声道:“怎么, 你们还不滚, 是想我再教教你们怎么做人?” 说着她还掂了掂手里的轻剑, 一派随时能戳过去的架势。一众纨绔子弟匍匐在地, 如梦初醒道:“是、是……我们这就走。” 叶微行:“慢着。” 她这短促有力的一声又差些吓破他们的胆, 其中有个刚挣扎着站起来的,听罢竟是直接腿一软又摔回了地上。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说下去,就连楚留香和胡铁花都没猜到她这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叶微行在他们的目光里啧了一声, 上前一步道:“你们跑到飞仙岛来闹事,那么滚之前好歹也要对主人道个歉吧?” 一群人哪敢不从,就差没直接向叶孤城磕头了。 这回叶孤城倒是有了点反应,他全程皱着眉听完的,听完之后也半个字都没说,显然是对这群人厌烦到了极点。 不过这也很正常,换了任何一个人在父亲即将出殡下葬的时候被这样一群不学无术又目空一切的人挑衅,都不可能有好脸色。 至少在叶微行看来,他已经很有涵养了。 磕头道歉过后,这群人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比起来时的趾高气扬,离开时他们一个个脚步虚浮狼狈不堪,仿佛来一阵大风就能将他们齐齐吹倒。 停手之后便一直没说过话的一点红见状,竟也难得开口嘲讽了一句:“欺软怕硬之辈。” 胡铁花痛心疾首:“你这小子果然是跟老叶混多了,说话都像她。” 楚留香莞尔:“但他没有说错。” 叶微行嗯哼一声,转身拍了拍一点红的肩膀,道:“你别理老胡。” 胡铁花:“???” 胡铁花刚要张口再说点什么,站在最边上的此地主人却先出声开了口。 叶孤城转过身正对着他们四人,垂首敛眉道:“今日之事,多谢几位相助。” 楚留香向来比较谦虚,听他说得这般郑重,忙微笑着摆手道:“凭叶城主的武功剑法,就算我们不出手,也一样能打发了他们,不必言谢。” 胡铁花也点头:“不错,小事而已。” 他们两个都表示完,便轮到叶微行了。 叶微行偏头望了一眼白云城的城门,发现出殡的队伍还在门内候着,心下慨然,道:“生死皆大事,今日既是老城主下葬之日,叶城主还是先去忙吧,别误了时辰。” 叶孤城闻言,也不再犹豫,朝他们拱了拱手便回身去吩咐等在城门之内的手下了。 丧事的流程走到这里,他心中的悲戚却始终没有减少。 但他知道,从今往后,白云城及城中的居民们就要靠他撑起来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日后肯定还会再有,他不可能永远靠过路侠客的襄助来渡过,只有自己有了绝对的实力,才能护住这方土地。 本着相逢即是有缘的心,叶微行几人在围观了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之后,也过去给那位刚过世不久的老城主上了一炷香。 叶孤城轻声谢过了他们。 说谢的时候他眉目里瞧不出什么情绪,但声音却像是浸透了南海最深处的海水,沉得不似少年。 叶微行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书中写的,很多年后这位白云城主做了怎样一件事,心情一时复杂。 她对着不远处平静的海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丧事的最后一个流程彻底走完后,叶孤城带着手下回城,他们也回到了停船的码头边。 姬冰雁仍在甲板上躺着晒太阳,一寸都不曾挪,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也只是抬了抬眼皮一派慵懒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啊?那群人不是很好对付么?” 胡铁花:“赶完人又顺便去给老城主上了一炷香。” 姬冰雁噢了一声,没作多余的表示。 倒是那个看码头的老头,听到胡铁花这么说之后,居然哽咽着抹了抹泪,道:“几位真是侠义为怀。” 叶微行自觉当不起这四个字,干脆扯开话题道:“对了,明日一早,城内的钱庄就会开门了吧?” 老头飞快地点头:“是,明日一早便会开了。” 他刚一说完,城门口那边便飞奔来一个侍卫打扮的人。 那人一路跑到码头上,在叶微行几人面前站定后,相当恭敬地行了一礼才开的口,说城主有请几位。 虽然城中客栈今晚不开门营业,但白云城的城主府却是可以用来招待他们的。 叶微行稍想了想,就同意了下来。 姬冰雁:“那船上的东西?” 整整十五箱的黄金呢,今晚难道就留在码头上? 叶微行:“先前你不是担心我们直接去换钱太扎眼了吗?” 姬冰雁:“所以?” 她笑起来:“所以我在想,不如我们直接跟白云城主做一笔生意。” 反正这整座岛都是叶孤城的,与其找岛上的钱庄,还不如直接找叶孤城呢,正好免了人多眼杂之下可能会生出的诸多麻烦。 姬冰雁听得心情复杂:“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去帮他的吧?” 叶微行:“那倒没有。” 片刻后她又补充:“是帮到一半时想起来的。” 姬冰雁几人都没话说了。 如此商议下来,最终他们当然还是跟着那个侍卫去了城主府。 叶微行心里记挂着黄金的事,一进门就问叶孤城在哪,得到的答案是城主在练剑。 “城主说,几位是白云城的贵客,要我们务必好生招待。”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位老管家说得不卑不亢,说完叶孤城的吩咐之后,才单独转向叶微行,问:“姑娘可是还有事寻城主?” “对,我想跟他商量一件事。”她点头,“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告知我他在何处练剑?”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给她指了个方向,道:“穿过那边的园子,有两座假山,城主在假山中间的洗剑池。” 叶微行拱手道了一声谢,随机把自己随身的包裹交给一点红,让他帮忙带回她的房间,之后就背着剑过去了。 胡铁花见状,不由得笑了一声道:“一谈到钱,她就这么有劲。” 姬冰雁拉长了语调说是啊,又说:“这要是传出去,我看天下剑客能气死一半。” 几人就这么说笑着去了叶孤城派人给他们安排的客房。 而另一边,叶微行好不容易才穿过城主府里那个大得离谱的花园后,却发现那老管家口中的假山离她还有好一段距离。 她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发现这座府邸比她曾住过两个多月的拥翠山庄还大上三倍。 再看这府中的亭台楼阁,虽不及江南园林精巧雅致,却也别有一番工整大气的韵味,与这海岛上壮阔瑰丽的景色十分相衬。 然而这么大的一座城主府,却没多少侍从,到了叶孤城练剑的那个地方,更是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叶微行走到第一座假山下时,已经听到了从山后传来的阵阵风声。 她认出那是挥剑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 老管家说得不错,他果然在练剑。 一袭白衣,长身鹤立,行云流水,姿态出尘,无愧于将来的飞仙之名。 叶微行知道他练剑时一定再认真不过,也不会想中途被打扰,所以干脆没有立刻上前。 她蹲在其中一座假山顶上看他练完了一整套剑法,最终在他收剑时才出声赞了一句:“好剑法!” 少年循声抬头,对上她此刻十分别具一格的姿态,眉头一跳。 他想问她有什么事,结果一张口就在称呼上犯了难。 叶微行的名字虽然已经传遍武林,但她说到底也还是个未满双十的姑娘。 叶孤城总觉得喊这样一个人为前辈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若是直呼其名,又显得他不太尊重人。 在他犯难犹疑的时候,叶微行已经直接从假山顶跳了下来落到了他面前。 她挠着脑袋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的确是有事找你。” 叶孤城:“?” 叶微行真诚地发问:“你是不是很有钱?” 叶孤城:“……” 叶孤城道:“算是。” “是这样,我和我的朋友这趟来飞仙岛是为了换钱。”涉及到无名岛的事她没说得很明白,只道,“我们船上有一些黄金,想在白云城换成银票,但这黄金有点多……” 叶孤城立刻会意:“你们担心钱庄换不了?” 她点头:“是。” 叶孤城:“数量?” 叶微行:“船上有四十五万两。” 他立刻抓住了她话中重点:“别处还有?” 叶微行:“……”太敏锐了吧。 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于是她再度点头。 叶孤城又问:“那一共多少?” 叶微行答:“六百万两吧,另外还有一些珠宝,这么多黄金很难一次性换掉,你若能给我换,我可以酌情少要一些银票。” 这倒不是她在让步,而是她很清楚,倘若不能在海上处理了这批黄金,带到中原,只会更难出手,更何况她还没法带到中原去。 叶孤城看着她,似是在考虑。 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道:“以白云城的财富,只能换其中一半。” “一半也行啊。” 吴明那么有钱,白云城能换一半,已经超乎她想象了! “那这样吧,先换船上那四十五万两,我拿能抵四十四万两黄金的银票就好。”她说,“只要叶城主能替我保密。” “不用多给我黄金。”他摇头,“我想与你比一场剑。”第26章 声名鹊起16 叶孤城这个要求令叶微行呆滞了一瞬。 用一万两黄金跟她打一场?真不愧是家比李观鱼大三倍的白云城主! 而叶孤城见她愣住,还以为她是在为他的不自量力而震惊。 他想了想, 沉声解释了一句道:“我知自己必输无疑, 但仍想一试, 还望叶姑娘成全。” 叶微行:“……” 她咳了一声道:“行吧,那我就跟你比一场。” 叶孤城闻言, 当即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叶微行:“???” 叶微行问:“现在就比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鉴于出钱的人是他,叶微行作为一个收钱陪练的人,当然没理由继续反对。 她拍了拍方才在假山上沾到的尘土, 随叶孤城的动作上前半步, 同时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有带着凉意的秋风从远处拂来, 吹皱了他们脚边的洗剑池水,也吹动了两人身上的衣袍。 一片哗啦作响之中, 是叶孤城先出了剑。 他的表情很郑重, 动作亦然。哪怕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输。 叶微行见状, 自然也收起所有的玩笑心神, 拔出了自己的剑。 两人的差距的确很大,但叶微行并没有小看他, 因为她知道这少年是个天生的剑客, 也知道他的剑法将来能到达怎样一个境界。 至于此时, 拿了钱的她唯一能做的, 大概就是让他知道自己此时的弱点在何处了。 这样想着, 叶微行也再不迟疑地出了剑。 被随意裹在剑身上的细布随风落下,露出剑锋寒芒。 下一刻,寒芒与寒芒径直相接! “铮”的一声响后, 两人几乎是同时变了手上的招式。 三招过后,叶微行便发现,叶孤城的剑法和薛衣人、李观鱼都不是一个路子。 薛衣人追求的是大巧不工,是凝练,是一击必杀;李观鱼追求的是算无遗策,是缜密;至于叶孤城,他的剑并没有格外往这两种很极端的方向去偏,倒有点像藏剑武学讲究的那般,动静收放皆自如。 叶微行自觉没资格评判这几种剑法到底哪种最好,但若是要她选一种在她看来最好用的,那当然还是叶孤城这种,或者说藏剑山庄这种。 此刻两人迎风而战,风声裹着剑气,剑气又挟着长风,互相拆解了约十招后,叶孤城也仿似明白了什么。 叶微行对上他半是惊讶半是恍然的眼神,迅速地挽过一个剑花,化解了他的剑势。 既是认认真真打一场,她就没有刻意留情的道理。 他要变招,她自然也一样。 不过她的变招和一般剑客还是不一样的,她的变招是换剑。 先前他们几人在城门口出手帮叶孤城打发找碴人士时,因为对方太过弱鸡,她连重剑都没有用上,所以这会儿倒还是叶孤城第一次见她的重剑。 没有人能在第一次见到这把剑时保持平静,薛衣人不能,李观鱼不能,吴明不能,叶孤城也不能。 叶微行清楚地捕捉到了他停顿了一瞬的呼吸,随即展颜一笑,将手中的重剑砸了出去。 这一剑将他们脚边的洗剑池水震荡得几欲溢出池壁,也让叶孤城无从化解,只能硬着头皮抵挡。 他挡得很勉强,但仍是挡住了她的一半剑势,这在他这个年纪来说,已是莫大的天赋了。 叶微行并不惊讶,或者说如果他在她手下真的半点抵抗之力都没有,那他就不是那个能力压南海所有剑派,成为天下剑客追逐目标的白云城主了。 毕竟是一万两黄金一场的陪练,这回叶微行认真之余,还特地留了一分能让他反应思考的余地。 如此一来,等他二人结束这场比试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叶孤城知道她的用意,所以两人都收剑后,他还是非常认真地向她道了谢:“多谢叶姑娘赐教。” 叶微行还是在拥翠山庄时那句话:“不不不,不用谢,你给了钱的。” 他不仅给了钱,还给了李观鱼的两倍,作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人,她当然要更认真地指点! 叶孤城:“……” 无言的同时,他也想到了一个让自己更快进步的方法。 他迎上叶微行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那些黄金——” 话说一半,就被急匆匆跑到这里来寻他的一个侍卫打断了:“城主!” 叶孤城闻声回头,皱了皱眉道:“何事?” 侍卫喘着气在他面前站定,开口时话还囫囵着不利索:“南、南海……南海其余剑派的人又来了!” 叶微行:“什么?!” 她的名字放出去了还敢来,是疯了还是不要命了? 那侍卫点点头,终于把话说清楚了:“他们好像就是来寻叶姑娘您的,说是想向您赔罪。” 叶微行:“噢。”这还差不多。 但说实话,叶微行并不想应付那群乌合之众。 在她看来,能教出那样的弟子,南海这些剑派的掌门前辈,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尤其这回他们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一同欺上白云城,叶微行才不信他们的师门对此一无所知呢。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啧了一声道:“跟他们说赔罪就免了,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侍卫:“啊……?” 这么欠揍的话,他不太敢过去复述啊! 叶孤城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忽然道:“这几个剑派身家不比白云城,但也称得上一句丰厚。” 叶微行:“……”卧槽,那还是见见吧。 正巧两人已经结束比试,干脆就一起过去了。 过去路上,叶微行看着那个在前面引路的侍卫,想起来之前叶孤城好像有话对她说,还是关于她那些黄金,便低声问了一句:“你之前是想说什么?” 叶孤城说等见过那群人了再告诉她。 注意到他每次喊自己叶姑娘时都要犹疑一下,叶微行不由得勾起唇角:“一会儿当着那些人的面,你最好还是不要喊我叶姑娘了。” 叶孤城:“……” 她继续:“我那样说,为的就是让他们误会我和白云城有关系,但你这么喊,岂不是立刻露馅了?” 叶孤城再度:“……” 对方一片好心,还已经帮过了他,他再拒绝借用她的名声,似乎就有些矫情了。 可问题是,不喊叶姑娘的话,他要喊她什么? 叶微行看着他难得出现波澜的表情,忍着笑歪头问:“喊姑姑如何?” 叶孤城:“……”所以你就是想占我一点便宜? 第27章 声名鹊起17 叶孤城还没来得及对这个称呼给出什么反应,走在前面的城主府侍卫就先替他踉跄了一下。 叶孤城再度:“……” 他实在喊不出这声姑姑, 想了想, 问叶微行道:“阿姊可否?” 叶微行摸着下巴, 终于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啊,那就这么喊呗。”反正大外甥也好, 弟弟也好,总归是她占了白云城主的便宜。 两人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后,叶微行又随口问他:“对了, 你今年几岁啊?” 叶孤城面不改色, 但声音微沉, 像是要以此来证明年龄不是成熟稳重的唯一标准。 “十四。”他说。 叶微行呀了一声:“比我想的还小啊。” 此话一出,他的表情果然有一瞬间的挂不住, 但还是立即恢复了原样, 并问她:“阿姊呢?” 叶微行被他这迅速上道入戏的精神逗笑, 抿着唇道:“我十八。” 她穿越的时候, 正好刚过十八岁生日,如今才过去大半年, 冬天也没有重新来临, 怎么算也还是十八。 对于这个答案, 叶孤城并不十分惊讶, 毕竟她看上去就是这年纪。 然而想到她只比自己大了四岁, 就能使出那样的剑,他仍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些挫败感来。 叶孤城生在南海最负盛名的剑客世家,四岁初阅剑谱, 七岁正式执剑,哪怕从七岁算起,他也算是学了七年的剑。 他知道自己在剑之一道上的天赋远超常人,但却并未因此骄傲自得,相反的,他在练剑上花的功夫,可以说是比整个南海的同辈人都多得多。 所以在叶孤城看来,赢过那些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然而今天赢过了之后,他才知道,和真正的顶尖剑客比起来,如今的他还远远不够。 两人在侍卫的带领下穿过花园,行到了城主府里那个用来招待来客的大厅,尚未真正靠近,便听到了从厅中传来的议论声。 “那叶微行……难道真是出自飞仙岛?” “八成是了。” “那她这回回南海,莫非就是为了给白云城撑腰?!” 叶微行听到这里,差点又绷不住笑出声来。 她拍拍身旁白衣少年的肩膀,朗声道:“走,姐姐给你撑腰去。” 叶孤城:“……”不要装了,你明明只是想敲诈他们。两人迈进这座大厅时,正是厅内的南海其余剑派掌门猜测议论得最焦灼的时候,结果听到脚步声一抬眼,又集体愣住没声了。 没办法,就算门下小辈已经向他们描述过叶微行看上去有多年轻,在亲眼见到她本人之后,他们也还是不太敢相信这样一个一看就不满双十的姑娘,居然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客。 直到叶孤城喊了她一声阿姊。 一群人面面相觑之余,心也被这声阿姊弄得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最后是坐在最中间的那个老人率先站起来向他们两个行了一礼道:“这位便是叶姑娘吧?” 叶微行嗯了一声,随叶孤城一起走到厅中主位边,毫不犹豫地坐下。 那架势那神情,就差没把“此间主人”四个字贴脸上了。 于是前来赔礼道歉的各派掌门更加紧张,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最后打破沉默的依旧是最开始那个老人,他一边咳嗽一边转向叶微行,道:“在下乃——” 叶微行直接抬手打断了他:“我对你是谁没兴趣,你们不是来赔礼的吗,那就说说你们打算如何赔礼吧。” 老人一怔,与其余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才继续恭敬道:“此事说到底,是我们未能约束好门中小辈,让他们闯了祸。不过经叶姑娘一场教训,他们也知错了,我已命我门中参与此事的弟子闭门抄经思过去了。” 他一说完,立刻便有人补充道:“我也是。” 叶微行在一片附和声中开了口,她语气嘲讽:“他们犯了这么大的错,居然只是抄经思过?那看来你们不是诚心来赔礼道歉的吧?” 话音刚落,厅内的气氛顿时就凝重起来了。 为首的老人立刻否认:“怎么会!” 他真的怕叶微行一个不高兴就直接拔剑,若是如此,他们这一屋子的人加起来可能都不是她的对手。 于是他试探着问:“那叶姑娘觉得该如何惩戒他们?” 叶微行的目的根本不是惩戒那群欺软怕硬的玩意儿,自然懒得回答,她直接把这个问题丢给了叶孤城,道:“他们得罪的不是我,是我弟弟,还是看我弟弟的意思罢。” 此话一出,一厅掌门的目光便全落到了叶孤城身上。 过去十几年里,他们明里暗里联合起来一起针对过白云城太多次了,现在面对这个刚丧父的少年,难免有些心虚。 要说应付乌合之众,叶孤城的耐心其实比叶微行还少。 这会儿他看着这群人的表情,只觉他们练了这么多年剑都是这种水平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思及此处,他终于开了口:“以后别再靠近飞仙岛。” 掌门们连声应下,表示没问题,从今往后,他们一定会约束好门下的弟子,不会再让他们跑到飞仙岛上打扰他。 他满意了,便把话头重新抛回给了叶微行:“阿姊觉得如何?” 叶微行觉得这小子真的很上道,因为她终于可以一本正经地开始敲诈了。 只见她一手握上腰间的剑柄,一手撑着脑袋,轻启薄唇道:“这倒不错,不过你似乎忘了他们给白云城造成的损失。” 损失??? 这话说得南海这些剑派的掌门疑惑极了,白云城能有什么损失? 叶微行:“先前为了应付你们教养出来的那群不肖玩意儿,我弟弟可是整整闭市了三日,你们生在南海,长在南海,难道不知道闭市三日,对白云城来说是多大的损失吗?” 叶孤城:“……”等等,你敲诈还要用我的名义? 她继续道:“据我所知,飞仙岛是南海最大的岛,白云城也是南海最繁华的城池,来往商客不计其数,大部分出海归来的商队,都会在白云城停留休憩,以白云城中客栈酒楼的规模,三日时间,少说也能招待十个八个商队吧,这笔账又要怎么算?” 掌门们:“……” 叶微行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笑得像个年末收债的地主,道:“我弟弟脾气好,不跟你们计较这个,我却没这么好说话的。” 第28章 声名鹊起18 叶微行这一席话说的前来赔礼道歉的掌门们在心中叫苦不迭,他们万万没想到她竟还能在闭市三日上作这么大的文章。 就像她说的那样, 白云城是南海最繁华的城池, 其富贵程度, 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剑派能比的。若非如此,过去的十几年里, 他们也不至于联合起来一起挤兑飞仙岛,无利不往嘛。 可问题是,这回是叶孤城主动闭市的啊, 他们半点便宜都没占到啊? 这损失也要算在他们头上让他们赔偿?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一些?! 叶微行光是看他们的表情就差不多猜到他们心中所想了, 但她半点不慌。 她知道这些欺软怕硬惯了的人一定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 纠结犹豫了片刻后,为首那位掌门便咬着牙应了下来:“叶姑娘说的是, 我等的确给白云城造成了损失。” 叶微行嗯哼一声, 示意他说下去。 他看看周围的同伴, 再抬眼看看叶微行, 只好继续:“我等既是来道歉的,那这笔账自然要还, 只不知这闭市三日, 折算下来究竟……” 叶微行要的就是这句表态, 她满意了, 语气也就跟着柔了下来。 她说:“诸位也知道, 我是刚回南海,所以这个问题我一时半会儿倒还答不了,不如你们先回去, 待我弟弟府中账房算完,我再通知诸位?” 众剑派掌门:“……”完了,要大出血了。 叶微行挑眉:“怎么?诸位可是有异议?” 说这话的时候,她手里还拿着剑呢,完全就是一副敢说一个不字就拔剑的架势。 这些剑派掌门见了,哪还敢有异议,忙齐声道:“没有,没有,没有异议,就按叶姑娘说的办吧。”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该敲的诈也已经敲完,叶微行当然懒得再应付这群人。 她直接大手一挥让他们回去等通知了。 围观整个过程的叶孤城:“……” 叶孤城道:“我让账房去算。” 叶微行勾起唇角冲他摆手:“不用。” 叶孤城:“?” 她站起来,问他先前给他们安排的客房在哪个方向,这城主府实在是太大了,绕了两圈过后,她便分不清了。 叶孤城想了想,说还是他带她过去吧。 两人往客房过去的路上,叶微行跟他简单探讨了一下方才的敲诈事宜。 叶微行说:“怎么说我也是用了白云城的名义问他们要的钱,所以这笔钱到手后,咱们平分吧!” 叶孤城:“这笔钱还没算。” 她哈哈大笑,说这个就不用他担心了。 “你们飞仙岛的人太实诚了,若是真交给你府中账房来算,那怕刮不到他们多少钱。”一说到这个话题,她的表情都鲜活了数倍,“所以还是让我朋友来吧。” “是那位姬先生?”叶孤城问。 “咦,你怎么知道是他?”叶微行有点惊讶,“我还没说是我哪位朋友呢。” 叶孤城心想这还用猜吗,谁都知道天下第一剑客的三位朋友各有各的本事。 楚留香擅轻功掌法,胡铁花有蝴蝶穿花七十二式,这两位皆是好酒又风流的游侠浪子,唯独姬冰雁,对武功的追求似乎兴致缺缺。 现在叶微行说她有个朋友能算出一笔账来供她敲诈南海其余剑派,叶孤城的第一反应自然就是姬冰雁。 说实话,他也很好奇姬冰雁到底能把这笔账算出什么花来。 所以他决定去看看。 他是此间主人,还提供了让叶微行可以尽情敲诈的借口,叶微行当然没有意见。 她哼着曲儿,脚步轻快地跟他一起行到了楚留香等人暂住的院子前。 院内,楚留香和胡铁花已经喝上了酒。 酒是他们离开无名岛时,胡铁花坚持要带上的那几坛,不过经过这几天无聊的船上生活后,已经不剩多少了。 胡铁花将最后那点装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葫芦里,这会儿正一边倒一边跟楚留香说:“来来来,咱们趁老叶不在喝完它。” 楚留香微笑着接过那杯酒,道:“可是小叶似乎回来了。” 说罢他便回头朝院外望了过去,顺便抬起手中的酒盏同叶微行打了个招呼。 胡铁花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你不早说!” 楚留香摊手:“我也是刚听见。” 说话间叶微行和叶孤城已经进来了,胡铁花忙把葫芦递过去,岂料叶微行根本没搭理他,进来第一句就是——“老姬呢?” 胡铁花松了一口气,指着最左边那间房道:“睡觉去了。” 叶微行服了:“他一天能有两个时辰是站着的吗?” 楚留香沉吟片刻,道:“应该没有,顶多一个半时辰。” 要说姬冰雁这懒病从前也没这么明显,但自从他们一道出了海后,他就越发不愿意动弹了。 在船上时能直接跟船板长在一块,现在下了船也没好到哪里去,天还亮着就上了床。 胡铁花问她:“你找老姬干嘛啊?吵架?” 叶微行:“不,找他一起骗钱。” 胡铁花闻言直接喷出了一口酒:“骗、骗钱?骗谁的钱?” 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已下意识移到了一旁的叶孤城身上。 他想老叶还真是够虎的啊,当着叶孤城的面就直接这么说了? 叶微行见状,也猜到了他的联想,没好气地推了他的脑袋一把:“你想什么呢?” 说罢她把南海其余剑派方才来赔礼道歉的事简单讲了一下,末了表示:“我本来想直接说个数的,但又怕说少了,毕竟这方面我一窍不通啊,还得老姬出手才行。” 事到如今,面对她这坦然不做作的爱钱态度,胡铁花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还能呷上一口酒再拍一拍桌表示赞同:“没错,这个还是老姬最擅长。” 楚留香也点头:“的确。” 跟过来长见识的叶孤城再度:“……” 他觉得江湖传闻和事实的差别真的很大。……比他想象中还大。 叶微行同他俩交待完毕,到底还是没忍住跑去敲了姬冰雁的房门。 她猜他八成没睡。 果不其然,才敲第一下,里头就传来了他的声音:“干什么?” 叶微行:“起来骗钱了!” 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不仅让姬冰雁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也惊得这院中野雀集体扑棱着翅膀飞离了树顶。 当天下午,年仅十四的叶孤城在这间招待客人的院子里体会到了奸商二字的真正含义。 他原本以为叶微行已经足够会坑人了,结果跟姬冰雁比起来,她居然还算谦虚的? 姬冰雁道:“这笔账主要分两个部分,一是外部收入,二是内部收入。” 别说叶孤城了,叶微行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还有内部收入?” 姬冰雁:“怎么没有,白云城的规模能抵大半个姑苏,只要街上的店不关门,哪怕没有商队在此卸货住店,城中百姓也能花上不少钱吧?” 他这么一说,叶微行就懂了。 叶微行道:“那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姬冰雁点头:“没错,所以必须算上。” 两人说得热火朝天,最终在黄昏到来之前确定了这笔损失赔偿近的数目。 “取个整吧,七十万两。”姬冰雁说。 “正好十个剑派,一派七万买我不找他们算账,不亏了。”叶微行拍着石桌道。 虽然她现在有霍休的小半身家,还身负无名岛上那六百万两黄金,可谓一点都不缺钱,但怎么说呢,有新收入总是令人愉快的。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他们这趟出海真是出对了。 不过说到黄金,白云城只能换一半的话,剩下的她还得另外想办法。 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在海上把它们脱手。 思忖片刻后,她扭头看了看叶孤城,道:“弟弟啊,帮姐姐一个忙吧。” 叶孤城:“……有话直说。” 她眯起眼,笑得分外灿烂:“我那些黄金,你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 叶孤城:“?”怎么处理? 叶微行:“既然白云城换不了全部,还不如让岭南的大票号来换。” 但如果要岭南的大票号来换,对方一定会好奇这批黄金的来路,所以叶微行就想着借白云城的名义来换。 反正白云城是出了名的繁华富庶,又是出海归来的商队重回中原的必经之处,这十几代攒下来,有丰富的黄金库藏,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叶孤城是聪明人,不用她说得多明白就懂了。 他沉吟片刻,道:“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经验告诉叶微行,这个要求一定又是比剑。 于是她直接搭上这少年的肩膀,拍着胸口道:“你放心,在这批黄金换完之前,你随时都能来跟我比剑,不收你钱。” 叶孤城满意了,眉目舒展的同时,唇畔也添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他说。 他离开后,姬冰雁倚在桌边啧了一声,说她这生意做得亏了。 “就算是岭南的大票号,要换完这批黄金,也得等我们把黄金都运过来才能换,这里面前后加起来,起码要换一个多月,按你五千两黄金一场的价格来算,倘若叶孤城每天找你练一场,你等于要给他十五万两黄金的中间费用。” 十五万两是什么概念? 用姬冰雁的话说就是如果用这笔钱去松江买胡铁花最爱的交河清波,能买下的量都足以淹死胡铁花了。 胡铁花:“……”你举个正常的例子是会死吗?! 叶微行却觉得还好:“我说的是换完之前不收他钱。” 剑术登峰造极如李观鱼,尚且找她当了一个多月的陪练,她就不信才十四岁的叶孤城能只练一个月就打住。 “而且——” “而且?”姬冰雁挑起了眉。 “而且我这便宜弟弟可上道得很,初次见面就主动加价了。”叶微行笑意盈盈道,“等换完黄金,我就收他一万两一场啦。” …… 隔天叶孤城就派人把姬冰雁拟定的详细损失明细送去了那十个找碴的剑派。 对方虽然早就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但看到那个数字时,还是差点当场晕厥。 然而不管他们心里将这对“姐弟”骂成了什么样,当着白云城来使的面,他们还是得维持着恭敬表示没问题,这笔钱他们一定会送到。 就如叶孤城所说,这些剑派的身家和白云城是没法比,但加起来分量也不小。 七十万两,他们只用了两天就筹齐送到了飞仙岛。 送过来的时候,叶孤城刚好又在同叶微行比剑。 或者说是叶微行在尽职尽责地当陪练,给他指出他剑法上的不足。 至于楚留香他们,则是回无名岛去运黄金了。 叶微行原本以为如此阵仗之下,叶孤城至少会问一句这批黄金的来历,结果他居然半句都不曾关心过。 他关心的只有他的剑。 因为悟性远超寻常剑客,有了叶微行这个陪练后,他的进步也堪称神速。 叶微行见过薛衣人的剑,也见过李观鱼的剑。 如今才十四的叶孤城跟他们两个比起来,自然还差了好大一截。 但如果要她在这三人里选一个她最欣赏的,那恐怕还是叶孤城。 可能是因为成长环境同那两人全不一样,叶孤城的剑介于出世和入世之间。 他的剑里有立于高处一往无前的骄傲,也有许多若有似无的叹息,但纵是如此,他的剑也依旧是纯粹的。 只有最纯粹的剑客才能使出这样的剑法。 相比他的剑法,他如今用的那把剑反倒是有点落了下乘。 剑是好剑,但不适合、也不配他。 叶微行琢磨着可以给他换一把,反正现在她端了吴明的老巢,有大把的玄铁可以挥霍。 可惜问过叶孤城之后,她才知道飞仙岛上连个像样的铸剑炉都没有。 她啧了一声,道:“那等我回了江南再去拥翠山庄借吧,铸完再给你。” 叶孤城想了想,抬眼问:“多少钱?” 她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个不要钱,当我送你的。” 少年有些惊讶,但旋即点头:“多谢。” 叶微行冲他抬下巴:“一句多谢就完了?” 叶孤城:“???”是你说的不要钱? 她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道:“起码也要再喊我一声阿姊罢?” 叶孤城:“……” 他直接扭过了头。 一月时间过得很快。 楚留香几人把吴明的藏宝库搬空时,叶孤城以白云城的名义去岭南请的钱庄负责人也刚好抵达南海。 这笔令叶微行期待多时的生意终于做成了。 她把黄金和珠宝都换成了银票,至于玄铁和吴明这些年收集的诸多武林秘闻,就一齐留在了楚留香船上。 胡铁花随手翻了几本,说用来打发时间正好。 如此一来,回程路上他们肯定也不会寂寞了。 叶孤城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问叶微行:“你们要回江南了?” 叶微行:“差不多了吧,怎么,你还没比够?” 叶孤城当然没比够,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是。” 叶微行:“可现在黄金已经换完了——” 他立刻会意:“我付钱。” 那爽快程度,就是李观鱼见了,恐怕也要自愧不如。 相处一月有余,他虽不曾刻意问过,却也知道了叶微行要在西湖畔建藏剑山庄,早晚要回江南的事。 所以叶微行问他还想练多久的时候,他也没说得特别离谱。 “两个月。”他说。 叶微行惊了:“两个月?!” 那你可得给我小半个白云城啊,不到十五岁就这么能花,你是不是有点太败家了! 想到这里,她难得良心发现了一下。 她劝他道:“你想想清楚啊。” 叶孤城说我想得很清楚,两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一万两一次,他付得起。 叶微行:“……” 金主如此坚持,陪练只能配合。 “行吧。”她说,“那就两个月。”此时的南海已经入冬,天气却清淡怡人得很,不像塞北那样干燥凛冽,也不像江南那样湿冷入骨。 叶微行算了算,再两个月的话,他们还刚好能在这把年给过了。 如此,等他们启程回到江南时,便又是春天啦。 第29章 声名鹊起19 换完了黄金和珠宝之后,叶微行的日常除了吃和睡, 就只剩下给少年白云城主当陪练这么一件事了。 用她的话说, 神仙过日子也莫过于此。 付了高额陪练费的叶孤城:“……” 原本她担心楚留香和胡铁花这么闲不住的人没法在飞仙岛上待两个月, 结果冬天一到,这两人竟也跟姬冰雁一样懒起来了。 叶微行在那尽职尽责地指点叶孤城练剑时, 他们两个就伙同姬冰雁一起在屋里睡大觉,睡醒了去白云城那据说比肩江南的集市上晃荡,最后在太阳落山之前打一壶酒带回来给她。 如此半个月下来, 叶微行连门都没出就尝遍了飞仙岛上所有的酒肆。 她甚至还能跟胡铁花探讨一下那间的味道最好。 在喝酒这件事上, 他二人的口味向来相似, 既不像姬冰雁那么挑,也不像楚留香那样讲究风雅。 受他们的影响, 原本完全喝不来酒的一点红在这段日子也喝了不少, 稍微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有酒量并不意味着他如今喝酒就不上头了。 叶微行第一次见到他满脸通红地跟在楚留香身后回来时, 还以为他们三个合起伙来诓骗她小弟呢, 当即老母鸡护崽似的把一点红拉到了身后,并皱着眉道:“他才几岁, 你们就给他灌酒啊?” 胡铁花三人还没来得及反驳, 一点红就先垂着头拉住了她的衣摆, 表示不是她想的那样, 而且他也没醉。 叶微行:“……” 她觉得很奇怪:“你以前不是一直喝不惯吗?” 一点红头垂得更低了:“可是你们都很喜欢。” 说这话时他大约怕自己身上的酒气会熏到叶微行, 还往后面缩了缩。 这模样落在叶微行眼里,叫她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没能忍住伸出手来揉了他脑袋一把。 “你管我们喜不喜欢干什么。”她说, “重要的是你自己喜不喜欢啊!” 一点红沉默片刻,似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最终他轻声道:“现在还挺喜欢的。” 知道他从来说不来谎,说什么就是什么,叶微行便也放心了。 不是勉强就好,她想。 而且一点红若是能和同他们三个处得更好一些,总归是一件好事。 之后入了腊月,南海也冷了一些。 不过对从小生活在塞外的楚留香三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冷根本算不得什么。 叶微行就不止一次看见胡铁花勾着一点红的肩膀给他描绘塞外冬天的风刮起来是个什么场面,用词夸张,动作更夸张,唬得一点红一愣一愣的。 “这么吓人吗?”他问。 “是啊。”胡铁花疯狂点头,余光瞥到叶微行正冲他翻白眼,又补了一句道,“所以我第一次见到老叶的时候,真的很佩服她。” 一点红:“???” 胡铁花一本正经:“她居然敢在塞外的冷风天里光着肩膀,可见她真的是个铁骨铮铮的爷们。” 一点红:“……” 叶微行听到这里,已经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临近年关,白云城内多出来许多需要叶孤城亲自去处理的杂事,所以这两天他都是晚上再过来找她。 他晚上来,叶微行的白天便空了出来。 结果这一空就让她看到损友唬她小弟,稍想了想后,她走过去拉过一点红的手臂,道:“别理老胡,走,跟我练剑去。” 她说到练剑,一点红的眼睛几乎是瞬间亮起来了:“好。” 叶微行啧了一声:“正好让我瞧瞧你最近进步如何。” 一点红顿时有点尴尬。 他倒不是毫无所进,但跟她最近收了钱在指点的白云城主相比,他的进步幅度实在是有些小。 想到这里,他便下意识地垂下了脑袋。 叶微行却没注意到这等细节,她把人带到院中树下最空旷的那块地方,像以往那样拔了剑,道:“来吧,咱们比划几招。” 一点红抿紧了唇郑重点头:“好。” 可能是比划之前一直在想自己和叶孤城的差距,这回出剑,他竟带上了一丝犹豫,动作也比平时要慢了一拍。 叶微行虽已经大半个月不曾指点过他,却也不至于到这份上都注意不到他的反常,她皱了皱眉,干脆在他的剑锋朝自己横来时直接抬手一夹。 连剑都没有用,便轻松写意地制住了他。 一点红:“?!” 没等他深吸一口气问一句怎么了,叶微行便先开了口。 叶微行道:“你今天怎么这么紧张?” 一点红闻言,持剑的手腕又是一僵。 他说不来谎话,但同时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紧张的原因告诉叶微行,所以他只有沉默。 叶微行非常莫名:“到底怎么啦?” 这回他张了张口,但仍然没有出声。 叶微行看出他这是不想说了,一时心情也有点复杂。 考虑到他还是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年,说重话或者逼迫他专心可能适得其反,再开口时,她甚至还把语气放柔了一些。 她说:“算啦,既然你有心事不想说,那今天就先不跟你练了。” “不过你既然选择了当一个剑客,那每次出剑时,心都该在剑上才是。” “剑客出剑是不会犹豫,也不会后退的,你明白吗?” 一点红闻言更加羞愧。 他想会在意进步不如叶孤城大的自己,果然离真正的剑客还差得远。 想到这里,他便再不犹豫地抬起头,迎上了她的目光。 “可以练。”他说。 “真的?” “嗯。”他点头,一如当初说愿意跟她走时。 “那来吧。”她笑了,“我等着呢。” 两个人两柄剑,在树下仅靠招式比划了一场。 叶微行有心指点,所以比平时打架时收敛不少,最后结束时,竟时连发丝都没有乱上一根。 之前被她挥开的胡铁花已经重新凑了过来。 胡铁花冲一点红道:“你可要珍惜老叶的指点啊,你看看人叶城主找她打一场要花多少钱。” 一点红:“……”这么一想忽然就平衡了很多? 两人就这么重新凑到了一块。 胡铁花说他打听过了,再过几天,又要有一批商队出海归来。据白云城中的居民说,其中有一个船队是往波斯去的,到时应该会带波斯的美酒回来,在集市上同其他船队的人交换。 叶微行:“用钱买不行?” 胡铁花啧了一声道:“估计不行,我听人说,这个船队的老大就喜欢搜集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要从他手里换酒也挺难。” 叶微行:“那你想好用什么同他换了吗?” 胡铁花道:“还没,我打算这两天去老楚船上翻翻。” 相比他们几个,叶微行对白云城中居民口口相传的波斯美酒倒是没多大兴趣,不就是葡萄酒嘛,穿越之前她见得多了去了。 不过现在叶孤城白天不找她,她待在城主府也无事可干,他们几个睡醒了往外跑时,她自然也跟上一道出门了。 这个时节的飞仙岛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码头上每天都有新的船队靠岸,酒肆茶馆人满为患,城中的客栈也一房难求。 街上到处都是兜售各种西洋玩意的人,那场面和几百年后的各种纪念品市场相比也不遑多让。 叶微行几人是叶孤城的客人,自然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吃饭喝酒。 不过要叶微行说的话,这城中所有酒楼的厨子都不及白云城主府里那几位,所以白日里吃喝时,她总意兴阑珊。 而到了晚上,城中更加热闹,损友们去赏月听曲,她却要回去当陪练了。 和外头的热闹正相反,叶孤城的城主府永远都是一派冷清。 此刻临近过年,这种对比便更加明显。 这夜两人打完一场后,叶微行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叶孤城刚收起剑,听到这个问题,本能地一怔,旋即淡声道:“父亲以前身体不好,府上不宜太过喧哗。” 提到他刚过世没多久的父亲,这老成持重的少年难得有了一丝走入凡尘的“人”味。 就像他的剑法一样。 叶微行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便戳了人家的伤疤,一时讪讪。 不过他却不太在意,见她不语,便主动开口揭过了这个话题。 他说:“城中杂事,我已处理完毕。” “诶?”叶微行瞬间反应过来,“那明天开始就白天练了?” “嗯。”应完这一声,他便如平时那般转身离开了洗剑池。叶微行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了片刻,也提着剑走了。 之后的一个多月,他们几人的生活照旧没出现什么大波澜。 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过了一个有月有酒,还算快活的除夕。 正月里的飞仙岛照旧热闹不已,甚至不虚江南。 加上这令人舒心的风物气候,最后到两月之期,几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胡铁花还在船头仰天长呼了三声真是舍不得。 姬冰雁踢了他一脚让他让开一些,随后自己也躺了下来。 楚留香和一点红站在船尾看着这副景象,同时摇着头移开了眼。 码头边风中,叶微行还在跟她的便宜弟弟告别。 准确来说是叶孤城正在给叶微行结算这两个月的陪练费用。 叶孤城把银票递过去,道:“你可以再数一遍。” 叶微行摆手:“不用,我相信你。” 堂堂白云城主怎么会赖账呢? 如此,叶孤城也就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他看向不远处那艘船,目光渺渺,似是还有许多话要说,但话到嘴边,终是只化成了一句一路顺风。 叶微行点点头,刚要转身,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叶孤城:“??” 她咳了一声,道:“虽然我觉得我的剑值一万两黄金一场,但这么败家的事你以后还是少做一点吧,我怕你迟早把白云城败光了!你看你,从小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要是败光之后去做了什么傻事,那就不太好了。” 叶孤城:“……” 她还在继续:“算了,好歹我也拿了你这么多钱,将来你要是真的没钱了,还是来杭州找我吧,千万别因为没钱犯傻,比如造反什么的。” ……造反真的是错的!!! 第30章 声名鹊起20 上船后,胡铁花问叶微行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刚刚跟你弟说啥呢。 叶微行在船头寻了个空当坐下, 迎着微凉的海风长叹了一声, 回头一看, 叶孤城竟还站在码头边没走。 她朝他挥了挥手,而后才回答胡铁花的问题, 道:“没啥,我就是劝他以后别再这么败家了。” 胡铁花:“……” 听上去是没毛病,可是这话从你这个拿了他小半身家的人嘴里说出来真的很讽刺吧! 叶微行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吐槽自己什么了, 不过她不在乎。 因为对于已经赚得盆满钵满的她来说, 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赶紧回江南看看花家帮忙监工的藏剑山庄究竟造得如何了。 当初他们几人离开杭州时, 叶微行曾顺口问过那位想要楼外楼的花二公子,按照她口述的规模, 这山庄大概要造多久。 花二公子:“叶姑娘当初帮了花家, 花家自当竭尽全力, 但叶姑娘这座山庄实在不小, 我只能保证在一年之内把主要的亭台楼阁建出来。” 说实话,这速度已经比叶微行想象中快不少了。 毕竟这么大一座藏剑山庄, 哪怕是放到科技进步的一千年后, 没个半年也造不完。 叶微行离开杭州时才八月, 这小半年里她经历了东海的鲜鱼和南海的两笔意外之财, 可以说是浪回了本。 楚留香说, 如果不遇上什么大风浪的话,一个半月后,他们便能回到江南。 还正是适合踏春赏景的烟花三月。 叶微行:“我之后应该就长留江南了, 那你们呢?有何打算?” 姬冰雁暂且不论,楚留香和胡铁花都是无法在同一处停留太久的性格,要他们一起在杭州定居,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叶微行根本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果然,楚留香听后,只思索了片刻便道:“等你的藏剑山庄建完,我应该会去扶桑看看。” 胡铁花闻言,一个鲤鱼打挺就从船板上翻了起来:“什么?你还想去扶桑!” 姬冰雁也挑了挑眉:“看来你是真喜欢在船上过日子。” “在船上有什么不好吗?”楚留香莞尔,“我觉得很自在。” “这倒是。”姬冰雁难得赞同了一句。 “那你到时跟不跟我一起去扶桑?”楚留香又问。 这个问题令姬冰雁为难了一小会儿,他坐起来,看看站在船尾的楚留香,又回头看看叶微行,叹了一声道:“算了,我还是先留在江南帮老叶吧。” 叶微行:“!” 她有点激动:“真的吗?!” 姬冰雁:“那花二公子不是还没对楼外楼死心吗,先让他死心再说。” 对方是江南首富的儿子,还从小就跟着花如令到处跟人谈生意,后来更是以弱冠之年就谈下了好几笔大买卖。 凭叶微行在做生意一道上的头脑,能比得过他才是怪事。 所以姬冰雁觉得自己有必要出手一下了。 胡铁花对他的自信嗤之以鼻:“你也说了,人花二公子可有经验得很,想让他死心服气,那你得让楼外楼赚多少钱啊。” 姬冰雁哼了一声躺回原位,说你等着瞧吧。 胡铁花还想再跟他辩上几句过过嘴瘾呢,结果说完一偏头,发现这人不仅没听,还就着南海上空的艳阳睡起了大觉。 两个竹马一个睡觉一个驾船,都没空搭理他,他就去招叶微行。 叶微行看他上蹿下跳都一脸纠结,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了。 胡铁花挠着脑袋道:“我这不是在愁之后到底是跟老臭虫去扶桑还是跟老姬一起留在江南嘛。” 叶微行被他的表情逗乐,道:“那还早着呢,你慢慢愁。” 胡铁花扒着船头迎风长叹一声:“主要是咱们四个里你运气最好,你不去扶桑,我就很担心老臭虫万一翻船了怎么办。” 叶微行差点没笑出眼泪来。 良久,她才缓过来拍拍胡铁花的肩膀,一本正经道:“这个肯定不至于,你相信我。” 毕竟不管怎么说,楚留香都是一个主角啊,哪有主角出海翻船的! …… 一个半月的时间转眼而过。 回到江南的时候,他们几个也差不多吃腻了东海的鲜鱼。 船在松江府的码头靠岸,还没停稳,胡铁花便嚷着今晚一定要去醉仙居喝他最爱的交河清波。 叶微行被他吵得无奈:“行行行,喝喝喝。” 话音未落,那边停船的楚留香却有了不同意见。 楚留香说,他这船上可还有十箱极品玄铁呢,倘若他们五个一齐下船进城,船上遭了贼,那损失可大了。 他说到玄铁,倒是叫叶微行想起了另一桩事。 她答应了要为叶孤城铸一把适合他的剑。 思及此处,她便决定加一个行程。 于是她率先跳下船,道:“那这样,我去醉仙居给老胡买酒,顺便再带几菜回来,咱们在船上吃吧。” 楚留香没有意见,并回头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胡铁花和姬冰雁。 胡铁花只要有酒喝就行,当然毫不犹豫地点头:“行!” 倒是向来最懒的姬冰雁目光狐疑:“这么主动去买酒菜,不像你啊。” 叶微行:“……” 叶微行道:“我是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等我回来再说。” 她口中那件要与他们商量的事,自然就是绕路去一趟姑苏,问李观鱼再借一次铸剑炉给叶孤城铸剑。 等她买回酒菜,把这事告诉他们的时候,得到的反应各不相同。 楚留香表示无所谓,反正他原本的打算就是等藏剑山庄落成之后再重新出海;胡铁花为她骗完钱居然给补偿的良心感到惊讶;至于姬冰雁—— 这人的重点总是不走寻常路。 他咬着鸡腿想了下,问叶微行道:“你有没有想过用你铸剑的本事赚钱?” 叶微行:“……想过。” 但当初她手上没有这么好的材料,铸出来的剑好虽好,却还没到能让天下剑客争相追求的地步,所以她就把这件事搁置了。 姬冰雁看她表情,便差不多猜到了原因。 他指了指船舱的方向,道:“那十箱玄铁俱是人间极品,你自己反正用不上,倒不如铸成了剑卖给旁人。” 玄铁不常有,好剑更不常有,身家丰厚如白云城主,手里那把家传宝剑的品质,也不过和叶微行用普通材料给一点红铸的那把持平。 那如果叶微行用吴明花了半辈子才收集到的这些玄铁铸剑,那天下剑客还不得抢疯了。 有叶微行的铸造技术在那,便是定一柄五万两的价,也肯定有的是人愿意出这个钱。 叶微行:“有道理!” 姬冰雁想了想,又道:“不过若是打定主意要做这门生意的话,我们最好还是别去拥翠山庄了。” 诚然李观鱼是个值得信任的君子,但他朋友太多了,拥翠山庄常年人来人往,到底眼杂。 倘若有人好奇叶微行手中那些玄铁的来历,指不定会惹出多少不必要的事端来。 “可天下最好的铸剑炉在拥翠山庄。”叶微行用过一次,觉得的确好用。 “铸剑炉自己造一个又不难,不过是多花一点时间而已。”姬冰雁说。 楚留香听到这里,也颔首插了一句表示赞同:“不错。” 受他们这番细致考虑的影响,叶微行也多了个主意:“那不然再彻底一点,干脆别让人知道铸剑师就是我吧。”反正大师嘛,神秘一点总是没错的。 胡铁花:“那你想个铸剑用的假名?” 叶微行毫不犹豫:“就叫天下第一。” 竹马三人组集体:“……” 但一点红觉得毫无问题:“的确是天下第一。” 叶微行哈哈大笑,倾身越过面前的酒菜,狠狠地揉了他脑袋一把:“还是你乖!” 一点红微抿了抿唇,高兴极了。 春夜的风从水上吹来,拨乱江月清辉,也吹得他们衣衫翻飞。 五个人在这样的风中又干了好几杯,将叶微行买回来的那两坛酒喝至见底才停。 既然已经商量完新业务的开拓,那接下来之前按之前的计划去杭州就好。 大概是因为即将有新进账,之后的一路上,叶微行的心情都好得很。 而当她到了杭州,发现藏剑山庄的建设进度比她预想中要快时,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底下的人看见他们几个,立刻通知了负责监修的花二公子。 诚如姬冰雁所说,这位花二公子至今还没对楼外楼死心,加上这大半年叶微行对楼外楼完全是放养状态,现在听说叶微行回来了,当然是立刻放下手上的事,表示要为她接风洗尘。 只是无论他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在楼外楼这件事上,叶微行始终没有松口。 他很可惜,也很不解:“叶姑娘难道不想赚更多钱?” 叶微行笑而不语。 她心想就是因为想赚更多钱,我才不能答应你啊。 花二公子也并非死缠烂打之人,见她露出这番表情,便知道自己是无法得偿所愿的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再没提过这个话题。 知晓叶微行关心她的山庄,他便趁他们喝酒吃菜的当口将藏剑山庄的具体建设情况讲了一讲。 说是具体建设情况,其实不外乎还是那栋房子花了多少钱,这个带花园的庭院费了多少人工,这一句接一句落在叶微行耳里,差不多就跟把黄金一锭一锭往水里扔发出的声音似的。 哪怕叶微行如今有的是钱,也难免听得肉疼。 至于在此之前对此毫无概念的胡铁花和一点红,则是直接听傻了眼。 于是这场接风宴结束后,叶微行就觉得自己有必要赶紧把新业务开展起来了。 姬冰雁:“得另外找个地方,藏剑山庄还没建完,西湖边都是人,不方便。” 叶微行想了想,直接把自己的钱交到了他手上。 姬冰雁:“?!”真让他管账啊? 叶微行点头:“对,你再顺便帮我在城郊买个别院,我不会杀价,怕被人坑。” 姬冰雁斜睨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不说再帮你把铸剑炉准备好。” 叶微行笑嘻嘻地冲他做鬼脸:“因为你这么细心,这种小事肯定不用我特地说了啊。” 姬冰雁:“……”行吧。 其实抛开他们的交情不谈,姬冰雁对做生意也是真的很感兴趣。 这大概就是他和胡铁花楚留香最大的不同,对他来说,成名于江湖的成就感要远远小于赚钱,所以从小到大,他的武功都不及这两个玩伴。 但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一共就这么多年,若是连自己喜欢的事都不去做,那多没意思。 铸剑炉和别院都很好解决,没过多久就准备就绪了。 叶微行记着自己对叶孤城的许诺,开炉后铸的第一把就是给他的。 有了吴明的玄铁之后,她铸起剑来又得心应手不少。 她想这把剑出炉后就算比不上她的西天聆雪和弱水,也定能傲视这天下其他所谓宝剑了。 之后剑出炉,果然得到了楚留香等人的一致赞叹。 楚留香:“如此好剑,不妨为它取一个名字。” 胡铁花:“我有一个主意!” 其他人都:“???”你能有什么主意? 胡铁花正色道:“我觉得就叫良心吧,老叶最后的良心。” 叶微行:“……”你神经病啊!!! 第31章 声名鹊起21 胡铁花的意见最终还是没有得到采用。 不过叶微行写信给叶孤城,让他派人上杭州来取剑的时候, 倒是有提这一茬。 除此之外, 她还在信上说了自己这回是开了马甲来铸剑赚钱的事, 让他派人来时务必配合一下。 当时她写到这里,让一旁乖巧磨墨的一点红分外疑惑:“配合?如何配合?” 叶微行:“当然是高调昭告全江湖, 白云城的新城主以重金向江南一位铸剑大师求了一柄宝剑。” 如此一来,她这“天下第一”的铸剑马甲自然就立刻传遍江湖了。 她这么一解释,一点红顿时就明白了。 他点点头, 目光落到她手边的剑匣上, 又问:“那这柄剑究竟要叫什么?” 叶微行垂眸想了片刻, 末了抚上它的剑身,道:“就叫御风吧。” 她这纯属偷懒, 可一点红并不知道。 一点红听到这个名字, 竟还认真琢磨了一下, 道:“同叶城主的剑法很配。” 叶微行闻言一愣, 随即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叶孤城出剑的模样,她笑着点头:“你这么一说, 倒还真是。” 于是信送出去后, 叶微行又顺便在剑身上刻上了“御风”二字。 她想纵使没有化玉玄晶, 她铸出来的这柄御风剑也足以让叶孤城傲视南海了。 胡铁花对此感到十分可惜:“真的不叫良心吗?” 叶微行翻白眼:“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根本没良心么?” 胡铁花挠着脑袋, 刚要再开口贫几句, 就被边上的姬冰雁抢了先。 姬冰雁端详着那柄御风的剑身,道:“你再加个独属于‘天下第一’的标记如何?” 谨防假冒,叶微行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动手的时候她却犯起了难。 “什么样的标记特别一点啊?”她问他们四个。 “呃……酒葫芦?”这是干什么都不忘喝酒的胡铁花。 “元宝?”这是接手楼外楼后越发沉迷赚钱的姬冰雁。 “……”这是比她更没有头绪的一点红。 最终只有楚留香给了个还算可行的建议:“我看不然别加标记了, 加编号。” 加个编号,不仅刻起来方便,也更不容易被仿冒。 叶微行想了想,的确是这样。 再精细的标记都有被模仿的可能,但编号却不一样,每一柄都对应一个,其他人便是想伪造,也无从造起。 “行,就加编号!”她拍板决定了下来。 “那这把御风就是‘壹’?”胡铁花问。 “不,这把是‘贰’。”叶微行笑意盈盈道,“‘壹’是一点红手里那把。” 语毕,她便重新拾起剑身,行云流水地在御风二字之前刻下了一个贰。 …… 许是为了感谢她不收钱为他铸剑,收到她的信之后,叶孤城又一次相当上道地配合了她的演出。 他派了一队人马来江南取剑,且在路上就散出了这个消息。 六月初时,这队堪称浩荡的人马抵达杭州,在全城好奇的目光下,直奔她信上所说的别院。 如此大的取剑阵仗,本就足以点燃城中诸多江湖人的好奇心了,更不要说叶微行为了保持神秘还完全没露面。 那些人只能去向千里赶赴江南的白云城众人打听,那位铸剑师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叶孤城的手下们依照他的命令,宣传得相当尽心:“是一位深居简出多年的大师,名为天下第一。” 这个被胡铁花评价为臭不要脸的名字一出来,就在杭州城中引起了热议。 毕竟这名字怎么看都太猖狂了一点。 江南这块地方别的不多,好事闲人却是永远不缺的。 于是隔天就有人找了过去,说想向天下第一大师求剑。 叶微行清楚这些人的德行,直接连门都没开。 待他们等至不耐烦,一同离去后,她才在门上贴了一张写明来此求剑规矩的告示。 告示上面明码标价,天下第一铸的剑,一柄五万两起,少一两都没门。 江湖一片哗然。 有人说这根本就是抢钱,不过是一柄剑,怎么可能值五万两这么多?也有人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哪能算抢,你没钱人还不搭理你呢。 辩到最后,大家又好奇起了白云城主向天下第一求的那把剑花了多少钱。 叶微行当初写信的时候,只让他记得说是重金所求,没说具体的数字。 于是叶孤城就自由发挥了一下,交待手下时随口就是一句十万两。如今手下们被问起,当然也按十万两说。 这翻了倍的价钱出来后,江湖上又震荡了一番。 他们一方面好奇这天下第一铸的剑到底有多好,另一方面也为白云城的富有而咋舌。 花了十万两,就为了一把剑,这得多有钱啊? 对此,知道真相的胡铁花忍不住感叹道:“十万两就吓成这样,那要是他们知道白云城主找老叶练剑花了多少钱,还不得吓昏过去。” 姬冰雁:“是啊,毕竟你当初就差点吓得滚到桌子底下去。” 胡铁花:“……” 他试图为自己争辩:“六十万两啊,我被吓到也是人之常情好不好!” 叶微行听着他俩一句接一句地拌嘴,差点笑歪。 不过不论如何,天下第一的初步名气也算是有了。 与此同时,叶微行拜托花家监修的藏剑山庄也完成了初步建设,换句话说就是把该盖的房子都盖完了。 下一步就是装修,这个也很费钱。 所以叶微行正迫切地等着生意上门呢。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第一个主顾竟是一个看上去才刚及笄的少女。 叶微行让一点红戴上面具出去重申了一遍价格,自己并未露面。 结果这少女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掏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说没问题,她付得起,这一万两就当定金。 一点红:“……” 稍作犹豫后,他才开口道:“我进去问问。” 叶微行一听,好像还真是个能付得起钱的啊,那当然不跟钱过不去,请进来聊聊吧。 做戏做全套,她既然开了马甲,就没有第一单生意就直接暴露的道理,所以少女被一点红带进来后,她依然没有露面。 她坐在帘后,连口都没有开,只用纸笔同对方交流。 到这,叶微行依然抱着诚心诚意与对方做一笔生意的心态。 直到这少女非常认真地对她道:“只要大师能铸出令我满意的剑,别说五万两,便是十万两,我公孙兰也给得起。” 叶微行:“……” 等等,啥玩意儿?公孙兰?她没听错吧? 为了确认对方到底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个公孙兰,叶微行想了想后,又在纸上写了几句话交给一点红,让他递出去。 叶微行写的是——既是如此,姑娘不妨说一下你擅使怎样的剑法,又想要怎样的剑。 帘外的公孙兰接过纸低头一看,也没藏着掖着,相反的,她开口时,语气还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骄傲。 公孙兰道:“大师既是铸剑的行家,那想必对各家剑法都十分了解,不过我擅使的剑法,大师却不一定知道。” “我擅剑器。”她说,“不知大师可有听说过?” 叶微行:“……”行吧,那就没错了。 她算是明白了,她就是个吸反派体质。 第32章 声名鹊起22 穿越一年半,叶微行打过的反派少说也有三拨了。 按说经历了薛笑人、霍休以及吴明之后, 在对付反派这件事上, 她应该很得心应手才是。 然而现在公孙兰找上门来, 她却有点拿不准究竟要怎么做了。 叶微行当初看书的时候,对这位自称公孙大娘的红鞋子头目印象并不好。 在她看来, 人在江湖快意恩仇没什么问题,但是卖有毒的栗子给完全不会武功的普通百姓,这就是赤裸裸的反社会了吧! 所以倘若现在红鞋子已经建立, 公孙兰再送上门来, 叶微行肯定毫不犹豫选择再来一次黑吃黑。 可问题是此时的公孙兰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 那个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红鞋子组织也还没影。 想到这里,叶微行便觉得有必要先探一探她的底。 于是她又拿了一张纸, 提笔写道:“霍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你要的剑, 我可以铸。” 公孙兰看到纸上的内容,粲然一笑道:“大师果真见多识广。” 叶微行坐在帘后, 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她当然不是真打算给公孙兰铸剑, 但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主顾, 直接拒绝的话, 说不定还会被当成是铸剑技术不过关铸不出来呢。 她想的是先应下这单生意, 然后顺藤摸瓜,查一查公孙兰到底是哪来的钱。 至于能不能将公孙兰的底细查清楚,叶微行也不担心。 藏剑山庄没建完, 楚留香还在江南,正闲着呢。 有他出手,难道还怕查不了一个公孙兰么? 可怜公孙兰跟她隔着帘子交流了几句后,还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一个对剑器一道十分了解的大师。 最终公孙兰付了她两万两的定金,问她大概需要铸多久。 叶微行想了想,决定给楚留香多留一些时间,故干脆让她四十九日之后再来。 公孙兰很爽快地应了:“那我到时再来拜见大师。” 叶微行大手一挥搁下笔,示意一点红送客。 戴面具的少年低眉垂首迈至帘外,向公孙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回来的时候,他表情踌躇,盯着叶微行看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低声道:“这个公孙兰……” 叶微行挑眉:“嗯?” 他眉头微皱,语气纠结:“她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除此之外,方才他送她出去时,还注意到了她一直在暗中打量这个别院。 要一点红说的话,那目光可能已经脱离了好奇的范畴。 总而言之,他直觉这少女不简单,所以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叶微行了,说完又有些忐忑地补了一句:“不过这只是觉得。” 叶微行安静地听完,笑了。 “你的感觉没错。”她说,“这公孙兰的确不简单。” “!” “我打算让老楚先查一查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叶微行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换身衣服,我们去找他。” 楚留香近来闲着,这个时辰,多半是被胡铁花拉去楼外楼痛饮三百杯去了。 叶微行和一点红寻过去的时候,胡铁花甚至已经醉了大半,半趴在桌上,话都说不清楚,看见她过来,还摇着手指一脸困惑:“怎么、怎么两个老叶……” 叶微行:“……” 她摇着头过去坐下,道:“老胡怎么又喝成这样?” 楚留香正给她倒酒,听到这个问题便勾了勾唇角,道:“他啊,闲不住呗。” 叶微行:“那你呢?” 楚留香:“我?” 叶微行:“你闲得住么?” 这问题令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子,道:“我倒还好。” 叶微行闻言语调一转:“那完了,你接下来可能就闲不住了。” 楚留香:“???”什么,有这样的好事? 此时他们正坐在楼外楼不对外开放的顶层中,叶微行不用担心对话被旁人探听了去,便将公孙兰上门求剑一事仔细讲了一遍。 楚留香听罢,若有所思道:“你觉得她有问题?” “她一上来就给了我两万两,钱从哪里来的,她很有名?” “至少我从没听说过。”楚留香诚恳道。 “可她的武功却很不错。”叶微行又道,“甚至比老姬还好。” 姬冰雁的武功虽然不及楚留香和胡铁花,但在江湖上也称得上一流。 “一个武功一流以上的女剑客,在江湖上不可能毫无名气,除非——” “除非?”楚留香等着她说下去。 “除非她不止公孙兰这一个名字。” “但她求剑时用的却是公孙兰这个名字。”楚留香也觉得这里面大概有点问题,沉吟片刻后又道,“不管怎样,谨慎一些总是好的,我先替你查查看吧。” 叶微行松了一口气,真诚道:“麻烦你了。” 楚留香闲了好两个月,正愁没事干呢,哪会觉得麻烦。 相反的,他还有点感谢叶微行给他找了一点事做。 所以当天晚上他就带上胡铁花着手去查了。 事情交给楚留香,叶微行便没什么不好放心的了。 何况这会儿公孙兰这么年轻,手段肯定还没成熟,如果真的已经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恐怕也没法像书中那样遮掩得滴水不漏。 一点红问她那剑到底还铸不铸。 她想了想,说:“铸,不过不是给公孙兰的。” 一点红:“?” 叶微行:“我既答应了她,那自然要开炉装装样子。”可装样子也要花钱啊,她还不如直接趁此机会另外铸一把剑,省的浪费。 一点红:“给谁?” 她轻声笑了,道:“给我未来的徒弟。” 一点红更困惑了:“徒弟?” 见他露出这番表情,叶微行才想起来,当初路过太原,上万梅山庄求酒时,她还没收这个小弟呢。 于是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并对一点红道:“再过两年,等他能握住剑了,我便带你去太原见见他。” 一点红:“……好、好的。” 之后她就回别院准备再度开炉铸剑了。 可回去的时候,她却发现院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一袭青衫立在树影之下,背对着大门,看模样似是在打量这间院子。 叶微行惯来谨慎,今夜也是确认完这院外并无人盯梢才推门的,哪曾想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了别院里头。 而且还是个认识的人。 “诸葛先生?”她惊讶极了,“您怎么……” 青衫人闻声回头,脸上的表情同她如出一辙:“叶姑娘?” 然惊讶完毕,他便迅速反应了过来:“莫非叶姑娘就是天下第一大师?” 叶微行:“……” 第一笔生意来自反派也就算了,反派还没解决,条子就又上门了,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她不过是想搞个赚钱的新业务而已哇! 大概是怕她否认,诸葛先生紧接着便立刻说了下去。 诸葛先生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件要事要找天下第一大师,此事事关重大,我不便直接上门,故才不请自入,还望叶姑娘谅解。”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比当初查霍休时更严肃,惹得叶微行心中一凛,随即关上了门,下意识准备警民合作了。 诸葛先生见状,自是更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测。 于是他开门见山道:“敢问叶姑娘,今日是否有一女子上门求剑?” 第33章 声名鹊起23 双方目的一致,交流起来也方便。 叶微行将诸葛先生请进里屋, 又亲自为其煮了茶。 据诸葛先生说, 今日上门来向她求剑的公孙兰, 极有可能与京中几桩命案有牵扯。 作为天子亲封的六五神侯,诸葛先生平日里也忙得很, 若是普通的命案,恐怕还惊动不了他亲自来查。 叶微行听到这里,忽然想起这两个月楼外楼中的江湖人议论过的几个八卦, 心下一动, 道:“先生口中的命案, 莫非就是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将军之子离奇身亡一事?” 诸葛先生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据我调查, 折在这女子手上的人命远不止如此。” 这个叶微行倒是不惊讶, 公孙兰若是没什么本事, 那日后也不会成为让人闻之变色的江湖魔头了。 她把煮好的茶递给诸葛先生, 道:“所以先生此来,是为追捕她?” 诸葛先生:“是, 可惜晚了一步。” 公孙兰在京中时, 用的不是公孙兰这个名字。 她生得美, 看模样又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寻常人见了, 实在很难对她生出戒心。 而她就靠着这副皮囊骗了京中好几个王公贵族家的公子。 可叹那些死在她手上的风流纨绔到死都不知道,他们其实是被同一个女人骗完杀了。 不过这也很正常,因为最开始检查那些人各不相同的死因之时, 就连诸葛先生都没想到,犯下这些命案的竟是同一个人。 后来他明察暗访,总算理清了一些眉目,寻到了一些线索。 “我追查至今,发现她平日里神出鬼没,很是小心。”诸葛先生说,“我猜她应该精通易容之术,场合不同,模样便也不同。” “原来是这样。”叶微行作恍然状,“那先生是如何知道今日来此求剑之人,便是您要寻的凶手的?” 诸葛先生喝了一口茶,从袖中摸出一小截断剑来,道:“这是我在其中一个死者手上寻到的。” 那个倒霉鬼是兵部尚书的独子,同其他纨绔比起来,武功要好上不少,据说还是天生神力。 他死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最后仵作查验死因时,发现他喉上的伤口格外血肉模糊,像是被钝器割过。 诸葛先生猜是两人动手时,公孙兰本想一剑穿心,结果被金丝软甲挡了一下,不仅未能杀掉对方,还叫对方反客为主,捏住了她的剑。 “谢尚书之子天生神力,在那样的生死关头下,徒手折断了她的剑也不稀奇,但他到底不是这魔女的对手,最终还是未能撑到尚书府中的侍卫赶来就死了。”诸葛先生把自己的推测尽数告诉了她,“我后来审问过尚书府的侍卫,他们当时曾试图追出去,但却没能追上。” “叶姑娘是剑中高手,想必能看出来这截断剑绝非凡品。” “是。”叶微行点头。 “她杀了那么多人,虽然在谢尚书儿子手里吃了一点亏,但最后还是用断剑结果了其性命,这样的高手不可能一直用那把断剑。”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所以我便猜她接下来的打算是换个身份,求一柄新剑。” 寻常凶手可能会担心这么做暴露身份,但公孙兰不一样。 她在京城周旋在那些王公贵族之间,将那么多人玩弄在掌心之中并谋财害命时,本来就用了不止一个身份。 诸葛先生觉得她一定对自己的手段非常自信。 未免打草惊蛇把人吓得不敢冒头,这回他特地没把自己已经着手调查这些命案的消息透露出去。 他觉得这个凶手一定会再出现。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到底会向谁求剑? 诸葛先生一开始猜的是姑苏拥翠山庄那位,替前任天下第一剑李观鱼铸了凌风剑的铸剑师。 毕竟众所周知,拥翠山庄有天下最好的铸剑炉,那位铸剑师因铸了凌风剑而被李观鱼留下常住,此后三十年,铸出的剑把把不凡,可以说是最完美的人选。 结果这几个月来,拥翠山庄风平浪静,来往之人皆是李观鱼的知交好友,他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等到。 就在他怀疑自己的判断时,“天下第一”横空出世了。 诸葛先生道:“说实话,来杭州之前,我并未抱多少希望,没想到最后竟有了意外之喜。” 叶微行也没想到这里面居然有这么多曲折。 但她没顾着感叹,而是直接问诸葛先生:“那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我配合您,在她来取剑时,将她制住交给您?” “倒不用这么麻烦叶姑娘。”他笑得很温和,“叶姑娘只需如约为其铸剑便好。” “诶?”叶微行不懂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根本没必要夜探别院拜访天下第一啊,继续守在暗中,等公孙兰再出现不就行了? 看懂了她的疑惑,诸葛先生又喝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原本担心天下第一大师无法铸出这凶手想要的剑,若是如此,凭这凶手的性子,极有可能动手杀人,到时我若出手慢了一步,便又是一条人命了。” 叶微行:“……”你不如直说你本来觉得我就是个招摇撞骗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天下第一真的是个不会铸剑的骗子,那他打算怎么做? 诸葛先生答:“我带了一柄剑来。” 叶微行再度:“……”行吧,那你真的考虑得很周全了! 短暂的无言过后,她把这事应承了下来。 为了申明自己奉公守法的好群众立场,她甚至还把公孙兰给她的两万两拿出来给了诸葛先生。 “既是赃款,我就不拿了。”她说。 诸葛先生也很上道,知道开炉不易,铸剑费神,想了想后对她道:“那这样吧,等叶姑娘将剑铸出来,我愿出钱买下,无论如何,总不能让你做了白工。” 叶微行:“!” 叶微行真诚道:“您真是我见过最善解人意的警……捕快!” 两人交流完整件事的前后细节,屋外,月已至中天。 诸葛先生说他不便多留,喝完最后一口茶便起身作别了,还让叶微行不用送他。 他离开后,一直安静立于她身侧的一点红才疑惑道:“那把剑不是要——”要给你徒弟的吗? 叶微行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他暂时还握不住剑呢,晚点再铸又有何妨?” 何况把剑卖给诸葛神侯,有收入的同时,还等于又给自己打了一个大广告啊。 白云城远在南海,叶孤城也刚当上城主没多久,还没怎么在中原成名,但诸葛先生不一样,他成名多年,还是天子亲封的六五神侯。 这样的人都向天下第一大师求剑了,她还用愁之后没客源吗? 第34章 声名鹊起24 既然诸葛先生说了她只需要按公孙兰的要求铸剑,剩余事宜都交给他, 那叶微行也就不再操那份闲心了。 第二天一早, 她跟一点红交代了几句, 让他记得把昨晚的事告诉楚留香,而后便直接进了后院的剑庐。 这剑庐当初是姬冰雁布置准备的, 虽然不大,但所有铸剑可能会用到的器具一应俱全,很合她的心意。 叶微行从箱子里挑了两块大小适中的玄铁, 在心中略微估算了一下便准备开始了。 虽然铸出来的剑最后到不了公孙兰手上, 但为了更好地配合诸葛先生, 叶微行还是决定完全按公孙兰的要求来铸。 说实话,这对她来说反而还更简单, 按七秀坊的武器来铸就行了, 都不用自己琢磨。 叶微行给自己找的模仿对象是七秀八十年代大橙武——幽月·乱花。 当然, 因为这个世界不存在化玉玄晶, 最终出炉的剑肯定是削弱版本的,就跟她给叶孤城铸的那柄御风一样。 铸剑是一门相当考验耐心的功夫, 且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 叶微行沾了账号卡技能的光, 在技术上可以做到毫无瑕疵, 所以铸起来比一般的铸剑师要快很多。 但再快她也不可能立刻铸好, 更不要说这次她铸的还是双剑。 一个人在剑庐内的日子枯燥又无趣, 火候没有问题,不需要她时时刻刻盯着的时候,她便靠从无名岛上带回来的各种江湖秘事打发时间。 等她把这一箱的小册子都翻完, 削弱版的幽月乱花也差不多到了出炉的时候。叶微行如之前那般在剑身上刻下了它们的名字和编号,并为其配了一双以碧玉为饰的剑鞘。 此时离她和公孙兰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楚留香和胡铁花虽然知晓了其中原委,但因为闲着太过无聊,仍然查了下去。 至于结果,倒是和诸葛先生告诉她的差不多。 胡铁花因此十分好奇:“能把这么多男人骗得团团转,那这公孙兰想必也美得很。” 叶微行:“……” 她提醒他:“你莫忘了她的手段有多可怕。” 提到这个,胡铁花顿时讪讪:“我只是好奇她的模样罢了,又不是想跟她有什么。” 楚留香:“小叶和一点红不是已经见过她一回了么?你好奇她的模样,问他们不就得了。” 叶微行闻言立刻表示:“我见她的时候隔着帘子呢,哪看得清楚。” 她话音刚落,屋内一群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到了一点红身上。 胡铁花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怎么样,那公孙兰是不是真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 一点红努力回忆了一下,皱着眉道:“还行?” 胡铁花:“还行是个什么水平?” 一点红:“……” 见自家小弟被问得窘迫,叶微行忙抬手挥开胡铁花,道:“行了,你别为难他了,他又不像你,闲着没事关心一个女魔头长得好不好看。” 胡铁花被她损习惯了,不仅没因此收敛,反而更贫。 他看着一点红被叶微行护在后面一脸感激的模样,话锋一转道:“那这样,你觉得是公孙兰美一些还是老叶美一些?” 叶微行:“???” 一点红:“……” 胡铁花继续道:“这个总能回答吧?” 这回一点红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开的口。 “公孙兰不及大庄主。”他说。 正在对账的姬冰雁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插了一句:“什么?那她是怎么骗了那么多人的,那些人全瞎了么?” 他们几个互相开这样的玩笑早已习惯成自然,所以叶微行听了当然也没有生气,她甚至还笑了一声。 可一点红的反应却很大,他非常认真地对姬冰雁表示:“那便等十五日后再见分晓。” 姬冰雁:“……” 等等,他是不是太较真了一点。 十五日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 七月底的江南尚在炎夏之中,但叶微行和公孙兰约定的这一日却是个难得的阴雨天。 叶微行一早就将双剑放入匣中装好,静待公孙兰上门来取。 她等了快两个时辰,院外才有叩门声响起。 叶微行同之前一样坐在帘后没有动弹,只让一点红出去开门接人。 这一回对方一进门,便有若有似无的杀气袭来,叫叶微行表情一顿。 莫非公孙兰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样想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剑上。 公孙兰的声音还是很动听,她唤了一声大师,旋即目光便落到了桌上,桌上摆着剑匣。 她笑了:“大师真乃信人也,说四十九日,便四十九日。” 语毕不等叶微行写话递出来,她又道:“既是我要的剑,那我先打开一观,大师想必不介意吧?” 叶微行当然不介意,她伙同诸葛神侯等了四十九天,等的就是这一刻。 于是她给一点红使了个眼色。 一点红立刻会意,对帘外的公孙兰道:“看吧。” 他话音刚落,公孙兰便打开了剑匣,瞧见了里面那一双剑。 然后公孙兰的眼神便变了,她望着匣中的幽月乱花,由衷地赞了一声好剑。 然而那个“剑”字的尾音尚未彻底脱离她的舌尖,她的人却先动了! 一点红离她最近,他清楚地看到了她伸手拔剑的动作,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她身上瞬间迸发的杀意。 那杀意令他心惊的同时,也令他本能地出了手。 电光石火之间,三柄剑已出了鞘。 屋内寒光骤起,铮音大作! 公孙兰轻笑一声,道:“这对剑甚合我心,真是谢过大师了,来年今日,我定会记得为大师多上一炷香。” 帘后的叶微行:“……” 亏她还担心公孙兰发现了不对劲呢,结果只是想动手杀人赖掉尾款啊?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公孙兰的剑也差不多越过一点红,刺到了她面前的帘子上。 叶微行哼了一声,决定不等诸葛先生,自己动手了结了这个异想天开的反派。 她抽出腰间的西天聆雪,一边轻松写意地避开对方剑锋,一边如白鹤迎风展翅般凌空掠起,于高处往下,送出了叫公孙兰避无可避的一剑。 精纯的剑气挟裹着璀璨的剑锋,映出了公孙兰骤然仓皇的神情。 “我铸的这对剑的确很好。”叶微行冷声开口,“但你却不配用它。” 公孙兰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非常认真地观察过了一点红的武功,她自认可以胜过一点红。 至于帘后那位连口都不开的铸剑师,公孙兰则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对方的呼吸和完全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无异。 她觉得这样两个人一定好解决得很。 结果现在真的动起手来,她却连对方的一剑都接不住?! “不可能!”她一边后退一边惊声叫道,“这不可能!”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居然没察觉到我会武功?”叶微行又是一剑刺过去,直接将她逼到了这间堂屋的死角处。 公孙兰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叶微行啧了一声,将剑锋横到了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笑得分外嚣张。 “因为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呀。”她说,“区区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第35章 声名鹊起25 既然已经动了手,叶微行就没打算放过公孙兰。 两人的武功本来就隔着境界差距, 她认真起来, 公孙兰哪还能在她手上讨着半点好。 公孙兰还没从先前的震惊中缓过来, 加上喉咙被冰冷的剑锋抵住,动作狼狈不说, 还犹豫了起来。 叶微行嗤笑一声,抓住这个当口,直接打掉了她手里的剑, 道:“我说了, 你不配用它。” 双剑落地, 发出清脆的两声响。 公孙兰咬着牙曲腰,试图用她剑器舞里的动作将这两柄剑重新拾起。 她穿一件水红的绸衫, 裙摆飘逸, 衣袖宽大, 如此动起来时, 整个人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确是夺目十分。 可这份夺目却是连半个呼吸都未能维持住, 因为就在她碰到地上那对幽月乱花的时候, 她才发现她的一双手腕皆已被割破。 鲜血喷薄而出, 痛感却姗姗来迟。 公孙兰面色惨白, 再支撑不住, 扑通一声跌到了地上。 跌下来的这一刻,她的恐惧也再无所遁形。 她望着叶微行,一双美目里尽是哀求之色。 可没等她开口为自己求一番情, 叶微行就直接扭过头对一点红道:“把她绑了,嘴也堵上。” 一点红毫不犹豫:“是。” 与此同时,迟迟等不到公孙兰离开这座院子的诸葛先生也来了。 破门而入的时候,诸葛先生还在想,以公孙兰的能耐,怎么也不可能奈何得了叶微行才是。 果不其然,他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单方面殴打完毕的场景。 诸葛先生:“……” 叶微行见他进来,收了剑向他拱手解释了一下公孙兰之前想杀人赖尾款的事。 末了她说:“我知此女乃朝廷要犯,本不该由我出手,但方才那种情况下,我若不动手,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可能就是我了。” 诸葛先生当然不会怪她,他看了一眼被挑断手筋又堵了嘴的公孙兰,只觉这女魔头真是胆大到不可思议。 叶微行是什么人啊,她一路踩着薛衣人、李观鱼的名声成为第一剑客,后来更是以一己之力大破青衣楼。 就公孙兰那点本事,居然还想杀她? 诸葛先生轻叹一声,道:“如此,倒也方便我带她回京审问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公孙兰手边那对双剑上,道:“这对剑——” 叶微行点头:“就是我铸的。”诸葛先生赞道:“好剑!” 叶微行笑了:“先生觉得好,我就放心了,毕竟它们也是要跟先生一道回京去的。” 以诸葛先生的睿智程度,自然是立刻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在提醒他记得如约付钱买下这对剑呢。 这是他们当初说好的事,他本来就没有抵赖的打算,更何况叶微行今日还代他解决了公孙兰。于是他也笑了:“铸剑费用,我会另外派人送至叶姑娘府上。” 叶微行目的达成,先前被公孙兰搅和的心情立刻放晴。 两人客套了几句后,诸葛先生就带着公孙兰离开了。 他没带走剑,说是之后再派人来取。 叶微行欣然应允,派一点红将他送到了门口。 隔天果然有一队官差打扮的人寻了过来,说是奉命前来取剑的。 那配合万分的阵仗,比起当初的南海来客都不遑多让,叫“天下第一”这个名字再度响彻杭州。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怀疑她铸剑水平的话,那么经此一役,所有人提起“天下第一”,便都要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大师了。 叶微行就这么过上了不愁客源的快活日子。 从夏到冬,眨眼又是半年。 这一年的江南格外冷,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天下第一”的第七把剑恰好出炉,而坐落在西湖之畔的藏剑山庄,离落成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点收尾工作,比如堆假山,再比如引流活水,照花二公子估计,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除夕之前一定能彻底竣工。 叶微行知道凭他性格,一定是有了把握才这么说的,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两人是在楼外楼中见面聊装修进度的,这会儿正事聊完,酒菜却还没动过几口。 叶微行想了想,举起面前的酒盏道:“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二公子了,我敬二公子一杯。” 花二公子低笑一声,目光从楼下大堂缓缓扫过,扫至大门边那道白色的身影时倏地一顿。 叶微行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发现他在看姬冰雁。 花二公子道:“当日叶姑娘不愿将楼外楼卖与我,我还觉得叶姑娘将来一定会后悔,结果现在看来,倒是我小看了叶姑娘。” 叶微行很诚恳地表示:“也不算吧,论经营生意,我的确是远不如二公子的,只不过我运气好,有老姬这个朋友帮忙。” 窗外的雪还没停,从他们坐的地方望出去,恰能看到此刻银装点点的素色西湖。 而比起此刻游人稀少、一派平静的西湖,更引人注目的已经是湖畔那连成一片的亭台楼阁了。 叶微行越看越满意,连带着面上笑意都加深了不少。 对面的花二公子看看她,又看看楼下的姬冰雁,到底还是没忍住向她打听了一下姬冰雁的来历。 他想叶微行既是姬冰雁的好友,那肯定应该很清楚才是。 为免叶微行误会,他还多解释了一句:“我对叶姑娘和姬先生都无恶意,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叶微行对他的好奇表示理解,她想如果换了她是从小就被当未来掌舵人培养的江南首富之子,遇到姬冰雁这么一个来历成谜,却比自己更擅经商的人,也一定会好奇其来路的。 然而理解归理解,对于姬冰雁的来历,她也是一无所知。 她抿了一口酒,向花二公子摊手道:“这个我恐怕回答不了,我也没问过他。” 花二公子:“?!”你都没问过他就放心把楼外楼这么大的产业交给他? 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叶微行继续道:“我只要知道他能帮我经营好楼外楼不就好了,至于他到底从何而来,有那么重要吗?” 花二公子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他的教养不容许他对别人的好交情多作置喙,所以他只能揭过这个话题。 两人吃完这顿饭,叶微行又照惯例把上个月的材料费人工费结了。 考虑到最近天气恶劣,修葺山庄的工人们日子不好过,这回她还特地多给了一些,道:“给他们多添几件衣服吧,我看这雪要下好几天,别冻坏了。” 花二公子没推辞,代工人们谢过了她的心意,并夸了她一句道:“叶姑娘真乃侠者仁心。” 叶微行很诚实:“也没有,我主要还是怕耽误进度。” 花二公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起来,笑完他又向她保证了一次:“除夕之前,我定会让叶姑娘见到一个完整的藏剑山庄。” 雪一下就是半个月。 江南的冬天本就湿冷入骨,这样一场雪下来,不仅冷得无人愿意出门,也直接把城中的年味冲散了大半。 之后的化雪天里,叶微行干脆没再出过门,专心指点起了一点红练剑。 上回他输给公孙兰,被打击得有点蔫,苦练之下钻进了牛角尖,差点走火入魔。 叶微行发现的时候,被他吓得不轻,忙勒令他不要再多想,跟着她的指点来。 “我听诸葛先生说,公孙兰今年十六,你本来就比她小两岁,输给她并不丢人。”叶微行说,“更何况欲速则不达,这道理当初在南海时我便告诉过你了。” “我……”他郁闷地垂下头认错,“是我魔障了。” 叶微行这才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一点红:“可我并不想一直拖累大庄主。” 上次那种情况,如果是楚留香或胡铁花,肯定用不着她出手,就能把公孙兰解决了。 叶微行觉得他真是个傻的,哭笑不得的同时又心软十分。 她拍拍他已经宽阔不少的肩膀,道:“你没有拖累我,你可是我的二庄主呀。” 少年闻言咬了咬唇,竟是把头垂得更低了。 好一会儿后,他才仿似想起什么一般道:“栗子该熟了,我去拿。” “去吧。”叶微行在廊下坐下,等着他把厨房里的煮栗子端过来。 积雪在之前的十多天里化得差不多了,今天又是个难得的晴天,她倚着廊柱晒了会儿太阳,听到右侧传来的脚步声,慢悠悠地偏头,正要问今天的栗子煮得如何,却发现一点红手里除了栗子,还有一个看上去六七岁年纪的小孩。 那小孩穿得很是破烂,一双眼睛却亮得过分。 此刻他被一点红提在手里,两只脚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好似要踢一点红,可惜一下都没踢到。 叶微行:“这是……?” 一点红走到她面前,终于把这小孩放下,按着他的脑袋解释道:“前几日我发现厨房似乎进了贼人,不论我们煮什么,最后都会少一些,今日总算被我逮到了。” 小孩挣扎了一下,撇着嘴道:“反正你们也吃不完的呀!我稍微吃一点都不行吗?” 叶微行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有些好奇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孩眨了眨眼,像是很不解她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翻墙进来的啊。”他理所当然道。 “你一个人?” “对啊。”他点头,“多了肯定会被发现得更早。” 语毕还颇怨念地看了一点红一眼。 一点红:“……” 叶微行惊了,姬冰雁帮她买的这座别院墙可不矮,哪怕是成年人,不懂武功恐怕也很难翻进来,他一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还一连翻了几天偷了吃的,直到今天才被一点红逮到,是不是太灵活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将目光落到了他脸上。 这一回她的表情要比之前严肃不少,但那小孩却没有被吓到,反而还冲她歪了歪头。 叶微行觉得有点意思,想了想后,问他道:“你叫什么?” 小孩揪了揪衣服下摆,吐出一个令她差点绷不住表情的名字来。 “我叫司空摘星。”他说。 第36章 声名鹊起26 尽管听到司空摘星这个名字的时候叶微行就已经信了他能翻墙进来,但看着他那个瘦成皮包骨的小身板, 她还是很好奇这小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于是沉吟片刻后, 她剥了一颗栗子扔到这小子嘴里, 道:“饿吗?” 司空摘星嚼着栗子,非常诚实地点头:“饿。” 他今天刚一进来, 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拿呢,就撞上了提前去厨房堵他的一点红,能不饿么? 叶微行又抓了一把栗子, 道:“翻一遍墙给我瞧, 我就请你吃饭, 怎么样?” 司空摘星顿时瞪大了眼:“真的吗?” 叶微行点头。 他吞了吞口水:“吃啥呀?” 叶微行朗声道:“请你去杭州最好的酒楼吃,如何?” 司空摘星一听, 立马从一点红手里挣扎了出去, 跟个猴儿似的往围墙方向跳, 一边跳一边兴奋道:“没问题!” 他生得比寻常小孩瘦不少, 但动起来也灵活不少,眨眼就踩着院中最后一点残雪奔到了围墙下。 叶微行双手抱臂跟上去, 在他身后站定, 等着他给自己演示。 见他一直不动, 她不由得挑了挑眉:“怎么?你只会进来, 不会出去?” 司空摘星挠着脑袋道:“我之前都是从厨房那边翻的, 这边的墙不太一样。” 叶微行表示理解:“那还是换到那边去翻?” 他却跳了两下说不用,他已经琢磨完这边的墙该怎么翻了。 说罢又是一跳,伸手抠住了墙上一处很小的缝隙, 脚再借力一蹬,人就跟风筝一样飘高了。 这高度离翻过这堵墙还差不少,叶微行看在眼里,忍不住好奇起了他接下来要怎么办,因为她扫了一眼,发现这墙上一共也就一处可供他利用的缝隙。 此时的司空摘星一手抠着围墙,两条腿都在空中晃荡,看上去就像一片随时要坠下的枯叶。 他也确实往下坠了,但下坠的同时,他那双竹竿一样的腿也及时勾住了墙边廊下的檐角。 这一系列动作虽然都不难,但若要一气呵成还不出半点差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叶微行看到这里,不得不感慨这小子的确有天赋。 再看他勾住檐角之后,身体往后一缩,脚往下一踮,又是一番再精巧不过的借力。 下一刻,这小子便攀上了这堵围墙最高的地方。 他稳稳地抓着墙顶,回头冲叶微行咧嘴一笑,问:“我要跳下去吗?”话音刚落,他的肚子也刚好叫出了声。 叶微行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行了,就到这吧,下来,我带你去吃饭。” 司空摘星闻言,几乎是立刻就蹦了下来。 这围墙差不多有三个半他那么高,寻常小孩在上面坐一会儿估计就要吓得哭出来了,结果他往下蹦时却是轻巧万分,甚至于落地的瞬间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叶微行见状,忍不住问他:“你这爬墙的功夫是别人教的还是自己琢磨的?” 他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仰头答道:“自己琢磨的。” 叶微行对此并不惊讶,但她还是夸了他一句:“挺厉害啊。” 司空摘星半点不谦虚:“那当然!” 自夸完毕,他又多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道:“你……你真要带我去吃饭啊?” 叶微行挑眉:“怎么?你不饿了?” “当然饿!”他飞快否认,“但我本来……” “嗯?” “我本来想拿了栗子分给我朋友的。”他声音低了下去,“他们还在外面等我。” 这话倒是叫叶微行愣了一下。 她想了想,转头吩咐一点红道:“把栗子拿出去分了吧。” 一点红:“好。” 司空摘星这才松了一口气。 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烂,几乎毫无御寒效果,再联想他要靠翻墙进别人家的院子找食物过冬,叶微行猜他应该是个孤儿。 之后她问了问,发现果然如此。 不过司空摘星对此想得很开,这城中像他这样的小孩多不胜数,大家都没有父母,不也全活下来了么? 而且他还是这里面活得最好的一个,可比那些大雪天还要上学堂背书的小孩快活多了。 他的确是个能把日子过得很快活的小孩,分完栗子往楼外楼去的那一路上,他几乎就没正经走过几步路,要么往街边积雪上跳两下,要么就去踩路上的小水潭,有两次不小心把水溅到了一点红身上,还知道立刻躲到叶微行身后去。 一点红:“……” 叶微行从没见过这么会自娱自乐的小孩,被逗得全程没止住笑。 两刻钟后,三人抵达了西湖畔。 司空摘星东张西望了片刻,忽然咦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竣工在即的藏剑山庄道:“这些房子盖得好快!” 他平日里不太在这一块活动,上一次来可能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那会儿西湖边上只有一座楼外楼,藏剑山庄只建了一小半,看上去远不及今日秀丽精致。 叶微行听他这么说,也将目光移了过去。 “是啊,好快。”她说。 “我听人说,这些房子是那个天下第一剑客的!”才认识半个时辰不到,这小子就高高兴兴地跟她分享起了江湖八卦,“就是那个比李观鱼还厉害的剑客,姐姐你知道不?” 叶微行忍着笑点头:“知道。” 司空摘星看了看她腰间的剑,一拍脑袋道:“也对,你用剑,肯定知道!” 叶微行不忍他一直杵在风中,干脆学一点红之前那样直接提着他的衣服把他拎进了楼外楼。 “别看了,先吃饭吧。”她说。 三个人一进门,认得她的小二便迎了上来:“您来啦,楚爷和胡爷楼上喝酒呢!” 叶微行心想这还真是巧了,盗帅偷王即将齐聚一堂。 被她按在手里的司空摘星看看那小二,再看看她,问:“楚爷和胡爷是谁?” 叶微行勾起唇角道:“上去见了就知道了。” 临近过年,楼中来往宾客本就比平时多。 这会儿看到一个穿得像桥边乞丐的小孩往楼上走,难免多瞧几眼多议论几句。 毕竟全杭州城都知道,楼外楼的规矩是大堂最便宜,越往上越贵。 片刻后,有人向小二打听:“那小孩谁啊?” 小二很诚恳地表示他也不知道。 宾客惊呼:“那他怎么就上楼去了?” 小二笑了:“因为他是我们老板带来的。” 此话一出,一楼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恨不得伸长了脖子多看楼梯上那几人一眼,可惜不消片刻,他们的身影便闪入顶楼,叫人再寻不着了。 顶楼内,楚留香和胡铁花正临窗而坐。 西湖残雪配美酒佳肴,好不享受。 楚留香耳力比胡铁花好,叶微行三人还没进来时,他便听到了动静。 于是他执起面前的酒壶,准备替自己的朋友先倒上酒。 胡铁花见状,也猜到是叶微行来了,忙偏头往门口的方向瞧去,结果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孩? “这谁啊?”他问慢司空摘星一步进来的叶微行。 “一只小皮猴。”叶微行把人带到桌边,“答应了请他吃饭。” 开着窗,楼顶风大,司空摘星一坐下就抖了抖,不过他没抱怨。 倒是楚留香,给叶微行和一点红倒完酒后,一抬头看见好友口中的“小皮猴”牙齿都打颤了,便顺手把窗户给合上了。 合上之后,他又扫了司空摘星一眼。 司空摘星也不怕他,不仅直迎了他的目光,还冲他眨了下眼。 叶微行顺势为他介绍:“喏,这位是楚爷,那位是胡爷。” 胡铁花:“???”你埋汰我呢? 司空摘星拉长了语调噢了一声,对楚留香道:“谢谢楚爷!” 楚留香被他逗乐,问叶微行:“你哪里找来的?” 叶微行一边喝酒一边把司空摘星翻墙摸进厨房,连偷了好几天食物,最后被一点红逮到的事讲了。 胡铁花:“这么厉害?!” 楚留香也有些惊讶:“我记得你那别院的围墙挺高的。” 叶微行:“对啊,所以我就让他再爬一遍给我看看,真有这个本事我就不跟他计较,再请他吃一顿好的。” 现在她把人带到此处,足以证明这小孩说的都是真的。 胡铁花听得目瞪口呆,道:“这身手都赶得上小时候的老臭虫了!奇才啊!” 叶微行摸摸下巴,一脸兴味道:“我也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 他们对话的时候,司空摘星已经飞快地吃上了,那模样活像是几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 怕他噎到自己,叶微行把桌上的鸡汤挪到了他面前,让他就着饭吃。 他扒着饭碗跟她道谢,道完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呀?” 叶微行想到他方才指着藏剑山庄给自己讲八卦的模样,抿唇道:“我姓叶。” 要说司空摘星也真不愧是陆小凤将来的好友,一顿饭还没吃完,就已经叶姐姐前叶姐姐后了。 叶微行听着还挺受用,伸手揉了他脑袋一把,问他要不要再加两个抵饱的菜。 胡铁花觉得她这态度十分像是又要诱拐别人跟她混了,不由得多瞧了司空摘星两眼。 凭他眼力,自然能看出来这小子根骨奇绝,是个极佳的习武料子,但这性格,恐怕不太适合学剑啊? 快吃完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姬冰雁。 叶微行听他步伐比平时匆忙,颇有些在意。 果不其然,姬冰雁推门进来后,神色较平时要严肃不少。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直奔叶微行的方向,道:“你在啊,省的我过去一趟了,这我刚刚收到的。” 叶微行:“什么?” 姬冰雁叹了一口气:“万梅山庄来的,我听送信的人说,西门庄主病重了。” 叶微行闻言,忙接过信拆开。 这封信内容寥寥,只说了两件事,一是西门庄主病重,二是他请求叶微行,如果可以的话,请替他看顾一下曾与她有口头师徒之约的西门吹雪。 西门庄主是一位神医,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确信自己时日无多了。 若非如此,凭他性格恐怕也不会想到写信给叶微行。 尽管他说得十分克制,但叶微行读时,还是能从中感受到他对尘世和幼子的不舍。 读罢全信,难免怆然。 见她如此,胡铁花和楚留香对视了一眼,俱是没有开口。 片刻后,她合上信低声道:“我要去趟太原。” 楚留香立刻会意:“西门庄主病得很重?” 她点头:“他信上说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屋内顿时沉默了下来,就连还没吃饱的司空摘星都停下了筷子。 叶微行想起他们几个当初在万梅山庄屋顶上赏月谈天的场景,只觉恍如昨日。 然而现实是那位大方赠酒给他们的大夫即将不久于人世。 她无法不叹气,尽管她知道叹气没有意义。最终是姬冰雁打破了沉默,他说既然如此,他这就去帮她准备车马。 他还问她:“何时出发?” 叶微行:“准备好了就出发。” 姬冰雁:“行,我知道了。”说罢大步转身下了楼。 他出去后,叶微行也站起来。 她像之前那样揉了一下司空摘星的脑袋,道:“你继续吃吧。” 楚留香:“我和小胡正好闲着,陪你一道去吧?” 叶微行摆手拒绝了:“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你要是闲着没事,教教这小皮猴呗,这么好的轻功苗子,我不信你不动心。” 楚留香:“……” 是的,他很动心。 第37章 声名鹊起27 从江南北上太原,有很多路可以选。 最保险也最安全的路, 当然是沿官道一路北行, 经豫州, 再过河东道,最后抵达寒冷干燥的晋地。 “但这么走太浪费时间了。”姬冰雁指着地图给她分析, “凭你武功,完全没必要担心那些山野小道上的危险,图上我标记过的几处都有更近的路, 你若是想早点到太原, 便这么走罢。” “能省多少时间?”叶微行问。 “少则五天, 多则半月。”他答。 叶微行闻言,垂眸认真收起了这张图。 “我知道了。”她说, “多谢。” 两人认识这么久, 相处时从来都是互相嘲讽。 大部分时候, 姬冰雁也嘲讽不过她, 只能在她说完之后默默地翻上几个白眼。 所以此时她这般郑重地向他道谢,倒是叫他有了一瞬的不习惯。 姬冰雁别开眼不去看她, 他将目光落到了外头那匹由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千里良驹上, 道:“行了, 你可以走了。” 叶微行嗯了一声, 大步走出楼外楼。 上马前她回头向他们几个挥了挥手, 道:“我的山庄就先拜托你们照看了!” 胡铁花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没问题。 楚留香微笑附议:“你放心就是。” 他一开口,叶微行顿时又想起了让他教司空摘星轻功那一茬。 于是她在抬脚之前又补了一句:“那小皮猴也交给你了啊。” 楚留香失笑点头:“这个你也放心吧。” 叶微行终于满意:“那明年见。” 说罢再不犹豫跨上马背,向城门方向过去了。 这回她是一个人上路, 没有好友也没有小弟,略显冷清了一些,以至于刚出城上官道那两天,她还有点不太适应。 但这份不适应在西门庄主的病情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太原,这一路上她连客栈都没有住过几回,多是在野外随便将就一下,睡醒继续上马赶路。 可能是这份辛苦令上苍有所动容,也可能是西门庄主对尘世和幼子的眷恋比她想象中更深,最终抵达万梅山庄时,这位曾救人无数的神医尚存一丝意识。 叶微行被那位老管家迎进去,循着记忆里的方位直奔西门庄主起居的院子。 尚未进院门,她便闻到了里面浓重得足以盖过冰雪和腊梅的药味。 老管家垂眸替她开门,道:“庄主和少庄主都在里头。” 叶微行低声谢过了这位满面哀容的老人,旋即大步入院,敲响了面前的房门。 敲完第一下,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是长高不少的西门吹雪。 他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于她的到来,见到她也表情淡淡,只稚声道:“父亲不便下床。” 这个年纪的孩子再老成持重都不可能将情绪收得滴水不漏,哪怕是西门吹雪也不能。尤其是下一刻,屋内还响起了西门庄主的声音:“是、是叶姑娘吗……?” 那声音微弱得令叶微行心中一窒。 她忙快步上前,走到他床边站定道:“是我。” 躺在床上的人比她印象里要瘦很多,原本温柔英俊的五官已脱了形,看上去甚至有一丝可怖。 但叶微行看着他,脑海里浮现起的却还是当初他挖出了自己酿的酒,大方赠与他们四人的和蔼模样。 她听到自己叹了一口气。 床上的西门庄主也听到了,他有些费力地向她扯了下唇角,道:“叶姑娘果、果真信人……” 说罢目光偏到一旁的西门吹雪身上,似是蕴含了万语千言。 叶微行明白他的意思,干脆主动开口道:“先生放心,当日约定我之前不曾忘记,以后也不会忘记。” 这是一句很有分量的承诺。 叶微行说得认真,这对父子听得也认真。 但大概就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认真,当天夜里,西门庄主就仿佛了却了最后一桩牵挂,再无遗憾地闭上了眼。 他去得平静,但作为旁观者的叶微行却无法平静。 她不是第一次目睹死亡,但看着一个曾予她善意的人消逝到底不太好受。 西门庄主生前深居简出惯了,偌大一座万梅山庄全靠他本人操持,平日里除了给求上门来的人治病,几乎与外界毫无来往。 所以这场丧事最后办得极简单。 叶微行问万梅山庄的老管家:“老庄主生前可有什么知交好友?” 老管家想了很久,说倒是有那么一家,也是庄主的病人,这两年逢年过节都会派人送节礼上门。 叶微行:“那不然通知一下?” 老管家看看她,又看看西门吹雪,像是在征询主人的意愿。 西门吹雪垂眸思考片刻,道:“父亲与原庄主确是好友,你去无争山庄说一声。” 叶微行:“……” 无争山庄,病人,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老管家得了主人的命令,忙应了一声是。 西门吹雪嗯了一声,重新沉默下来。 尚未出正月,万梅山庄又在半山之上,风都比别处要凛冽不少。 这个时间,太原城中的普通百姓怕是还在欢欢喜喜地团圆,而西门吹雪面对的却是一场没有再见之日的离别。 叶微行不太会安慰人,几度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着陪在他边上。 午时将至之时,去城西通知无争山庄的老管家回来了。 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对气质温润的夫妻,他们牵了一个看上去和西门吹雪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面上尽是悲痛。 老管家:“原庄主,原夫人,还有原公子都到了。” 西门吹雪只抬起头扫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对方大概清楚他性格如此,并未不悦。 不过目光移到叶微行身上时却不自觉地顿了顿。 下一刻,这对夫妻便带着那小男孩上前一步,准备给逝者上香了。 在西门庄主灵前站定后,那书生打扮的男人弯腰按住小男孩的肩膀,柔声道:“随云,给恩公磕头。” 他的夫人也道:“对,快给恩公磕头,若不是他,你如今……” 她没有说下去,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差不多就验证了叶微行的猜想。 老管家口中的病人,的确就是无争山庄少主原随云。 再看此刻被按着肩膀的原随云,虽然乍一看与常人无异,但眼睛却毫无神采。 他很乖巧地应了一声好,旋即按父母要求,跪下给西门庄主磕了三个头。 原庄主见状,终于满意。 原随云起来后,他还不忘教育一句:“西门兄是你的救命恩人,莫说磕三个头了,便是三百个也是应该的。” 原随云毫不犹豫地点头:“父亲说的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管表情语气都没有问题,仿佛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但叶微行却注意到了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握紧的拳头。 那力道于她而言不值一提,但对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来说,大约就是能做到的极致了。 想到这里,叶微行顿觉背后一凉。 不是吧,她想,难道原随云这么小就已经黑化了吗? 怀着这样的疑惑,丧事的后半程,她几乎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个盲了眼的男孩。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猜测大概是对的,原随云看似对西门庄主无比尊敬,但他父亲原东园试探着安慰西门吹雪的时候,他却转头勾了勾唇角,笑得十分嘲讽。 叶微行:“……” 看来他这会儿还没把演技修炼到家。 这场丧事虽说一切从简,也没有什么宾客,但在老管家的操持下,最终还是持续了两日有余。 原东园说想送西门庄主最后一程,吊唁结束后并未离开,而是带着妻儿在万梅山庄住下了。叶微行相信他是真心为对他原家有恩的西门庄主难过,那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 最后一日准备送棺入土时,他直接红了眼。 一切结束后,他甚至还对西门吹雪说,如果西门吹雪愿意,他愿意接其去无争山庄,代西门庄主照顾他。 叶微行:“……”不了吧,这是我徒弟。 她还在组织语言呢,西门吹雪自己先拒绝了。 西门吹雪道:“不必。” 原东园叹了一声:“可你一个人——” 西门吹雪:“我非一人。” 叶微行适时地开口:“对,他不是一个人,他会跟我去江南。” 原东园忍了两天没打听她的身份,这会儿听她出声,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问了:“姑娘是?” 叶微行:“我是他师父,我姓叶,叫叶微行。” “天、天下第一剑客?!”原东园惊道。 “是不是天下第一尚无定论。”她难得谦虚了一句,“不过教他练剑肯定是够的。” 原东园:“……” 原东园道:“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丧事已经结束,他也关心过朋友幼子的去向,再无留在万梅山庄的必要,干脆向他们辞行,准备回无争山庄了。 叶微行对他们夫妻的印象还算不错,或者说她相信西门庄主的交友水平,所以她决定提醒原东园一声。 但她要怎么说呢? 总不能直接说你注意一下你儿子的心理健康,我怀疑他已经在计划报复社会了吧? 没等她想到一个合适的措辞,原东园的妻子却先开了口:“叶姑娘。” 叶微行:“?!” 原夫人咬了咬唇,低头看看自己的儿子,轻声道:“不知你可有再收徒的打算?” 叶微行:“……” 等等,这是反派自己送上门让我教育的意思吗? 第38章 声名鹊起28 原随云的那场病是两年前这时候生的,差不多就是叶微行四人刚入关没多久, 来万梅山庄讨完酒又继续南下的时候。 自原东园的父亲那一辈开始, 无争山庄就收敛锋芒, 开始深居简出了,他们住在太原城西, 平日里没什么要紧的事时,连门都很少出。 等原东园当上无争山庄的庄主后,无争山庄便更低调了, 加上原随云当时生的病并不像什么恶疾, 所以最开始发现的那几天, 原东园只是吩咐庄内的大夫尽心为幼子诊治。 当时无争山庄上下都觉得,他们这位年幼的少庄主不过偶感风寒, 无争山庄在江湖上有百年声名, 藏了无数在别处寻都寻不到的珍稀药材, 绝不可能连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了。 结果庄中的大夫治了三日后, 还真没治好。 原随云的风寒不仅没有好转迹象,反而还越发严重了。 到了第三天傍晚时, 他已经发起高烧昏睡不醒, 偶尔有点意识, 也是在小声喊疼。 原东园见状, 第一次大发雷霆。 原夫人抹着泪劝他:“事已至此, 与其动肝火,还不如赶快想想请谁来治随云。” 凭无争山庄的面子,当然可以请得动江湖上所有能数得上号的名医, 可这些名医大多离太原十万八千里远,等他们赶来,原随云说不定早烧成傻子一命呜呼了。 最后是那位被原东园训至不敢起身的大夫说:“太原城东,有一户人家,听说其主人的医术可与张简斋先生比肩。” 原东园一听,几乎没犹豫就派人去请了。 因为原随云的病实在耽误不得,哪怕有一丝希望也是好的。 西门庄主从不拒绝上门求医的人,但大部分太原人都知道他的规矩,他不喜欢出诊,你要求医,最好就是把病人送到万梅山庄来。 无争山庄的人过去路上听说了这条规矩,最后一进门就直接给他跪下了,他们把原随云的病症描述了一番,又把原东园的原话带到:“只要您能治好我家少主,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武学典籍,只要无争山庄有的,一定双手奉上。” 西门庄主听说原随云才四岁,和自己的幼子一个年纪,心中不忍,最终应了下来,跟他们去无争山庄走了一趟。 他的确有妙手回春之能,将原随云从死亡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稳定了其病情,保住了其性命。 然而原随云的年纪到底太小,前面病的那三天还是给他的身体留下了一道不可治愈的创伤。 那道创伤,便是他的眼疾。 西门庄主说:“这眼疾,便是大罗神仙亲临,也治不了了。” 原东园闻言,仍郑重其事地谢过了他。 两人性格相仿,这件事过去后,倒是成为了朋友。 此后两年里,每逢大一些的节日,无争山庄都会派人送一份节礼去城东。 偶尔,原东园本人也会去拜会对方。两人以诗酒花茶相交,也算是结下了两座山庄的缘分。 这期间,在原夫人的主张下,无争山庄还请过张简斋来为原随云治眼疾。 但纵是妙手如张简斋,见了原随云的眼睛后,也是一样的话。 如此,原夫人也只能死心。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儿子,以泪洗面了好一段时间。 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她的情绪感染了庄内其他人,导致张简斋离开后,山庄上下每次提起原随云这个少主,都在异口同声地叹气。 “少主才那么小,真的太可怜了……” “是啊,他眼睛那么好看,结果却……唉。” 诸如此类的议论不绝于耳,虽然绝大多数都不会当着原随云的面说,但大家住在同一座山庄里,原随云又怎么可能听不到。 更何况他还比寻常孩童早慧得多。 后来原夫人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勒令下人们不准再议论此事。 原随云却反过来安慰她:“无妨,我的确瞎了。” 原夫人心痛难当,她听得出来,她的儿子其实比谁都更在意这件事。 而且自那之后,原随云同父母都没有从前那般亲近了。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研读无争山庄收藏的那些基础武学典籍上,因为看不见,他只能让下人给他一句一句地念。 原夫人想,他心里应该是怪他们没有及时发现他病得有多严重的。 在这件事上,她自觉并无劝慰开解的资格,因为现实如此。 所以看着原随云一日比一日刻苦,同时真心笑颜也一日比一日少后,她就一直在琢磨是不是该让他换个环境,让他能学得更轻松一些。 但原随云的出身这么好,寻常侠客根本没有教他的资格。 故而此事就被搁置下来了。 这趟西门庄主过世,他们见到了叶微行,得知她的身份,又得知她是因当年一句口头约定快马加鞭从江南赶来的,原夫人顿时就起了心思。 她想这样一个剑法无双,又守信重诺的剑客,绝对是可以当无争山庄少主师父的,只不知道这剑客本人究竟如何想? 叶微行听完她单独告知自己的个中原委,也有些感慨:“原来是这样。” 原夫人站在挂着残雪的梅树下,神色中有忐忑,也有哀求,她问叶微行:“那叶姑娘的意思是?” 要叶微行说实话的话,她当然不想收一个有报社倾向的徒弟。 但也就是因为她知道按照原本的走向,原随云将来会干什么事,面对这样的选择时才更两难。 她没有收下这个徒弟并把他掰正的自信,毕竟他对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存感激之情;但若是拒绝,说不定还会把他刺激得更快黑化。 到时因他而受苦的人只会更多。 原随云落得怎样的下场都不无辜,但未来的蝙蝠岛上,被他毁了一生的女孩子们却是很无辜的。 原夫人见她不语,以为这是委婉的拒绝。 她有些失望,但仍是很有风度地表示:“这本就是个不情之请,叶姑娘不愿应下也无妨,就当我不曾提过罢。” 说完就要转身出梅林。 叶微行看着这位母亲的背影,咬了咬牙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收就收吧,她想,哪怕没办法把人教育回正途,扔在自己和楚留香跟前,总归比放在无争山庄来得好吧? 原夫人万分惊喜,掩着嘴道:“真的?” 叶微行:“嗯,但令公子若是拜我为师,就得跟我去江南,夫人与我说了这么多,却没告诉我他自己是否愿意。” 原夫人笑道:“他若是不愿意,方才我与叶姑娘搭话时便会说了。” 叶微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行吧,那等万梅山庄的事情处理完毕,她就带着西门吹雪和原随云一道去江南。 这会儿丧事已经彻底结束,按西门吹雪的性格,八成就是带上剑就跟她走了。 但无争山庄毕竟不一样,少主拜师出远门,少不了要准备一番,看在这位原夫人爱子心切,还这般有礼有节的份上,她还是决定多给原随云几天时间。 话说回来,他的爹娘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了,他却还在念着生病之初的事。 而且那也不算原东园夫妇的过错吧? …… 叶微行在太原多留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住在万梅山庄帮西门吹雪整理好了要带到江南去的剑谱。 期间师徒两个有几句短暂的交流,叶微行问他看了多少,他如实回答,那语气那神态,很像是已经平复了心情。 这让叶微行稍微放心了一些。 第三日傍晚,老管家来问她要不要也添置几件衣物时,西门吹雪也刚好在场。 他安静地听着老管家与叶微行对话,末了在老管家去继续准备车马的时候忽然出声。西门吹雪问她是否真要带原随云去江南。 叶微行点头:“是。” 说罢她又补充道:“你若不喜欢他,少接触便是,你二人性格不同,我本来便打算分开教授。” 西门吹雪:“不喜欢他的是你。” 叶微行:“?!” 西门吹雪继续:“我看到了。” 不管是原随云的讽笑还是叶微行的皱眉,他都瞧见了。 所以他知道叶微行不喜欢原随云,也因此费解她为何愿意收原随云当徒弟。 叶微行:“……” 她深吸一口气,解释得很简单:“我觉得这孩子有些偏执,既然原夫人开了口,我便试试教一教吧,能教则教。” 若是不能,起码还能及时阻止他日后为恶江湖。 隔天无争山庄那边递了消息来,说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了。 叶微行向西门吹雪确认了一下他还有什么想拿的没拿,结果只得到了一句话——“我拿上剑了。” 至于原随云,他父母虽然为他准备了许多行李,但最终被他带上马车的也寥寥。 最后三人从太原出发南下时,竟也算得上是轻车简行。 叶微行带着两个小孩,自然不能走之前那些路。 不过沿官道一路往东南方向去,到杭州也不过一个多月罢了。 入城时她还在想,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这又是一个烟花三月。 不过这一次,她已经在西湖边上有自己的家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极好。 她勾起唇角,鲜妍璀璨,更胜满城春光。 接到她信的楚留香等人一早在藏剑山庄外等着她了,十分给面子。 这架势令叶微行受宠若惊了一番,不过下了马车后,她又发现了一件更值得她惊的事—— 楚留香身旁还站了三个和司空摘星差不多高的小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可爱! 叶微行:看来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几个的生活也很精彩哇。 第39章 第一剑客01 这三个小姑娘自然就是苏蓉蓉、李红袖以及宋甜儿。 叶微行虽然一早知道她们会跟在楚留香身边长大,但万万没想到她们遇到楚留香的时候居然就这么一丁点大, 都还没到楚留香的腰。 一行人进了藏剑山庄后, 她才从楚留香的解释中知道这三个小姑娘的来历。 事情还要从叶微行拜托他教授司空摘星轻功说起。 那日叶微行走后, 司空摘星从楚留香和胡铁花那得知了她就是那个赢下了李观鱼的天下第一剑,惊得合不拢嘴。 后来楚留香说教他轻功, 他当然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司空摘星的身世和一点红有点像,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 在此之前,他对武功的所有认识就是杭州城内那些当街卖艺, 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人。 现在认识了楚留香, 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高手后, 他便立刻把精力都放到了跟楚留香学轻功上。 他天赋好,加上原本在大街小巷上窜下跳的童年基础, 学得比寻常孩童快很多。 楚留香见状, 也教得更尽心了一些, 甚至直接将他留在了自己和胡铁花在杭州的住处。 临近除夕的时候, 司空摘星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半个月没有回自己长大的那条巷子了,便跟楚留香说想回去看看。 楚留香同意了, 还给他装了一些蜜饯零嘴, 让他带给与他互相糊泥巴长大的玩伴们。 他人机灵跑得快, 又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 楚留香并不担心。 结果当天晚上, 楚留香跟胡铁花在楼外楼顶喝酒的时候,他却带着两个人心急火燎地找了过来。 那是一对打扮得很朴素的夫妇,进门时相当忐忑, 动作局促,表情紧张。 楚留香有点在意,问司空摘星:“这两位是?” 司空摘星说是住在莲水巷的一对夫妻,人很好。 “我今天回去,听到林婶在哭。”说这些时他语速比平时快不少,“然后我就问了一下我的朋友,他们说林叔林婶的女儿失踪好两天了,到处都找不到!” 他话音刚落,那对夫妻也扑通一声在楚留香面前跪了下来,将女儿失踪的前后事宜详细说了一遍。 他们的女儿叫小怜,和司空摘星差不多年纪,素日乖巧,就算是玩耍,也不会出莲水巷。 结果前天傍晚准备吃饭时,却忽然找不着人了。 林婶说:“我问过莲水巷所有人家,一家都没见着小怜。” 她男人补充:“昨天我们去报官,差老爷只说知道了,会帮我查,然后就让我们回去了。” 楚留香听完,差不多明白了。 他与胡铁花对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酒盏,问:“最后一个见到小怜的人是谁?问到了吗?” 林婶点头:“问到了,是常在巷口玩的几个小娃儿,他们说看见小怜出来去水边洗衣服了。” 那些小娃儿都在莲水巷长大,都和司空摘星很熟。 至于小怜,虽然和这群混小子没太多来往,但好歹也是一条巷子里长大的,而且她有一对老实又善良的父母,常常会接济巷中孤儿,所以大家对她从来都很友善。 如今他们得知她离奇失踪,也着急得很。 这回司空摘星带着好吃的回来分给他们,他们便央着他给林叔林婶想想办法。 司空摘星听了一半就知道这事不是他随便想两个鬼点子就能解决的,于是分完楚留香让他带给朋友的蜜饯果干后,他便拉着林叔林婶来楼外楼了。 他想如果是楚留香的话,也许可以帮他们找到小怜。 楚留香沉吟片刻,道:“你先带我去莲水巷看看。” 去的路上,他又问了林家夫妇几个问题,比如这段时间莲水巷如今有没有什么面生的人出现。 同时他也让胡铁花去官府那边打听一下,最近还有没有类似小怜的情况来报官的。 林家住在穷巷,得不到重视,但凭胡铁花在江湖上的名气,总不至于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探听不到。 胡铁花:“倘若报上我的名字也不行呢?” 楚留香:“那就报小叶的名字。” 胡铁花:“……行。” 事实证明叶微行这三个字的确是很好用的,杭州官府听说她的朋友在查这件事,忙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胡铁花。 原来过年前的这半个月,城中已离奇失踪了六个女童。 前面两个报过去的时候,杭州官府还认真查过,结果一无所获,加上这六户人家都毫无权势,仅能维持自家温饱,翻不起什么风浪,导致他们管得兴致缺缺,越查越不卖力。 胡铁花差点气死:“再穷也是别人家的女儿,怎么能这么草率了事?!” 楚留香比他冷静:“既是如此,那多半是被拐了。” 失踪的都是小姑娘,被拐之后会卖去哪里可想而知。 楚留香不想刺激到林家夫妇,没把这些告诉他们。 他打算先一个人去探一探这杭州城中的勾栏院。 凭他轻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这些地方可谓轻而易举。 不过他最先找到的却不是小怜,而是一个带岭南口音的小姑娘,也就是宋甜儿。 宋甜儿被关在柴房里,大概是因为一直在挣扎,手脚被完全捆住,嘴巴里也塞了布。 楚留香跟她悄声解释了很久,才让她相信自己不是恶徒。 他问宋甜儿,还有没有其他像你一样被卖进来的姑娘。 宋甜儿说有,而且还不少,有些在这间青楼,有些又被卖到了别处。 有她指引,楚留香又救出了好几个小姑娘,其中就有几个是父母去官府报过官的,不过仍旧没有小怜。 宋甜儿说:“那她可能跟蓉蓉姐一样,被卖到了最大的青楼去。” 那伙人跟宋甜儿一样都不是江南人士,他们拐卖了不少类似年纪的小姑娘,大部分都在抵达杭州前就出手了,只留了最好看的三个。 本来她们三个都是要被卖去杭州最大的青楼的,但宋甜儿脾气太难搞,就被卖到了此处,关到了柴房之中。 如今她安全了,知道楚留香真的有救她们的本事,便央着楚留香一定要去把其余女孩救出来。 楚留香当然应下,道:“你放心。” 事情的经过差不多就是这样。 最后楚留香不仅把人一举救出,还顺着那几间青楼找到了这伙走南闯北的人贩子。 考虑到在这件事上杭州官府毫无作为,甚至还想为其遮掩,他干脆把人交给了与叶微行有交情的诸葛神侯。 他想有诸葛神侯在,那些在来杭路上就被卖掉的小女孩应该也能得到救助。 杭州城内那些丢了女儿的人家因此对他千恩万谢,赞他天生侠骨。 楚留香一笑置之,让他们带孩子回去好好过年,除夕一过,所有的晦气便也都过去了。 被迫背井离乡的宋甜儿三人无处可去,他看着可怜,就收留了她们。 楚留香道:“我本来想等你回来之后,我出海去扶桑之前,先把她们送回家乡,结果她们三个的父母皆已不在世上。” 叶微行啧了一声:“那就留在这呗,我还能养不起吗?” 他顿时莞尔:“你回来之前,姬冰雁也是这么说的。” 叶微行:“……”她瞥了姬冰雁一眼,结果只看到对方一如既往的高冷脸,顿觉无趣,干脆换了个话题,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原随云。 无争山庄的名声很胜,别说楚留香三人了,就是一点红都听说过。 于是一行人目光都落到了原随云身上。 从太原往江南来的这一路上,叶微行和原随云的交流并不算多,因为她还没想好究竟要怎么教这个有报社倾向的小孩。 现在人都到了藏剑山庄,她又觉得多想无益,该教教就是了,反正此时的原随云还没来得及作恶。 考虑到他们师徒三人长途奔波,精神不会太好,姬冰雁建议她休息两天再按原计划宴请宾客庆祝藏剑山庄落成。 叶微行没有意见,不过目光落到身旁这几个团子身上时,她忽然又生出了一个主意。 她问三位损友:“你们还记得我们认识那天,我穿的衣服吗?” 胡铁花:“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当时就很佩服你!” 楚留香也点头:“记得,怎么了?” 叶微行一把揉上正绕着她跳来跳去的司空摘星脑袋,道:“其实那是我师门弟子统一装束,和武当的道袍差不多,现在我出来开宗立派,发扬藏剑武学,我觉得是时候统一一下庄中弟子的装束了。” 楚留香:“……也不是不行。” 胡铁花帮他补上:“但你的衣服大冬天露肩膀啊!” 叶微行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改改样式不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胡铁花和楚留香的反应都是去看姬冰雁。 姬冰雁一脸莫名:“看我干什么?她是庄主,她说了算呗。” 叶微行高兴了,安排好两个徒弟的住处后,便着手改藏剑门派套去了。 作为一个游戏账号,除了烹饪和铸造这些生活技能,她也是在白帝城画过无数美人图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胡铁花被她的效率惊呆,再看一眼她画的衣服,更加惊讶:“老叶你怎么什么都会!” 叶微行嗯哼一声收了笔,说:“明天我就去找裁缝。” 话音刚落,楚留香便抬手阻止她道:“不用。” 叶微行:“?” 他笑着解释:“藏剑山庄在除夕之前就建完了,这两个多月里,姬冰雁已经把山庄上下打点齐全,你何必出去找裁缝?” “啊???”叶微行惊了,“他怎么连这都考虑到了!” “不仅裁缝。”胡铁花道,“厨娘,花匠,马夫,只要用得上的,他都已经找好了。” 叶微行只觉自己捡到了宝。 当天夜里四个人如以往那般在楼外楼顶喝酒的时候,她勾着姬冰雁的肩膀夸了他一通,用词真情实感至极,就差没喊爸爸了。 姬冰雁的反应是嫌恶地挥开她:“喝你的酒去。” 知晓他就是这个性格的叶微行并不生气,笑嘻嘻地给他先倒上,托着下巴笑道:“你是大功臣,敬你。” 姬冰雁看了她片刻,抬起酒盏一饮而尽。 喝至后半程,他又告诉她,之前接到她的信,确认了她回来的时间后,他就把庆祝藏剑山庄落成的名帖发了出去。 所以再过几日,这座山庄定会热闹起来,江湖中人也定会知道,天下第一剑客在西湖边开宗立派了。 叶微行:“天哪,你真的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我无以为报啊!” 姬冰雁一脸冷漠:“别以身相许就好。” …… 名帖上定的时间是三月初九。 叶微行后来查了黄历,发现这的确是个诸事皆宜的吉日。 藏剑山庄的人一早做好了开门迎宾的准备,又有姬冰雁的督促,自然不会出什么岔子。 前来贺喜的人也很多,还个个都在江湖上数得上名号。 叶微行在众人面前露了个脸,就直接溜去游西湖了。 她带了六个小孩和一点红,人躺在船头晒太阳,正快活着呢,结果半个时辰后,忽然有下人追过来说,她的弟弟来了。 叶微行:“……我弟弟?!” 那下人恭敬点头道:“是呀,白云城主不是大庄主弟弟么?” 叶微行:“……”卧槽,他怎么来了! 一点红见她立刻翻身坐起,知她定是要出去见叶孤城了,忙想跟上。 结果她却阻止了他:“你留在这带他们几个玩吧。” 一点红:“是。” 随后叶微行便踏着西湖碧波,直接掠到了岸上。 她今日也穿回了那身白金配色的藏剑弟子服饰,此刻风一般穿过水面,连半点浪花都不曾激起,叫船上的宋甜儿直接发出了一声惊呼。 “太厉害啦!”宋甜儿说。 “而且好美呀。”李红袖也轻声艳羡。 叶微行没有听见萝莉们对她的夸赞,此刻她内心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叶孤城怎么会来杭州,难道他把白云城败光了?! 这想法令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待她赶到庄门口,看见自己这便宜弟弟身后的车马时,她才稍微放了一点心。 这架势,不像是没钱了,她想。 对方大概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开口第一句就是——“我还有钱。” 叶微行:“……” 叶孤城继续:“也没打算造反。” 第40章 第一剑客02 听到这句没打算造反,叶微行终于绷不住表情笑出了声。 而后她再度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车马, 一本正经道:“嗯, 那挺乖的, 姐姐很满意。” 这下轮到叶孤城:“……” 叶微行一边引他进庄门一边问他:“所以你怎么忽然来杭州了?” 叶孤城回答得很简短:“贺喜,练剑。” 这话说得叶微行愣了一愣:“老姬说他二十日前才发的帖子。” 按姬冰雁那个会将万事都考虑周全的习惯, 给白云城递一份帖子没什么好奇怪的,可帖子从杭州到南海本就需要时间,叶孤城到底是怎么赶上的?! 阔别一年多的少年看了她一眼, 和声与她解释了其中原委。 原来当初他派人来取剑时, 便吩咐过自己的手下注意一下她那座山庄建设得如何了。 当时他想的是方便他在藏剑山庄落成之时送上贺礼, 结果取到剑之后的半年里,他在剑之一道上体悟良多, 进境却甚微。 如今他在南海已找不到对手, 这么日复一日地练下来, 多少有些焦躁。 所以思忖再三之后, 他便决定亲自来杭州走一趟。 一为贺喜,二为练剑。 叶微行:“……”好吧。 叶孤城看着她的表情, 最后补充了一句:“我带了钱。” 叶微行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 知道你有钱, 不过反正你都赶得这么巧了, 我看还是先坐下喝杯酒去吧?” 说话间两人已行到了正一派觥筹交错的宴客厅门口。 叶孤城还没来得及对这个提议发表什么意见, 里边已有眼尖的人发现了叶微行,惊呼出声道:“叶庄主来了!” 一厅人的目光随之聚来,令叶孤城没了说“不”的余地, 只能点头。 叶微行见宾客们都一脸好奇地盯着他,干脆朗声为他们介绍:“这是舍弟叶孤城。” “飞仙岛白云城主!” “莫非岭南那边的江湖传言是真的?” “什么什么?” “叶庄主出身南海啊……” …… 作为八卦当事人,叶微行听着这些议论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笑而不语。 她拉着叶孤城走到宴客厅最中央那张桌边坐下,又亲手为其倒上了酒。 这张桌上有她的三位好友,有李观鱼,还有诸葛先生,此刻正喝至兴浓。 楚留香三人认识叶孤城,所以只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但李观鱼和诸葛先生却是第一次见他,故而下意识多看了他两眼。 李观鱼的反应和厅内其他人差不多:“原来那些坊间传言是真的?” 诸葛先生闻言,大概是想起了去年白云城主向“天下第一”求剑那一茬,表情顿时有些玩味。 他看看叶孤城,又看看叶微行,忽然道:“光看名字就是一家人。” 叶微行:“……” 这么一说还真是,微行这个名字是小路的意思,跟孤城画风十分一致。 他们两个都没有否认传言的意思,楚留香三人自然也不会闲着去拆穿。 于是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大家便接着喝酒吃菜了。 一桌风云人物在这,少不了要被同来贺喜的江湖侠客们敬上几轮。 叶微行跟损友们练了三年酒量,倒是不怕,有人来敬她就大方地喝,但叶孤城大概是很不擅此道的,跟着喝了两轮后,眼神便有些散了。胡铁花凑过来拉她衣袖,悄声道:“你弟看上去醉了啊,你悠着点。” 被他这么一说,叶微行才发现身旁少年的异样。 她想了想,抬手招来两个侍女,让她们扶叶孤城去休息。 侍女们从他进来开始便一直在偷偷打量他,这会儿被分派到这个任务,一时间脸都有些红。 结果叶孤城却避开了她们的手,不愿让她们扶。 叶微行:“你都醉了,就先去休息吧,乖一点哈。” 他幅度很小地摇摇头,垂着眼将目光落到她腰间的剑柄上,虽一言未发,但其中意味昭然若揭。 楚留香见状,不由得莞尔道:“叶城主还是一如既往痴心向剑。” 叶孤城的确醉了,他这会儿连楚留香说了什么都没听见,眼里只有叶微行和她的剑,坚定得近乎执拗。 叶微行被他看得没办法,又不想耽误其他朋友痛快喝酒,只好亲自站起来把他带离这间宴客厅。 对方在她手底下倒是乖得很,不仅没有挣扎,就连步伐都很稳。 叶微行将他带到离宴客厅最近的一处客房,又派人去寻他从白云城带来的侍从,吩咐其好生照顾他。 侍从头一次见到自家城主喝醉,差些看呆,应也应得结结巴巴:“是、是,属下知晓了。” 叶微行嗯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开,结果叶孤城还是不干。 这回他直接拔了剑。 一旁的侍从见状,忙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叶微行。 叶微行:“???” 叶微行道:“他这都给你交代过了?!” 侍从点头。 叶微行无言以对,只能拔剑。 说实话,这么久没交过手,她也有点好奇叶孤城到底有多少进步。 两人身上的酒气还没有散尽,此刻出了剑迎风而立,气势也较当初不太一样。 叶微行照惯例请他先出手,她觉得这是身为一个陪练的职业素养。 叶孤城没跟她客气,看她朝自己比出那个熟悉的手势后,便毫不犹豫地出了第一剑。 剑是她送他的那把,吹毛断发,锋利无双。 有风拂过不远处的西湖水面,带来江南最后一点料峭春寒,然而那凉意同他手里的剑比起来却微不足道得很。 第一招尚未收势,叶微行便感受到了他和一年前的不同。 但这点不同还不足以扭转他们之间的差距,要避开他的剑锋,于叶微行而言仍是小菜一碟。 她侧身仰头,任那道刃光擦过她的额头,与此同时手里也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送往他的脖颈。 许是因为这会儿醉着酒,叶孤城的剑招动作反而放得更开了一些,被她反制也半点不慌,直至那剑锋离他的脖颈只差一厘时才抬手曲腰去避。 他避得极漂亮,那姿态那反应,令叶微行都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句好。 两人都是剑中高手,又有过往许多次的交手经验,打起来与其说是比谁的招式更精妙,不如说是在比谁能更快猜到对方心中所想。 在这一点上,叶微行本该很有优势。 可惜叶孤城这会儿喝醉了,所有的招式都是随心而出,不讲章法和逻辑。 这让她很是惊讶了一番。 再看那个被喊来照顾叶孤城的侍从,看着他二人越来越快的动作,已是连嘴都合不上了。 叶微行只用了三招就适应了叶孤城的变化,再三招过去,她又精准地抓住了他因醉酒而反应不及的空当。 重剑轰然出鞘,长风在这一瞬间静止。 他试图抵挡,却终是徒劳。 叶微行清楚地看见了他倒映在自己剑身上的神情,有迷惘,但也有恍然。 下一刻约是酒意再度来袭,他直直地往后倒去。 “哎!”她唤一旁的侍从,“快扶他一把。” 舟车劳顿加醉酒,再跟她噼里啪啦来这么一场,不累才怪呢。 …… 无论如何,藏剑山庄的落成之礼,总归是在这一日热热闹闹地结束了。 当天夜里叶微行站在山庄门口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客人,笑得脸都快僵了。 胡铁花喝了一天,这会儿醉得不省人事,连头都没冒;楚留香一早答应了要给苏蓉蓉她们讲故事,吃过晚饭就去哄孩子了;至于姬冰雁,他比谁都闲不住,客人刚离座,还没走到庄门口呢,他就已经在督促山庄上下赶紧把宴客厅收拾好。 叶微行也喝了不少,关上门后伸了个懒腰,往西湖方向行了过去,想着吹会儿风散散酒气。 这一散,倒叫她正好遇上自己两个徒弟。 两个孩子都在水边练剑,隔了大约十来丈距离,谁也没搭理谁。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们的反应也差不多,俱是动作未停,继续练自己的。 西门吹雪三年前就得过她几句简单指点,加上这三年又看了不少剑谱,此刻执起剑来倒也有模有样。 相比之下,原随云的动作便有不少需要纠正的地方。 叶微行想了想,走上前去包住他的手引着他挥剑,和声道:“这一招是这样的。” 原随云拜入她门下近两个月,还是第一次被她亲自指点,难免紧张,身体都僵硬了大半。 叶微行见状,只道:“别怕,松手都没事,跟着我来就行。” 原随云:“……嗯。” 如此重复了三遍后,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练的动作和她教的之间究竟有什么细微差别。 他有点惊讶于这个师父的严格,但想到她是天下第一剑客,又瞬间释然了。 叶微行知他悟性好,点出问题之后,便松开了他的手,道:“好了,自己练吧。” 整个过程里,十丈之外的西门吹雪都没有多看他们的方向一眼。 叶微行抱臂看了片刻,又抬头望了望空中的月亮,道:“不早了,等我绕一圈回来,你们两个也差不多能去睡了,知不知道?” 西门吹雪:“嗯。” 原随云:“知道。” 之后她调转方向,正要沿西湖继续走,却发现不远处的假山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是休息大半日,已醒过酒来的叶孤城。 少年大概还记得自己醉过去之后执意要与她比剑的事,此刻刚迎上她的目光,眼神便闪烁了一下。 叶微行看得十分想笑,干脆走过去问他要不要一起逛逛西湖。 今日一比,她大概知道了他如今不得进境的原因,正好可以跟他聊上两句。 两人沿着水岸行了一刻多钟,叶微行才组织好语言开口。 她说:“你太看重你现在用的这把剑了。” “剑是好剑,我铸的,我比谁都清楚。” “但剑本身是死物,它到了你手里,被你用出来,才有它的意义。” “我铸这把剑的时候,想的是它很适合你,而不是你很适合它,所以你不必去配合这把剑,你只需要像今日醉酒时那般,凭着自己的本心来出剑就好。” 这一席话说得诚恳又好懂,叶微行觉得凭他的理解力绝对会明白。 可他听了之后却沉默了好久才有反应。 他抬起眼:“那你呢?” 叶微行:“?”我什么? 他停住脚步,回头望向西门吹雪和原随云练剑的那一处,道:“你并不是凭本心在教你的徒弟,你不喜欢他。” 叶微行陡然一惊。 她下意识想否认,结果一张口又觉得自己并无立场。 叶孤城还在继续:“你看他们两个的眼神不一样。” 身处其中的小孩子可能不能立刻察觉那种微妙的态度差别,但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却看得清楚极了。 而这种差别在她看到他们练剑时最明显。 叶孤城不太明白:“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收这个徒弟?” 她难得被问住了。 她不能说是因为她知道原随云日后的所作所为,所以想把他扔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而就算她可以这么说,叶孤城也相信这个理由,又怎样呢? 正如她提醒他不要被一叶障目,要坚守本心一般,他今夜开口说起西门吹雪和原随云,也绝不只是想知道她收徒的原因。 他真正想说的话应该是,既然都是她的徒弟,她就不应该区别对待,哪怕那区别在大部分人眼里都几近于无。 是这样的,叶微行想。 将来的事,就应该将来再说。 第41章 第一剑客03 被叶孤城这么提醒了一番后,叶微行一边心惊一边反思了一下自己对原随云和对西门吹雪的态度, 发现的确是带着潜意识的差别。 原随云这么小就因病盲了双目, 心思本就比寻常小孩敏感许多, 还容易钻牛角尖,倘若叫他意识到这一点—— 叶微行顿时不愿再想下去。 不论如何, 现在的原随云都只是一个孩子,也还没开始作恶,她不能用自己的区别对待去推动他更快地走向极端, 乃至报复社会。思及此处, 叶微行便发自真心地感谢起了叶孤城今夜的提醒。 她转过身正对他, 表情郑重,语气亦然:“我知道了, 谢谢你。” 叶孤城闻言, 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弧度令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陡然柔和起来, 像朗风吹散浓雾, 也像皎月拨开云层。 后半圈两人稍加快了一点速度,但邻水而行毕竟湿气重, 待两人回到西门吹雪与原随云练剑的地方时, 叶微行的衣袖都有些潮了。 她走过去拍拍两个徒弟的脑袋, 道:“好了, 说好了等我回来就去休息的。” 两个孩子依言收了剑。 转身的时候, 原随云好似想起什么一般仰头问她:“师父呢?” 叶微行笑了一声:“我一会儿也休息了。” 原随云:“噢。” 他们两个住的地方离此处很近,稍微走几步便到了,叶微行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她还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收回目光。 月光如水。 此时的西湖边万籁俱寂只余风声,醒完酒的少年站在她面前,手已再度搭到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叶微行再度笑了,那笑容仿佛在说“我就知道”。 笑毕,她也握向自己的剑,道:“再来一场?” 他点头:“再来一场。”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两人也同时拔了剑。 剑锋映出头顶的月光,剑势激起脚下的寒水。 风声渐收,但两柄剑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剑光月光交织成灿然一片,令一湖风光顿时失色。 再下一刻,两柄剑“铮”地一声撞到了一处。 叶微行借势轻点足尖,身姿轻盈地掠至他上方,调转了剑锋的方向。 她今日穿回了那身白底滚金边的竞技场套,此刻广袖迎风而展,如一只飞往月光的金翎雪鹤。 然比起她本人的这番风姿,叶孤城的注意力其实还是在她的剑上。 他心里清楚在这柄剑面前他没有一丝半毫的胜算,但他仍想与之一搏。 手腕翻转,剑尖刺出,神兵与神兵交错,火花乍起,又是刺耳至极的一声。 掠至他上空的人已经趁此机会换了剑,轰然出鞘的剑锋压上他的头顶,令他本能地曲腰闪避。 厚重的剑气扑面而来,盖住了月光和湖光。 在这一瞬间,叶孤城心里忽然响起她方才对自己说的话。 于是他干脆闭上了眼,抬头去迎这气势万钧的一招。 铮音又起,万物随心,剑也随心。 他握紧剑柄,全凭本能地往右偏了半寸! 风彻底停了,剑也不再动。 他知道,他找到了这一招的命门。 凭叶微行的剑术,当然不用怕被他堪破命门。但他与她比剑,求的本来也不是赢过她。 他求的是自己的突破和进境。 而这他已经求到了,所以败也败得很满足。 满足过后,他像过往几十次那般拿出银票递过去。 叶微行:“……” 叶微行道:“这场算我谢你的,不算钱啦!” 叶孤城:“……好。” …… 热闹过后便是分别。 三月初十一早,楚留香就来找叶微行辞行了。 当初他们几人从南海回来时,他便说过,等她的藏剑山庄建完,他就出海去扶桑看一看。 如今藏剑山庄不仅建完,庆祝落成的礼也已结束,他自然没了继续留在江南的道理。 胡铁花纠结了一整年,最终还是决定跟他一起走。 得知他们两个要离开杭州,苏蓉蓉三人的反应最大。 宋甜儿甚至直接拉住了楚留香的袖子,扁着嘴求他再多留一段日子。 一个带头,另外两个也不惧了,立刻一齐拉上来开始挽留。 楚留香被她们求得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那我就再多留半个月,陪你们把杭州城逛完,如何?” 忙里偷闲过来看热闹的姬冰雁见状非常不解:“这么舍不得干嘛不带着一起去扶桑,我看他带孩子带得挺开心的。” 叶微行:“出海毕竟还是有风险的吧,老楚也是为了她们的安全考虑。” 说完这句,她又有些不确定地问他:“对了,你真不去啊?” 姬冰雁的回应是一个毫不犹豫的白眼:“我怕我去了,你一个人直接把藏剑山庄的家产败光,再说他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叶微行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高兴地眯起了眼。 “那太好啦。”她说。 “哼。”姬冰雁偏过头,“我去理账了。” “别忘了中午一起喝酒!”叶微行冲他背影如此喊道。 他没有回头,只扬手一摆以示知晓。 鉴于楚留香自己都说不准这一趟要去多久,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们几个几乎一顿都没落下,一直都在喝酒。 叶微行对这场离别生不出太多情绪来,因为她知道楚留香和胡铁花就是这样的人,他们都不可能长久地停留在任何地方。 但不论如何,他们总归是朋友,总归还有无数再见的机会。 三月底的一个清晨,为了避免再出现一次小姑娘哭唧唧挽留的情况,这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剑山庄。 那会儿之前受邀来参加宴会的江湖侠客们也差不多回到了家中,托他们的福,叶微行这个名字在武林中又被议论得热火朝天起来。 从前他们说的都是她的剑,但这一回他们还说起了她的人。 说她风姿卓绝,不愧第一剑客,也说她人如其剑,都是天下独一份的。 叶微行对江湖传言并不十分在乎,她现在有钱有山庄,还有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环绕,日子过得逍遥着呢。 至于她的两个徒弟,就更不用她处处操心了。 不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原随云,在武学上的天赋都远超常人,她教他们问水诀中的基础招式时,只需简单提点即可。 这悠闲爽快的模样落在姬冰雁眼里十分拉仇恨,以至于楚留香和胡铁花走后的一个月里,他二人斗嘴频率直接上升到了一天七次。 总是被迫围观全程的一点红:“……” 这两个人比他认识之初还幼稚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月底的江南离入夏只差一场雨。 待端午到来之后,西湖里的荷花一夜疯长,开了一片。 天气热,叶微行便整个人都犯起懒来,不仅没了游湖的兴致,连叶孤城出钱找她陪练,她都要犹豫再三。 面对这样的她,叶孤城的办法相当简单粗暴。 他加价。 叶微行:“……” 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要送钱给我,我好像也只能满足你了吧。 自从那夜湖边再战,他的进步便越来越快。 叶微行一直知道他是个天才,但看着他进境的速度,仍是相当咋舌。 咋舌的同时,她也很好奇他这趟到底要再江南待多久。 这一日陪练结束,她便顺口问了出来。 叶孤城想了想,道:“五月底回南海。” 她噢了一声,倚上一旁的树干,将半截身体藏到树荫底下。 晚风送来院墙外楼外楼内宾客的欢声笑语,热浪一重接着一重。 临着水暑气没那么重,叶微行便忍不住多站了会儿,看着夕阳的余晖缓缓沉入远山。 最后一丝光线即将消逝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阵不太寻常的风声。 有人来了,还是高手! 自从她大破青衣楼,成了西湖主人之后,这里便不再是一个随便对外开放的游玩之地了。 所以此时此刻能出现在西湖边的人,要么是住在藏剑山庄之中的人,要么就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庄门的人。 思绪转到此处,叶微行再顾不得推测那么多。 她一把抓起腰间的西天聆雪,循着风声传来的方向转身拔出了剑!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光华万丈的绸带,那绸带极长,也极美,像壁画上的飞天舞姬,浓艳迤逦,几乎夺目过尚未彻底消散的漫山晚霞。 叶微行呼吸一顿,然手上的动作却不曾犹豫。 她抬起头,看见了绸带的主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身着华服的女人。 可不管是她身上的衣服还是环绕她周身的那根绸带,同她的脸比起来,都只有黯然失色的份。 此刻她正一边打量叶微行一边以曼舞般的姿态落到地上。她落地那一瞬,天上的红霞也恰好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 “你就是叶微行?”她柔声问。 “是又如何?”只消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叶微行便判断出了她的武功犹在楚留香之上,故而根本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两人隔着三丈距离望着彼此,尽管天色昏暗,但叶微行还是能从她毫不掩饰的眸光中看到欣赏和赞叹。 不过这欣赏和赞叹也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三个呼吸后,便转成了若有似无的失望。 叶微行对她怎么看自己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这绝代佳人的来意。 于是她上前一步,走出那片树荫,道:“不知阁下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闯我这藏剑山庄所为何事?” 绝代佳人啧了一声,目光又落到了她手中的剑上,轻呵兰气道:“这把剑倒是真的美。” 叶微行:“……”听不懂人话吗? 正当她打算用这把被夸美的西天聆雪再问一遍时,对方又继续道:“这两个月以来,江湖上都在说,西湖叶微行风姿卓绝,宛若天人,我实在好奇,便来了。” 叶微行再度:“……” 等等,会因为这种传言特地跑来见传言主角的绝代佳人,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 “你是石观音?”她试探着道。 “不错。”石观音非常大方地认了,认完也不忘自恋一把,“你虽美貌不及我,但也还算聪明。” 叶微行听到后半句话,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平心而论,石观音的确是很美很美的,但这副恨不得自恋到世界尽头的模样,实在叫叶微行欣赏不起来。 寻常人怕这个女魔头,她叶微行却是半点不怕的。 所以翻完白眼后,叶微行便冷哼着道:“得了吧,你也美到哪里去。” 石观音平生最恨别人说她不够美,一听便变了表情。 叶微行立刻靠和姬冰雁丰富的打嘴炮经验趁热打铁:“气急败坏,更不美了。” 石观音:“你!” 大概是因为暂时看不出叶微行的武功深浅,她气归气,却是没急着动手。 缓了片刻后,她竟还平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同叶微行练完剑之后就绕着西湖去散步思索的叶孤城也差不多绕了回来。 叶微行看着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忽然勾起唇角对石观音道:“我说的是实话,你真没美到哪里去。” 石观音:“一派胡言!” 眼看叶孤城越走越近,叶微行面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她说:“我想想,远的不说,至少我可以肯定我弟弟穿女装一定比你美。” 第42章 第一剑客04 叶微行话音落下的时候,叶孤城也刚好走到了离她二人只余五丈距离处。 他听见了她的话, 也看见了站在她对面锦衣华服的石观音。 与此同时, 石观音也转身挑眉朝他看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陡然相撞, 叶孤城清楚地看见了石观音表情一顿。 顿过之后,她的眼神又蓦地柔软下来。 灯火四起, 皎月初升。 她就这样望着叶孤城,像在望一株百年难放的奇花,也像在望一尊巧夺天工的雕像, 充满了温柔而毫不掩饰的赞叹。 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美人, 甚至比他们脚边的西湖碧波更令人心醉神往。 可叶微行见后,却是骤然变了神色。 诚如她方才为了气石观音时说的那般, 少年叶孤城的眉眼, 的确是比石观音好看了一个度。 尤其是那双亮似星辰的眼睛。 这星辰映照出波澜壮阔的南海, 也映照出他一往无前的坚定剑道。 而此时的石观音, 看的就是他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后,她轻声笑了。 她本就生得明艳动人, 这一笑带得华服轻摇, 绸带翻飞, 更是恍若神仙妃子。 就连先前嘲她并没有美到哪里去的叶微行见了, 都有短暂的愣神。 回神的时候, 石观音已经动了。 她以一种常人根本无法跟上的速度欺到了叶孤城面前站定,道:“我很喜欢你的眼睛,想将它带回去。” 叶孤城:“……?!”这到底是哪来的神经病? 不等他作出其他反应, 石观音的右手已经迎风抬起,直逼他的面门。 月光将这只手衬得晶莹剔透,仿若玉雕。 但这只手做的动作却又狠辣至极。 叶孤城武功不及她,哪怕依靠本能拔了剑,也没能彻底避开这只手。 眼看那白玉一般的指尖就要触上他的双目,叶孤城的一颗心也被彻底提起。 他试图退,可身后是她身上的绸带,他退无可退。 风声和呼吸声在这一瞬间一齐停顿下来,再下一瞬,剑光冲天而起,横到了他二人之间。 是叶微行。 早在石观音堂而皇之地走入藏剑山庄,飞至她面前时她就拔了剑。 考虑到她如今在江湖上的名声,石观音出手的时候,对这个被尊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并非毫无防备。 可就算是这样,在这一剑挡到叶孤城身前之前,她也根本不曾察觉。 这样的身法令石观音无比惊异,惊异之余还有一丝愤怒。 愤怒之下,她便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朝叶微行攻了过去。 湖风四漾,绸带飘起,一圈一圈地荡开,宛如一朵盛放的红莲。 石观音就站在莲花中央,她翩然舞起,动作越来越快,半个呼吸过去,她的人和她的周身的绸带便似彻底融成了一体。 倘若这真的只是一场舞,舞者也不是石观音的话,叶微行恐怕还会发自真心地赞一句真乃九天玄女下凡尘。 可惜这不是舞,这是石观音自创的狠毒招式。 叶微行哼了一声,提剑直接攻了上去。 眼前的绸带仿佛无处不在,她也不惧,直接一剑挥出向其斩去! 剑气轰然溢出,几乎是瞬间绞碎了那条可装饰用也可攻击用的绸带,响起阵阵丝帛断裂声。 叶微行闻声而笑,道:“你擅闯我的山庄,还欲出手伤我弟弟,我再给你好脸色,似乎也太说不过去了些。” 石观音自东瀛回来报完仇后,自觉武功已独步天下,还是头一次在与人初交手就落得这样被动的境地。 她从来不是一个只知硬拼的人,否则当初她也不可能忍辱负重远渡东瀛。 所以两人再度交上手的时候,她已经在考虑暂且离开。 可叶微行的剑比她想象中还快许多,她寻不到一点闪身离开的空当,只能继续狼狈地应对。 这回连连后退又退无可退的人变成了她。 被绞碎的绸缎还在空中飘荡,她却在须臾之间被叶微行逼得退到了西湖之上。 剑气激荡之下,脚下的西湖水竟也开始震颤。 石观音面色仓皇地向叶微行望去,本想定神找出这剑客的破绽,结果不仅未能找到,反而还被此刻的叶微行震了一震。 她脚踏碧波,身持长剑,笑容轻松得好似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 事实上以她二人的武功差距来看,这也的确称不上战斗。 不过是她单方面出手教训自己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石观音的面色又难看了一些。 再看叶微行,她一出剑,气势就同之前在树下时彻底不一样了。 此刻的她站在月光和水光的交融处,被随意束在脑后的长发迎风飞舞,的确当得起别人送她的那句风姿卓绝。 到这一刻,石观音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说西湖叶微行人如其剑,光华璀璨不可攀。 望着这样的风姿,石观音顿时又不想走了。 她觉得这对姐弟都碍眼极了,最好一齐毁了容失了剑葬身鱼腹。 自前几年毁了昔日武林第一美人秋灵素的容后,石观音便坚信自己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这坚信令她武功倍增的同时,也令她比当初更加偏执、更无理智。 一个人若是没了理智,那难免要干一点蠢事。 此刻的石观音就干了蠢事。 她在叶微行的重剑向她砸过来时不避反进,顶着剑锋以掌为刃,就要去划叶微行的脸。 事实上有那么一瞬间,她也的确划到了叶微行的额头,因为就连叶微行都没想到,这女人到了必然落败的关头想的居然不是怎么逃,而是要毁对手的容?! 叶微行为这脑回路惊呆不已,啧了一声道:“我看你真是离疯不远。” 石观音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抬手间又是狠辣至极的一招。 两人斗至湖上,叶微行少不得要借水的力。 剑气遇水化刃,直冲石观音身上几处大穴。 石观音的武功其实不比吴明好,但她现在疯疯癫癫的,连着几招都奔叶微行的脸去,颇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在这样的架势下,非夺命之剑根本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 叶微行没有办法,只能退至不远处的水中长堤上,重剑再度起势,使出了一招风来吴山。 巧的是今夜的吴山恰好有风,似是在为她助阵。 当是时风声剑气交错,乌云蔽月,环佩琳琅作响,昭示着二人的紧张战况。 石观音裸露在外的手臂被伤了好几处,鲜血汩汩流出,却只让她的神色变得更加充满嫉恨,动作变得更加疯狂。 到这地步,叶微行也知道今日怕是善罢甘休不了了。 叶微行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声,就像她之前仔细打量完叶孤城后笑的那一声一样,柔得宛若情人低语,瞬间便消逝在这夏夜的朗风中了。 “你不是自认比我美得多么?” 出手前她如此问道。 石观音的回答是再度向她攻来的掌风。 那掌风带着大漠黄沙的粗粝,也带着碧海晴日的灼人,非二十年苦修不能得,实是精妙绝伦至极。 不过任它万般精妙,到了叶微行的剑前,都不过徒劳而已。 叶微行侧身避过那一掌,气定神闲地反手刺出今夜最后一剑。 ——飞龙洞中升气紫,玉皇山巅揽飞云。 这一剑是向着水面斩出去的,不仅激起了高过她二人的水幕,也惊出了原本早已休憩的西湖游鱼。 吴山之风吹散乌云,月光重新洒下,浪花涌动,虫鱼翻腾,与远处墙外灯火通明的楼外楼交相成映,竟也美得惊人。 可惜美景之下,前来找碴的美人不但毁容无门,还彻底落败了。 她倒在短堤之上,因为角度的关系,只能抬头仰视叶微行。 叶微行还没有彻底收剑,锋利的轻剑正一分不差地抵着她的喉咙。 那姿态过于睥睨众生,叫石观音目光更愤,竟又开始挣扎了。 叶微行:“……”你他妈还不死心是有病吧? 她不是圣人,今夜几度濒临脸被划破的状况,已经怒极,此刻见对方一败涂地之后仍是这番作态,顿时没忍住冷哼一声道:“你是不是很在乎你这张脸?觉得自己美的天上有地下无?” 石观音闻言心中一紧,但却没有开口。 叶微行讽笑着继续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毁别人的容,那我也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 石观音终于惊恐起来,瑟缩着欲躲开她的剑锋。 然而此时她二人的动作速度已有天壤之别,叶微行不过随便一抬手,就在她面上划下了两道交错的血痕。 “照你想在我脸上划的那几道来的,不客气。”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石观音也尖声叫了起来。 因为叶微行出手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她收了剑后,石观音也察觉到从自己面上传来的痛感。 这痛感于石观音这个自恋至极的人而言着实太过骇人。 她挣扎着扭向尚未彻底平静下来的西湖水面,想看看自己究竟成了什么样。 先前那些被剑气激起的湖水还在缓缓下落,此刻的西湖,以她二人身处的这条短堤为中心,扩散出了大大小小的波纹。 石观音无法在波纹之下看清自己的容颜,但却能看见那刺眼至极的血色。 对容貌的执着早已成了她多年以来的心魔,容貌未毁之时,她便已足够疯狂,此刻容貌被毁,她当然疯得更加厉害。 “啊——!!!”她再度叫起来,同时扬手朝湖中的人影打去! 这一打,她又动了真气。 面上伤口更止不住,血越淌越欢快,甚至有几滴滴入了西湖水里。 滴答。 滴答。 声音在耳边放大,红色从眼前蔓延开来。 石观音已停不下手上的动作,彻底走火入魔了。 叶微行被这疯状吓得不轻,却也不同情这个热衷于毁别人容的女魔头。 她毁别人容的时候,别人何尝就不痛苦? 现在轮到她自己,怎么就一丝一毫都接受不了了? 此时,在不远处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叶孤城也终于上前来了。 叶孤城看着还在跟西湖水继续搏斗纠缠的石观音,蹙着眉问叶微行:“不处理她吗?” 叶微行:“用不着,她很快就会用完她的内力。” 叶孤城:“……”行吧,那他就先回去了。 顺便把留胡子提上日程。 第43章 第一剑客05 彻底走火入魔后,石观音很快便力竭了。 她与西湖之水纠缠搏斗到最后, 也没能重新看到一个艳光四射的自己, 怎能不陷入疯狂。 然而任她武功再高, 都不可能将这一湖的水彻底打散,更不要说她这会儿还受了伤, 气脉错乱之下一通乱打,待停下时,人也离油尽灯枯一步之遥了。 叶微行对此毫不惊讶。 她站在一旁, 安静地看着这个自恋了一生一世的女魔头咽下最后一口气, 而后才转身唤人来处理其尸首。 大概是生前练的武功太过邪门, 力竭而亡的石观音在那躺了没多久就变得极干瘪丑陋。 这可怖的死状将前来收尸的庄中侍卫吓得差些不敢上前。 除此之外,他们也很惊讶, 这人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藏剑山庄的? 叶微行:“因为她是石观音, 她有这个本事。” 听到这个名字, 侍卫们集体变了色:“石观音?!” “那个住在大漠里的女魔头?!” “可我听人说, 石观音是一个绝色美人啊……” 叶微行只好继续解释:“石观音的确是个绝色美人,方才她欲毁我容, 结果反被我划破了脸, 便接受不了, 走火入魔了。” 藏剑山庄的这些侍卫都是有一些内家功夫的, 听到走火入魔四个字, 也差不多明白了过来。 一阵面面相觑之后,他们又默默低头继续收拾了。 几人合力之下,这条沾了不少血污的短堤迅速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叶微行见状, 只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让他们忙自己的去。 侍卫们齐声应了是,那语气那态度,好像比之前又恭敬了一个度。 叶微行没将这等细枝末节的变化放在心上,她直接翻出山庄,去了隔壁的楼外楼。 这个时辰,楼外楼里还热闹得很,未免自己进去又引起什么轰动,出了院墙后,她干脆一提气跃上了三楼。 巧的是姬冰雁也正好在三楼训话。 叶微行在窗外听了两句,发现是账目上的问题。 楼外楼规模太大,正副加起来共有六名掌柜分管。 按理说,像这样的情况,要串通做假账是很难的,因为人一多,矛盾和麻烦便纷至沓来了。 先前还在前任老板手里混日子时,他们便老实得很。 如今他们大概是看大老板叶微行对这座楼爱管不管,都扔给了姬冰雁,便起了贪心。 可惜姬冰雁并没有那么好糊弄,他粗略地扫一眼他们交上来的账册,就发现了很多不对劲之处。 这让他非常生气,所以这会儿正一句接一句地讽刺他们,用词比和叶微行打嘴仗时更毒十倍,偏偏还不带一个脏字,叫人听得脸都绿了也不敢回嘴。 姬冰雁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想多拿点钱很正常,但你们怎么不想想,就你们这脑子,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吗?” 六名掌柜垂着头一声不吭。 叶微行听到这里,自觉该进去表个态了,干脆跨窗而入,落到了他们面前。 她一出现,这几个合谋贪钱的掌柜腿都软了。 只有姬冰雁表情未变地望过去,问她:“怎么这个时候来?” 叶微行是进来表态的,当然要给他撑腰充场面,于是她面无表情道:“哦,刚解决了一个女魔头,本来想着找你喝一杯。” “女魔头?” “石观音。”她勾起唇角,“找碴找到我头上来了,简直自寻死路。” 屋内的六位掌柜个个都是人精,听到那后半句话,俱是立刻反应过来,她这是说给他们听的。 下一刻,六个人扑通一声集体跪了下来。 叶微行冲姬冰雁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教训。 至于她,只有提着剑坐在边上,便是对他们最大的警告了。 然而出乎叶微行意料的是,姬冰雁骂到最后,竟也没让他们收拾铺盖滚蛋。 他跟他们说,看在他们是初犯的份上,这回会给一个机会。 叶微行:“……???” 这不像你啊! 待这六人唯唯诺诺地出去后,她才问他:“做假账这么大的事,你居然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姬冰雁:“当然不是。” “他们六个在楼外楼待了这么多年,早就各自培养了一批心腹。”“我一下子换了他们倒是简单,但换掉之后,难保他们不会煽动心腹一齐离开,到时候就有得焦头烂额了。” “所以在把他们扫地出门之前,我还得先把他们手下的人安抚齐全才是。” 做生意的门道千千万,其高深复杂之处,丝毫不亚于学武功。 不过这也是姬冰雁喜欢做生意的理由。 叶微行:“行吧,反正我说了给你管,按你的想法来就是了。” 许是她信任得太过干脆,姬冰雁听后,竟一反常态地没吹胡子瞪眼,而是跟她开了句玩笑。 他说:“你就不怕我哪天卷了你的钱跑了?” 叶微行:“你跑得掉?” 姬冰雁啧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不是要喝酒么,上楼吧。” 上楼坐下之后,叶微行便开始感慨两个人到底冷清了一些。 “也不知道老楚和老胡怎样了,老楚那三个妹妹每天都念着呢。” 姬冰雁向来不喜欢和小孩接触,他嫌麻烦。 楚留香收留了那三个小姑娘之后,他一共也就见过她们四五次,这会儿听叶微行提起,又本能地皱了皱眉:“跟你念有什么用。” 两人从楚留香的妹妹们聊起,天南海北地扯了一大堆,最终竟也干掉了三坛酒。 喝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喝完准备回去的时候,酒意便上来了。 酒意一上来,叶微行就懒得动弹。 她撑着脸坐在窗边,任夜风吹乱她的发丝。 没多久,困意也一同上来,她更不想动了。 半醉半醒之间,她好像看见姬冰雁忽然向她伸出了手。 她有点疑惑,下意识想挑眉问他怎么了,结果尚未张口,发烫的额头上便传来了一阵凉意。 是他沾了酒的指尖扫过她眉心向上一寸处。 “溅到血了。”他说。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噢。”她应得后知后觉,语调也较平时柔了一个度,令对面的人难得愣了一愣。 再之后,叶微行就歪在窗边睡了过去。 姬冰雁:“……” 算了,看在她才是楼外楼大老板的份上,还是把她送回隔壁吧。 …… 叶微行对自己睡着之后的事一无所知,第二日一早就又神清气爽地跑去湖边指导两个徒弟练剑了。 快指导完的时候,三个小姑娘也从前院寻了过来。 叶微行注意到宋甜儿手里提了个小食篮,颇有些在意:“这是什么?” 宋甜儿性子活泼,又在这住了好两个月,早就不怕她了,听她主动询问,便笑着上前拿给她看,道:“是我做的蒸糕!” 苏蓉蓉补充道:“甜儿前几天在厨房学会的,厨房的师傅还夸她有天分哩。” 叶微行当然相信这句话:“这样啊。” 宋甜儿点头:“嗯,今天恰好又是红袖的生辰,我便多做了一点,蓉蓉姐说可以拿过来分给大家!” 她本就生得可爱,笑起来更是人如其名,叫叶微行根本舍不得拒绝,当即低头拿了两块分别分给西门吹雪和原随云,分完自己又火速咬上一块。 原随云:“……” 西门吹雪也:“……” 叶微行:“别愣着呀,好吃的。” 看着两个徒弟都开始吃了,她又转向一直羞涩着没开口的李红袖,道:“既然今天是红袖生辰,咱们就庆祝一下呗。” 李红袖睁大眼睛:“诶?” 叶微行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上她的脑袋,道:“等他俩练完,我就亲自下厨去。” 宋甜儿:“叶姐姐也会下厨吗?” 叶微行嗯哼一声:“别小看我哦,我会的可多啦。” 说是这么说,然而当她真的跑到厨房准备掌勺时,还是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庄、庄主?!” “您来做什么?” “这里油烟太重了,您要什么,找个人说一声不就成了。” 叶微行摆手:“让个锅给我,我炒两个菜。” 主人发话,底下的人当然只能照做。 但他们依然担心:“您要做什么呀?不然……” 叶微行直接打断他们:“忙你们自己的去吧,不用管我。” 说罢立刻上手,动作娴熟得令周围一群人目瞪口呆。 之后这目瞪口呆就一直维持到了她的菜出锅。 不过跟后来吃到菜的几个小孩相比,他们的反应已经算谦虚的了。 开饭没多久,宋甜儿看她的眼神便充满憧憬:“叶姐姐也太厉害了!” 李红袖轻声向她道谢,道完默默多用了一碗饭,要知道她平时最多只能吃半碗。 把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们哄得高兴了,叶微行自己的心情也随之放晴许多。 她笑着说:“这不算什么,我做得最好的是鱼,当初我们五个一起出海,不想啃干粮就只能捞鱼吃,两个多月加起来,我起码换了二十几种做法吧,改天给你们做。” 话音落下,坐她边上的一点红竟也忽然出了声:“大庄主做的鱼的确好。” 被叫过来一起给李红袖庆祝生辰的姬冰雁也点了点头:“是不错。” 他二人的发言令生于南海的叶孤城都停下了筷朝她望了过去。 叶微行:“哟,你不信哪?” 叶孤城刚想说不是,因为他只是有点惊讶罢了,结果那个不字还没出口,她便维持着笑意继续道:“那不然我今晚就做一下好了。” 叶孤城:“……”听上去是好事,但为什么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再下一刻,她又道:“不过做鱼可比炒菜麻烦多了,你想吃,总得给我点好处。” “……” “比如换个女装什么的。” 第44章 第一剑客06 在穿女装这件事上,叶孤城最终还是没有让步。 他非常斩钉截铁地表示不可能。 叶微行虽然想看得很, 但也不至于做出拿着裙子逼他穿这样的事, 只好暂且作罢。 “那好吧。”她说, “不穿就不穿了。” 就是可惜了他这张让石观音都心生妒意的脸。 对话进行到这里,比起叶微行, 更失望的其实是那几个小孩。 宋甜儿一脸遗憾地问:“那叶姐姐不做鱼了?” 她这一问,其余四个也一齐朝叶微行望了过来。 叶微行思忖片刻,道:“还是做吧, 过几天做, 正好过几天司空摘星那小皮猴也回来了。” 司空摘星之前一直在藏剑山庄跟楚留香学轻功, 现在楚留香跟胡铁花出海去了,他在庄里闲不住, 便回莲水巷找他的小伙伴玩了。 他人机灵, 又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 从小到大在城里跑来跑去早已成习惯, 所以叶微行也不太担心,只让他记得玩够了就回来。 司空摘星谨遵这个指示, 每隔十天回来一次, 吃顿好的, 再给他们耍个翻墙杂技逗大家高兴, 之后继续去玩。 叶微行替楚留香检查过他的轻功学习进度, 发现他玩的同时,也没有把练武给落下,干脆随他去。 他上一次回来是七天前, 当时还给其他五个孩子带了在杭州小孩里特别流行的捏糖人。 看在他在外面玩也没把庄里的人忘干净,叶微行觉得自己下厨做鱼,怎么也得赶在这小子在的时候。 对此,其他人自是乐见其成。 只有叶孤城非常无语。 他甚至很想问她一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说什么让我穿女装?! 叶微行认识他这么久,少有能完全看懂他表情的时候,此刻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她眯着眼睛,一本正经道:“当然是因为你长得美呀,你看连石观音那个自认天下第一美的都妒忌你。” 叶孤城:“……”好了你不要说了。 · 三天后的早晨,司空摘星如约回来。 这回他带了个非常精巧的鲁班锁给其他人,说是最近莲水巷那边都在玩这个,看着和普通的鲁班锁没啥区别,结果整个莲水巷只有他能拆开了再安回去,所以这次回来,他就拿回来了,想让大家都试试。 这种小孩玩意儿勾不出西门吹雪和原随云的兴趣,但那三个小姑娘倒是都觉得很有意思,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 叶微行问司空摘星:“你拼了多久啊?” 司空摘星道:“三天!” 叶微行知道他有多聪明,听到这个答案十分惊讶:“你都用了这么久?” 司空摘星挠着脑袋,一脸骄傲地表示:“我已经很快了!那个卖锁的小子说,除了他自己,他只见过一个能比我快的!”叶微行:“卖锁的?谁啊?” 司空摘星道:“一个胖小子,从姑苏过来走亲戚的,姓朱,我听林婶他们说,他爹好像还是个很有名的船匠?” 叶微行:“……” 叶微行道:“朱停?” 这下轮到司空摘星惊讶了:“咦,叶姐姐认识他?” 叶微行心情复杂道:“老楚那条船,就是他爹造的。” 不过如果这鲁班锁是朱停做的的话,司空摘星能在三天内就拆开拼回,的确相当厉害。 至于朱停口中那个比司空摘星更快拼完的人,估计就是陆小凤了。 叶微行问他:“他现在还在杭州吗?” 司空摘星点头:“在,他说他下个月才走呢。” 叶微行想了想,道:“那你回头把他一起带回来吃饭吧。” 司空摘星高高兴兴地应了,说没问题。 当天晚上吃完她亲自下厨做的全鱼宴,这小子又拍着肚皮翻墙走人了。 宋甜儿对此很不解:“为什么他每次都不走正门呀?” 叶微行一本正经地解释:“因为他就喜欢翻墙,跟个猴似的。” 说完这一句,她又想起来这三个小姑娘其实也正处在可以开始学武的年纪。 她便顺口问她们想不想学,学的话她可以让一点红教她们。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齐点头道:“想。” 叶微行一个个脑袋揉过去,道:“那事不宜迟,明早便开始吧。” 一点红虽然不习惯跟小姑娘们相处,但叶微行都提出来了,他当然不会有意见。 于是他就这么开启了帮萝莉们打基础的生涯。 不得不说,这于他而言真的十分艰难。 隔了几天姬冰雁瞧见他紧抿着唇给小姑娘们纠正动作的样子,不由得对叶微行好奇道:“你怎么会想到让他来教?” 好友问出口,叶微行便诚实答了:“他这几年跟着我,使出的剑已经跟薛笑人教他的完全不一样了,但他自己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为过去的经历困扰,我想着让他从头开始教蓉蓉她们,教了一段时间,他就会发现,他的剑的确已经不一样了。” 姬冰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这比你说多少句都有用。” 叶微行又道:“而且他是个很认真的人,让他帮她们几个打基础,我也没什么不好放心的。” 在叶微行看来,少年一点红什么都好,唯独缺了一点自信。 但自信这个东西,不是她说了他就能有的,所以现在有个机会放在这,她自然要推他去试一试。 姬冰雁:“你帮他考虑得还挺多。” 叶微行一脸理所当然:“他可是我的二庄主啊。” 姬冰雁大约是接不上话了,斜睨了她一眼后换了个话题,道:“对了,我打算过几天换掉那几个掌柜。” 叶微行:“这么快?不是还要把下面的人搞定再说吗?” 姬冰雁一脸冷漠:“这都七八天了。” 叶微行笑了:“噢,我不懂这个啊,我以为要花一段时间呢,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两人说到此处,前边忽然跑来一个侍卫,说有她的飞鸽传书。 叶微行扫了一眼,发现是她留在那个铸剑别院里代她等候求剑者上门的心腹送来的,顿觉又能做一笔生意了,忙接过来打开。 然而信上的内容却令她愣了一愣。 见她露出这番表情,姬冰雁不由得挑眉道:“怎么了?” 叶微行:“你记得我铸的第五把剑叫什么吗?” 姬冰雁想了想,道:“应该和诸葛先生带回京城的幽月乱花一样,是对双剑,叫明王镇狱?” 她点头:“对。” “明王镇狱怎么了?” “信上说,今日一早有人过去求见我一面,看着不像是来求剑的,就被我的人挡了回去。”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结果那个人托我的手下给我带一句话。” 姬冰雁:“什么话?” 叶微行:“明王镇狱应该是一对弯刀。” 叶微行是个取不来名的人,她给叶孤城铸的那把叫御风,卖给诸葛先生那把叫幽月乱花,之后那几把,她也就随便拿了自己玩游戏时觉得印象深刻的那些橙武名字来用。 毕竟那些名字听上去都非常有逼格。 什么赤霄红莲,什么织炎断尘,什么明王镇狱,想到哪个是哪个,反正都很能唬人。 明王镇狱是她铸的第五把剑,主人是当初在拥翠山庄曾借李观鱼的面子跟她切磋过一次的一位剑中高手,擅使双剑。 当初叶微行铸完给他看的时候,他非常满意,还问过她:“不知这剑名是何意?” 叶微行不能说实话,便在纸上这么写:“君子行光明之事,镇宵小之辈,阁下高风亮节,正配此名。” 对方被她这张口就来的胡扯式夸赞哄得高兴极了,最终还额外多付了一千两。 而事实上,明王镇狱是游戏里明教的90级橙武。 就是一对弯刀。 现在有人过来让她的手下给她带这句话…… 叶微行顿感不可思议,难道这个世界不止她一个穿越者?! 但这一层她没法跟姬冰雁解释明白,她犹豫了一下,换了个说法继续道:“明王镇狱这个名字,是我尚在师门时,在一本古籍上翻阅到的,的确是一对弯刀的名字。我当初铸完剑,想不到该取什么名字,我就随手拿来用了。” 姬冰雁:“所以你觉得来找你的人可能和你的师门有什么关系?” 叶微行:“还不能确定,但我打算去会他一会。” “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认识这么久,姬冰雁还是头一次见她对赚钱以外的事这么上心,以至于有些惊讶。 但他还是点头表示了赞同:“那你去吧。” 没说的后半句是这里反正有我。 之后叶微行就把信装进怀里,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像之前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藏剑山庄,赶到了“天下第一”居住的别院。 她问守在那的心腹:“托你带话的人呢?” 心腹恭恭敬敬地答:“他临走时说,您听了这句话,一定会愿意见他一面,所以他今晚会再来拜访。” 叶微行只能等,还一等就是半天。 这半天里,她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推测,假如那个人跟自己一样是穿越的,还玩过剑三,那比起明王镇狱,更值得他立刻上门确认的难道不是她已经建完的藏剑山庄吗! 怀着这样的疑惑,她终于等来了那位访客。 同以往一样,她还是坐在帘后,没有主动露面。 不过论神秘对方也半点不虚,他带了个银色的獠牙面具,将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叶微行:“……” 她提笔在纸上写:“敢问阁下是?” 戴面具的访客轻声一笑,道:“我的名字说出来,大师也不一定知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气息也很奇特,让叶微行根本判断不出他的武功究竟如何。 这叫她久违地紧张了一把。 没等她再写了字递出去,他又继续道:“不瞒大师,我是为明王镇狱来的。” 叶微行:“你说明王镇狱应该是一对弯刀,理由呢?” 他又笑了:“因为我的刀就叫明王镇狱。” 话音落下的这一刹,叶微行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帘外人的气势变化。 她毫不犹豫地拔了剑,将那个负责给她递纸的心腹往后一推,独自迎了上去! 长剑和弯刀同时挑破了帘,撞到一处,发出“铮”的一声响。 交锋处火花四溅,几乎欺上叶微行的面门。 叶微行低头一看,发现他手里的弯刀的确万般眼熟,正是她在游戏中见过的那一对!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隔着这块栩栩如生的獠牙面具,她再度听到了对方低沉好听的声音。 他说:“我叫玉罗刹。” 第45章 第一剑客07 玉罗刹报完自己的名字,便稍退半步, 再度攻了上来。 他手中的弯刀一黑一白, 刀身璀璨, 几乎不输叶微行手里的西天聆雪。 再看他持刀的姿态,和游戏里的明教弟子几无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叶微行简直觉得自己回到了游戏里的洛阳城门口,正被人点了切磋。 半个呼吸不到的时间里, 两人已来回交手了四次。 叶微行注意着看了一下他的招式, 发现每一招都相当眼熟。 这份眼熟令她在玉罗刹收了手里这一刀, 试图绕到她背后的时候,本能地一招玉泉鱼跃, 冲向了屋门的方向。 屋外是个晴朗的月夜。 两柄神兵相继而出, 在月光下闪出叫常人难以直视的光华。叶微行站定偏头, 果然看见了紧随自己跟出来的玉罗刹。 此时他手中的刀已经变了一个方向, 叶微行认得那是驱夜断愁的起手势,心中更加凛然。 然而对方对于她的招式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的功夫, 究竟是哪里学来的?” 玉罗刹侧身欺至她面前, 目光落到了她身后那把重剑剑柄上, 不答反问道:“你是叶微行?” 江湖中用双剑的剑客不太常见, 但也有好几个, 别的不说,就说李观鱼那位向她求剑的朋友,用的就是双剑。 但一般人的双剑和叶微行的轻重二剑还是不一样, 除了形状大小的区别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叶微行的轻重二剑,不是同时使用的。 这一点在江湖上已经不算什么秘密,是以如今的叶微行,一出手就被人认出来也实属正常。 事已至此,她干脆大方认了:“是又如何?” 玉罗刹闻言,总算停下了手,道:“天下第一也是你?” 问这句的时候,他的语气里藏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戏谑。 叶微行皱了皱眉,也没收剑,只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两人就这么在月光下对峙了起来,叶微行望着他面上栩栩如生的獠牙,始终不敢放松心神。 她想对方应该也差不多,毕竟他二人若真要分高下,叶微行还是有胜过他的把握。 玉罗刹沉默片刻,道:“是我师父教的。” 叶微行立刻反应过来:“这对刀也是你师父给你的?” 玉罗刹:“是。” 他承认得干脆,反倒叫叶微行愣了一瞬,不知下一句该问什么好了。 她不开口,玉罗刹却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所以你知道它叫明王镇狱。” 叶微行:“……” 废话,我都能躲开你的绕背驱夜断愁了,能不知道吗! 叶微行道:“对,我知道。” 对话进行到此处,叶微行大概也猜到玉罗刹会明教武功,有明王镇狱,却不知道藏剑山庄的原因了。 这个世界的确不止她一个穿越者,但另一个不是玉罗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他口中那个师父。 果不其然,停顿片刻后,玉罗刹又道:“我师父曾经说过,这对刀上天入地仅此一对。” 叶微行摸摸下巴,道:“此话不假。” 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哪那么常见啊。 但这些不好跟玉罗刹解释,所以她只能继续沿用先前她对姬冰雁的说法。 她说:“我还在师门的时候,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明王镇狱这对弯刀,后来我离开师门出来闯江湖,为了混口饭吃,给人铸剑,又取不来名字,便顺手拿来用了。” 来之前,玉罗刹曾想过天下第一铸剑师所有可能的回答,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不过不管怎样,起码他已经确定了不是中原武林的人想仿冒他,他师父当年也没骗他。 叶微行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越发复杂,不由得啧了一声道:“好了,该解释的我都跟你解释清楚了,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玉罗刹没说话。 叶微行盯着他的面具,声音渐沉:“你师父还在世吗?” 玉罗刹不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还直接转身打算离开。 他身法鬼魅,动作又快如闪电,换了一般人,恐怕连他是怎么走的都看不见,但叶微行却没有这个担忧。 她甚至连玉罗刹此刻的步法都认出来了:“你连幻光步都会?!” 此话一出,玉罗刹的眼神又是一变。 再下一瞬,两人便重新交上了手。 叶微行翻转手腕,于侧身之际将手中的西天聆雪换成了弱水,直接截住了他的去路!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手上的动作又变过了好几轮,而且还不约而同地比方才认真起来。 这一认真,叶微行才发现玉罗刹用的那些明教招式,和她印象里多少还是有点不太一样。 她想大概是他的师父在教给他的时候发现剑三有些技能真的太过玄幻,根本没法全盘教授吧。 相比她的游刃有余想东想西,此时的玉罗刹可以说是遇到了出师之后最可怕的对手,还是根本无法摆脱的那种,因为对方好像比他更熟悉他的武功! 过去十年里,他凭他师父教他的武功,纵横大漠无敌手,就连那自恋顶天的女魔头石观音,见了他也要忌惮三分,从来不敢与他硬拼。 结果眼前这个才成名三年的姑娘,却能在十招之内把他逼得无法按照他的习惯施展出武功来。 叶微行打了这么多年游戏,能在竞技场里笑傲全服,当然是对其他所有门派都很有研究。 她差不多就是在明教这个职业刚出来的时候玩的,那会儿明教还是其他门派的爸爸,隐身绕背锁身,再一个驱夜断愁,两刀下来,就能收获一个人头。 当时叶微行的同学是这么跟她说的:“玩明教啊,新出的,不管是野外还是竞技场,只要玩明教,我包管你风生水起!” 然后叶微行扫了一眼各个门派的介绍和任务体型,选了藏剑山庄。 她同学痛心疾首:“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藏剑可难玩了,而且被明教一打一个准。” 最开始对这个游戏还不算熟悉的时候,叶微行的确有过一段被明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日子。 但她还是没有换门派,她去研究了一下明教的职业技能和打架套路,发现只要反应够快,那一套操作也不是那么毫无扭转之地。 当然,其他门派也差不了太多。 她手速快操作好悟性高,没几天就把当时流行的打法给琢磨透了。 之后再去竞技场的时候,她便有了底气。 至于上了高分段之后,发现除了手速和意识装备也很重要所以去砸钱做橙武,这都是后话了。 总而言之,在打明教这件事上,叶微行的经验的确是相当丰富。 而且这个职业是她整个游戏生涯唯一虐过她一段时间的职业,以至于她后来在竞技场里一遇到明教就格外兴奋。 此刻她就非常兴奋,轻重二剑切得行云流水,小轻功一个不落地接上,那认真的架势,差点就赶上她当年第一次上十二段了。 她有多兴奋,玉罗刹就有多难受。 他几乎用出了所有能用的招式,但还是毫无离开的办法。 就在他一咬牙准备用他还没练熟的那招时,叶微行却忽然停了手。 她站在他面前,表情有一点不可一世,又有一点理所当然,开口时语气亦然。 她说:“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只要我不想你走,你就走不了。” 玉罗刹:“……” 玉罗刹道:“你想如何?” 叶微行:“很简单,回答我的问题,给我讲一下你的师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叶微行原本是这么想的,都已经将橙武这么贵重的东西传给了徒弟,那玉罗刹的这个师父多半已经不在世上。 但是玉罗刹对于这个问题的态度又很微妙,倒叫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玉罗刹打量着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知从她面上转过了几圈。 良久,他才低声道:“我师父尚在人间,但她隐居多年,最不喜旁人打扰。” 叶微行:“你师父叫什么?” 玉罗刹:“师父从未在江湖中成过名。” 这意思就是说了她也不知道。 叶微行想了想,又问:“你是何时认识你师父的?” 玉罗刹:“二十年前。” 彼时的玉罗刹还不叫玉罗刹,刚满七岁,跟随家人入关,结果在入关路上遇到了一伙流寇。 他的家人全死在了流寇刀下,他也差些难逃一劫,但就在他以为自己也必死无疑的时候,忽然有个全身响着铃音的人从天而降,落到了他面前,一刀扫出去,所有的流寇都倒下了。 那人的打扮和中原西域都不太一样,倒有些像是海那边的波斯人。 但面纱取下来后,露出的脸又是中原人无误。 她说她叫陆灵徊,是个异乡刀客,又问他你呢? 玉罗刹诚实答了。 大约是他看上去一点都不伤心,叫陆灵徊见了觉得和一般孩子不一样,之后她检查了他的骨骼,检查完抽了一口气,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她教他世上最好的刀法。 玉罗刹点了头,跟她回到大漠,开始了自己学刀的生涯。 这一学就是十年。 那十年里,大漠里出来了很多风起云涌的人物,但他知道没一个是他师父陆灵徊的对手。 十年后他出师,大漠里的厉害人物也换了一茬,八年前又忽然冒出来一个石观音,号称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也是大漠里武功最可怕的女人。 而玉罗刹只觉得对方是跳梁小丑。 石观音在他眼里尚且如此,那中原武林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西湖叶微行的名字刚传到西域时,玉罗刹也没太放在心上,结果现在居然被打成这样。 叶微行听他简单地讲完他师父,非常诚恳地安慰了他一句:“没事,打不过我不丢人的,真的。” 玉罗刹:“……” 她那刚建完没多久的藏剑山庄不是号称君子如风吗?这叫君子如风?怕不是龙卷风。 他深吸一口气,道:“能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能走了吗?” 叶微行:“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玉罗刹:“?” 她将手背到身后,问:“方才我们交手的时候,你用了幽月轮、赤日轮、幻光步、驱夜断愁还有怖畏暗刑,对不对?”玉罗刹已经接受对方比他更了解自己武功的事实了,点头说是。 叶微行噢了一声,话锋一转道:“那你会暗尘弥散吗?” 玉罗刹:“…………” 第46章 第一剑客08 玉罗刹当然不会暗尘弥散。 但事实上,这差不多是他师父教他的武功里, 他最熟悉、也练得最久的一招。 当初陆灵徊把他带回大漠, 师徒两个就住在戈壁滩边的一个小镇上。 教了他基础的气息吐纳之后, 陆灵徊给他演示的第一招就是暗尘弥散。 步履融沙,身形化雾, 铃音渐收,直至什么都看不见。 那场面让当时年仅七岁的玉罗刹看得目瞪口呆,差点以为自己遇到的不是人, 是神仙。 之后他就开始学这一招了, 因为陆灵徊说, 要将她的刀法用至出神入化,这一招是必不可少的。 玉罗刹信了, 认认真真开始学, 结果进度慢得一塌糊涂, 叫陆灵徊万般费解。 两年后, 她跟他说,那这样吧, 咱们换个学法, 先学别的, 这个等其他都学完了再好好研究。 换了个学法, 玉罗刹的根骨优势便一下子体现出来了。 陆灵徊教的其余招式, 他都是一天上手,十天融会贯通,一招比一招顺。 当然, 同样的招式,他用出来和陆灵徊用出来,效果还是千差万别,尤其是那招驱夜断愁。 如果说其他招式是受熟练程度学武年限限制才威力不够的话,那驱夜断愁这一招,就差不多是砍脑袋和砍头发丝的区别了。 玉罗刹因此十分挫败。 而他的师父是这样解释的:“你学不会暗尘弥散,就没法使出真正的驱夜断愁,不过也聊胜于无吧,对付一般高手,你的功夫已经够用了。” 事实证明这话一点都没错,后来的十几年里,玉罗刹的确是打遍大漠无敌手,普通的所谓高手,能在他的明王镇狱下撑过三刀,便已算得上十分不错。 所以玉罗刹也就不太把学不会完整的暗尘弥散和驱夜断愁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他想他师父说得对,够用就好。 结果今天他不仅遇到了一个让他觉得这点功夫完全不够用的对手,还直接被指出了为什么不够用? 这真是令他心情复杂的同时还无言以对。 所幸他戴着面具,一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表情再如何变幻,也不至于落入叶微行眼底。 叶微行逗完他,总算把话题切回到了他师父身上。 她问玉罗刹:“所以你师父现在隐居去了?” 玉罗刹:“她已十年不曾问江湖事。” 叶微行恍然:“难怪。” 玉罗刹:“?” 她笑了笑,道:“倘若她还在江湖上走动,那八成能比你更快寻到杭州来见我。” 大概是她这语气太过笃定,叫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的玉罗刹再度挑了挑眉,变了眼神。 片刻后,叶微行又道:“你既是她的徒弟,那一定知道她在何处隐居,方便的话,帮我带句话给她,就说我在西湖藏剑山庄等她,想见她一面。” 玉罗刹站在院中,望了她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好。” 叶微行松了一口气,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行了,现在我不拦着你了。” 玉罗刹知道以她的武功没必要跟自己开玩笑,她说让他走,就是真的打算放他离开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结果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他面上那张银色的獠牙面具忽然震颤了一下,尽数碎裂了。 玉罗刹:“?!” 叶微行:“噢,不好意思,刚刚情急之下出手没太注意分寸。” 玉罗刹:“……”就你那武功,没注意分寸,骗谁呢?就是成心的吧! 面具碎了,他的面容和表情再无遮掩,他就更想赶紧走人了。 叶微行看着他一脸铁青地拂袖离开这间别院,忍不住补了一句道:“别忘了帮我带话给你师父!” 至此,这个令她万般在意的插曲算是解决了大半。 吩咐完院中心腹将屋子重新收拾好后,叶微行也哼着曲儿离开了这里。 她回到藏剑山庄时,姬冰雁还没走。 他坐在明灯高悬大厅里,面前摆了一摞账本,身旁立着六个打扮迥异的青年,正神色恭敬地听他训话。 叶微行跟之前那样稍听了几句,发现这大概是一场上岗培训,还是快要走到尾声的那种。 于是她干脆没急着进去,在厅外等了小半刻钟,待那几个新招的人应完姬冰雁的所有要求鱼贯而出后才闪进去打招呼。 对方看到她回来,眉头稍舒展了一分:“见到人了?” 叶微行点头:“见到了。” “跟你师门有关系吗?” “算是有吧。”她说,“但有关系的不是那个人,是他师父。” 姬冰雁听她语气轻松,心知这件事于她而言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干脆没有多问,只道:“楼外楼的账目问题,我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叶微行:“那你接下来可以轻松几天。” 此话一出,她就又被送了个熟练万分的白眼。 他说:“你当我是你啊,还轻松几天。” 叶微行也不生气,笑意盈盈地凑上前去勾他的肩膀,道:“哎呀,我知道你最够兄弟了!” 可惜这句吹捧并没有让姬冰雁的表情变好,他看着她大喇喇勾上来的手臂,甚至把眉头皱得更深了。 叶微行没把他的反应太放在心上,在她眼里,姬冰雁什么时候给她好脸色了,那才是天上下红雨的怪事。 …… 之后的大半个月里,司空摘星把朱停带回藏剑山庄吃了一顿饭,席间叶微行随口问了一句陆小凤最近怎么样,朱停一边拼命扒饭一边道:“他好着呢,好像还拜了个师父。” 司空摘星听到陆小凤这个名字,以为是个和苏蓉蓉她们一样年纪的小姑娘,眼睛都亮了:“她长得漂亮吗?” 朱停闻言,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朱停道:“他是男的。” 说罢不等司空摘星有什么反应又继续道:“就是那个两天半拼完鲁班锁的。” 司空摘星:“!” 不仅不是个漂亮妹妹,还比他更聪明?! 他愤慨极了,撑着桌子对朱停说:“你下回再做个别的,我一定能比他拼得快。” 朱停已经重新投身到与这一桌菜的战斗中去了,头也不抬地表示再说吧。 这两个小孩都贼逗,叶微行跟听相声似的听完一整顿饭,高兴得不行。 可惜朱停再过几天就要回姑苏去了,叶微行只能吩咐侍从给他多装点蜜饯果干,让他带着路上吃。 朱停谢过了她,说不会白吃她的。 叶微行:“?” 他摸着肚皮一本正经道:“等我把家里的书看完,我就来给叶姐姐的山庄设计机关。” 在场的几个同龄小孩都没把这句话太放在心上,尤其是司空摘星,直接撇着嘴道:“你可别吹牛了!藏剑山庄这么大!” 叶微行却抿了抿唇,非常认真地点头道:“好啊,我等着你。” 他离开杭州没多久,五月底便到了,在这住了快三个月的叶孤城也要准备回南海去了。 这三个月里,他的剑术精进许多。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这回也能称得上一句不虚此行。 叶微行待在庄中闲来无事,干脆就一路送他送到了杭州城外。 两人在城门口简单地告了个别,叶微行说:“若是练剑时再有滞涩之处,你可以给我写信。” 叶孤城想了想,问:“回一封多少钱?” 两人在风中相视而立,他的表情又太过认真严肃,导致叶微行一开始还愣了一愣。 但愣过之后,她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面前清冷少年嘴角忽然浮现出的一丝笑意。 于是她也笑了。 她说:“那不然价格你来定吧,每次修书过来时,自个儿附上银票,我不挑的。” 叶孤城:“……行。” 五月底的江南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知她不喜欢晒太阳,所以两人说了几句之后,叶孤城便转身上马了。 说来奇怪,他住在藏剑山庄里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剑,也不跟几个孩子凑热闹打交道。 但他一走,三个小姑娘倒是都挺不舍的。 叶微行忍不住问宋甜儿为什么。 对方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叶城主多好看呀,连红袖姐姐说,光是看着他,她就能多吃半碗饭。” 叶微行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又问:“那姬冰雁也不差啊?” 宋甜儿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说还是不一样的。 “姬大哥总是皱着眉,看上去跟谁都能生气的样子!” “……你说得对。”在姬冰雁那收了无数白眼的叶微行深以为然。 这种教徒弟逗萝莉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夏天便走到了尾巴尖,西湖里的荷花也到了开败的季节。藏剑山庄上下忙了三天才清理掉那满湖的残叶,之后又是一场接一场的秋雨。 彻底进入秋天后,叶微行终于等到了她想等的人,玉罗刹的师父陆灵徊。 对方是一个人来的,披着一身将她整个人都罩住的黑色斗篷,脸也被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明亮至极的眼睛。 她告诉守门的侍卫,她姓陆,是来找叶庄主的。 侍卫们看她打扮得奇怪,一开始并没有放她进去,让她稍等片刻,他们派个人进去问一问。 叶微行一听是个看上去无比神秘的女人,还姓陆,顿时就兴奋起来了。 “快请进来!”她说。 两人见了面之后,陆灵徊才解下面纱,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叶微行原本以为一个已经穿越二十年,还住在大漠的人会很显老态,结果对方看上去竟出奇年轻,而且肤白胜雪,五官鲜妍,眉目间又充满风情。 两人对视片刻,陆灵徊的目光便落到了她腰间的剑上。 “橙武?”语气中带着试探。 橙武这个称呼一出来,叶微行就知道这喵姐和她一样,也是玩家穿越了。 她点头道:“是。” 她这一点头,陆灵徊的表情反倒是更疑惑了:“是我记错了吗,我印象里藏剑橙武不长这样……?” 叶微行一开始还觉得奇怪,西天聆雪和弱水在游戏里就长这样啊?不过联想到对方传给玉罗刹的明王镇狱和她穿越的时间,她又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叶微行道:“兄弟你不知道,我穿的时候已经开95级了,霸刀山庄都出了!” 第47章 第一剑客09 解释完自己所持的橙武是95级的之后,叶微行就把这位“他乡故知”请到了花厅里坐下说话。 陆灵徊穿越的时候, 这个游戏的确还只有90级。 以游戏经历来说, 这两个都上过雕像的玩家应该是差不多的, 都是热爱打架,意识手法一流, 又舍得给自己的装备砸钱。 但陆灵徊只知道自己玩游戏玩穿越了,并不知道自己穿越的是武侠小说。 叶微行夸她选徒弟眼光牛逼,收了系列作大反派之一的时候, 她就相当懵逼:“啊?” 叶微行惊了:“等等, 你不知道?” 陆灵徊是真的不知道。 二十年前, 她遇上玉罗刹的时候,本来是不想管这这档事的, 当时她满心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赶紧离开中原, 让那个想把她关起来的人再也找不见她, 最好当她死了。 陆灵徊道:“我当时看他愣愣地站在那,不哭也不躲, 半点都不怕死的模样, 有点心软, 就出了刀。” 叶微行:“后来看他根骨奇绝, 就想着收个徒弟?” 她点点头:“对, 而且他挺听话,给什么吃什么,教什么学什么。” 提及那段初至大漠的时光, 陆灵徊的目光忽然又变得很远很远。 良久,她才重新抬起眼望向叶微行,笑了笑道:“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 “对啊。” “我的事迹,应该全江湖都知道了吧。”叶微行道,“难道你从大漠过来的路上没听说?” 西湖叶微行的名号那般响亮,陆灵徊怎么可能没听说。 但她实在好奇,叶微行到底是哪来的钱买下了西湖边的地,又建了这样一座几乎不输游戏里那般规模的藏剑山庄的? 要知道江南的地价可不容小觑啊。 叶微行听完她的疑惑,勾起唇角道:“当初误打误撞破了青衣楼的时候,我在官府的默认下,取了霍休一部分身家。” 知道对方已经在大漠住了二十年,对江湖和朝堂都没有了解,叶微行甚至还给她解释了一下如今的朝中格局。 叶微行道:“诸葛先生虽然很受天子尊敬,但到底不如他的政敌那般会培养自己的党羽,倘若霍休那笔钱全部落到户部,那最后能真正进入国库的,恐怕不足十之一二。” 其实这些也是叶微行跟楚留香聊起来时才想明白的。 从诸葛先生的角度来出发,当时她宰完霍休这只油水十足的大肥羊,与其让钱落到朝中上下那些贪官腰包里,还不如卖她一个人情。 后来公孙兰一事,两人再度合作,算是彻底交下了朋友。 叶微行明白他在朝中步履维艰的生存状态,又感念于他的照拂。 如今藏剑山庄建了起来,成为了江南武林的一大势力,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陆灵徊听得一愣一愣的,再联想自己远遁大漠二十年的经历,顿觉人和人真的不能比。 同是穿越,对方竟比她酷炫狂霸拽不知道多少倍! 叶微行思忖片刻,忍不住道:“其实养出玉罗刹也很酷炫狂霸拽……” 她这么一说,倒是叫陆灵徊又想起了一件事:“他上回来找我的时候,跟我说他打算在沙漠中建立一个门派,但——” “但?” “但沙漠里势力庞杂,在开山立派之前,他想先把一些盘踞多年的地头蛇处理了。” “以他如今的功夫,这应该不难才是。”叶微行诚恳道。 “的确不难。”陆灵徊点头,“就是那个号称天下最美的石观音,不知从哪里收到了什么风声,直接躲起来了,这会儿人影都找不着。” 听到石观音三个字,叶微行差点没把刚喝进嘴里的茶直接喷出来:“不,她没有躲起来。” 陆灵徊:“?” 叶微行:“她之前来杭州寻我麻烦,还想毁我的容,结果反被我划破了脸,最后受不了刺激走火入魔身亡了。” 石观音的武功远胜于一般高手,所以当时她忽然离开大漠往江南来时,江湖上根本无人知晓。 后来她死在西湖之上,尸首被叶微行的手下处理掉,旁人就更不知道了。 对如今的叶微行来说,赢了这种程度的反派已不算什么事,至少并不值得她昭告天下。 至于藏剑山庄下面的人,他们都是姬冰雁挑出来的,全部具备了不乱嚼舌根的优点,知道石观音闯入山庄也没有到处跟人提起。 如此一来,玉罗刹会误以为石观音是收到风声躲起来了也不足为奇。 陆灵徊:“……原来是这样。” 叶微行点头:“所以如果他要开山立派,尽管开就是了。” 陆灵徊刚要再开口说什么,花厅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叶微行率先跨出大门,扫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皱眉道:“怎么回事?” 门外聚了大概七八个侍卫,每一个手上都有两三只鸽子。 再看那些鸽子,几乎每一只的翅膀上都被做了标记。 叶微行认出来这些都是她养在别院里,用来和那边互通消息的鸽子,顿时将眉头皱得更深。 为首的侍卫见状,忙躬身向她解释道:“就在刚才,这些鸽子忽然全飞了回来,每一只脚上都绑了字条,我们不清楚究竟是何情况,便来寻大庄主了。” 叶微行:“字条呢,都取下来给我看看。” 底下的人闻言立刻照办。 二十多张字条都递上来之后,叶微行才逐一打开。 这一打开,她才发现所有的字条上,写的都是同一句话。 “神水宫门下弟子,求见天下第一大师。” 最后一张上,赫然还有个血手印。 只消一眼,叶微行便认出了那是那个按她要求留在别院接待客人的心腹的手。 这令她骤然起了怒气,不论是藏剑山庄还是天下第一,和神水宫都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结果神水宫的人想见她,却上来就打了这么一个不客气的招呼。 她眯起眼,捏碎了手中的纸条,对依旧候在门口的侍卫们道:“你们先下去吧,这件事我会处理。” 侍卫们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种表情,一时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弯腰行了一礼后,便尽数退下了。 他们退下后,叶微行才转向一道跟出来的陆灵徊,道:“有人找我铸剑马甲的麻烦,我去会她一会。” 陆灵徊没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只余光瞥到了其中一抹血色,便忍不住问:“谁这么大胆?” 虽然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天下第一大师就是叶微行,但天下第一给那么多声名极盛的剑客铸过剑,怎么说也是一号不好随便得罪的人物。 先前玉罗刹因明王镇狱的事找上门去时,都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 叶微行啧了一声,道:“神水宫的人。”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还想着给陆灵徊解释一下神水宫是个什么地方,毕竟这是个对武侠小说一无所知,甚至连自己养出了一个怎样的徒弟都不清楚的姑娘。 结果没等她再开口,陆灵徊就惊声叫了起来:“什么?神水宫?!” 这反应大得叫叶微行无法不多想:“你知道神水宫?” 陆灵徊:“我知道。” 事实上她不仅知道,还差点就一辈子都被困在里面了。 陆灵徊当年穿越的时候,是从一片清澈见底的湖里醒过来的。 跟叶微行一样,最开始她只觉得自己是做梦,直到她被一群穿白衣使长剑的少女团团围住再动起手来。 但陆灵徊的反应不及叶微行那般快,一开始动手的时候,连刀都没想起来要拔,身上的衣服也被刺了好几个洞。 对方人多势众,还配合默契,令她手忙脚乱了快二十招。 二十招后,身体里关于如何运气,如何挥刀的记忆慢慢苏醒,她终于拔出了她的明王镇狱。 “神水宫那群弟子里,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她说,“但领头年纪最小的那个格外倔,输给我之后,见我要走,竟直接以身去挡我的刀尖。” “她大概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人也不高,我猝不及防之下,一刀扎进了她的肩膀。” “当时我有点愧疚,就及时替她点住了穴道止血。”“后来神水宫主也来了,她大概知道整个神水宫加起来都拦不住我,就说这大概是场误会,只要我解释清楚自己为何会忽然出现在神水宫,她便愿意放我离开。” 叶微行:“你解释了吗?” 陆灵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那个鬼地方,我怎么解释?” 叶微行:“……” 陆灵徊继续道:“反正我就随口胡说了一通,管她们信不信呢。” “再后来我知道了神水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也知道了那个以身挡刀的小姑娘就是神水宫主最器重的徒弟,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如果不出意外,她便是下一任的神水宫主。” “她被我伤得挺重,我心里过意不去,就决定先留在神水宫,等她把内外伤调理好了再说。” 说到这里,陆灵徊的表情又变得纠结起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一片好心,还照顾了她大半年,结果她伤一好,竟给我下毒!” 叶微行:“啊?!用什么下毒的,天一神水吗?” 陆灵徊:“若是天一神水,我怎么可能逃得出去?是普通的毒药,配上了化功散,下在了我的饭菜里。” 叶微行:“……化功散这种东西,对我们这种没有肾职业好像影响不大。” 陆灵徊:“对你应该是一点影响都没有,但我还是受到了点影响的。” 第48章 第一剑客10 往别院过去的路上,陆灵徊把她当年的遭遇完整地告诉了叶微行。 当年她因愧疚在神水宫留了大半年, 想着等那个名叫阴姬的小姑娘伤好透再作其他打算。 神水宫避世多年, 然家底丰厚, 远胜一般武林世家。 所以阴姬虽然被陆灵徊那一刀伤得不轻,但在神水宫的诸多疗伤圣药调理之下, 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痊愈了。 她卧病在床期间,陆灵徊为表歉意,主动揽下了给她煎药喂药的活。 最开始那段时间, 神水宫里的弟子还不大放心, 生怕她是个混进神水宫的奸细, 恨不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陆灵徊并不在乎那些小姑娘的看法,就像她明明可以直接走但还是选择留下来照顾阴姬一样, 她觉得人活在世上, 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后来神水宫主发现了自己这群弟子的不放心, 哭笑不得道:“倘若陆姑娘真对神水宫有所图谋, 那她大可以直接动手,何必这么麻烦?” 神水宫主这么一说, 顿时就叫这群少女回忆起了陆灵徊出刀时的模样。 那样的刀, 那样的刀法, 的确有踏平神水宫乃至傲视天下的资本。 于是她们便放下心来, 各自习武练剑去了。 神水宫里的女孩子多是武学奇才, 又因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堪称世外桃源的地方而无心于外物,一个比一个清冷。 阴姬作为下一任的神水宫主,更是其中翘楚。 头两个月里, 陆灵徊和这个年仅十二的小姑娘加起来也就说了五句话不到。 后来她渐渐可以下床走动才好一些。 同其他弟子不一样的是,阴姬主要练的不是剑,是掌。 据神水宫主说,这种掌法因为过于艰深,练起来需在水中运掌,苦不堪言,所以历来只有宫主有资格练。 当时阴姬的左肩伤处还未好透,不好立刻下水练掌,只能在岸边用一只手比划。 陆灵徊那会儿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神水湖边晒太阳,每次阴姬过来练掌,她都会看上片刻。 如此看了一个月后,陆灵徊便吃透了这套掌法,也搞明白了它为何要在水中练。 她告诉阴姬:“伤好之前,你还是别作无用功了,你练的这套掌法,威力并不在招式本身。” 阴姬看了看她,没有说话,但却停下了动作。 陆灵徊又道:“这掌法的艰深之处在于它需借助水的力量才能发挥它的最大威力。” 这回阴姬总算开了口。 她说:“师父也这么说。” 陆灵徊笑了:“所以你最好还是休息吧,早点伤好,才能早点回水里练啊。” 她是好心才如此提议的,结果阴姬却因此变了神色:“你莫看不起我,我只是现在还打不过你罢了。” 陆灵徊:“……”怎么这么会钻牛角尖曲解? 考虑到对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觉得好笑之余,她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没有看不起你。” 阴姬转过脸,又看了她片刻,最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下眼走了。 陆灵徊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神水湖边晒完太阳,就起来去了厨房。 这一日她煎完药送过去的时候,阴姬难得不是完全不理她,反而主动问了一句有没有蜜饯。 “我给你去厨房问问。”陆灵徊说。 “……谢谢。”少女低声道。 照顾了她三个月,陆灵徊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谢,以至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勾起唇角,道:“这有什么好谢的。” 说罢她便转身出去寻蜜饯了。 有了这个开端之后,两人的交流总算变多了一些。 而随着交流的增多,陆灵徊才渐渐发现,其实这小姑娘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清冷。 她只是生在神水宫,又因根骨而被钦定为下一任掌门,所以从小就没有过过什么轻松的日子。 说实话,看她伤还没好透,躺在床上也有一摞武学典籍要看,陆灵徊实在是有些怜爱。 于是陆灵徊对她说:“你师父那里我去说,这几个月,你就先别看了。” 有明王镇狱和那一身可怕的刀法在,神水宫主当然不会不给她这个面子。 师父发了话后,阴姬才终于松一口气。 不过这松一口气的日子也不算长,冬天尚未彻底结束,她的伤就彻底好了。 神水宫主和陆灵徊都很高兴,尤其是陆灵徊,在确认了自己那一刀没有对她的习武之路造成影响之后,可谓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但阴姬本人的情绪却不高。 陆灵徊觉得大概是因为她又要重新刻苦起来了,还安慰她道:“放心吧,凭你的天赋和悟性,用不了两年,就能彻底驾驭神水宫的武功了。” 阴姬闻言,偏头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道:“你之后打算去哪?” 当时的陆灵徊根本没意识到什么,听到这个问题,还认真思考了一番,可惜无果。 所以她对阴姬说的是不知道,先到处看看再说。 阴姬咬了咬唇,道:“那想到再走也不迟。” 她摇头:“不了,我都在这待这么久了。” 她没有说的是,虽然待了这么久,也勉强算与她们师徒交了个朋友,但她真的不喜欢神水宫这个地方。 江湖那么大,穿越一场,还有了这么高的武力值,她总得去一点自己喜欢的地方,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许是她拒绝得太过坚决,阴姬听后,倒也没再说过类似的挽留之语了。 之后又呆了两日,陆灵徊便去寻神水宫主辞行。 对方大概也不想一直供她这么一尊大佛,听说她打算离开,表情都比平时活泛。 “是吗?”神水宫主说,“那我派人给陆姑娘准备盘缠?” 陆灵徊拒了,当初她留下来是为了让自己问心无愧,如今再拿神水宫的钱像什么话。 她既如此坚持,神水宫主当然也没有勉强。 可惜不论是她还是神水宫主都没有想到,就在她临行前一晚,阴姬竟会偷了神水宫的独门化功散,混着毒药掺进她的饭菜里。 陆灵徊对此一无所知,就这么吃了下去。 当天夜里她躺在床上,忽然觉得心口难受得厉害。 她试图运气,结果却直接眼前一黑歪了下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一间暗室里了,周围有水流涌动的声音在回荡,听上去十分诡异。 陆灵徊:“?!” 她本能伸手去摸自己的腰,万幸,刀还在。 回想起昨晚的经历,这回她没有再尝试运气,而是站起来观察了一下这间暗室。 观察至一半时,顶上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听上去像是某个机关被开启了。 陆灵徊仰头定睛一看,果然瞧见了一条通道。 下一刻,一身白衣的阴姬缓缓走了下来。 她看到陆灵徊已醒,也是惊了一惊,但旋即恢复表情道:“你居然醒了。” 陆灵徊觉得她的神态很不对劲,便没有搭腔,只定定地望着她。 两人隔了约有三丈距离,如此对峙了片刻后,她大约注意到了陆灵徊的手还放在刀上,便走了过来。 陆灵徊看她这个架势,猜她是想夺自己的刀,忙闪身避过她朝自己伸出的手。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不明白。 “你的武功……”阴姬的表情变幻了一瞬,比她费解得更厉害。 话音落下,两人便同时出了手。 阴姬出了掌,陆灵徊拔了刀。 这一拔刀,陆灵徊才发现自己虽然不能运气,但依旧可以出手。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出手,她诸多招式的威力都会大打折扣。 阴姬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手上动作慌乱起来不说,表情也再挂不住了。 “这不可能!”她说,“你明明……”“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陆灵徊问,“倘若是因为我伤你那一刀——” “——不是!”她几乎是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否认完,整个人的气息也乱了。 叶微行听到这里,已是目瞪口呆:“她当时才十二岁吧?” 十二岁就想玩囚禁py了,水母阴姬是否有点太虎了! 陆灵徊:“……” 陆灵徊道:“我也没想到她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 叶微行听出她语气里对这件事的阴影,十分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陆灵徊叹了一口气道:“她意识到化功散无法奈我何之后,就干脆不动了。” 叶微行:“啊?”不动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那间暗室的机关在哪里,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想留下我,所以她就打算跟我一起不出去了。” “……”叶微行发现自己无法评价。 “就这么过了大概两天后,我身上的毒发作了,她说只要我答应她留下来,她就出去给我拿解药。” 那时候的陆灵徊只觉得整件事都荒谬无比,世上怎么会有脑回路这么诡异的女孩子。 可是为了不死在那间暗室里,她只能先暂且答应下来。 阴姬见她答应,终于高兴起来:“早该这样了。” 她扭过脸:“那就快点把解药拿给我。” 两天两夜滴水未进,还中了毒,她的面色已经相当难看。 她原本想的是,等阴姬开了机关,她便趁机出去。 然而机关真正开启了之后,站在暗室外头的,却是神容凝重的神水宫主。 神水宫主问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阴姬毫不犹豫:“我想她留下来。” 陆灵徊不想听这对师徒的对话,一刀斩过去,趁她俩都本能闪避的时候,直接跃上了这间机关暗室的出口。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刀法被化功散和毒打了折扣的事也叫神水宫主察觉了。 对方广袖一挥,从暗室追了出来,在她面前站定后,目光落到了她手中的明王镇狱上。 陆灵徊:“……” 她的预感一点没错,这神水宫里没有什么正常人! 最终她只能拼尽全力与这对师徒战了一场。 阴姬满心想的都是把她留在此处,出手时本就多有疑虑,发现自己师父的意图后,挣扎了一瞬,竟反手去拦神水宫主了。 “你走罢!”她说。 “逆徒!”神水宫主被她气得不轻,又不忍真的伤了这个才痊愈没多久的徒弟,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灵徊沿神水湖一路逃出谷去。 陆灵徊毕竟还是中了毒,离开这个没正常人的地方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大夫。 神水宫虽然避世已久,但一直不曾迁移过祖先定下的地方,所以始终地处江南,只是杀名在外,叫旁人不敢靠近罢了。 江南多名医,但无论什么名医,给陆灵徊诊完脉后,都是连连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后来陆灵徊才知道,其实她身体里的毒也不是那么可怕,只是他们认出了这毒的来历,不敢与神水宫作对罢了。 她没有办法,只能先离开江南再作打算。 往北的那一路上,她听说了神水宫主暴毙身亡,新宫主继位的消息。 江湖上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是新宫主杀了自己的师父,也有人说是老宫主练功走火入魔,所以暴毙了。 陆灵徊坐在茶棚里听着这些猜测,哂然一笑。 她想以阴姬的性格,既然做到了这个地步,那想必下一步就是派人四处搜寻她的踪迹了,所以她又加快了赶路的速度,打算过了豫州之后,直接往关外方向去。 唯一令她发愁的就是她身体里的毒。 这毒不算很烈,但每隔十五日都要发作一次,发作时,她的功力就会大打折扣。 出关路上多强盗马贼,还都是成群结队出现,功力大打折扣的时候,她无法保证自己有以一敌众且及时脱身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随着发作次数的增多,她受到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大。 离开豫州地界,还没来得及出关,陆灵徊便差点被折腾去半条命。 那是在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古道上,她骑在马上,忽然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而后直接歪下了马。 摔倒在地后,她意识越发涣散,连自己的马有没有跑掉都不知道了。 就在她痛得即将彻底昏过去时,她听到一道特别清亮的声音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那个人救了我。”陆灵徊说,“我当时觉得我一定是世上最倒霉的穿越者,但在最后关头,我竟又遇到了一个好人。” “那个人是大夫?”叶微行问。 “半个大夫吧。”她垂了垂眼,“他从小就是看医书长大的,但在我之前,他一个病人都没治过。” 陆灵徊对神水宫的毒无能为力,干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对那个救了她的少年说,放开了手随便治吧,死了也不怪他,是神水宫的错。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她本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她甚至开始许愿等自己在这嗝屁了后,还能回到现实世界继续打游戏。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少年在抓着脑袋翻了无数医书后,竟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尝试的解毒之法。 陆灵徊毫不犹豫:“那就试呗。” “可这个药方里有好几味药我家中没有。”他为难地挠头,“倘若时间足够,我倒还能派人去寻上一寻,但你的毒……” 他没有说下去,可陆灵徊知道后面的话,无非是拖延不得等不起。 陆灵徊想了想,问:“你找找有没有效用类似的草药来代替呢?” 少年道:“可以是可以,但这个方子太复杂了,我怕这样一来,又给你带来什么新的病症。” 新的病症也比死了强啊,陆灵徊想。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鼓励那少年放心大胆地替换了治吧。 可能是因为知道她耗不起,少年最终还是咬着牙应了下来,为她去配药了。 药配出来后,陆灵徊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就直接吞了下去。 可能是老天都觉得她惨得不像话,这药最后还是起了效果。 她的毒解了,也没有因此落下什么后遗症。 可是救她的少年说:“只是暂时还瞧不出来而已,也许将来哪一日就忽然发作了。” 陆灵徊经历一遭死劫,哪还会在意那么多,道:“那也是将来的事。” 考虑到神水宫的人还在到处搜寻自己的踪迹,之后没几天她便拜别了这位救命恩人,一路出关去了。 两人告别的时候,这少年对她说,她毕竟是他的第一个病人,日后若是身体出了问题,欢迎她随时回太原找他。 陆灵徊很感激他,但她深知自己再出现在中原,极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此后二十年便一直呆在了大漠,直到这回玉罗刹告诉她,有个姓叶的剑客在西湖边建了一座藏剑山庄,想见她一面。 至于那位姓西门的少年口中可能因药方改动而可能带来的无法预料的结果,最后其实作用到了她脸上。 她维持了遇到他时的容颜,二十年未曾老去。 这还是她在大漠待到第十年时才发现的。 “卧槽,西门?”叶微行的重点已经不在容颜不老上了,“还是住在太原的?!” “难道你也认识他?”陆灵徊十分惊讶。 “二十年前十五岁,年龄也对得上……”叶微行顿觉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我跟你说,我的大徒弟就是他儿子。” 陆灵徊:“什么?!” 叶微行:“真的,一会儿见过了神水宫的人再回去,我就带你去见我大徒弟。” 说到神水宫,陆灵徊的表情就重新凝重起来了。 她实在不明白,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姑娘怎么就还不肯放过她。 叶微行见她如此,也有些自责:“这事怪我,我不该为了偷懒就拿明王镇狱的名字来用。” 然而陆灵徊却摇头道:“跟你无关,神水宫上下,没人知道我的刀叫明王镇狱。” 叶微行不懂了:“那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这个问题陆灵徊比叶微行更费解。 两人只好加快速度,往“天下第一”的住处过去。 叶微行当初开这个马甲时,为了保持神秘,常年都让人关着院门。 这回她和陆灵徊一起过去,依然没走正门,下了马便翻身飞入了院墙之中。 院内,果然有一身着白衣的少女正执剑侯在门边。 而白衣少女左脚旁就跪着叶微行那个看守别院的心腹。 叶微行在路上听完陆灵徊在神水宫的经历时,就决定这趟要为老乡好好站一个街了。 所以她一进去就干脆利落地脱了马。 她落到那少女面前,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只对跪在她脚边的自己心腹道:“你是我藏剑山庄的人,跪天跪地跪父母都行,跪这么一个上门找碴的算什么?” 她一到,她的心腹自然也有了底气,忙点头道:“大庄主说的是。” 而叶微行直接上前一步把人拉起来往后一推扔给陆灵徊,再径直欺上了那白衣少女的面门。 叶微行道:“神水宫的人是吧?” 少女在听到她说出藏剑山庄四个字的时候就变了表情,之后发现自己的眼睛几乎都跟不上她的动作,顿时张大了眼睛。 叶微行继续道:“我听说你要找天下第一?” 少女微沉着声音开口道:“是又如何?” 叶微行笑了:“那你可以有事说事了,因为我就是天下第一。” 此话一出,院内的气氛登时变了。少女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叶微行翻了个白眼道:“我让你有事说事你是听不懂?” 说罢还直接拔出了剑。 “水母阴姬就是这么教你的?” “……” “你伤我手下时的底气呢?” “……” “还是说神水宫也是一群虚有其名的欺软怕硬之辈?” 被她这么三连问,这白衣少女的脸色又白了白,道:“你莫以为你建了个藏剑山庄就能踩在神水宫头上!” 叶微行闻言,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这位妹妹,现在是你仗着自己出身神水宫就擅自闯入我的别院还伤了我的手下,怎么到你嘴里就反了?” “你!” “我什么我?我哪句说错了?”叶微行恨不得把自己和姬冰雁那丰富的斗嘴经验全用上,“而且想见我的人是你,现在见到了我,不肯说目的的也是你,那你到底是想怎样,爱上我了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第49章 第一剑客11 其实要按照叶微行平时的风格的话,她是不会跟这个来自神水宫的少女扯这么多的。 但今天不太一样, 她非常在意对方究竟是怎么找过来的, 所以在动手之前, 她非得问清楚才行。 只是她平时和姬冰雁一天七次吵惯了,再加上对方那副趾高气扬不将“天下第一”放在眼里的态度, 让她实在没忍住,以至于一张口就是讽刺之语。 对面的白衣少女被她讽刺了一通后,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就差没直接鼻子冒烟了。 叶微行笑眯眯地欣赏了片刻, 道:“到底说不说?不说的话, 我就去神水宫直接问水母阴姬了。” 少女气得胸口翻腾,恶狠狠道:“自不量力!” 这下叶微行是真的笑出来了。 她发现神水宫的人真的没法用正常言语来沟通, 要想撬开这姑娘的嘴, 还是得动手。 此刻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 叶微行只要一抬手就能用剑抵住她的咽喉。 而叶微行也的确毫不犹豫地一边笑一边这么干了。 其实除去叶微行和陆灵徊这种穿越而来的游戏id不提, 神水宫的武学渊源,在这个江湖中的确堪称翘楚。 这少女既是神水宫弟子, 反应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慢。 可任她想得再好, 在叶微行真正出剑之后, 她还是连避十三招都没能避开那道剑锋。 停下来的时候, 她的衣衫尚在翻飞, 而叶微行不过翻转了几下手腕,游刃有余得连头发丝都没有动哪怕一下。 两人武功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叶微行用剑指着她的喉咙,说我问最后一遍,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少女咬着牙道:“三个月前,有一个戴面具、用弯刀的人来过,是不是?” 叶微行:“是又如何?” 少女盯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把话说完的:“他现在在何处!” 叶微行哪里会知道玉罗刹现在在哪里,但这不妨碍她想气对方。 于是她摆出了一副认真回忆的模样,思忖片刻后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说罢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她便话锋一转继续道:“好了,你的目的我清楚了,现在咱们该继续算账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她手中的剑便起了势。 对方反应不及她,武功也不及她,在这种时候自然避让不了,立刻手忙脚乱了起来。 可事实上,她连让人手忙脚乱的余地都没有给多少。 不过五招过后,对方就被她刺过去的剑锋逼得跌倒在地,连兵刃都握不住了。 叶微行道:“我这个人很公平的,你伤了我手下一只手,我也就废你一只手,不会多也不会少。” 白衣少女闻言惊惧不已,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眼见叶微行的剑锋就要重新刺过来了,她终于忍不住尖声道:“亏你还是天下第一剑客,竟也是以大欺小之辈。” 叶微行又想翻白眼了:“你也说了我是天下第一剑客好吗,又不是天下第一圣母。” 不管是武功还是嘴炮,这个来自神水宫的姑娘都太不能打了。 叶微行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废去了她一臂。 “我知道你们神水宫在江湖上横惯了,横到别人头上我管不着,但横到我头上,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我……” 叶微行才不管对方还想再说什么呢。 她收了剑,上前一把点住这个连手下败将都算不上的姑娘穴道,回头对正在给自己心腹处理手上伤口的陆灵徊道:“这边我会派人来解决,咱们先去神水宫把账算完。” 陆灵徊有点惊讶:“真要去神水宫?” 叶微行比她更惊讶:“水母阴姬当年下毒害你,差点把你一辈子关在那,难道你就这么跟她算了?” “……” “哪怕她当年年幼无知吧,但现在二十年都过去了,她还是疯得不轻,真的是时候醒醒了!” “……” “对这种人,你不能心软。”想到她过去二十年一直在大漠里没出来过,叶微行忍不住如此补充道。 陆灵徊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是心软。 “当初我离开太原的时候,并不知道西门公子为我配的解药到底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后遗症。”她说,“而且我还有个徒弟,我既然收了他,就应该对他负责。” “可他后来不是出师了吗?”叶微行道,“那会儿你也确定了后遗症到底是什么吧。” 说到这个话题,陆灵徊就很崩溃:“出师一年不到,他就忽然抱着个婴儿回来找我了!” 叶微行:“啊?!” 当时的陆灵徊,差不多就跟现在的叶微行一样懵逼。 她问玉罗刹:“这哪来的孩子?” 玉罗刹:“我生的。” 陆灵徊:“???” 玉罗刹最开始的说法是,这孩子是他在外面春风一度的结果,他本来不想管,但生下来没多久孩子娘就死了,所以他只能把孩子带回来。 陆灵徊:“……”你他妈真是出息了啊。 玉罗刹说孩子给别人养他不放心,只有放在她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他是她一手带大的徒弟,十多年来都听话乖巧,叫她一点错都挑不出,现在把儿子都交到了她手上,她只能先应下来。 陆灵徊对叶微行道:“不过那孩子一点都不像他,武学天赋也很平常,学了两年,连幽月轮都没学会。” 叶微行:“这孩子是不是叫玉天宝?” 陆灵徊惊了:“这你都知道?” 叶微行:“……” 她深吸一口气道:“这个之后再跟你解释,咱们先组个菜刀队去神水宫,对付水母阴姬用不着奶!” 听到这些与自己阔别二十年之久的游戏术语,陆灵徊竟还愣了一瞬。 下一刻,她勾起唇角点头道:“好。” 叶微行嗯哼一声,拎着那个来自神水宫的少女,回头吩咐自己的手下道:“你回趟藏剑,先去楼外楼找姬冰雁,跟他说我要去神水宫一趟,最近几日不会回庄,再找几个人来重新收拾一下这里,就说是我的命令,对了,记得把神水宫找我藏剑山庄麻烦的消息散出去。” 手下一听就懂了,弯腰恭敬道:“是,大庄主放心。” 叶微行交代完这件事,便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这座别院的大门。 神水宫和拥翠山庄一样,在姑苏城外。 不过和人人都能上去的虎丘不一样的是,神水宫方圆五里之内,都没人敢靠近。 据说这规矩是近二十年来才有的,想来就是水母阴姬定下的。 在此之前,叶微行只知道神水宫的大概方位,却不知道它的入口在何处。 但现在她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因为陆灵徊肯定知道。 哪怕陆灵徊隔了二十年印象已经模糊,她俩手里还有个从神水宫来的呢。 带上“俘虏”一路往姑苏方向去的时候,叶微行忍不住对陆灵徊感慨:“我现在有种去昆仑收人头的感觉,你懂吗?” 陆灵徊:“……我懂。” 两人从杭州出发,经湖州,再过太湖,一路渡至姑苏城外,倒也没花太久。 期间那个小姑娘不止一次骂叶微行仗势欺人,叶微行觉得她太烦了,干脆连她哑穴一起点了。 后来她开始瞪她们俩,叶微行又把她直接脸朝下扣在了地上。 陆灵徊:“……” 这位老乡真的很酷炫。 到了姑苏之后,神水宫便近在眼前了。 此时的江南一带,关于神水宫和藏剑山庄起了冲突的消息已经飞至漫天。 人们一方面对天下第一就是叶微行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另一方面也开始好奇,倘若是叶微行的话,能否在二十年无人敢越雷池一步的神水宫全身而退? 叶微行听着这些议论,嗤笑一声道:“还能不能全身而退,她水母阴姬在我打过的反派里都排不上第一好吧。” 陆灵徊:“第一是谁?” 叶微行:“一个南海土霸王,回头跟你慢慢讲。”两人循陆灵徊记忆中那条连通宫内宫外的小溪,一路行至一道狭窄的山缝前,果然在山缝里找到了一叶小舟。 涉溪而上需要桨,但叶微行懒,干脆站在船头以剑气来催动这叶小舟驶入山缝。 一刻钟后,眼前的昏暗一扫而空。 长着一张世外桃源皮相的神水宫终于映入眼帘。 叶微行拎着水母阴姬的弟子从船上跳下来,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大喇喇地走了进去。 她要来神水宫理论的消息已经放出来好几日了,神水宫上下早已收到风声,此刻看到她,倒也没有很惊讶,只集体拔了剑等在神水湖畔,摆出了一派严阵以待的姿态。 叶微行这趟过来是想找水母阴姬算账,她懒得跟这些小虾米多作掰扯,拎着水母阴姬派出去的人走到湖边后,便直接让她们让开。 这群女孩子不仅没乖乖听话,反而还迅速将她们两个团团围了起来。 叶微行讽笑一声道:“原来堂堂神水宫主也是个缩头乌龟啊,知道我要上门来,就把门人推出来,自己连面都不敢露了?” 围住她二人的女孩子们看上去年纪都不大,估计都是水母阴姬当上神水宫主后才收进来的新门徒。 她们不认识陆灵徊,但却在这两年里听说过叶微行的名字无数次。 然而当了神水宫的弟子,她们的脑回路自然也跟普通人不一样了。 她们是真心实意地相信神水宫武学才是天下最好的功夫,至于叶微行这个所谓的“第一剑客”,不过就是占了神水宫避世不出的便宜罢了。 现在看到叶微行这般嚣张,她们自然无法服气,相视几眼后,便齐齐攻了上去。 叶微行:“……” 叶微行道:“这可不是我非要欺负你们。” “莫说废话!” “看剑!” 如此,叶微行也只能和陆灵徊一起先出手解决这群剑法根本不到家的小虾米了。 陆灵徊将明王镇狱传给了玉罗刹,现在用的是她在大漠里随手打的一对弯刀,既不璀璨也不锋利,然一出鞘便有风沙的味道混刀气向她们扑面而去。 两人背对背而立,一个持刀一个持剑,连腿都没有动过几回,就把围上来的少女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就在此时,平静无波的神水湖忽然动了。 叶微行闻声望去,看见了一条从湖心骤然升起的水柱。 而她要找的人就端坐在水柱之上。 她终于停下动作。 “哟,肯出来了?” 水母阴姬听到了她说话,却并没有看她。 她坐在水柱上,目光从自己的弟子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叶微行身旁的陆灵徊身上。 然后她的脸色就变了。 那是一种震惊中带着喜悦,喜悦中带着疑惑的表情,放在水母阴姬的脸上,怎么看都显得十分奇怪。 至少神水宫的弟子是从没见过她露出这种表情的。 良久,她才长舒一口气道:“二十年了。” 陆灵徊直接没理这句感慨,二十年前的事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一场灾难。 此刻她有了个愿意帮她讨公道站街的老乡,怎么可能还跟水母阴姬叙旧。 更何况,她们两个也无旧可叙。 所以她只偏头问叶微行道:“打?” 叶微行笑了:“打,为什么不打,咱们本来就是来算旧账的。” 至此,水母阴姬才仿佛注意到了有叶微行这个人。 她非常不悦地朝叶微行看过去,皱着眉道:“你现在离开,我可以不计较。” 叶微行:“我看你不仅疯得不轻,也没有自知之明。” 水母阴姬冷哼一声道:“既然你非要自寻死路,我也便成全了你。” 这二十年来她日夜苦练,不仅彻底参透了师门祖辈留下的武学典籍,还自创了许多一般江湖中人想都不敢想的招式,成为了神水宫历任宫主里武学造诣最高的一位。 如今的她,自认哪怕是对上当年的陆灵徊,也有一战之力。 至于叶微行,水母阴姬则是干脆没有放在心上。 该说的话已经说尽,双方都觉得是时候出手了。 这回叶微行和陆灵徊不再背身而立,而是并肩上前,齐斩水母阴姬座下水柱。 两人都知道这根水柱是由底下的机关托出来的,要将其打散,势必要先毁掉湖中的机关,所以干脆贴着神水湖湖面一路掠至湖心。 电光石火之间,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就消失在了水母阴姬面前。 待她低头去看的时候,叶微行已经出完前三剑,足尖轻点水面,换了重剑。 再看陆灵徊,动作几乎与叶微行同步。 弯刀加重剑,直斩神水湖心。 刹那间剑气刀气四溢,水花激荡,湖面震颤。 一斩下来,竟硬生生弄出了一派地动山摇的阵势来! 水母阴姬见状,再不敢托大。 她终于从那已经不稳的水柱上站起,衣衫裙摆迎风飞舞,踏着空中的点点水花落到了她们面前。 湖底的机关已被两人联手破坏,她落到湖上时,那道象征她地位的水柱也正好散了个彻底,令她眼前再无遮挡。 距离被拉近至此,水母阴姬也终于瞧清楚了那张阔别二十年的脸。 还是那么美。 就和她梦中一模一样。 水母阴姬差点看得痴了。 可惜这模样这目光落在陆灵徊眼里,只会让她回忆起解毒之前受到的苦楚。 陆灵徊皱了皱眉,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与叶微行对视一眼,而后一起攻了上去。 三人在湖上打斗,其实是叫水母阴姬占了一点便宜的,毕竟她从小就在水中练功,不仅熟悉水性,也最擅利用水的力量来很对付旁人。 但这点便宜还不足以弥补她和这两个人之间的差距。 陆灵徊如今没有明王镇狱,还好一点,但叶微行手里的弱水却比当初的明王镇狱更可怕。 水母阴姬以掌应敌,掌力尚未彻底送出,就被剑气绞得四分五裂,哪还能伤到她。 最重要的是,她在水上的动作也极快极快,和陆灵徊配合下来,叫水母阴姬根本无从招架。 剑气笼罩了神水湖,四面八方都是风声。 而混在风声剑气中的苍凉刀光,更是叫水母阴姬忍不住分神。 水母阴姬发现,陆灵徊的武功不仅彻底恢复了,而且在刀意上甚至比当年更胜一筹。 二十年前的事并没有阻碍她的武学道路,反而还让她的刀法更加圆融,更加难以破解。 这样难以破解的刀法,与叶微行那丝毫不讲道理的剑法配合在一起,几招下来,便让水母阴姬没了躲闪的余地。 可事实上今天根本是她们两个第一次刀剑联手。 叶微行没空理会水母阴姬此时的心路历程,她现在久违地有了一种在散排队遇到个好队友的感觉,所以越打越兴奋,那架势恨不得把神水湖直接掀了。 五十招过后,三个人便从湖上移到了岸上。 岸上那些被教训过一轮的神水宫弟子根本不敢靠近,见她们上来,只能四散逃开。 水母阴姬学武二十五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即将气力不济的时候。 但她不甘心,尤其是此刻让她落到这种境地的还是她心心念念二十年的人。 而这个人正跟旁人并肩作战,试图要她的命。 她本来就骄傲,现在还这么不甘心,当然更不肯认输停手。 察觉到她战意更盛,叶微行倒是终于高看了她一眼。 叶微行道:“算你有几分骨气。” 她没说的是,可惜骨气在这种时候没有意义,因为你已经必败无疑。 又是三十招过去,叶微行的剑越发游刃有余,陆灵徊的刀也收放自如。 她们越配合便越有默契,打到此刻,已是一点空当都不给水母阴姬留了。 岸上的花木在这样的配合和攻势里齐声簌簌,也似有了人的情绪在害怕。 叶微行的最后一剑砸过去时,这害怕也终于感染到了对面的水母阴姬。 利器破开皮肉的声音盖住了风。 下一刻,鲜血喷薄而出,水母阴姬腹背受敌,腰被一刀一剑同时刺入,再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她的掌风已经变得绵软无力,她的身体也不再灵活。 她输得太过彻底。 倘若此时伤她的人没有陆灵徊,只是叶微行一个的话,凭她性格,她可能还会觉得技不如人的事没什么对错,输了就是输了,是她道行不够。 可陆灵徊…… 陆灵徊…… 她跌坐在地,仰视着那张二十年不曾变过的脸,苦笑着道:“原来你这么恨我。” 陆灵徊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感想,叶微行就抢先替她答了。 叶微行道:“不然呢?你给她下毒,难道还指望她对你感恩戴德吗?” 水母阴姬垂着眼恨声道:“你懂什么。”叶微行翻白眼:“没错啊,我是不懂你这种喜欢方式。” 其实二十年前,虽然水母阴姬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但不管她、陆灵徊还是她师父,都没直接把这一层点破。 如今叶微行毫不客气地当着还没跑远的神水宫弟子们说出了喜欢二字,等于就是撕掉了水母阴姬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这让水母阴姬愤怒至极,却又反驳不了。 而叶微行还在继续:“说实话,倒贴没有错,但倒贴也是要讲基本法的,我知道你找了她二十年,发现有人用跟她类似的刀法都能发疯,但你怎么不想想,她为什么会离开中原二十年?还不都是你害的?” 事到如今,聊太多的往事其实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尤其叶微行还不是当事人。 但来都来了,总得把话说说明白,把账算算清楚。 虽然比陆灵徊晚穿越了十几年,可论到在这个江湖上的经历,叶微行却是比她丰富得多。 她见过了无数真正穷凶极恶的反派,也认识了可以为彼此上刀山下油锅的好兄弟。 对于善恶是非,她早就有了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 水母阴姬当年做了错事,事后虽然勉强补救了一番,但到底害得陆灵徊几经生死还远走大漠。 这是她自己种下的因,那二十年后的苦果,也得她自己吞。 叶微行上前一步,抬手便是几道剑光,断去了水母阴姬的手筋。 神水宫最厉害的功夫是掌法,断去手筋,水母阴姬就等于失去了大部分的武功。 “这是你派弟子欺上我藏剑山庄的教训,至于杀你还是不杀你,我会让灵徊自己选。”叶微行说。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风声也正好停了。 一时间包括水母阴姬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看陆灵徊。 陆灵徊沉默片刻,刚要动作,耳畔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 她偏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下一刻,这道身影便电光一般直直地掠向了水母阴姬。 是玉罗刹。 他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陆灵徊传给他的明王镇狱,在水母阴姬那震撼又不敢相信的目光中扬手一挥,斩断了她的脖子。 “何必师父出手,我来便可。”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老叶:你他妈有本事全程自己打啊,老子打完了你上来抢个人头,要不要脸! · 争取这个月保持每天更新6k吧,希望大家多多鼓励我(?) · 朋友即将开的文,大家感兴趣的收一波吧! 文名:《如何在聊斋当合格的狐狸精》 作者:鲜鱼口 作为一只本分的狐狸精,阿酌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有成仙的资格。 条件是——既然想修仙,那就来收妖。 于是在某位和尚的带领下,阿镯过上了背黑锅我来、送死我替你去的生活。 · 不仅要帮姐妹救老公、替和尚除魔赚外快、还要痛揍妖界渣男。 乡里乡亲都称赞她:除魔高人,救我狗命! · 阿酌:我,勤奋捉妖、欺负同类。从被鬼追着咬,到现在成为捉妖界扛把子,也算是绩效满点,坐等升仙了。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渡我? 和尚:没问题,用我可以吗? · 以及红姜花大大的综英美新坑,贼可爱! 文名:《[综英美]特工如何解决单身问题》 文案: 在第n次被后勤官嫌弃后,皇家特工艾格西终于崩溃了——不管什么性别物种,赐给梅林一个恋人吧,不要再让这个工作狂祸祸他人了! 然后梅林家的白猫一夜之间变成了金发灰眸的小姑娘。 个子小小、长相可爱,说话细声细气,总是黏在梅林身边撒娇,甜蜜的一塌糊涂。 · 特工该如何解决单身问题? 全世界单身特工以及后勤人员纷纷抱着自己的猫猫狗狗找上门:快快,艾格西,也帮我许个愿! 第50章 第一剑客12 叶微行万万没想到玉罗刹竟然会忽然出现,还搞了这么一出。 讲道理, 这跟战场抢人头有什么区别! 她气得七窍生烟, 再看玉罗刹杀完人还一派理所当然的表情, 登时没忍住砸了个鹤归过去。 大概是因为上回那张面具已经阵亡在叶微行剑下,这回玉罗刹倒是没再遮掩自己那张脸。 所以叶微行的弱水砸过去时, 他面上还是闪过了一瞬的惊异。 下一瞬,他脚边忽然起了一阵白雾。 这白雾笼罩了他大半身形,令他身上的青色若隐若现, 远远望去仿似一场幻梦。 换了寻常高手, 见到这番场景, 指不定要吓成什么样。 可叶微行却完全没放在心上。 她一边上前切剑,一边讽笑着道:“就你这半吊子暗尘弥散, 还是别用出来丢人现眼了!” 说罢翻转手腕, 将手中的西天聆雪送进了这阵白雾, 一招九溪弥烟下来, 便揪出了玉罗刹的具体方位。 玉罗刹:“!” 他只能硬着头皮提刀迎战。 他二人当初在叶微行的别院里就打过一场。 那时玉罗刹输得毫无扭转之力,这回虽然多了一些经验, 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十招过去, 他便连连败退, 半只脚踏入了神水湖中。 刀光剑影之下, 那湖水再度荡起波纹, 仿佛下一秒就要重新开始翻腾。 叶微行是真的有点生气。 她觉得就算玉罗刹是陆灵徊的徒弟,也没资格在那种时候直接越俎代庖。 最重要的是,水母阴姬会这么直接地被玉罗刹斩断脖颈,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的武功已经被叶微行废去了大半。 可叶微行废她武功又不是为了替玉罗刹做嫁衣! 这样想着,她的剑便越出越快,一点余地都不给玉罗刹留了。 玉罗刹就这么被她逼到了湖上。 他武功虽然不错,但到底是在荒僻的沙漠里长大的,在水上出手,各种招式都要打一个折扣,没过片刻就一路退到了湖中央处。 此时他已十分狼狈,也知道再过几招,自己必会败在她剑下跌入湖中,但他却没有告饶。 叶微行见状,哼了一声截住他的弯刀,再一个转身令手中的重剑起势,直接在湖上送了他一招风来吴山。 她送得太过利落干脆,同时还堵住了玉罗刹的最后一条退路,叫玉罗刹只能硬生生扛下这一剑。 最后风还没停下来,他便直接扑通一声落到了神水湖中。 水花四溅,惊得湖畔花木又抖了抖。 叶微行这才稍微平复过来些许。 她收了剑,低头看向脚下的清澈湖水,以为能欣赏他变成落汤鸡的狼狈之状,结果却只看见了一片浮浮沉沉的青色。 叶微行:“……” 等等,难道他半点水都不会? 思及此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放松身体跳了进去。 结果就在她半个身体都沉入水面的时候,这人又鬼魅一般冒了出来。 他面上还挂着水珠,长发湿成一片,但神采奕奕,开口时甚至还带着笑。 他问叶微行:“叶庄主消气了吗?” 还消气,看着他这副表情,叶微行只觉得火又重新上来了! 她毫不犹豫地以掌为刃,打向他的面门,道:“我看你真的欠教训!” 玉罗刹无奈地笑笑,却是没有躲,任她把自己再度打到了水下。 与此同时,陆灵徊也踏着水面来到了湖心处。 她有些抱歉地对叶微行道:“我这徒弟……” 叶微行从水中起来,摆了摆手道:“算了,人死不能复生,而且二十年前的旧账反正也已经算完了。” 说完,叶微行又在意起了另一个问题。 她抖着自己湿透的衣袍问陆灵徊道:“倘若玉罗刹不出手,你会不会杀水母阴姬?” 陆灵徊:“……我也不知道。” 两人说到此处,叶微行的目光又再度投向了岸边水母阴姬的尸体。她叹了一声,道:“事已至此,你们的过往也算了了。” 这一点陆灵徊倒是很同意:“嗯。” 话音刚落,被叶微行一掌拍到水下的玉罗刹也爬了上来。 他不像叶微行,只半个身体沉到了水里,两度浮沉之下,他这会儿从头到脚都是湿的,稍微走两步便带得岸边一片水痕。 陆灵徊教了他整整十年,后来的十年里,因为在帮他照顾玉天宝,他们师徒也常常见面。 那时候玉罗刹的功夫已经足以纵横大漠,每次回来找她,都是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 所以看着他此刻的狼狈,陆灵徊竟也有些想笑。 她对这个向来主意很多的徒弟道:“今日之事,的确是你的不对。” 玉罗刹非常恭顺地应了:“是,徒儿愿向叶庄主赔礼道歉。” 说罢他就转向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叶微行,深深地一弯腰,道:“方才是我莽撞冲动了,还望叶庄主大人有大量。” 叶微行:“……” 这个人是不是很擅长把道歉说得像挑衅? 虽然心里憋了无数句槽想吐,但看在陆灵徊的面子上,她最终还是哼了一声对玉罗刹摆了摆手。 “行了。”她说。 玉罗刹这才直起身来。 他扫了一眼不远处那些既不敢靠近又不敢妄动的神水宫弟子,目光有些晦暗。 片刻后,他问叶微行:“不知叶庄主打算如何处置这神水宫?” 叶微行想了想,以神水宫一贯避世的态度,应该没多少敛财的本事,所以这趟打完,她怕是没法让藏剑山庄再多一笔收入。 不过神水宫内的各种杂学典籍非常多,所以她决定先去看看。 陆灵徊有点惊讶:“你对这个感兴趣?” 叶微行摇摇头,问她:“你记得我与你提过的诸葛先生吗?” 陆灵徊:“记得,怎么了?” 叶微行道:“水母阴姬找了你二十年,应该没少花力气调查江湖各地的势力,我猜她一定有派门下弟子整理各门各派的高手来历及武功,这些东西对我没有多少用处,但诸葛先生既在公门,又涉江湖,总有用得上的时候,我打算送他一份人情。” 至于为什么要送人情打好关系,当着玉罗刹的面,叶微行直接没有说下去。 之后她问了神水宫的弟子,命她们带她去神水宫存放这些资料的地方。 见识了她的剑法之后,这群神水宫弟子哪还敢不从,忙连声应是,乖顺无比地为她引路了。 路上,玉罗刹又问:“所以叶庄主只要这些?” 叶微行:“怎么,你想要剩下的?不打算在沙漠开山立派了,想当神水宫主了?” 玉罗刹:“……” 玉罗刹道:“我想要神水宫中的武学典籍。” 至于这座哪里都透着诡异的神水宫,玉罗刹才没兴趣呢。 江南多高手,各门各派势力庞杂,还有叶微行这尊佛魔皆惧的杀神在,哪有大漠好! 叶微行皱眉:“你要武学典籍做什么?” 这个问题陆灵徊替他答了:“他定是想开山立派时给自己充个门面。” 玉罗刹被戳破心事也丝毫不以为耻,反而还饶有兴致地继续道:“其实准备了这么久,已是万事俱备了,到时我会记得给叶庄主送一份请帖的。” 叶微行敬谢不敏:“不了,我懒得动。”何况去参加他的创教典礼她还要花钱送礼,不值。 玉罗刹也不勉强,只轻笑一声,收回了目光。 一旁的陆灵徊见他们两个都不再开口,便本着活跃气氛的心问自己的徒弟:“对了,你上回说你已经想好自己的门派叫什么了,是什么来着?” 玉罗刹:“罗刹教啊。” 陆灵徊:“……”是不是有点太简单粗暴了。 而叶微行闻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偏头道:“我觉得这名字不好。” 玉罗刹:“?” 她咳了一声道:“不如叫明教吧,明王镇狱的明。” 玉罗刹本来也是因为想不到什么好名字才偷懒拿了别人送他的“罗刹”外号用的。 他原先其实不叫玉罗刹,因太过俊美,又不喜欢别人总盯着他的脸看,十年前他出师没多久,便给自己寻了一张骇人的獠牙面具戴上。 陆灵徊教他的刀法武功在常人眼里本来就诡异,再加上这张怎么看怎么可怕的面具,直接让他成为了大漠里的一个传说。 后来有一回,他和一个隐居天山的剑客决斗,两人出手前,剑客问他名字。 他想了想,只告诉对方他姓玉。 赢下那个剑客之后没多久,沙漠里的人便开始喊他玉罗刹。 这名字比他的本名好听,他还挺满意,就这么一直用了下来。 再后来他有了开宗立派的打算,又想不到自己的门派该教什么,干脆把罗刹二字挪了过来。 此时叶微行说这名字不好,还给了他一个新选择。 他认真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侧身去问陆灵徊:“师父觉得如何?” 陆灵徊看看他,又看看叶微行,抽搐着嘴角道:“……挺好的,我也更喜欢明教。” 玉罗刹:“那就明教吧。” 片刻后,在神水宫弟子的带领下,他们终于抵达了神水宫存放武学典籍和江湖上其余门派资料的地方。 那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宫室,据领头的那个弟子说,南边那面墙边的架子上是武学典籍,剩下三面,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名号人物的资料。 叶微行扫了一眼,顿时有些咋舌:“这么多,拿都不好拿。” 陆灵徊:“你给诸葛先生递个信,让他亲自来取?” 叶微行刚要点头,便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她闻声回头,皱着眉走出宫室,发现这空旷的神水宫里又来了几位客人,还都是她认识的。 “老姬?!”她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而且还带着孩子? “你当我想来么?”姬冰雁没好气地说。 叶微行:“?” 他抬手指了指身旁正绞着衣服下摆的苏蓉蓉,道:“她听说你来找神水宫麻烦,急得连饭都没吃就跑来求我,说她有个姑姑拜在了神水宫门下,她担心姑姑,问我能不能带她来一趟。” 姬冰雁平日里跟这三个小姑娘接触很少,但他好歹知道楚留香是真把她们当妹妹的。 何况这么一个玉雪可爱又懂事知礼的小姑娘扒着他手臂求他,他如何能拒绝。 所以他就带上苏蓉蓉来了神水宫,反正苏蓉蓉说她知道路。 至于其他几个,纯属在山庄待不住,便一道跟上了。 他们进来的时候,水母阴姬的尸体还在神水湖边躺着无人理会。 姬冰雁远远地瞧见了,觉得有些渗人,便带着他们绕开了那处,按苏蓉蓉记忆里的方位直奔她那位姑妈的住处。 然而住处里却空无一人。 从苏蓉蓉姑妈的住处出来后,他们又发现了好几个神水宫弟子正拿着包袱打算离开。 姬冰雁见了,忙上去截住人,向她们打听。 结果还没打听完,叶微行就先出来了。 他这么一解释,叶微行才想起来,小说里的确有提过苏蓉蓉有个姑妈是神水宫弟子。 她对苏蓉蓉道:“你放心,除了水母阴姬,其余弟子不过受了点轻伤,至于你姑妈——” 话音未落,先前为他们带路的那位姑娘也从宫室里走了出来。 她看见姬冰雁手边的苏蓉蓉,眼睛倏地亮了:“蓉蓉!你怎么来了?” 苏蓉蓉立刻跑过去扑进她怀中,甜甜地喊了一声姑妈。 其余人见状,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宋甜儿说:“可算找着啦,我这一路上都在担心蓉蓉姐过来后要是哭了怎么办!” 叶微行被这颗小甜果逗笑,走过去分别揉了她们几个脑袋一把,末了才抬头迎上姬冰雁的目光道:“谢谢你啊。” 姬冰雁:“她们都是老楚的妹妹。” 这意思大概就是说用不着她来谢。 叶微行并不生气,反而还扯开唇角道:“那其他的也谢谢你啊。” 她不在藏剑山庄,底下的人还能把神水宫找她麻烦的事传得绘声绘色,叫江湖中人都直接认定是神水宫又在仗势欺人,这里面肯定有他的功劳。 事实上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说话难听,做事实在,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了刀尖后。 偶尔被人点出,还会不愿意承认。 所以叶微行干脆就没有去点。 她只站在他面前,笑着说了两遍谢谢他。 姬冰雁:“……嗯。” 有苏蓉蓉和她姑妈这一层关系,倒是正好方便叶微行处理接下来的事。 因为刚才接触下来,她发现苏蓉蓉的姑妈在神水宫普通弟子里的地位还挺高,说话也很有威信。 在叶微行看来,神水宫好歹也是一块风水宝地,现在水母阴姬已死,其余人却还是要好好活的。 那与其便宜了后来人,还不如把它交给值得信任的人来管理。 如此一来,她正好也不用愁怎么把宫中资料交给诸葛神侯了,直接通知诸葛神侯有空过来取就行,可谓皆大欢喜。玉罗刹:“那我也之后派人来取。” 叶微行听到他说话,下意识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半点不客气。” 玉罗刹歪着头冲她一挑眉:“这不是叶庄主允我的吗?” 叶微行:“是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你得意什么?” 两人这么挤兑了几句后,叶微行发现宋甜儿她们都在一脸好奇地盯着玉罗刹。 想到她们之前是如何评价叶孤城的,叶微行顿时就看懂了她们的眼神。 她有点想笑,也有点想再折腾一下今天把她气得不轻的玉罗刹。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转向苏蓉蓉的姑妈,道:“对了,我们身上还是湿的,不知可否替我们寻两套合身的衣服来?” 神水宫中这么多弟子,然不会缺两套干净合身的衣裳。 可问题是,水母阴姬生平最讨厌男人,所以神水宫里上到能学武练剑的弟子,下到厨房里烧火做饭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女子。 叶微行当然可以换她们的干净衣裳穿,可玉罗刹—— 苏蓉蓉的姑妈有些犹疑地望向这个过分俊美的青年,像是在确认他是否真的需要。 玉罗刹不仅清楚这一点,也清楚叶微行现在就是看他不顺眼。 所以稍一琢磨后,他便应了下来附和道:“是,麻烦你了。” 他都这么积极主动地配合了,苏蓉蓉的姑妈自然也不再有意见。 不过考虑到玉罗刹的身量,她还是补充了一句:“您恐怕只能穿宫……阴姬的衣服。” 玉罗刹:“……” 算了,穿谁的不是穿女装呢? 水母阴姬生得高大,不论是身形还是外貌,都不似女子。 所以她的衣服玉罗刹还真能穿。 苏蓉蓉的姑妈替他寻来一套后,他便毫不犹豫接过,就近找了一间屋子换上了,同时还绞了绞头发,令它们不再湿答答地滴水。 水母阴姬喜着黑白,所有的衣服都是这两种颜色,式样也极简单。 然而这件式样简单的衣服穿在玉罗刹身上,却是立刻将他衬得清绝冷冽又高贵,宛如一位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他换完衣服一出来,宋甜儿三人就直接瞧愣了。 李红袖甚至还发出了一声惊呼。 寻常男人穿了女装,还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怎么也会不自在一番。 可玉罗刹刚好相反,他不仅半点不在意,还有兴致去问同样刚换完衣服出来的叶微行:“如何,叶庄主满意了吗?” 叶微行:“……满意。” 他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围的气氛好像忽然凝固了那么一瞬。 叶微行扫了一眼周围人的表情,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人折腾完,气也消了,她觉得有必要去忙正事了。 这正事便是给诸葛先生递消息。 在她看来这事宜早不宜迟,正好神水宫里也养了信鸽,所以她就当场问人要了笔墨去写信了。 姬冰雁:“你带自己的印了吗?” 她一拍脑袋:“哎,出来得急,忘了。” 姬冰雁对此毫不惊讶,盯着她这身雪白的神水宫弟子服饰看了片刻,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道:“我带了备用的。” 当初她收到西门大夫的信去了太原,上路没几天,藏剑山庄便彻底落成了。 落成之后,山庄上下一切都是他在打点,包括她和一点红这大小两位庄主的私印,都是他亲自敲定的。 那时胡铁花还很惊讶:“你怎么连这个都想到了?” 楚留香却觉得很正常:“他从小便是这样,你难道忘了?” 姬冰雁的确从小就是这样,不管做什么事都恨不得把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状况都计算清楚。 有一位师门长辈曾就他这种性格评价他不会在武功在有大造诣,至少绝对及不上楚留香和胡铁花。 因为武功学到最后,是很看个人领悟的,姬冰雁这种什么都要算上一算的性子,最多只能当个普通高手。 普通高手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想。 至少在此刻,他就替一个正抓耳挠腮发愁的绝世高手解决了一桩烦恼。 叶微行看到那个备用的印,差点又想抱住他喊几声爸爸。 “天哪,我发现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她接过印放到一旁,一边飞快提笔一边如此念叨着。 这句话叫姬冰雁动作僵了一瞬。 僵过之后,他几乎是瞬间别开了眼不再看她。 “你快点写。”他说,“杭州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呢。” “马上马上!” 第51章 第一剑客13 写完信,又将其送往京城后, 叶微行便没了继续留在神水宫的必要。 她这回算是直接把神水宫掀了个底朝天, 现在水母阴姬已死, 新宫主还是她推上去的,相信其余神水宫弟子日后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姬冰雁提醒她:“如今的神水宫, 怕是守不住天一神水的。” 她立刻反应过来:“是,我得把这个带走。” 天一神水是世上最可怕的毒,从前有水母阴姬坐镇, 许多江湖宵小之辈自然不敢随便乱打主意。 如今换了一位宫主, 消息传出去后, 那些觊觎天一神水的人不闻风而动才怪。 叶微行虽然对神水宫的人没啥好印象,但该教训她都教训过了。 何况看在苏蓉蓉那位姑妈的份上, 她也有必要护一护这个换了主的神水宫。 所以最后她不仅取走了天一神水, 还直接把这个消息放了出去。 如此一来, 就算仍有人想打其主意, 去的也只会是藏剑山庄。 姬冰雁:“……那回去了我再多安排一些侍卫。” 叶微行毫无意见,笑眯眯道:“好啊, 都听你的。” 姬冰雁闻言, 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可惜叶微行没能看见这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她说完便偏头去找陆灵徊师徒了。 她想留这位运气比她差了不知多少的老乡在江南多住几天, 好好招待一下。 这个时节的江南, 正好也是一年之中气候最宜人的时候,最适合打马问酒、泛舟西湖。 陆灵徊听到她邀请自己,自是相当高兴。 然而头都点了一半后, 她又想起来自己这趟离开大漠之前,玉天宝在沙地里打了无数个滚求她别走的场面。 她顿时讪讪:“我答应了天宝尽快回去。” 叶微行:“……” 她真的没忍住瞪了玉罗刹一眼。 结果玉罗刹回了她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玉罗刹道:“既然叶庄主诚心邀请,我看师父不妨就在江南小住几日,天宝那边,我已安排了人照顾。” 陆灵徊:“是吗?他没有跟你闹?” 身穿女装的玉罗刹眼波流转,语气随意道:“他不敢同我闹。” 陆灵徊:“……”行吧,的确是这样了。 玉天宝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他父亲扔给了陆灵徊。 如今长到九岁,最亲近的自然也是陆灵徊,撒娇卖乖样样在行。 反而面对玉罗刹这个父亲时,他总是表现得很紧张,这些年玉罗刹每次回来看他,他都乖得不像话。 陆灵徊一直觉得这对父子的关系很成问题,奈何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和玉罗刹谈一谈。 现在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提起这一茬,顿时皱起了眉:“你是他的父亲,他却一直这么怕你,你难道不该反省一下自己吗?” “师父是觉得我待他不好?”玉罗刹反问。 “……也不是。”陆灵徊有些纠结。 玉罗刹对玉天宝当然是很好的,每次回去都会给这个儿子带许多新奇的玩意儿。 而且他知道玉天宝天资有限,所以在武功上,他对玉天宝可以说是毫无要求。 但就是这样,玉天宝也还是怕他,跟他多说两句话都要发抖。 陆灵徊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了。 她说:“所以你还是同他相处得太少。” 玉罗刹虚心接受批评,并道:“以后不会了,师父放心。” 听他的意思,大概是准备等明教建起来之后就把玉天宝接到身边亲自抚养。 陆灵徊听完,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转向叶微行,道:“那我就去叨扰叶庄主几日。” 叶微行:“叫什么叶庄主呀,喊我微行吧。” 她笑起来:“好,微行。”叶微行立刻伸手勾住她的肩膀道:“走走走,回杭州。” 回去的路走得比来时松快,因为姬冰雁当时为三个小姑娘准备了马车。 这马车大得很,还有一张足以躺两个人的软塌,叫叶微行一进去就直接歪上去了。 车外,玉罗刹正和姬冰雁套近乎。 自上回在“天下第一”的别院输给叶微行后,玉罗刹就派自己的手下把叶微行这几年的经历都调查了一遍,所以他知道如今的藏剑山庄,起码有一半风光是这个姓姬的青年撑起来的。 玉罗刹觉得和这样的人才打好关系总归不会出错。 然而姬冰雁的态度却傲得很,他骑在马上,眼神都不带动一下的。 玉罗刹说五句,他可能就回一个“嗯”。 如果换了一个人这么不给玉罗刹面子,玉罗刹八成已经用明王镇狱伺候了。 可姬冰雁是叶微行的挚友,玉罗刹还真不敢对他如何,只能放弃这场搭话。 马车行了两日,期间在驿站休息了一晚,最后在第二日黄昏来临的时刻回到了杭州。 一入城门,他们这一行人便直奔藏剑山庄的方向。 还没到庄门口,叶微行就非常兴奋地跟陆灵徊计划起了她们今晚的安排。 “楼外楼人太多了,我直接让人给我在船上备点酒菜,我们去夜游西湖!”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哦对,一会儿我先带你去见我大徒弟,就是那位救了你的西门大夫的儿子。” 陆灵徊已经知道恩人不在人世的消息,再忆及当年种种,难免慨然。 她叹了一口气,问叶微行道:“他儿子叫什么?” 叶微行:“叫西门吹雪,是个天生的剑客,你见了就懂了。” 此时的陆灵徊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等她们回到藏剑山庄,见到那个在西湖边自己练剑的小少年后,她就什么都懂了。 同时她也开始好奇,这么一个沉静又冷淡的孩子,倘若学了藏剑的功夫—— “说实话,我想象不出他转风车的样子。”陆灵徊诚恳道。 “等学到了再说吧,他现在还在打基础呢。”叶微行不以为意,“而且按你那徒弟的天资,学了二十年,也只学了半截暗尘弥散,风来吴山这一招,我说不定也教不成。” 见过了西门吹雪,又顺便指点了他和原随云几句后,叶微行就拉着陆灵徊泛舟西湖去了。 秋夜风大,船一入水,连划都不用划,就能自个儿向外漂去。 如此,叶微行干脆便放下桨专心喝酒吃菜了。 她问陆灵徊之后有何打算,是不是还要回大漠去。 陆灵徊:“回肯定是要回一趟的。” 至于回去以后的事,她还没完全想好。 叶微行表示理解,道:“反正我一直在杭州,将来你得了闲,随时可以再来。” 说罢举起手里的酒盏,躺在船板上一饮而尽。 陆灵徊低头看她一眼,又回身望了望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藏剑山庄和楼外楼,还是忍不住觉得,同是穿越,她们两个的运数差得实在是有点多。 可奇怪的是,看着一路顺风顺水至功成名就的叶微行,她竟一丝嫉妒都生不出。 两人就这么在西湖上待到了半夜。 船靠岸时,楼外楼里的热闹都散去了大半。 大概是因为好不容易了了一桩往事,今夜喝至最后,陆灵徊竟比叶微行更刹不住车。 下船的时候,她的人已经很迷糊了,走路也在晃。 叶微行见状,忙唤了两个侍女过来,吩咐她们把人扶去客房。 侍女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这位客人的尊贵程度,扶上来时动作万般小心。 叶微行站在西湖边,看着这几个背影拐入院中,才收回目光。 转身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远处的围墙边传来的动静。 她定睛望去,发现是玉罗刹。 他换回了那身标志性的青衣,此刻正坐在围墙上,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叶微行:“?” 两人隔了快十丈的距离,并不方便说话,但叶微行却没有过去。 她知道,凭玉罗刹的性格,如果有事找她说,那多半会自己主动贴上来。 果不其然,两人才对视了半个呼吸不到的时间,他便足尖一点,踏着夜风和月光朝她的方向掠了过来。 叶微行气定神闲地抱臂等他开口。 结果出乎她意料的是,玉罗刹竟是来向她道谢的。 玉罗刹说:“我师父的事,多谢叶庄主鼎力相助。” 叶微行冲他挑了挑眉:“这恐怕用不着你来谢。” 玉罗刹闻言,竟是笑得更开怀了。 良久,叶微行才听到他继续开口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师父这么高兴。” 玉罗刹是很尊敬自己这个师父的。 当年他跟着她回到大漠,学了十年刀后,被告知剩下来的都得靠他自己领悟,她已教无可教。 那时候玉罗刹没觉得这有什么,应了一声后便带着她传给他的明王镇狱走了。 后来有一天他再度路过那个破败的小镇,便想着顺路回去看一看师父,结果陆灵徊却不在家。 他在附近寻了寻,最后在小镇外一片乱葬岗上发现了她。 她坐在乱葬岗最高处,正仰头看沙漠里的月亮。 玉罗刹站在乱葬岗下,以同样的角度抬起头,看见了她万般寂寥的侧影。 然后他才惊觉,原来这个神仙一样厉害的师父也是普通人,也会觉得孤独。 当时的玉罗刹已经决定了要在沙漠中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门派,有许多事要忙,不可能一直留在此处。 所以他想了想之后,捡了一个弃婴回去,对陆灵徊说,那是他的儿子,请她帮忙抚养一下。 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到大练刀时都认真无比,陆灵徊说多久就是多久,说多少招就是多少招,一点折扣都不会打,所以这回他胡说八道了一通,陆灵徊也没有怀疑。 她只语气无奈地说,你这干的叫什么事。 可当他把弃婴放到她怀里时,她的神情却又瞬间温柔了起来,就像刚开始教他执刀时那样。 玉罗刹这才松了一口气,去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随着玉天宝的长大,陆灵徊的确是比之前要高兴了不少。 至少他每次回去都觉得,师父好像比上次见面时更开怀了一些。 但所有的这些高兴加起来,都比不上今晚。 所以玉罗刹是真的很感谢叶微行。 叶微行听他语气比之前真诚不少,态度也和缓了一些。 她迎上这个处处透着欠揍气息的青年目光,道:“算你有点良心。” 两人说话间,又有一阵凉风从湖上吹来。 叶微行身上还穿着从神水宫里拿的轻薄白裙,根本抵不了寒,本能地缩了缩肩膀。 正当她想跟玉罗刹说一声就回房去睡觉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是姬冰雁。 这人手里抱了一摞账册,此刻面色正不虞。 但他面色不虞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叶微行回头看见了他的表情也没当一回事,只问他怎么寻过来了。 姬冰雁冷声答:“有些生意上的事找你。” 叶微行奇了:“生意上的事?”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他难道就没发现她在真正的做生意上毫无天赋吗! 姬冰雁点头:“是,挺重要的,走吧。” 叶微行:“噢,好。” 她话音刚落,玉罗刹也开了口。 玉罗刹道:“既然叶庄主还有事要忙,咱们便下回再一起赏月罢。” 叶微行:“???”谁他妈跟你赏月了? 她只顾着去瞪胡说八道的玉罗刹,却是没注意到在这一瞬间,姬冰雁的表情比方才更难看了一些。 玉罗刹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不仅没生气,还面带笑意柔声道:“湖边风大,叶庄主穿得这般少,小心着凉。” 叶微行:“……” 叶微行道:“我看你是又想进湖里醒醒脑子了是吧?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把?” 说罢还直接扬起了手。 玉罗刹看了看她的手,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另一边抱着账册的姬冰雁,道:“倘若叶庄主跟上回一样下来陪我,那也无妨。” 叶微行觉得跟他多说这么多的自己也是疯得不轻,对付这种人,还是简单粗暴地砸个鹤归最有效。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拔剑,姬冰雁就又催她了:“还不走?” 玉罗刹见她动作一顿,当即抓住这个空当一个幻光步掠到了十丈外。 明教武功以身法诡异见长,再加上夜色的掩盖,倒还真让他溜走了。 叶微行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啧了一声,回头向姬冰雁走去。 说实话,她看到账册就有点发憷。 “到底什么事啊?”她问。 “去你院子里说。”“噢。” 虽然藏剑山庄很大,但叶微行平时起居的院子离这里倒是不远。 回去路上她注意到姬冰雁好几次欲言又止地偏头看她,不由得好奇道:“怎么了?” 姬冰雁咳了一声,说没什么。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道:“已经十月底了。” 叶微行没懂:“……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半夜挺冷的。”所以你去喝酒之前就该多穿一件衣裳。 可惜叶微行并不能领会他没说出口的内容。 她甚至还曲解了一番:“哦对,你怕冷,那咱们走快点。” 姬冰雁:“……”算了,当他什么都没说吧。 两人进了她的院子,像以往那般推门进去,也没要侍从伺候。 叶微行让他先坐,她去煮个茶,正好醒醒酒。 姬冰雁:“你知道你屋里茶叶放哪吗?” 叶微行思索片刻,诚恳地摇头:“不知道。” 但她觉得这不怪她,一来平时她喝完酒回房,都是洗漱一下就倒头睡去,二来她也没有喝茶的习惯,怎么可能知道茶叶放哪。 姬冰雁:“……” 姬冰雁道:“算了,你坐着,我来。” 说罢他便站了起来,走到西面墙边的一排矮柜边,从第四个抽屉里摸出了一个白玉罐子。 接下来架炉、添水以及捡茶的动作,他就做得更行云流水了。 待一切搞定,他才重新坐下。 叶微行撑着下巴坐在桌边,看面前的紫砂壶缓缓蒸腾出白气,忍不住吹了一下。 她身上的酒气还没有散干净,此刻人也没个正形,仿佛腰上的骨头都被抽走了。 这模样落在姬冰雁眼里,令他下意识勾了勾唇角。 “好了,谈正事。”他说。 “嗯,你说,我听着呢。”应是这么应了,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其实还在面前的白雾上。 姬冰雁只能一边摇头一边继续道:“这几本是过去几个月的账本,我刚整理完,你空了可以瞧瞧。” 叶微行:“我瞧什么?自己有多少钱吗?” 姬冰雁:“……” 他觉得这个话题可以跳过了。 “还有一件事。”他一边说一边从账本最下面抽出一张帖子,“这是我今天傍晚回来后收到的。” 叶微行听他语气比之前要严肃不少,不由得收回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她就愣了,因为姬冰雁手中的帖子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珠光宝气阁。 姬冰雁道:“我看过了,是一张拜帖,闫铁栅想见你。” 叶微行听得直皱眉:“闫铁栅为什么想见我?” 她可从未跟珠光宝气阁打过交道啊。 姬冰雁:“因为他之前想请我去当珠光宝气阁的总管,被我拒了。” 叶微行:“啊???”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完全不知道。”她问。 “就一个月前。”他说到这里也皱起了眉,“反正我不会去,告诉你干什么?” 叶微行服了:“那他现在是什么意思,不信邪,亲自下江南来向我讨你?” 姬冰雁嗯了一声,说大概是吧。 叶微行:“他做梦!” 这斩钉截铁的态度叫姬冰雁眉头舒展了些许,但他的语气却没什么变化。 他问她:“那你打算见他吗?” 此时离帖子上写的日期已经没几天,姬冰雁猜想珠光宝气阁的人应该已经到江南了。 倘若叶微行打定主意不见闫铁栅,那他就去查一查闫铁栅住在何处,过几天直接递个消息过去。 可叶微行想了想后,竟点了头:“见。” 敢和她抢人,还上门来抢,那她怎么能不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别人不知道闫铁栅的珠光宝气阁到底是怎么来的,她叶微行可是一清二楚! 她是庄主,她说了算。 所以姬冰雁只能应下:“行,那我到时安排一下。” 叶微行:“不用,我就在门口见他,不请他进门。” 七日后,闫铁栅和他的随从们果然浩浩荡荡地来到藏剑山庄门口,说已经递过帖子了,想见她一面。 藏剑山庄的侍卫们一早得了叶微行的令,用相当公事公办的语气对他们说这事他们不好做主,要进去请示庄主。 如此,珠光宝气阁的车马也只能在庄外等。 他们等了约有两刻钟后,叶微行才从里面出来。 这架势叫珠光宝气阁诸人以为她是在表达重视和歉意,当即缓了表情。 闫铁栅甚至立刻从马车上下来站定了。 他先吹捧了叶微行一番:“江湖上都说叶庄主风姿卓绝,人如其剑,今日一见,果真不负我所望。” 叶微行轻笑一声,上前一步道:“明人不说暗话,闫老板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了。” 闫铁栅到底是个老江湖了,听到她此刻的语气,便有些吃不太准她究竟是何态度。 他想了想,试探着道:“那叶庄主的意思是?” 叶微行其实也看出了他的不确定,心道此人还真是很会识人眼色。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好办了。 她再度扯开唇角,又靠近半步,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想见闫老板很久了,奈何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闫铁栅:“?” 叶微行:“我以前废过一个人的武功,那个人告诉我,他真正的姓氏其实是上官,不是霍,而且他跟闫老板你是旧识,你们都是从金鹏——” “——什么旧识!”闫铁栅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我可不认识什么姓上官的人。” “是吗?”叶微行挑了挑眉,笑眯眯地继续道,“那想来是他胡说八道了,我这便去告诉诸葛神侯一声,闫老板说不认识他,估计是弄错了。” 闫铁栅:“诸、诸葛神侯?” 叶微行点头:“对呀,就是那位天子亲自封的诸葛神侯。” 闫铁栅:“…………” 还要什么人找什么总管啊,珠光宝气阁都快保不住了吧…… 第52章 第一剑客14 倘若闫铁栅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那他当然不会怕诸葛神侯。 可问题是他不是。 他和霍休一样, 是靠金鹏王朝的钱发家的。 但他比霍休稍好一些, 也没霍休那么贪婪, 用这些本金直接做起了杀人越货的买卖。 他跑到了山西,建了一个珠光宝气阁, 自此做起了白道干净生意。 然而不论他后面的生意有多干净,他最开始建珠光宝气阁的钱到底不是他自己的。 在内心深处,他一直恐慌着有朝一日这件事被人知晓后, 他如今的荣华富贵都会荡然无存。 闫铁栅当然不想失去他如今的一切, 否则他何必这么大老远地从山西跑到江南, 只为求一位能撑起珠光宝气阁的总管。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还没亲自见到自己看上的那位总管, 就从叶微行这里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霍休跟人提起过他, 而诸葛神侯知道这件事, 所以现在在查他。 当初他们还在金鹏王朝当官时, 他和霍休的接触并不算多,因为霍休从年轻时开始, 就是个脾气很奇怪的人, 很少与同僚接触。 那时候他还叫上官木, 而闫铁栅也不叫闫铁栅, 叫阎立本。 后来他们分掉了金鹏王朝的财产, 各自在中原武林发展后,两人更是再没有联系过。 毕竟过去的事不光彩,对后来扬名立万的他们来说, 抛得一干二净才是最好的选择。 再后来,霍休就被查出来是青衣楼的头目了。 当时闫铁栅在山西听到叶微行大破青衣楼受到天子嘉奖,而霍休没多久就死在了天牢里的消息时,还颇有几分畅快。 因为这样一来,这世上知道他闫铁栅过去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可现在叶微行却告诉他,霍休虽然死了,但他死之前提过他们的过往! 在这一瞬间,闫铁栅的内心可谓闪过无数惊涛骇浪。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不,不可能的,他想。 凭霍休的性格,如果真的把当年往事告诉了诸葛神侯,那多半是想把如今风光无比的他和独孤一鹤一起拉下水。 可霍休已经死了两年,诸葛神侯却根本没有找过珠光宝气阁和峨眉派的麻烦。 凭四大名捕的本事,查一个金鹏王朝,何需两年之久?所以诸葛神侯一定还不知道。 闫铁栅想到这里,终于稍放松了一些。 但下一刻,他又意识到叶微行方才是非常明确地提到了“上官”和“金鹏”的,就算诸葛神侯现在不知道,只要她愿意,她随时能把她知道的都说给他听。 闫铁栅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他看着叶微行,试图从那张气定神闲的脸上瞧出些什么来,然而却越瞧越心慌。 最后他只能强作镇定地开口道:“我不明白叶庄主与我说这些的意思。” 叶微行笑了:“我的意思很简单,少打我的人主意,我这个人一旦不高兴了,可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闫铁栅闻言,额上的冷汗都滚了下来。 他说是,他明白了。 叶微行终于满意:“明白就好。” 闫铁栅:“那诸葛神侯那边……?” 叶微行直接没说话,一个眼刀扫过去,便让他收了声。 闫铁栅无法从她这里得到一句准话,偏偏又不敢得罪她,以至于上车离开时还在胆战心惊。 但不论如何,姬冰雁这个人,他是不敢向叶微行讨了! 叶微行把人打发走后,就高高兴兴地拐去楼外楼通知姬冰雁这个好消息了。 当然,具体是怎么打发的她并没有说。 姬冰雁的反应很平淡,就嗯了一声。 她扁扁嘴,拉长了语调道:“你都不谢谢我吗?” 他动作一顿,有些好笑地朝她看过来,道:“我去哪都能赚钱,所以到底是谁谢谁?” 叶微行立刻屈服:“我谢你,当然是我谢你!” 说完还非常认真地补了一句:“都说了我离不开你的嘛。” 姬冰雁:“……”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想,因为她肯定不是他希望的那个意思。 她的确需要他,或者用她自己的话,离不开他,但那不过是因为她管不来酒楼也做不来生意罢了。 然而人到底是贪心的,姬冰雁也不能例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问她一句,那倘若我不再帮你管账了呢,你又待如何? 但最终他只是垂下眼别过头,继续清点起了般若酒的库存,还让她别在这耽误他做事。 叶微行:“噢,好吧,那我回去教徒弟了。” 姬冰雁头也不回地又嗯一声,同时抬手在册上记下刚点出来的数字。 直到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他才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他想。 叶微行这个人,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样,从没变过。 而令他下定决心留在江南的,也正是这样的叶微行。 …… 吓跑了闫铁栅后的一个月里,叶微行的日子一直过得相当逍遥。 她陪陆灵徊逛完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尝遍了司空摘星曾推荐过的所有小摊。 这期间玉罗刹也一直没离开江南。 叶微行觉得很奇怪:“你不是还要回去开宗立派吗?” 他一脸高深地答:“我准备了这么多年,又何必急在一时?” 跟他们师徒彻底熟起来后,叶微行对他也算改观不少。 两人不再动不动就互相冷嘲热讽,又一道喝过几顿酒,勉强成了朋友。 不过叶微行还是很喜欢在嘴上占人一点便宜,她对玉罗刹说,我师门跟你师父的师门其实有些渊源,而且按辈分来说,我们是一辈的,所以你知道你要叫我什么吗? 玉罗刹毫不犹豫:“师叔。” 他配合得太过轻易主动,反倒是叫叶微行觉得没意思了起来。 就像当初被要求穿女装的时候,他连拒绝都不曾拒绝,甚至穿完还能搔首弄姿一番,让叶微行丝毫体会不到折腾人的愉悦之情。 不好玩。 至少没有她的便宜弟弟好玩。 对此,养大了玉罗刹的陆灵徊表示:“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叶微行:“?” 陆灵徊想了想,又换了一种说法:“不,应该是在别人面前不这样。” 玉罗刹在别人面前的确不这样,他在自己的手下以及沙漠里其余势力的人眼里,都是一个十分神秘还寡言少语的世外高手形象,否则也不会有罗刹之名。 然而可能是因为初次见面就被叶微行揍得毫无还手之力还碎了面具,在叶微行面前时,他总是格外放飞自我。 叶微行真诚建议陆灵徊:“不然你学一下我,也给你徒弟做几套明教校服,我看他骚包成这样,很适合露腹肌了!” 陆灵徊:“……那还是不了吧。” 两人从游戏里的明教校服一句句扯开,最后话题又回到了玉罗刹即将建立的那个明教上。 陆灵徊说,他们师徒也差不多该回西域去了。 这一回叶微行没有再挽留,因为这几天她每次指点西门吹雪和原随云的时候,陆灵徊都会忍不住跟她感慨,倘若玉天宝的武学天分能有这二人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这话听起来像抱怨,但语气里又全是温柔。 所以叶微行知道,她一定是很想念那个同样由她亲手带大的孩子的。 如此,能说的好像也只有一路顺风了。 他们师徒俩在腊月初离开江南,临别时玉罗刹站在藏剑山庄正门口对叶微行说,将来若是有机会,他会再来拜访的。 叶微行:“那希望你到时候练成暗尘弥散了吧,别又让我一招九溪就转出来。” 玉罗刹:“……”告辞告辞。 叶微行哈哈大笑,扔了一小坛他夸过的般若酒给他,说:“好了,开个玩笑。” “从这里去大漠太远了,我又懒得出门,这个就当提前祝你创教顺利啦。” 玉罗刹信手接过,晃了晃,道:“你有一整座楼外楼,就给我这么点?” 叶微行一本正经:“没办法,我们家姬大总管太小气了,就算我是大老板,也不能偷拿太多的。” 玉罗刹刚要再开口说点什么,余光瞥到街道右侧的楼中忽然走出来的白色身影,眼神当即就兴味了起来。 “嗳,你们家姬大总管来了。”他用姬冰雁刚好能听清的音量朗声道。 叶微行:“咦?” 早上她跟姬冰雁说陆灵徊师徒吃过午饭就要走了到时候要不要一起送他们,姬冰雁还说没空呢,现在怎么又来了? 姬冰雁的确没空,楼外楼有每到腊月就换一批菜单来迎接新年的惯例,所以这几天需要他亲自过目和定夺的采买事项格外多,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不够用。 但除了楼外楼,藏剑山庄的很多杂事也都是他来负责,因为全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方才他忙到一半,底下的人忽然送了一封信和一张请帖上来。 他原本想放一放再看,结果随意瞥了一眼,发现上面有一个很眼熟的印。 是诸葛神侯。 再看那张请帖,也是来自京城,落款处,赫然一个苍遒有力的“苏”字。 不管是藏剑山庄还是叶微行,如今的名声都太盛了,想上门拜访的人不计其数,想邀请叶微行去做客,好攀个交情的人更是如此。 像这样的请帖,姬冰雁每个月都要收到十几张,大多数情况下,他只会隔了一段时间跟叶微行说一声,前几日有哪家的谁谁谁想来见你,有哪里的某某某想请你吃饭。 但今日这张不太一样,它是和诸葛神侯的信一道送过来的,而且邀请叶微行的人,也是江湖上一位十分有名的仁侠。 姬冰雁想了想,还是决定拿给叶微行亲自看一下,于是他就下楼找过来了。 他当然听到了玉罗刹那句充满促狭意味的话,但他没有理会,只径直走向叶微行,把信和请帖一道递了过去。 “京城那边送来的。”他说。 叶微行听到京城二字,便大概猜到了是谁寄了信给她,毕竟她在京城有交情的人一共就这么几个,至今还有书信往来的就更少了。 随后她低头一看,发现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她原以为诸葛神侯是来谢她赠的那些资料的,打开之后便随意地扫了一眼,结果这一扫,就让她愣了一下。 “……金风细雨楼?”她嘶了一声,“他竟把神水宫里的各门各派资料都赠给苏遮幕了。” 此时的苏遮幕和玉罗刹一样,已做了多年的创立门派准备,只差最后一步了。 诸葛神侯在信上说,他二人向来交情不错,加上神侯府很很多事做起来不方便,所以这趟苏遮幕创立金风细雨楼,他便干脆把叶微行送的资料转赠给了对方。 苏遮幕感念十分,正巧他的金风细雨楼也创立在即,故盛情邀请叶微行去京城一叙。 他知道如今有多少人想邀请叶微行,怕自己的请帖递到杭州来可能都没有被她翻开的机会,所以才请了诸葛神侯为他写一封信,在信上作此说明。 叶微行看完信,再翻开那张请帖,发现他定下的时间在年后,充裕得很,顿时眯了眯眼。 姬冰雁:“你打算去?” 她合上请帖,沉吟片刻才道:“去一趟吧,他毕竟是诸葛先生的朋友,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第53章 第一剑客15 虽然对于叶微行愿意去京城却果断拒绝了来大漠这件事很怨念,但玉罗刹最终还是没敢抱怨就带着陆灵徊走了。 他们师徒一离开, 叶微行的日常乐趣骤然减了一半, 只剩下教徒弟这一件事可以干。西门吹雪和原随云倒是挺高兴, 因为她花在他们两个身上的时间明显增多了不少,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躺在湖边的树上看他们练剑。 当然, 他们两个一个内敛一个淡漠,就算高兴也表现得叫人几乎看不出来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入了冬的江南冷冽又潮湿,叫生在塞北又长在塞北的姬冰雁很不习惯。 于是整个腊月里, 他几乎都是裹着一身的狐裘忙上忙下。 叶微行见了, 干脆吩咐藏剑山庄里的裁缝给庄中几个孩子都做了两件, 省的练剑时冻着了。 至于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得很。 她想假如胡铁花这个时候也在的话, 肯定又要喝着酒跟一群孩子讲他们的初遇那日, 她光着肩膀在塞外的风雪里走了。 姬冰雁:“他们两个当时不是说会回来过年吗?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回江南的路上了吧。” 叶微行:“是吗?有这回事?” 姬冰雁想了想, 面色忽然一顿, 而后才缓声道:“对,你的确不知道, 是老楚单独跟我说的。” “你们居然还单独告别?”叶微行服了, “我感觉我和老胡受到了排挤!” “……我们主要在说另外的事。”姬冰雁无奈道。 “什么事?”叶微行看他一副不想提的态度, 随便猜了一句, “和你们师门有关的吗?” 姬冰雁:“……” 他不说话, 叶微行便当他是默认了。 叶微行拍着他的肩膀道:“既然是你们师门的事,我就不问了,你放心。” 姬冰雁再度:“……” 其实不是她想的这样。 楚留香当时单独找他, 是猜到了他想要留在杭州的真正理由。 他们三个一起长大,本就对彼此十分了解,楚留香还是他们三人之中最聪明、最心细如尘的那个。 他看出了姬冰雁一头热的心思,所以根本没有勉强姬冰雁跟他们两个一道出海去扶桑。 但是楚留香也说:“你看小叶跟我们认识这么久,一直都是跟老胡最处得来,这证明他们是一种人。” 和胡铁花是一种人意味着什么,楚留香很清楚,姬冰雁也很清楚。 意味着假如他不说,叶微行可能一辈子都反应不过来。 所以楚留香的最后一句话是劝他改改自己的毛病,不要总是嘴上半点情面都不留了。 当时的姬冰雁没太把这场谈话放在心上,因为他觉得来日方长,叶微行不会去别的地方,而他也有的是时间。 可如今再回想起来,他又不得不承认,楚留香说的是对的。 就算是叶微行,也会更喜欢别人夸她,而不是处处和她打嘴仗。 玉罗刹就深谙此道。 这一个多月里,姬冰雁起码见过十几次他笑嘻嘻地凑过去用夸张无比的语气说一些在姬冰雁看来很狗腿的话。 叶微行听了,虽然还是会忍不住拿轻剑抽他,但面上却总是挂着笑的。 姬冰雁为此心塞了好一段时间,偏偏又自觉没什么资格对此发表意见,只能把更多的精力花在楼外楼上。 现在腊月过半,他度过了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日子,玉罗刹师徒也彻底离开了江南,叶微行果然开始觉得无聊了。 这让姬冰雁有些挫败。 偏偏挫败的原因,他还完全不能说。 他只能告诉她,老胡和老楚会回来过年。 叶微行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非常高兴。 当天下午,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楚留香的三个妹妹。 这三个由楚留香亲手救下的小姑娘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叶微行点头:“老姬说的,他没必要骗我。” 宋甜儿立刻把手里的木剑放下,道:“那等等楚大哥回来,我就给他做我新学的菜!” 苏蓉蓉和李红袖闻言,对视了一眼,也笑着走过来。 李红袖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个叶微行还真不知道,但她觉得以楚留香的性格,倘若对某件事无法保证,便不会许下承诺。 既然这回他对姬冰雁说的是会回来过年,那便一定会回来,哪怕是除夕当晚。 因为有了这个盼头,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这三个小姑娘跟一点红学剑的劲头都足了很多。 她们三人中,苏蓉蓉的天赋最好,但学到现在,最叫叶微行看好的,反倒是李红袖。 这小丫头过目不忘的本事大约是天生的,不论什么招式,看一遍就记住了。 记住之后,她便会一个人琢磨到彻底明白。 这样的学习方式听上去有些笨,但真正练起来时,却半点不会比苏蓉蓉宋甜儿差。 她会得慢,但一旦会了,那便是真的会了。 叶微行觉得十分难得。 同样让她欣慰的还有一点红。 自从开始教她们三个学剑,一点红再也没像之前那样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剑。如今他自信起来,剑意开阔了许多,从前的杀手剑痕迹荡然无存,倒是真有了藏剑山庄该有的“君子如风”之感。 她跟一点红感慨:“你看,当年在金陵答应跟我混是对的!” 一点红非常郑重地点头:“大庄主说的是。” 两人聊到金陵,叶微行忽然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藏剑山庄落成之初,她因西门大夫的信远赴太原,并没有来得及亲自感谢帮了她大忙的花家一番。 后来她带着两个徒弟从太原回来,问及那位负责监修山庄的花二公子去向,楚留香告诉她,花二公子已经出发去西北了。 所以最后她大宴宾客时,这位大功臣反而没能出席。 如今她的山庄落成已有一年,年关也将至,她怎么也该准备一份节礼送去金陵花家才是。 时间很赶,跟一点红切磋完一场,再指点过几句后,叶微行就匆匆忙忙地掠过湖面,翻墙出了山庄,去找姬冰雁商量这件事了。 结果进了楼外楼找到人,话还没说完,姬冰雁就打断了她:“这个我前几天就准备好了,你不用操心。” “还有神侯府,拥翠山庄,薛家庄,无争山庄,白云城,我也全准备了。”他补充道。 “天啊,你怎么什么都考虑得到?”叶微行听得目瞪口呆。 “你不是说我是大总管吗?”他反问,“一个大总管,总不能连这些都做不好。” 叶微行嘿了一声,像过去无数次那般拍了他的背一下,再顺势勾住他的肩膀,道:“那咱们现在只需要坐等老楚和老胡回来啦!” 姬冰雁:“……嗯。”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带一点扶桑特产回来。” “扶桑特产?” “对啊。”她点头,“不是都说扶桑那边的酒和我们中原不太一样吗,我觉得按老胡的性格,一定会去试试的,只希望他喝高兴的时候别把我们忘了。” 姬冰雁想了想,说就算他忘了,老楚也会记得的。 叶微行立刻笑起来:“那太好啦。”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还搭在他肩膀上没放下来,人一偏头,热气就直接往他面上招呼,令他本能地僵硬了一瞬。 凭她武功,自是立刻发现了这一点。 但她却没有多想,只当这位好友又洁癖发作了,立刻配合地松开了手,还摊开给他看:“干净的干净的,你放心。” 姬冰雁:“……” 算了算了,她不就是这性格,他跟她计较什么。 在阖庄人马的盼望下,除夕前一夜,楚留香和胡铁花总算回来了。 但回来的却不止他二人,还有一个孩子。 那孩子被楚留香抱在手里,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年纪,大概是受了伤,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叶微行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非常旧,头发也杂乱得似乎从不曾梳理过,便下意识猜这是楚留香在野外捡到的孤儿。 之后她问了问,发现果然如此。 不过事情比她想象中要复杂一些。 楚留香道:“我和小胡来的路上经过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林,便想着在那休憩一晚,结果夜间我忽然听到了一阵动静,一睁眼发现有一团黑影在小胡的包袱边。” 那夜月光暗淡,楚留香听到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再看到这团黑影,便本能地以为他们碰到了什么野兽。 于是他几乎是立刻出了手,想要将其击退。 结果这“野兽”比他想象中灵活,不仅躲开了他的掌风,还直接拿着胡铁花的包袱跑了。 胡铁花也是在此时惊醒的。 两人一路追上去,可能是迫得太紧,令对方在林中冲撞了起来,最后踩到了一个陈年的捕兽夹上,发出了痛苦的一声闷哼。 这声闷哼一出来,楚留香就被吓了一跳,因为这显然是人才能发出的声音。 于是他忙放轻了动作靠近去,并让胡铁花安静,别吓着对方。 对方十分警觉,也十分抵触他的接近,虽然这会儿被捕兽夹制住了身体不能再跑,但还是在楚留香蹲下来的那一瞬间,一“爪子”抓了过来。 楚留香:“……” 他避倒是避开了,但他没料到这小家伙的指甲竟有那么尖锐锋利,所以手腕处还是被抓出了两道伤痕。 之后他掏出怀中的火折子,再剥开这“野兽”身上的皮毛枝叶,发现竟是一个小孩。 而且看上去比他的徒弟司空摘星更小。 胡铁花惊了:“一个小孩?我们俩居然被一个小孩带着跑了半座山?!” 楚留香也心情复杂:“他显然很熟悉这座山。”这倒不是他在为自己开脱,而是方才追过来的这一路,这小孩不止一次直接往人根本进不去的地方跑,令他们两个追得十分头疼。 胡铁花:“算了算了,先把包袱拿回来,再帮他把捕兽夹开了吧,这么小的孩子,也怪可怜的。” 楚留香也是这么打算的,可他再低头的时候,却发现这孩子已经晕过去了。 原来那捕兽夹上淬了毒,估计本来是用来对付那些凶猛的山林野兽的。 他没办法把这么小的孩子直接扔在这里,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将其抱了起来,打算为他找一个大夫。 胡铁花没有意见,他只关心自己包袱里的酒,毕竟那可是他从海那边带回来的,叶微行和姬冰雁都没喝到呢。 发生了这等意外,他二人便也没在山林中继续过夜了。 楚留香抱着这个孩子,踏着暗淡的月光一路往杭州方向过去,想着尽快为这孩子找个大夫,把捕兽夹上的毒给解了。 他原以为这种陈年捕兽夹上的毒,怎么也毒不到哪里去,结果真的带着人去看了附近一座小镇上的大夫后,那大夫却连连摆手,说解不了。 楚留香:“怎么会?!” 大夫:“他中的不止这夹子上的毒,他还误食了一种会使人心智大乱的草药,现在两种药性冲在一起,没死便不错了。” 胡铁花傻眼了:“现在怎么办?” 楚留香想了想,当机立断道:“先回杭州,让姬冰雁用小叶的帖子去请张简斋来,我不信这天下无人能治。” 虽然大夫那边说得很吓人,但这小孩却出乎楚留香意料的坚强。 他虽然一直没清醒,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难看,但他的心跳始终非常有力。 哪怕他们还没有正式地交流过,楚留香也觉得,这一定是一个非常勇敢,心性也非常坚定的孩子。 胡铁花:“你莫忘了他要拿我的包袱。” 楚留香:“估计是因为太饿了吧,否则以他对那座山的熟悉程度,我想不出他会误食那种草药的原因,毕竟就连小镇上的人都知道,那种草不能碰。” 胡铁花嘲笑他这是又揽了一个麻烦上身,他也不反驳,只问:“那你觉得咱们把他扔下,高高兴兴回去过年比较好吗?” 胡铁花立刻讪讪:“这么没良心的事我可不会干。” 楚留香莞尔:“这不就成了?” 之后两人继续赶路,总算比原定计划早了一日回到藏剑山庄。 事情的经过,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姬冰雁站在一旁听完,立刻会意:“我这便以藏剑山庄的名义去请张简斋来一趟。” 楚留香看着这位阔别大半年的竹马,目光有些玩味。 不过这个时候不宜谈话,所以他只是点点头:“麻烦你了。” 姬冰雁:“谢她吧。” 没叶微行的面子,像张简斋这样的名医,是绝不肯在这样即将过节的大冷天出门给人看诊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将目光投到叶微行身上,勾起唇角道:“嗯,是该谢谢小叶。” 叶微行:“我们什么关系,还磨蹭谢这个谢那个的,赶紧去请张简斋吧,我怕到了明天,我的面子都不管用。” 姬冰雁闻言,立刻出门安排去了。 其余人跟她一起留在这个房间里,此时都在打量楚留香带回来的昏迷小孩。 宋甜儿眼睛最尖,看了片刻就忍不住疑惑道:“他的头发怎么好像是绿色的……” 李红袖也点头:“是诶。” 她们俩说完便一起仰头去询问楚留香了,楚留香却摇着头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小胡见到他时,他便是这样的。” 胡铁花补充:“反正真的不怎么像个人,跑起来时也会用上手,我估摸着他就是在山里长大的。” 叶微行嗯了一声,说不论如何,都先等张简斋过来瞧瞧吧。 她话音刚落,一直安静站在床边的西门吹雪却忽然动了。 西门吹雪伸手搭上了床上那小孩的脉门。 叶微行:“???”等等,你爹教过你给人看病? 一屋子人都惊住了,以至于西门吹雪放下手之前,室内安静得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片刻后,西门吹雪皱着眉道:“他死不了。” 叶微行:“……” 叶微行道:“你跟你爹学过医?” 西门吹雪摇头:“不算学过。” 他小的时候,家中并没有剑谱,只有各种医书。 那会儿西门大夫每天都有很多病人,没空慢慢教他认字,便让万梅山庄的老管家教他。 老管家想着主人是神医,那小主人将来肯定也会学医,所以干脆从各种草药的名称开始教起。 西门吹雪很聪明,不管学什么都很快,没用多久,就把家中各种常见的草药给认全了。 认全之后,他开始自己翻医书玩。 等西门大夫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翻完了很多基础医书。 可惜就在西门大夫下定决心要好好教儿子学医之时,西门吹雪被一个前来求医的剑客赠了一本剑谱。 自那之后,他就整个人都沉进了剑谱之中。 西门大夫见状,干脆放弃了原先的打算。 他是神医,又给不少江湖侠客治过疑难杂症,后来的半年里,他凭这一点给自己的儿子搜集了许多剑谱。 可惜他没想到的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病重无能为力,在他死后,西门吹雪来到江南,在练剑之余,又重新捡起了那些医书。 不过这事叶微行也是才知道。 惊讶的同时,她又觉得心口好像被戳了一下,不是疼也不是难受,就是特别想揉一揉这孩子的头。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西门吹雪没有躲,只望了她一眼,道:“我去练剑。” 叶微行点点头:“去吧,随云也不用在这候着,我等张先生来了之后,问清情况,就来找你们。” 说罢也顺手拍了拍原随云的脑袋。 所幸她的面子足够大,张简斋没过多久便冒着风雪赶了过来为楚留香带回来的这个孩子诊治。 他的意见和西门吹雪一样,死不了。 “这孩子身体比一般人好不少,怕也不是第一回 误食那种草药,问题不算太大,叶庄主放心便是。”他说。 “那他的毒?”叶微行问。 “这个也不难,我一会儿为他针灸一番,再开一副药,过了今晚,应该就没问题了。”张简斋恭敬地答。 得了这句准话,叶微行才终于放心。 她把这里交给楚留香,而后就去湖边找徒弟了。 令她意外的是,这日指点结束后,原随云竟一反常态地叫住了她,说有一招他还是没懂。 叶微行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凭他悟性,是不可能学不明白的。 但她还是停住脚步,认认真真地又给他讲了一遍。 原随云:“我知道要如何用,但……” 叶微行:“但?” 再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居然有了一丝挫败。 他说但他觉得他用出来时,和西门吹雪用出来不一样。 叶微行顿时了然。 她按住这个比初来时多不少话的二徒弟肩膀,道:“你们当然不一样,阿雪是阿雪,你是你,两个不同的人,怎么可能用出完全一样的剑?” “那师父觉得谁更好?” “剑不是这样分好坏的。”叶微行说,“何况你们如今才开始学没多久,更无分高下的意义。” “可天下剑客,总有高下之分。”原随云有些不认同。 “剑术的确有高下,但你和阿雪的剑术都很好,你们只是性格不一样,所以使相同的招式时,才会有细微的差别。” 收他入门这么久,叶微行还是头一回跟他聊得这么深入。 但她觉得既然他已经问出了这个问题,那她便有必要跟他说说清楚,好让他不在这种细枝末节上钻牛角尖。 她说:“这差别如今看来是细微的,但它的确是差别,等将来你们学成了剑,它便会体现在你二人的剑意上。” “我方才说,剑术的确有高下之分。”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但剑意没有,剑意只是你对剑的理解,每一个剑客对剑的理解都不一样,即使我是你们的师父,也没办法把你们教得跟我一模一样。”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我,你是你,阿雪是阿雪,你们学剑练剑,本来也不是为了成为我。” “倘若学到最后,你们都失去了自己对剑的理解,那我就太失败啦。” 原随云似懂非懂地点头:“……嗯。” 她又补充了最后一句:“所以相信你自己的感觉练下去就对了,至少我觉得你是可以成为一名好剑客的。” …… 开解完这个特别容易想太多的徒弟,叶微行又去看了看楚留香带回来的那个小孩。 苏蓉蓉三人也还在房间里没走,应该是直接把人当成了弟弟。 叶微行问楚留香:“张先生走之前还有说什么吗?” 楚留香:“他说倘若不出意外,明日一早,这孩子定能清醒过来。” 叶微行:“这是好事啊。”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说这可不一定。 叶微行:“?”他把自己手上的伤口给叶微行看,道:“他比你想象中要凶狠太多,也非常抵触与人接触,我觉得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 叶微行:“可是他身上有衣服。” 如果这孩子把自己当成了野兽,又一直生活在山林之中,那怎么会想到要穿衣服这种事? 楚留香:“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两人相顾无言了片刻,末了楚留香说:“算了,不管怎样,都得等他醒了再说,今夜我就睡在此处吧。” 叶微行知道他的性格,对此毫无意见。 “明晚除夕,我们再一道喝酒。”她说,“我和老姬两个人喝太冷清了,还是你们都在开心。” 楚留香本来想说好,结果听到她后半句,便忍不住笑了。 “是吗?他也觉得就你们两个人太冷清了?” “当然啊。”叶微行毫不犹豫地点头。 在听到这句当然的一瞬间,楚留香真的对自己的竹马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同情。 同情的同时,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大半年过去了,姬冰雁居然还是憋着没吐露过哪怕半句心声吗? ……他都不怕憋死的吗? 第54章 第一剑客16 楼外楼里的掌柜伙计早在腊月廿九时就陆续回家与家人团圆去了,所以除夕当日, 这座全城最热闹的酒楼也关上了大门。 按照往年惯例, 他们得从除夕休到上元, 才算彻底过完这个年。 但今年姬冰雁摆出了另一个选择。 姬冰雁说,倘若他们愿意在正月初七就一齐回来开工的话, 之后一直到上元,他们能拿到的工钱都会是平时的四倍。 对于大部分在酒楼做工的人来说,四倍的工钱都是一份无法抗拒的诱惑, 所以最终他们上商议下来, 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除夕一早, 姬冰雁在饭桌上随口提起这事的时候,还把胡铁花吓了一跳。 胡铁花说:“四倍的工钱!真的不会亏本吗?” 姬冰雁立刻送了他一个白眼:“算不来账就不要算。” 胡铁花:“???” 叶微行很久没有看他俩互掐了, 现在重温这猫狗打架的场面, 不禁勾起唇角劝胡铁花道:“这个你就放心吧, 老姬这么小气的人, 怎么会做亏本生意。” 胡铁花想想,觉得有道理, 然刚要点头, 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他说:“可楼外楼是你的啊, 又不是他的, 亏钱也是亏你的钱。” 这种程度的互呛在他们三个的成长过程里可谓再频繁不过, 然而此时的姬冰雁听得青筋直跳。 他差点脱口而出他怎么可能去坑她的钱,然而撞上叶微行此刻满是看热闹意味的目光,又生生忍了回去。 而胡铁花见他不反驳, 便更加来劲。 他挪了挪凳子,坐到叶微行边上,用特别夸张的语气道:“老叶我跟你说,你真的要小心。” 姬冰雁:“……” 叶微行弯着眼睛十分配合地点头:“嗯嗯嗯,我会的。” 姬冰雁更气了。 就在他琢磨着用面前盘子里最后一个馒头把胡铁花的嘴堵上时,亲自看顾了那小孩一夜的楚留香正好过来了。 楚留香是来拿食物的,他说那孩子醒了,但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进食,此刻十分虚弱。 “他看见我,本来又想跑。”说到这里,楚留香忍不住皱了皱眉,“但以他现在的体力,恐怕都不能安全跑回那座山里去,所以我点了他的穴道。” 叶微行一听,发现情况比楚留香昨晚讲得还糟糕,不由得多在意了几分,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楚留香点头:“行。” 考虑到这孩子年纪还很小,又长时间没有进食,最终楚留香只取了一小碗米粥回去。 去的路上,叶微行问他:“你想好怎么安置这孩子了吗?” 楚留香说还没有,但他今早有了一个新发现。 叶微行:“什么?” 楚留香:“这孩子的身份应该不简单,他那身衣服看着陈旧,但用料却很特殊。” “有多特殊?”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他的衣服是南疆每年进献的一种蚕丝布制的。”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这种布十分珍稀,就算是京城的王公贵族家里,也不一定有。” 叶微行惊了:“这么名贵?” 楚留香点头:“是,因为就算合整个南疆之力,一年也不过只能得五匹这样的布。” 叶微行断没有想到这孩子身上的衣服竟这么有来头,这让她更加费解了。 因为这样名贵的布料肯定是控制在皇帝手里的,要么赏赐给自己喜爱的嫔妃,要么赏赐给立了大功的臣子。 而能得到这般赏赐的嫔妃和臣子,又怎么可能和一个四五岁还不会说话,生活习性与野兽无异的孩子有关系呢?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那孩子的房门前。 楚留香道:“不管怎样,还是先让他吃了东西再说吧,我观他虽然抵触我的靠近,但多少能听懂我说话。” 叶微行嗯了一声,顺便抬手替他推开门。 门一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令她目瞪口呆的画面。 房间里的灯盏和桌椅东歪西倒,器物撒了一地,床上的纱帐破了一个大洞,欲垂不垂地挂在那,仿佛刚有台风肆虐过。 叶微行:“???” 楚留香有点尴尬:“他刚醒的时候很暴躁,不然我也不会点他的穴道。” 叶微行:“……我知道他暴躁,但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暴躁。” 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有一道凶狠的目光正透过那摇摇欲坠的纱帐朝她射来。 看来楚留香说的是真的,这孩子虽然把自己当成野兽,但能听懂人话。 能听懂人话也就意味着在楚留香之前,他并不是完全没与其他人类接触过。 思及此处,叶微行对他的身份更为在意。 她上前几步,道:“你先喂他喝粥吧。” 说罢就要伸手去拨开那些碍事的纱帐。 没了那两层纱的阻挡,这小孩的模样和目光便更清晰地映在了她眼中。 下一刻,她顿住了动作。 注意到这细节的楚留香有些在意:“怎么了?” 叶微行心情复杂道:“我没有看错吧,他的眼睛是不是带了一点绿?” 楚留香点头:“是,和他的头发一样。” 叶微行:“……”好了,她想她知道这是谁了。 从小在山林里长大,动作敏捷,把自己当成野兽,抗拒与人接触,再加上眼睛和头发都带了一点异于常人的绿色。 所有武侠小说里,只有一个人是全部符合的,那就是诸葛神侯未来的四弟子,神侯府的冷四爷,冷血。 叶微行趁楚留香艰难地给冷血喂粥时,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小说内容。 也亏得她记性好,穿越三年有余,竟还能把书中提过的这位未来神捕的经历一点点回忆出来。 越是回忆,她便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测。 而且算算诸葛神侯此时的年纪,也差不多对得上。 思及此处,叶微行的心情更加复杂。 她觉得楚留香捡孩子的水平着实有些牛逼,可惜此时此刻,她只能把这句夸奖吞回肚子里。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整个喝粥的过程里,冷血的目光居然一直没从叶微行身上移开。 叶微行回神的时候,正对上这孩子既警惕又好奇的眼神。 她想了想,扯开唇角朝其露出了一个笑。 冷血:“……?”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片刻后,竟也学着她的动作扯动了一下唇角。 然而在此之前他大约从未笑过,所以怎么扯都显得有些奇怪。 这“生搬硬套”的模仿方式令叶微行愣了一愣,愣过之后,她忍不住抬手碰了碰这小家伙的脸。 她伸手的时候,冷血就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待她的指尖触到他面上那个梨涡时,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先前的凶狠,似是要借此吓退她的手。 叶微行不想他继续紧绷下去,便缩回了手,同时叹了一声感慨道:“还真像只小狼崽。” 正在给冷血吹粥的楚留香听了动作一顿,随即朗声笑道:“那不然就先叫他小狼崽?” 叶微行点头:“行啊,就这么叫呗。” 之后她把这个称呼告诉藏剑山庄其余人,又得到了一波认同,尤其是当初跟楚留香一起追了冷血半座山的胡铁花。 胡铁花说:“没错,他真的很像一头狼,跑起来更像!” 宋甜儿:“那我能不能喊他狼弟弟啊?” 她本来是如今的藏剑山庄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现在楚留香捡了更小的回来,也算是让她过了一把当姐姐的瘾。 叶微行听得哭笑不得,揉着她的脑袋道:“成吧,你就这么喊。” 宋甜儿:“太好了!” 这丫头欢呼完便一蹦一跳地往厨房方向过去了,说是要给大家做年夜饭。叶微行知道她这大半年里跟庄中几位师傅学了不少,也知道她是真的享受下厨的过程,便没有阻拦,只让她量力而为,千万别累着自己。 宋甜儿闻言,回头朝她扮了个鬼脸,道:“我知道!叶姐姐放心吧!” 她应是这么应了,但接下来的大半天却一直泡在厨房,直到傍晚才出来。 跟她一起出来的还有当初被姬冰雁从楼外楼拨过来的一位师傅。 那位师傅对叶微行说,今晚的这桌菜,几乎都是甜儿姑娘的主意。 当然,为了不累到甜儿姑娘,洗菜切菜这种活,都是厨房里的下人代劳的。 胡铁花听得直咋舌,对宋甜儿道:“大半年不见,你就这么厉害了啊?” 宋甜儿学叶微行那样嗯哼一声,说我本来就很厉害。 说完这一句,她又扫过这一厅的人,眨了眨眼道:“对啦,狼弟弟呢,他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此话一出,一群人的目光便都聚到了把冷血捡回来的楚留香身上。 而楚留香摸摸鼻子,道:“他……他不太喜欢跟人接触,一会儿我拿一些去他房里就行了。” 宋甜儿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说那好吧。 “那楚大哥你记得拿一块这个过去。”她指了指桌子正中央那盘水晶糕,“我按每人一块做的。” 楚留香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发现还真是这样,一块不多一块不少。 他顿时莞尔:“好,我记住了。” 此时的他并没有想到,那头非常抗拒与人接触的凶狠小狼崽,居然就这么跪在了宋甜儿的手艺下。 考虑到他脚上的伤口还没好,人也依旧虚弱,楚留香给他挑的依旧都是很清淡的食物。 至于那块水晶糕,权当是饭后甜品了。 宋甜儿特别期待这位狼弟弟对自己厨艺的评价,因此楚留香刚挑完一起身,她就也蹦下凳子跟了过去。 楚留香架不住小姑娘左一声楚大哥右一声楚大哥地撒娇,只能点头同意:“行了行了,一起来吧,不过你记着别靠他太近,会吓着他。” 经过早上和中午那两回投喂,现在面对楚留香时,冷血虽然还是很戒备,但起码愿意配合着张开嘴吃东西了。 楚留香觉得进展不易,也不想从头再来一遍,所以带上宋甜儿时,便忍不住多吩咐了两遍。 宋甜儿:“我知道我知道,楚大哥你就放心吧,我就是想看看他喜不喜欢嘛!” 楚留香这才伸手推门。 随着那吱呀一声响起,床上的人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朝他俩望了过来。 楚留香像之前那样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道:“吃点东西再休息。” 他垂了垂眼,目光扫过楚留香手上的东西,最终定格在了那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上,像是在困惑那究竟是什么。 虽然他至今没把自己当人看,但楚留香见状,还是忍不住跟他解释了一句,说这是一种糕点。 不过从他的反应看,他应该是不懂糕点是什么的。 楚留香也不惊讶,把他扶起来一些,而后舀了一小勺鱼片粥放到他嘴边。 冷血闻了闻味道,没怎么纠结就张了嘴。 粥一入口,他的表情便变了,变得既惊讶又喜悦,同时还藏了一丝天真。 直到这一刻,楚留香才发现原来他不只会扮凶作狠。 他笑着回头对坐在桌边没有靠近的宋甜儿道:“看来他很喜欢你做的东西。” 宋甜儿高兴极了:“是吗!” 她一高兴,便忘了楚留香对她的吩咐,直接跳起来跑到了床边,执起那块水晶糕喂到了冷血嘴边,道:“狼弟弟你尝尝这个,这个我跟厨房大师傅学了好久呢!” 楚留香原本想要阻止,结果一低头,看见的却是冷血毫不犹豫咬上去的画面。 楚留香:“……” 看来就算是小狼崽,也是以食为天的。 在宋甜儿的投喂下,冷血很快就把那一小块水晶糕吃完了。 大约是觉得意犹未尽,吃完后他还像狼那样舔了舔自己的下唇,把所有的甜味都卷进去才罢休。 这模样落在宋甜儿眼里,便是莫大的表扬。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干脆接替了楚留香的工作。 和楚留香不一样的是,她一边喂还能一边跟冷血说,这个叫什么,是用什么做的,说完亮着眼睛问他:“你觉得好不好吃?” 冷血本来想点头,但是被楚留香点了穴,脑袋动不了,顿时有些委屈。 委屈到最后,他竟狼嗥般地朝宋甜儿呜了一声。 宋甜儿惊声道:“天哪,他怎么这么可爱……” 说完又去拉楚留香的袖子求他:“楚大哥,不然你把他穴道解开吧,我觉得他好像没吃够,把他带过去跟我们一起吃嘛,我可以喂他的。” 楚留香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 一来是他一点都不排斥宋甜儿,二来是花厅里那么多高手,还有叶微行在,他就算要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最后,在除夕这种日子,藏剑山庄其他人都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饭,他要是还这么被点着穴躺在房间里,也委实太可怜了一些。 总而言之,楚留香最后还是解开了他的穴道。 不过他没让这小狼崽下地,因为腿上的伤还没养好。 他就这么把人抱到了一群人吃年夜饭的那间花厅。 期间宋甜儿一直在边上絮叨自己还做了什么好吃的,导致对方在他怀里乖得不行,半点没挣扎不说,眼睛都比之前亮了一个度。 楚留香:“……” 看来不是自己亲和力不行,是没有找准方向。 叶微行和胡铁花见他把人抱了过来,也是一惊。 胡铁花瞪着眼道:“这小子不跑了?” 楚留香一边笑一边解释:“他很喜欢甜儿做的菜。” 说罢把人放到宋甜儿边上坐好。 叶微行:“???” 恕她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居然是这样?! 然而不论他们几个再如何惊讶,冷血对他们的态度都是实打实地变了。 不管怎样,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叶微行想。 虽然她知道放冷血回到山林之中,他也一定能长大,不过是迟一点适应人类社会罢了。 但现在他腿还没好,还是安稳地先留在藏剑山庄比较合适。 年夜饭过后,三个小姑娘拉着楚留香说要游湖。 楚留香走了大半年,心中本就有些过意不去,被她们一求,就点了头。 叶微行立刻:“那把我两个徒弟也带上呗。” 楚留香:“……” 楚留香道:“是不是还要把小狼崽也带上啊?” 叶微行和胡铁花异口同声:“对对对,带上。” 楚留香对于带孩子这件事并不抗拒,但他目光从花厅内几位好友身上转过时,忽然又想到了姬冰雁至今还憋着没说这一茬。 于是他就想最好把胡铁花和一点红一起拉走,给姬冰雁创造一下机会。 一点红如今天天教授她三个妹妹剑法,跟她们也处出了感情,倒是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但胡铁花死活不肯。 胡铁花说:“我带不来孩子啊,还是在这跟老叶老姬喝酒比较好吧。” 楚留香再度:“……” 他望向姬冰雁,那眼神大概在说,对不起,我实在是帮不了你更多了,自求多福吧。 之后他和一点红带着一大群孩子去夜游西湖,而叶微行三人便围着火炉开始喝酒。 酒是胡铁花从扶桑带回来的清酒,味道的确和中原的酒有些区别。 三杯下肚,胡铁花就开启了他的吹牛皮模式。 叶微行和姬冰雁对他性格再了解不过,根本没信,只胡乱应着好好好,厉害。 可能是因为相识之初他就没把叶微行当姑娘看,说到后面,他竟还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扶桑那边的勾栏院。 姬冰雁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皱起了眉:“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胡铁花立刻靠过去搭住他的肩膀,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以前咱们四个不也去过?” 他说的是当年他们打马问酒,一路悠哉下江南时的事了。 叶微行记得是在庐州,而且发起者还是她,她说她真的很好奇,想去看一看。 楚留香和胡铁花没有意见,至于姬冰雁,在他们三个都表示要去的情况下,也没有持续唱反调。 最后他们就去了庐州城里最有名的青楼。 叶微行十分失望,用她当时的话说就是——偌大一个青楼,居然没一个比得上姬冰雁的,看来庐州的勾栏产业完了。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叫姬冰雁瞬间脸黑,也叫胡铁花笑了足足三日。 叶微行义正辞严:“我说真的!” 所以此时胡铁花当着他二人的面提起这件事,自是让姬冰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姬冰雁冷声道:“喝你的酒去。” 胡铁花一喝酒就没分寸,这回也一样。 姬冰雁的表情越不好看,他就越想再戳他几下,看看他会不会炸。 胡铁花道:“不过说真的,我和老臭虫在扶桑的勾栏里,也没有见到比你好看的花魁娘子,看来老叶当年真的没说错。” 姬冰雁疯了:“你闭嘴。”胡铁花:“我这不是夸你嘛。” 眼看这对久别重逢的竹马又要闹起来,叶微行忙重新给他们满上酒,并对胡铁花道:“喝酒吧,你再说下去,他得打你了。” 胡铁花不以为意:“他又赢不了我。” 叶微行啧了一声,眼波流转,歪头问:“那要是加上我呢?” 胡铁花:“????”等等,这就有点犯规了吧? 此时对面两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身上,而她饮过一小口酒,才一本正经道:“老姬可是我的大总管,我总不能帮你一起欺负他。” 胡铁花:“……” 好吧,大过年的,他实在是不想被风来吴山。 第55章 第一剑客17 除夕之夜喝到后面,还是胡铁花第一个醉倒。 他甚至没等楚留香带那群孩子游完湖就歪到了桌子下面去。 叶微行本想派人把他挪回房间里休息, 结果这人抱着桌腿呢喃了半天, 死活不肯松手。 如此, 她也只能随他去了。 楚留香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躺在那抱住桌腿, 而叶微行和姬冰雁还在一杯接一杯继续喝的场面。 他当即上前,道:“小胡醉了?我扶他回房去。” 叶微行笑着冲他摇头道:“他也不知道把这桌子当成他哪个红颜知己了,我看你要扶他, 得把桌子一道扶走。” 楚留香:“……” 叶微行见他愣住, 不知从哪拿了一个玉杯出来, 给他倒上酒递过去,道:“行了, 反正这屋里暖和着呢, 你别忙活了, 喝一杯吧。” 楚留香回头对上她的目光, 又稍偏了些瞥姬冰雁一眼,最终还是应了一声好。 他坐下后, 叶微行又问:“一点红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楚留香:“红袖说有剑术上的问题要请教他。” 叶微行顿时恍然:“红袖一直都是学得最认真的。” 至于宋甜儿和苏蓉蓉, 最大的兴趣其实不在剑上。 苏蓉蓉更想学医, 而宋甜儿的爱好是做菜。 人各有志, 叶微行不好也不想勉强她们。 但不管怎样, 基础的招式功夫,她们总得会一点才是。 叶微行:“那小狼崽呢?” 一提到这孩子,楚留香的表情就先头疼起来了。 楚留香道:“他现在已经不认我了, 只认甜儿,方才还是甜儿把他哄睡下的。” 至于怎么哄的,那不用楚留香说,叶微行也大概能想象出来。 但也正是因为她可以想象,她才更忍不住要笑。 她说:“甜儿一定高兴极了。” 楚留香点头:“只要有人喜欢她做的菜,她便高兴。” 叶微行想了想,觉得照这样下去,也许等冷血腿上的伤好透,他也就适应正常人类社会,不用再回山林中生活了。 这样也挺好的,她想。 相比她的乐观,楚留香就显得忧心许多。 因为冷血身上的衣料,在冷血的身份问题上,楚留香已纠结了一整天。 此刻他们坐在火炉边一起喝酒,他便再度谈起了此事。 他说:“这小狼崽身上的衣服虽然看着很旧了,但却还算合身,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长起来很快,照我看,这衣服他最多也就穿了两个月。” 姬冰雁一听就抓住了关键:“你的意思是,他虽然在野外长大,但也不是全然无人照顾?” 楚留香点头:“是,不然他也不可能听懂我们对他说的话。” 姬冰雁啧了一声,说这就怪了,按他穿的衣服看,照顾他的人对他想必也是用了心的,可是谁照顾孩子会把孩子扔在野外啊? 因记忆力太好而清楚一切原委的叶微行在边上安静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没有插嘴。 当晚他们一直喝到了子时才散,期间从彼此近况聊到江湖大事,倒也没冷场过。 外面的打更声响起时,叶微行率先站起来推开了门。 “又是一年啦。”她说。 “是啊,又是一年。”楚留香一边说一边偏头给姬冰雁使眼色,“哎,小胡好像松手了,我先送他回房。” 说完这一句,他便一个用力把胡铁花扶了起来,不等叶微行和姬冰雁说什么,就快步离开了这间花厅。 虽然他楚留香在江湖上最出名的就是轻功,但拖着一个人还能维持这样的速度也是头一回。 想到这里,楚留香就觉得在帮姬冰雁这件事上,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他二人一离开,花厅里便只剩下了叶微行姬冰雁两个。 叶微行原本有些困,但方才一推开门,冷风就扑面而来,赶走了她身上的瞌睡虫。 此刻她精神奕奕,却不想再喝酒了。 “我去湖边走走,你去不去?”她扭头问姬冰雁。 “去。”脱口而出了之后,姬冰雁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很迫不及待,忙加上一句解释,“正好我也想散散酒气。” 叶微行一听就笑了:“我看你也没喝多少吧,有老胡一半多吗?” 这倒不是她在夸张,而是姬冰雁这个人不管干什么都很讲究,喝酒自然不例外。 他从不像胡铁花那样牛饮,是以一小杯酒也能品上好几口。 姬冰雁:“……” 他不开口,叶微行却说了下去。 她说那就走吧。 两人沿花厅外的一条小径一路穿过这座精致华美的府邸,尚未行至通往西湖的后门,便被除夕夜的寒风吹得青丝乱舞、衣衫翻飞。 待走到水边后,寒意更是逼人。 姬冰雁略一偏头就瞧见了她那身衣服。 和他们初见时一样的白底金边,尽是写意风流,只可惜在这样的天气下,还是显得太单薄了些。 他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选择遵从心中所想,主动解下了身上雪白的狐裘,朝她递了过去。 叶微行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他别过眼,道:“湖边风大。” 湖边的确风大,但叶微行还不至于受不住。 倒是他,从来都是他们四个里最怕冷的那个,此刻脱了狐裘,脸色便立刻白了一个度。 所以叶微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件衣服。 “我不冷啊。”她说,“还是你穿吧,你可别冻坏了。” 姬冰雁原本很郁闷,但听到最后那一句关切意味十足的话,又瞬间高兴了起来。 只可惜他还没高兴上多久,叶微行又补了一句。 叶微行说:“你要是冻坏了,别说楼外楼,就是这藏剑山庄怕是都要直接瘫痪。” 姬冰雁:“……” 他深吸一口气道:“那要是我没什么用,就可以随便冻了?” 叶微行立刻否认:“当然不是。” 这斩钉截铁的态度叫姬冰雁稍微舒坦了一些。 然而就跟刚才一样,她还有后半句。 后半句是你可是我的好兄弟。 姬冰雁再度:“……” 叶微行哪里知道自己短短几句话在他心里掀起了怎样的风浪,见他一直站着不动,还催了他一下,让他赶紧把狐裘穿上。 而姬冰雁已经不想说话了。 …… 过年期间,叶微行掷骰子输给了胡铁花而又一次亲自下了厨。 宋甜儿对她当初做的烧鱼念念不忘,说要跟去学一学。 叶微行欣然应允:“行啊。” 宋甜儿:“叶姐姐这次做什么呀?” 她想了想,说既然大家都想吃鱼,那就还是做鱼吧。 宋甜儿立刻欢呼起来:“那太好啦!” 在厨艺一道上,她的悟性确实高得不行,这回叶微行准她在旁围观,也没多说什么,便叫她把做鱼的诀窍学了去。 隔了几天她自己做了一盘类似的,拿给胡铁花试,还让胡铁花误会了。 “老叶又下厨了?”胡铁花说。 “没有,这是我做的。”宋甜儿冲这个胡子拉碴的胡大哥挤了挤眼,“是不是跟叶姐姐做的一样?” 胡铁花惊了,说你等我再吃几口,说罢就一筷子夹去了那条鱼的整块肚皮肉。 宋甜儿见状,立刻着急道:“胡大哥别啊,肚皮肉是留给狼弟弟的。”胡铁花:“???” 宋甜儿跟他解释:“别的部分鱼刺太多啦,而且一根比一根小,他吃不了。” 胡铁花这才放下筷子作罢,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他抢。” 之后他跟楚留香说起这事,还忍不住对好友感慨了一句:“我看甜儿这个姐姐是彻底当上瘾了。” 楚留香对此并无意见,或者说他觉得这样挺好的,不仅宋甜儿高兴,那头小狼崽也不会每天都暴躁得恨不得咬所有人一口。 因为每天都有各种他从前没吃过的好吃食物,冷血现在的确已经很少暴躁了。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他变得格外黏宋甜儿。 宋甜儿虽然志在厨房,可平日里也是要跟苏蓉蓉李红袖一起练剑的。 如今冷血已经可以下地走了,楚留香也不点他的穴道,以至于她们三个练剑时,冷血就会蹲在边上看着。 他知道,等她练完,他就又能吃到好吃的了。 宋甜儿天赋不及苏蓉蓉,刻苦不及李红袖,近期的注意力还全在做菜上,进度自然是最慢的那一个。 这日三人轮流和一点红拆招时,她被指出了好几处错误。 日里再如何乐观开朗,她也是要面子的。 所以被指出之后,她难免有些沮丧,尽管她知道二庄主没有苛责她的意思,蓉蓉姐和红袖也没有嘲笑她的意思。 这一沮丧,她便干脆没去厨房,而是绕过假山寻了个地自己又练了起来。 练到一半时,冷血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他睁着那双泛绿的漂亮眼睛,看着她动作,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朝她摇了摇头。 宋甜儿:“?”狼弟弟想说什么? 冷血直接伸手夺过了她手里的木剑。 一开始宋甜儿还以为他是想以此来催自己给他做东西吃,结果他拿了木剑后,竟按照一点红教的那样,放慢速度又动作分毫不差地使完了一招。 那正是宋甜儿怎么也练不熟,还一直出错的一招,导致她看完后惊得张大了嘴。 “你……你怎么会用剑的?”她忍不住问。 冷血只把剑放还到她手里,那眼神好像在说,让她像他刚才那样来一遍。 宋甜儿愣愣地握紧了剑柄,尝试着起势。 结果她才挥了半寸不到,对面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小狼崽就皱起了眉头。 “不、不对吗?”她问。 他暂时还不会表达,只能踮起脚伸手去替她纠正。 宋甜儿从未想过,自己最后居然是被他教会的这一招。 可事实就是在他一遍遍的纠正下,她终于能顺利将其使出来了。 宋甜儿觉得这真是太神奇了。 她对这位狼弟弟说:“你一定很适合学剑,我要告诉叶姐姐去。” 冷血对这句话的反应很平淡,他只扁着嘴朝她呜了一声。 宋甜儿立刻会意:“哦你饿了对吧?” 他点头,点完又呜一声,仿佛在催促她快点。 宋甜儿看了看天色,发现确实要到饭点了,便收起木剑领着他往回走。 正当她琢磨着今晚到底要做点什么来谢他教自己练剑的时候,她迎面撞上了一大群侍卫。 那群侍卫看见她和冷血,俱是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那个抚着胸口道:“可算找着您了。” 宋甜儿:“啊?发生什么了?” 侍卫首领道:“这我也不清楚,是大庄主吩咐我们找的,说找到之后立刻带您和这位小公子去会客堂。” 此时的会客堂内,叶微行几人正坐在那听从京城赶来的诸葛神侯讲一切的原委。 诸葛神侯一进门便把冷血的身世告诉了他们。 他说:“他是我在狼窝里发现的,被一群狼当成了狼崽,喝着狼奶活了下来。” 那时的冷血还很小很小,诸葛神侯便想着将他带回京城,放在身边抚养,结果真的带回去后,冷血却远不如在野外那般精神。 看着那样一个孩子一天天蔫下去,诸葛神侯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把他放回那座山里,并吩咐自己的手下看顾好他,别让他真被野兽伤了。 结果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的是,山林里的野兽见了他从来都乖顺无比,而他回到山间,精神也一日日恢复了起来。 至此,诸葛神侯才发现,这孩子只是本能地抗拒融入人群罢了。 他喜欢山川河流,也喜欢花草树木,更喜欢那些野兽。 “既然如此,我也就没再继续勉强他。”他说,“我派了人看在那座山附近保证他的安全,自己偶尔也会去看他。” 胡铁花听到这里,不由得奇怪起来:“可是我和老臭虫路过那座山的时候,只见到了他一个,而且当时的他显然已经饿了好一段时间。” 诸葛神侯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怪我。” 近两年来,诸葛神侯因政事立场不一致,在朝中得罪了好一批人。 但他既是帝师,又是天下武功最高强的人之一,那些人看他再不顺眼,也无法直接找他的麻烦。 没法找他的麻烦,他们便瞄上了他那位无法习武且已经隐居的二师兄。 因为他偶尔会亲自去那座山看望冷血,同时还派了手下守在那,那些想找他麻烦的人便认为他的二师兄隐居在了那里。 “他们去到那座山后,没找着我的二师兄,便抓了我的手下们。”诸葛神侯又叹一声,神情肃穆,“待我再去之时,那已是一座彻底的空山了。” 被抓的时候,他的手下们在山间留下了记号,告诉他冷血没事,被他们藏起来了,还在山里。 诸葛神侯因此翻遍了整座山,结果根本没找到冷血。 后来他尝试着去附近的村落城镇上打听,结果在一个大夫那打听到了消息。 那大夫说对冷血有印象,还说他是被两个特别英俊的青年带走了。 “那小娃娃中了毒,我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准备带他去杭州找张简斋医治。”大夫回忆到这里,表情有些讪讪,“张先生出手,那肯定比我强,估计已经没事了。” 诸葛神侯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便快马加鞭赶去了杭州找张简斋。 他太想知道究竟是谁带走了冷血,在确认冷血的安危之前,他连过年的心情都没有。 幸运的是,张简斋最后告诉他,自己的确治过这样一位小病人。 诸葛神侯:“敢问先生是在何处治的?” 张简斋道:“这地方神侯您也知道,藏剑山庄。” 胡铁花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巧了。” 楚留香也感慨:“是很巧。” 他们两个在那庆幸,但叶微行却没有。 她望着诸葛神侯,沉吟片刻后,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叶微行问:“去山里抓您手下的人是谁?” 诸葛神侯愣了一愣,道:“他们毕竟都在朝为官,并未直接出手。” 叶微行说我知道,既是政斗,便不会叫旁人抓了把柄。 所以她真正想知道的是,诸葛神侯的政敌们,究竟是找了谁去做这件事。 江湖事江湖毕,朝廷命官的小辫子他们揪不到,那教训教训他们的走狗总是可以的吧? 明白她的意思后,诸葛神侯的表情竟更复杂了。 叶微行不由得好奇起来:“怎么,来头很大?” 诸葛神侯点头道:“叶庄主见多识广,想必一定知道,如今的京城,最如日中天的门派是哪家。” “六分半堂?”叶微行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找雷损干的?” “……正是雷损。”诸葛神侯点头。 “雷损?!”胡铁花有些不敢相信,“他也会干这种事吗?亏我从前还觉得他虽称不上英雄,但也勉强算条好汉呢。” 注意到诸葛神侯不止一次欲言又止,表情也有些奇怪,叶微行总觉得他还有事没告诉他们。 这样想着,她便干脆问出了口。 “现如今江湖上都知道我与神侯您的交情,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倘若此事还有其余内情,神侯不妨直言。”叶微行如是说。 沉默良久,诸葛神侯才抬眼道:“我当时与胡少侠一样,觉得以雷损的性格,应该不会出手才是,所以我便查了一查。” “查完我才发现,雷损出手,其实是与叶庄主有关。” 叶微行:“啊?!” 苍天明鉴她连见都没见过雷损?! “叶庄主还记得神水宫里的各门各派记载么?”他问。 “记得啊,您不是将它们全赠给苏遮幕了吗?”叶微行说到这里,忽然反应了过来,“雷损不想看苏遮幕建立金风细雨楼,但得了这些记载的苏遮幕却是如虎添翼,所以雷损便想报复于您?” 如此说来,一切倒是都有了合理而顺畅的解释。 此时的叶微行比方才的胡铁花和楚留香更感慨。 说到最后,这整件事竟是因她而起的? 正当她觉得荒唐的时候,先前奉命去找宋甜儿和冷血的侍卫们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 冷血见到诸葛神侯,目光果然一变,那反应显然是认识他的。 至于诸葛神侯,亲眼确认了这孩子没事后,心里那块大石才终于落地。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也有点惊讶于冷血的状态。 他原本以为按冷血那个不愿融入人群的性格,在藏剑山庄住下后会很不适应,结果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冷血却面色红润,目光灵动,同当年被他接到京城时完全相反?! 诸葛神侯不解极了。他问叶微行:“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叶微行抿着唇跟他解释:“他喜欢我们家甜儿做的菜。” 诸葛神侯:“……” 叶微行又补了一刀:“看来当初的问题出在神侯府的厨子水平上。” 诸葛神侯:“………………” 开完这个玩笑,会客厅内的气氛总算轻松了一些。 叶微行让宋甜儿先带冷血去饭厅等他们,说估计一会儿就吃饭了。 两个孩子出去后,她才说回他们之前的话题。 她对诸葛神侯道:“我记得苏先生邀我入京的时间就在半个月后,到时候我顺便去会一会雷损,让他长一点教训。” 诸葛神侯:“如今此事已了,叶庄主也不必去开罪他。” 他是为叶微行好,毕竟就算不管六分半堂的浩大声势,光是雷损本人,就足够难对付了。 “雷损不仅身怀神兵,刀法更是独步江湖,极难相与。”诸葛神侯说。 “是吗?”叶微行不以为意,“那我倒要看看他的刀和刀法究竟如何了,别最后连我的大侄子都比不过啊。” 诸葛神侯:“???” 等等,你大侄子是谁? 叶微行适时地为他解惑:“我大侄子叫小玉,也练刀,水平还凑合,杀过水母阴姬。” 诸葛神侯:“……”还、还凑合? 西域。 刚创立完明教,在一众手下的欢呼声中准备坐上教主之位的玉罗刹,忽然打了个喷嚏。 第56章 第一剑客18 叶微行与诸葛神侯一道启程去京城时尚未出元月。 这一年的江南格外冷,从上元开始下雪, 一直下足了七日才停。 和塞北的雪不一样的是, 江南的雪下起来, 其实更像是一场接连不断的大雨。 雪花落在身上,瞬间浸湿衣衫, 寒意随之渗入皮肉,似是要将骨髓一同冻住。 叶微行纵使不怕冷,也不可能喜欢这种天气。 她这趟是一个人出的门, 没带好友也没带徒弟, 虽有诸葛神侯作伴, 但到底少了许多乐趣,以至于整个上京路都无精打采兴致缺缺。 诸葛神侯见状, 干脆提议加快赶路的速度。 如此一来, 等到了京城, 他还能先好好招待她一番。 叶微行同意了, 不过却不是为了她的招待。 她想的是,倘若能早几日抵达, 那她可以在赴苏遮幕的宴之前, 先把雷损教训完。 诸葛神侯:“……” 诸葛神侯还是忍不住劝她:“叶庄主不必如此。” 叶微行知道他是好意, 但仍旧坚持。 她说:“先生的劝诫我明白, 但我想去找雷损与先生无关。” 说到底雷损想找诸葛神侯的麻烦还是因为神水宫中的资料。 而在叶微行看来, 这些资料是她做主送给诸葛神侯的,诸葛神侯后续怎么处理是他的事,雷损有什么资格不满置喙?他算老几? 叶微行道:“他要是直接找上先生, 要你收回这份转赠,我倒还敬他是个人物,现在嘛……” 她笑了一声才继续:“现在还是让他知道他到底得罪了谁,长个记性吧。” 诸葛神侯听她语气便知她心意已决,此后一直到京城的路上,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最终两人在苏遮幕定下的时间前三日抵达京城。 出了元月,城中的过年气氛已经淡了许多,加上又是化雪时节,几条街加起来也见不到多少人,竟显出了几分萧瑟来。 叶微行跟着诸葛神侯先去了一趟神侯府。 此时的诸葛神侯虽然已经看顾了冷血好一段时光,但真正论到弟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大徒弟,未来的神侯府大捕头,无情。 无情的年纪并没有比冷血大太多。 他听闻自己的世叔回京,还带回了一位贵客,很是好奇,特地寻了过来。 叶微行随诸葛神侯进门的时候,便迎面撞上了这个坐轮椅的小少年。 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间,两人皆是一愣。 诸葛神侯见状,忙给他们彼此作介绍。 不过他没跟叶微行提无情的身世,只告诉她,这是自己的大徒弟,是他一位故人之后。 至于向无情介绍叶微行,那就简单多了,一句“天下第一剑客”足矣。 一大一小打量对方片刻,又简单地打了招呼后,便算是认识了。 之后几人继续往里走,还顺便说起了苏遮幕建立金风细雨楼一事。 诸葛神侯道:“我猜他现在一定已经收到了我回京的消息。” 叶微行并不意外:“苏先生能建立金风细雨楼,那自然有这样的本事。” 诸葛神侯点了点头,又道:“所以今夜他很有可能会亲自上门来拜会叶庄主。” “今夜?”叶微行啧了一声,“那好吧,我明天再去找雷损。” “……”你的意思是你本来打算今晚就去找雷损? 叶微行本来的确是这么想的,既然是教训对方并让其长教训,那当然是越快越好。 但现在苏遮幕要来,她总得见一见。 想到她过去这几年的行事风格,诸葛神侯又瞬间释然了。 这位天下第一剑客的确就是这样的人,他想。 或许也正是因为她是这样的人,她才能练成那样可怕的剑法。 …… 当天夜里,苏遮幕果然来了。 他没有带手下,孤身一人叩响了神侯府的大门。 叶微行当时正在参观神侯府的兵器库。 她发现自己当初铸的那对双剑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惊讶极了。 正当她想着一会儿出去了问一句为什么时,诸葛神侯派人来寻她,说苏先生来了。 叶微行只能收回目光离开这间令她大开眼界的兵器库。 她到时,诸葛神侯和苏遮幕已经煮上了茶。 苏遮幕见到她,反应比她想象中还大。 他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道:“叶庄主!” 叶微行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扯了扯唇角,拱手回了一声苏楼主。 他轻笑一声,请她先入座。 叶微行不是一个喜欢来回客气的人,她知道自己不先坐下的话,苏遮幕便不会坐,所以她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坐下后,她才回头道:“苏楼主也坐。” 其实该说的感谢,苏遮幕之前已经在信里都说过一次了。 但现在两人终于见上面,他还是忍不住又提了一遍神水宫那些资料的事。 鉴于他语气态度实在再真诚不过,叶微行也不太好意思打断他让他别说了。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苏遮幕说到最后,竟拿出了一枚令牌给她。 叶微行:“???”你干什么? 苏遮幕说这令牌代表着整个金风细雨楼对她的尊敬。 将来她若是有事想托金风细雨楼去办,只要亮出这枚令牌便可。 除此之外,她拿着这枚令牌,也能自由出入金风细雨楼所有地方,任意翻阅所有的机密。 叶微行:“……” 她觉得受之有愧,因为那些资料说到底都是水母阴姬收集的,而她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但苏遮幕并不这么认为。 他坚持要将令牌给她,并道:“请叶庄主务必收下。” 那语气那架势,差不多就等于在说她要是不收下,他今晚就不会离开一样。 叶微行没有办法,只能暂且接下。 见她伸手,苏遮幕的表情才终于轻松下来。 之后他和诸葛神侯就朝堂局势各自发表了一番见解。 叶微行稍微听了几句,发现实在混乱。 她觉得以她的脑子不适合玩这些尔虞我诈的东西,她大概就适合提着重剑简单粗暴地不服就干。 好在休息一夜后,她就又有这样的机会了。 第二日一早她从神侯府的客房里醒来,简单梳洗一番,便带上剑准备出门了。 穿过回廊的时候,她看见了已经在院中练暗器的无情。对方听到她的动静,回头望了她一眼,似是在好奇她为何起这么早。 叶微行朝他笑了一笑,道:“你的暗器练得不错。” 无情闻言,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她手里的轻剑上。 叶微行又笑了,不过这次她没有说话,笑完便继续往外走了。 临跨出神侯府大门前,有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她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生得眉清目秀,乖巧得很,手里拿了一把暗黄的油纸伞。 叶微行:“?” 小厮小跑至她面前站定,将伞递过来,道:“公子说今日有雪,吩咐我为叶庄主取一把伞。” 叶微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果然阴沉十分。 她伸手接过,抿唇道:“那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那小厮恭敬地哎了一声,也没多问什么,反而还替她扶住了欲开未开的神侯府大门。 叶微行拿着伞,大步跨了出去。 昨日进京时,诸葛神侯便已为她指过六分半堂的位置,离此处不算太远,马都不用骑,走便够了。 因为是清晨,京城的大街比昨天下午更冷清。 叶微行提剑执伞走过三条街,全程只见到了两个同样行色匆匆的人。 那两人倒是都多看了她两眼,毕竟全江湖像她这样用两柄剑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行至六分半堂总堂所在的那条街后,路上的人才稍微多了一些。 这些人见到叶微行,反应皆十分微妙。 叶微行一概没有理会,径直行到六分半堂前,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甚至没有来得及问上一句,她的人便已经在门内了。 “我找雷损。”她一边说一边继续往里走,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侍卫们面面相觑了片刻,最终选择一同追上去阻拦询问。 可惜他们刚靠近她,就被她随手挥开了。 “我找雷损。”她重复了一遍,“你们难道是雷损吗?” 方才她随手一挥,已让这几个侍卫吃到了苦头。 吃过苦头,再听她这句完全不似玩笑的话,他们陡然害怕了起来。 叶微行可不管他们现在是何心情,她只是继续往里走,同时告诉所有想阻拦她的人——她来找雷损。 等她穿过门后的小径,行至大堂前时,整个六分半堂差不多也都知道了有人闯进来找他们总堂主的事。 气氛一时紧张不已,可她却只是气定神闲地将手中的伞放到了堂前的柱子边。 放下伞的这一瞬间,雷损也终于出现。 他比叶微行想象中要高大不少,气势也极骇人,甫一出现,便叫所有人都本能地静默了下来。 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平时对他最是尊敬,此刻见他亲自出来会叶微行这个不速之客,皆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叶微行将这番变化看在眼里,颇有些想笑。 她抬起眼,从上至下打量了雷损一番,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他手边的刀上。 她知道,这就是诸葛神侯口中那柄神兵了。 不得不说以常人标准来看,这柄刀的确能称得上神兵,可惜叶微行的标准和一般人不一样。 她看着这柄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果然比不上玉罗刹的明王镇狱。 她打量雷损的时候,雷损其实也在观察她,或者说观察她腰间的两把剑。 不论是谁,看到这样特别的两把剑,都很难移开目光,雷损也不例外。 而见到了这两把剑,雷损也差不多猜出了她的身份。 “你是叶微行。”他的语气很肯定。 “眼力不错。”叶微行皮笑肉不笑地夸了他一句,“雷堂主看起来对我的出现并不意外。” 雷损:“叶庄主来都来了,我再惊讶又有何意义?” 这干脆的态度倒是挺对叶微行的胃口,可惜她并没有跟这个人交朋友的打算。 她看着他,缓缓将手放到了自己的剑柄上,道:“那雷堂主想必也清楚我是为何而来。” 雷损大笑一声,拔出了自己的刀。 在他拔刀的这一刻,六分半堂内的其他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叶微行表情如常,目光从他的刀尖上扫过,没有震惊也没有欣赏,仿佛只是在看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刀。 这样的目光叫雷损有了一瞬的慌乱,但下一瞬他就告诉自己,就算对方的剑法再好,在这六分半堂内,也不一定有赢面。 “请吧。”他说。 叶微行难得客气了一下:“雷堂主刀都拔了,还是雷堂主先请吧。” 他二人勉强算是平辈,但雷损到底年长于她,否则他也不会请她先出手了。 结果她却不领情。 那便怪不得他了,雷损想。 这样想着,他终于起势出了第一招! 雷损出身江南霹雳堂,一身武功虽是自创,但仍有霹雳堂的影子在里面。 所以雷损的刀法,也和霹雳堂的武功一样,讲究开阖气势和先声夺人。 简单来说,就是他和薛衣人一样,比起刀法和剑法的精妙程度,更注重其实用性。 这样的刀法最适合用来杀人,而过去这些年里,雷损也的确杀了很多人。 他觉得这一次同样不会例外,哪怕对方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客也一样。 他出第一刀的时候,叶微行根本没有动。 她站在那,一直等刀尖离她只有半寸时才曲腰避开,就像她知道雷损的刀会怎么刺过来一般。 而曲腰的那一瞬间,叶微行的西天聆雪也终于出鞘。 她没有去管那如影随形的刀尖,而是毫不犹豫地将两人的距离拉至更近。 叮的一声过后,刀剑相撞,盖过了风声。 叶微行看见雷损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抿了抿唇。 “好剑!好剑法!”惊讶之余,雷损忽然高声赞了她一句。 一般人在对手称赞自己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反应。 但叶微行没有,她觉得雷损说的根本是废话。 而且他这么说,无非就是希望她走神罢了。 这样的做法称不上卑劣,但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举。 至少她瞧不上。 此时两人离得极近,雷损的刀还在她头顶悬着,她的剑也离雷损的腰只差一寸。 假如她要躲雷损的刀,那就势必无法刺中他。 估计雷损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仗着这种“谁也无法奈何谁”的状态,半点不急地与她近身缠斗了好几招。 两人都是高手,手中也都是神兵。 神兵与神兵相交,发出铮铮声响。 身形被刀光剑影笼罩之后,边上的六分半堂弟子们已渐渐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然而就在他们一颗心吊到嗓子眼时,叶微行的动作却忽然慢了下来。 最先察觉到这一点的自然是还在与她过招的雷损。 雷损几乎是本能地觉得机会来了,他顶着那慢下来的剑锋往前半步,将手中的刀尖送了出去! 刹那间狂风大作,刀光也暴涨,几乎将叶微行整个吞没。 可叶微行却笑了。 没人看清她究竟是何时换了一把剑,包括雷损。 那把有千钧之势的弱水就这么横了出来,像一座山一般狠狠砸在了雷损的刀上。 刺耳的铮音再度响起,叶微行翻身跃至弱水上方,反手将其拔起,压往雷损的肩膀。 一声闷哼过后,雷损也立刻反应过来,提刀侧身,试图截住她的动作。 刀尖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半圆弧度,却没能刺中她,只穿过了她随手绑在脑后的头发。 那把刀倒是真的锋利,就那么一瞬间的事,也断去了她一小撮青丝。 那一缕断发被困在刀声剑气之中,始终无法真正落地。 叶微行虽不至于心疼几根头发,但看着它们,还是有种很难得的被挑衅之感。 正巧她也不想跟雷损再耗下去了,于是风再度吹来的时候,她的鹤归孤山也起了势。 这一招的动作并不快,甚至于能让对面的雷损瞧得一清二楚。 可它声势浩大如山倒,有着寻常高手根本无法招架的一往无前之势,叫雷损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抬手去接。 到这一刻,雷损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位天下第一剑客。 但是到这一刻,他也没有分心去吩咐手下们上前的余裕了。 他只觉得入目处尽是叶微行的璀璨剑光,这剑光照亮了这个灰蒙蒙的冬日,也照亮了他的刀。 从那把被无数人称颂的刀上,他看见了自己从未有过的恐惧表情。 再下一刻,剑光又交织成了一张网!风加入进来,他身裹其中,有如一叶置身汪洋的孤舟。 他本能地抬起手,试图强行破开这剑光的包围。 可不论他怎么破,那些剑气都没有散开,风也没有停下。 雷损自离开霹雳堂至今,还是第一次被人压制成这般。 这让他恍惚有种回到少年的错觉。 在这一瞬间,剑气割出的伤口忽然不再疼痛。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不能认输。 察觉到他的动作比先前狂乱数倍后,叶微行也没有怕。 因为此刻的雷损狂乱归狂乱,动作却没了章法,对她来说简直毫无威胁。 她轻笑一声,翻转手腕送了他最后一剑。 这一剑刺得极慢极慢,可雷损硬是没能躲开。 直到耳边传来皮肉被破开的噗嗤声响,雷损才意识到,那道剑光不是虚影,是真的。 他咳了一声,吐出半口血来。 低头的时候,他看到那半口血落在了叶微行的剑上。 周围的六分半堂弟子见状,皆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雷损居然就这么输了,还输得毫无扭转之力。 一派死寂之中,是叶微行最先开了口。 叶微行说:“雷堂主,承让了。” 她那最后一剑刺在了雷损的右肩上,所以此刻的雷损已经狼狈得连刀都拿不起来了。 不,应该说他以后可能都无法用这只手练刀了,毕竟叶微行这一剑等于废去了他的右臂。 收剑的时候,她补充了一句。 “这是手伸太长的代价,还望雷堂主日后做事时可以三思而后行。” 因为赢雷损赢得太过轻易,离开时,六分半堂的弟子们倒是一个都没再敢上前了。 叶微行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门口,发现手上一凉。 她抬头一看,天上果然飘起了雪。 六分半堂的弟子见她顿住脚步,纷纷紧张起来。 等她转身回头重新往里走时,他们更是害怕得集体瑟瑟发抖。 可叶微行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大开杀戒,她只是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原路返回,取走了她放在廊柱边的那把油纸伞。 雷损还在那坐着,他看着她撑开伞走进雪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手下扶他站起来,用目光询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毕竟六分半堂里这么多人,倘若一齐上去,说不定就能把叶微行留下了。 雷损摇摇头,低声道:“我们留不住她,而且……” 手下:“而且?” 雷损目光晦暗,按着自己的肩膀道:“而且我们未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雪片刻之间便下大了,叶微行离开六分半堂的时候,长街上已经笼上了一层空茫的白。 她打着伞,沿着来时路,慢慢走回了神侯府。 这回院中已不止无情一个,诸葛神侯也在。 叶微行看这对师徒一齐朝自己望过来,干脆走了过去。 “谢谢你的伞。”她对无情说。 “不用。”无情摇头,“叶庄主用上便好。” 叶微行啧了一声,说叶庄主这个称呼太生疏了,不如换个。 说这话的时候,她想的其实是骗无情也喊自己一声姐姐。 结果这小少年想了片刻后,竟抬眼道:“叶姑姑?” 叶微行:“!” 虽然叶孤城死活不愿配合,但是!最终还是有美少年喊她姑姑了! 这波不亏! 第57章 第一剑客19 像京城这样的热闹之地,最不缺的便是好事的江湖人。 隔天下午, 叶微行只身一人闯入六分半堂还废去了雷损一臂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六分半堂自创建以来, 招揽了江湖上无数小门派归附, 故才能成为全京城最如日中天的势力。 可这些小门派也不是盲目效力于六分半堂。 从前雷损势大,有庇护他们的能力, 他们自然乐意为雷损办事,而后借机躲在其羽翼之下;如今雷损被叶微行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自身都难保了, 他们的态度自然也开始暧昧不定了。 叶微行觉得这对苏遮幕的金风细雨楼来说是个崛起的好机会, 便在之后赴宴的时候顺口跟苏遮幕提了一句。 苏遮幕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对叶微行感激之情更甚。 眼看他又要开始真情实感地谢自己,叶微行忙提前开口截断他的话, 道:“好了, 不说扫兴的人了。我今日是跟神侯一起来贺喜的, 先敬苏楼主一杯。” 苏遮幕立刻摆手表示使不得。 “就算要敬也是我敬叶庄主。”他说。 “……行吧。”叶微行并不喜欢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喝就对了。” 许是这句话感染了其他前来赴宴的宾客,引来一片觥筹交错。 这么多的江湖人坐在一起, 哪怕其中不乏高手, 也难免会聊上几句八卦, 所以不消片刻, 叶微行便听了一耳朵她平时懒得关注的消息。 有人提起了半个月前, 有一个门派忽然如风卷残云般统一了西域大漠里庞杂不清的势力。 也有人说到南海每隔五年举办一回的试剑会,这回竟让那位年轻的白云城主一举压过了其他剑派的掌门,夺得了魁首。 对于这两个八卦, 叶微行都不惊讶。 不过与她坐在同一桌的诸葛神侯还是有些惊讶的,因为他至今以为叶微行出身南海,是叶孤城的姐姐。 于是他非常真诚地对她这个姐姐夸了一下弟弟。 叶微行笑眯眯地替叶孤城收下夸奖,还顺便谦虚了一句:“哪里哪里,他还差得远呢。” 诸葛神侯:“……” 好吧,其实也没有错,和她这个天下第一比起来,叶孤城的南海第一的确是差了一些。 宴会进行到后半程,大着胆子过来找叶微行敬酒,或者说搭讪的人忽然就多了起来。 一开始叶微行还能应付几句,后来实在不堪其扰,便开始板着脸扮高冷,只喝自己的了。 苏遮幕见状,与诸葛神侯对视一眼,试探着问她需不需要休息。 他说:“叶庄主若是乏了,不妨去后间客房——” 然而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厅外忽然传来一道充满喜悦的声音:“楼主!” 一厅的人皆顿住动作朝声源处望去,只见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健步如飞地跑了进来。 此人面上的惊和喜都太过明显,以至于叫苏遮幕无法不在意。 他疑惑道:“发生何事?” 小厮咧着嘴道:“禀楼主,公子回来了!” 苏遮幕:“什么?!” 说罢他直接站了起来,快步往厅外走去。 叶微行听到公子二字便猜到了来人身份,再看苏遮幕这般激动,就更确定了。 与此同时,一旁的诸葛神侯也适时地开口解释了一句:“苏楼主有一个儿子,从小拜在小寒山派红袖神尼门下学刀,没想到这回竟下山了。” 两人只等了一小会儿,苏梦枕便被他的父亲领了进来。 此时的苏梦枕也还是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较寻常少年清瘦不少,再看他的面色,几乎要比他身上的衣服更白。 他挺直着脊背跟在苏遮幕身后,穿过这满堂的宾客,一路行至叶微行他们那张桌边站定。 作为一个因身体不好而从小生活在小寒山的少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但见到之后,在这些人丝毫不掩好奇的目光里,他却表现得十分从容。 苏遮幕简单地向厅中宾客介绍了一下这个儿子,随后便令其一道坐下。 苏梦枕想了想,向众人行了一礼,算是打完了招呼。 父子俩一起入座后,苏梦枕的目光便落到了此刻正执着酒杯打量他的叶微行身上。 没办法,她随身携带的那两柄剑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苏梦枕学了这么多年刀,下山时还听师父说起过当今天下最厉害的几位刀客,其中就有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 结果他一入京,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雷损被西湖叶微行废了一臂,从今往后倘若再想用刀,便只能重新再练左手刀。 对于任何一个刀客来说,放弃自己惯用的那只手都是一件极艰难的事,尤其是雷损这回还是不得不放弃。 何况雷损已经不再年轻,哪怕有毅力从头来过,他的武功也不可能恢复成受伤之前那般了。 这消息令他对叶微行好奇不已,以至于此刻见到叶微行本人,他便忍不住朝她看了过去。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片刻,却是俱没有急着开口。 最后还是苏遮幕给自家儿子正式介绍了一下叶微行。苏遮幕道:“这位便是西湖藏剑的天下第一剑客,叶微行叶庄主,也是我金风细雨楼的大恩人。” 对于他这种见缝插针谢一下自己的行为,叶微行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她只能用岔开话题的老办法。 这回她把话题引到了苏梦枕身上。 她说:“我方才听神侯说,苏公子也学刀?还是红袖神尼的弟子?” 苏梦枕点头说是。 叶微行道:“令师是一位真正的女中豪杰。” 她是本着客套一下的心夸的苏梦枕师父,结果苏梦枕听了,竟非常认真地表示,他此次下山之前,红袖神尼也与他说起过她。 叶微行:“……是、是吗?” 苏梦枕面不改色地继续点头,并道:“家师说她年轻时曾与姑苏拥翠山庄的李庄主有过几面之缘,她曾认为天下剑客无一人可比肩李老庄主,后来叶庄主横空出世,她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夸奖,叶微行也不例外,更何况这夸奖不仅真诚,还出自一位美少年口中。 于是她扯开唇角笑了笑,道:“是神尼夸张了。” 两人说到此处,先前厅内那些还没来得及跟叶微行搭讪的人便重新凑了过来,说要敬敬叶庄主和苏公子。 叶微行还没来得及作什么表示,对面的苏梦枕便直接拿起面前刚倒满的酒杯一饮而尽了,干脆利落得几乎不像个病弱少年。 叶微行:“……” 好吧,那她也只能喝了。 一小一大两人喝完,人群便发出了一阵叫好声,这间宴客厅的气氛一时被推至了最高潮。 觥筹交错声重新响起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通传,说六分半堂的总堂主带着人来了。 苏遮幕:“六分半堂?” 叶微行:“雷损都用不了刀了,怎么还敢来这里?” 诸葛神侯沉吟片刻,道:“也许他是来讲和的。” 此话一出,苏遮幕和叶微行同时惊了。 叶微行下意识道:“不会吧?” 诸葛神侯:“雷损能够把六分半堂发展至如今势力,靠的绝不仅仅是他的刀法武功,照我看,他愿意在这个关头上出现在这么多京城英雄豪杰面前,定是有所图谋的。” 至于他图谋的是什么,那就更好推测了。 因为事到如今,金风细雨楼壮大已成必然,他挡不了,所以就干脆不挡了,趁“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的时候跟苏遮幕商量大家各退一步,互不开战。 说到最后,诸葛神侯又补充了一句这只是他的猜测。 但叶微行已经差不多被说服了。 她望着大门的方向,道:“无妨,反正他来都已经来了,究竟是战是和,我们片刻之后就知道。” 雷损很快就进来了。 他这回只带了五个手下,而且那五个手下手里都捧着礼物,看架势还真像来向金风细雨楼贺喜的。 一进门,他便当着所有人的目光高声道:“我听说苏楼主今日摆宴,便备了几份薄礼,还望苏楼主勿要嫌弃。” 对方把话抛了出来,于情于理,苏遮幕都没有不接的道理。 所以苏遮幕干脆放下手中的酒杯站了起来,道:“雷总堂主能光临寒舍,便是苏某的荣幸了。” 雷损哈哈大笑,笑毕直接迈步朝他们那一桌走来,道:“那我若是想坐下喝杯酒,想必苏楼主也不会拒绝吧?” 苏遮幕:“当然,雷堂主请。” 雷损闻言,毫不犹豫地坐下了。 他选的位置十分微妙,就在叶微行的正对面,苏梦枕的边上。 见雷损挨着自己坐下,苏梦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但没有开口。 他不开口,雷损却又开了口。还是看着他开口的。 雷损说:“这位莫非就是苏楼主的爱子?” 苏遮幕:“是。” 盯着苏梦枕的面色看了片刻后,雷损又道:“我听说苏公子原先一直在小寒山派学刀,如今下山入京来,莫非是已学成了红袖神尼的红袖刀法?” 这话其实问得不太合适,因为红袖神尼怎么说也是一位极负盛名的刀法大家,而苏梦枕如今不过十一二岁年纪,怎么看都不可能已经彻底学成了她的红袖刀法,更不要说他的身体还不好。 所以他问完之后,这座宴客厅里的气氛便陡然一变。 叶微行甚至已经做好了他是来砸场,而自己需要再给他一个教训的准备。 结果被问了这个尴尬问题的苏梦枕本人却淡定极了。 他偏头迎上雷损的目光,用一种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开口道:“我离家师尚有一段距离,但下山入京助我父亲对抗江湖宵小,倒也够了。” 虽然他没有刻意咬重宵小二字,但在场的人几乎都听懂了他这是在说谁。 叶微行更是当着雷损的面直接笑了出来。 雷损心中气极,偏偏不能表现出来,还得顺着方才的话茬夸苏梦枕几句。 苏梦枕依旧反应平平,仿佛没听到。 最后是苏遮幕主动接上了雷损的话,替自己的儿子谦虚了一下。 谦虚过后,他终于忍不住对雷损道:“雷总堂主今日亲自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雷损动作一顿,目光从这厅内的诸多英雄豪杰身上扫过,末了才皮笑肉不笑地说明了自己真正的来意。 诸葛神侯推测的不错,他的确是来跟金风细雨楼讲和的。 当然,像他这样最擅诡辩的人,就算是做好了向苏遮幕低头的准备,也能说得仿佛两人真的有一样的理想,志同道合又相逢恨晚。 雷损道:“我知苏楼主素来以匡扶社稷为己任,如今京中正是多事之秋,我看我们两家不妨联合起来,还江湖一个清净。如此,也算是对得起你我二人建立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初衷了。” 叶微行听完,当场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她没有急着嘲讽雷损,因为雷损既然来了,还把这打算宣之于口了,那肯定是做好了准备。 果然,停顿了一小会儿后,他又说了下去。 他说愿意以皇城为界,重新划分他们两家在京城的势力范围。 此话一出,苏遮幕和诸葛神侯的表情都变了。 不怪他们不淡定,因为如今的京城地盘若是以十为分,六分半堂占九,而才建立的金风细雨楼只占其一;可若是以皇城为界重新划分,等于就是拱手让了苏遮幕四分。 雷损这个人,其实算得上是人如其名。 他非常损,损别人也损自己。 但是他损自己的时候,往往在之后也不会放过别人。 现在他主动表示要割地相让,可不就是在损他自己吗,还一损就损到了这个份上。 苏遮幕知道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他也同样知道,四分的地盘对如今的金风细雨楼意味着什么。 于他而言,这的确是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 所以雷损说完之后,他迟迟没有表态。 雷损见状,反倒是气定神闲起来,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对苏遮幕道:“苏楼主若是信不过我,我还有一个主意。” 苏遮幕:“雷总堂主不妨直言。” 雷损笑着喝完了手里这一小杯酒,偏头重新将目光落到了苏梦枕身上,道:“过去几年里,我同苏楼主的确起过不少冲突,既然现在我们有心将过往一笔勾销,那不如再结一门亲。” “我有一个女儿,年纪比令公子小了一些,不过小一些也不打紧。”他停顿了一下,“我们为他们立下婚约,将来时候到了,他们再成亲便是了。” 叶微行:“……” 卧槽,原来雷纯和苏梦枕的婚约是这么来的吗? 她在这惊讶的时候,雷损又补充道:“有了这门婚约,我与苏楼主便是未来亲家了,苏楼主总该稍放宽心些了吧?” 苏遮幕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儿子,道:“雷总堂主的意思我明白了,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此事我还需仔细考虑一番。” 对于这个答复,雷损并不意外,毕竟苏遮幕要是就这么轻易地被说动答应了,也建不成这个能威胁到六分半堂地位的金风细雨楼。 不过他这回抛出来的条件这么诱人,对目前的金风细雨楼来说,绝对有利无弊,苏遮幕考虑得越仔细,答应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他非常大度地表示,他愿意给苏遮幕时间。 “等苏楼主考虑清楚了,再给我答复也不迟。” 说完这一席话,雷损便起身打算告辞了。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 而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金风细雨楼外之后,这一厅的京城英豪便炸开了锅。 叶微行凝神听了片刻,发现大部分人的观点都是苏遮幕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和雷损合作。 不过也有人认为,像雷损这样的人,肯作这样的让步,背后一定另有阴谋。 “管他有什么阴谋呢,先把地盘重划了再说啊,划完地盘,他如果要跟咱们开战,咱们也不用怕他。” “可是以咱们如今的实力,就算有了和六分半堂等同的地盘,也不一定能赢过他们。” “日后的事谁说得准?而且雷损现在已经受了伤!” 争论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了。 叶微行心情复杂地收回心神,问边上的诸葛神侯,道:“您怎么看?” 诸葛神侯:“我没想到雷损竟会用结亲的方式来退步,此人着实难以琢磨。” 他尚且如此感慨,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这场宴会办到最后,大家的心思几乎都离了宴会本身。 最进退两难的还是需要做决定的苏遮幕。 进退两难的同时,他也对雷损这个对手产生了一丝钦佩。 当天晚上宴会散了之后,他留下了诸葛神侯和叶微行,问他们觉得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理。诸葛神侯给他分析了一堆,大意是金风细雨楼的确很需要那四分地盘来迅速壮大自己,但以雷损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不会吃这个亏吃到底。 苏遮幕说是,的确如此。 叶微行:“我倒觉得无所谓。” “哦?”他们俩都有点在意。 “我们都知道若是拿了地盘,雷损日后肯定会报复回来,可若是不拿,他就一定不会对金风细雨楼如今那一分地盘下手了吗?”叶微行说,“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苏遮幕:“……是这样没错。” 诸葛神侯:“所以叶庄主觉得应该答应雷损,与其结亲讲和,先给金风细雨楼发展壮大的机会?” 叶微行摇头:“讲和是讲和,结亲是结亲,没必要混为一谈。” “除非金风细雨楼从今往后直接归属于六分半堂,一切听从雷损安排指挥,否则你们两家将来总会重新撕破脸,如果有真结了亲有婚约,那到时候反而碍事,不是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了一缕目光给安静坐在苏遮幕身旁的苏梦枕。 这少年常年病气缠身,面色本就与常人不太一样,此刻在屋内灯火的映衬下,更是惨白十分。 但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将来会拖着这副身体将他父亲创立的金风细雨楼发扬光大,最后因不想受人控制而主动选择死亡。 叶微行当初看书的时候就觉得他和雷纯那破婚约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既然大家从始至终立场相悖,那不如从头撕破脸,该打就打,该杀就杀,还能省不少事呢。 所以现在苏遮幕问她是什么意见,她就毫不犹豫地表示,她觉得这个婚约没有定的必要。 叶微行道:“何况就算抛开这一切不谈,苏公子的婚姻大事,也没道理一定要和金风细雨楼绑在一起,倘若他将来遇到了他真正喜欢的人,身上却有和雷损女儿的婚约,那他要如何选?” 苏遮幕闻言,目光复杂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忽然道:“你呢,你自己怎么看?” 苏梦枕面不改色道:“但凭父亲做主。” 叶微行:“……” 苏梦枕又道:“我知叶庄主是一片好意,但那种情况——” 他说到这里,竟扯开唇角笑了笑,那笑容里十足的自嘲意味,仿佛在说像他那样,是不可能遭遇叶微行口中那种情况的。 所以如果他的婚姻大事能给金风细雨楼派上一些用场,那就随便用吧,他无所谓。 父子连心,苏梦枕的想法,苏遮幕多少可以理解。 但也就是因为他理解,他才更觉得叶微行的话振聋发聩。 他深吸一口气道:“叶庄主说得对,这份婚约没有一定要立的必要。” 这回苏梦枕的表情稍微有了一些波澜,他有些惊讶地抬眼望了望叶微行,结果正撞上她同时看过来的目光。 叶微行冲他挑了挑眉,道:“苏公子也别太不把这个当回事,不论什么人什么事,过于轻敌总是不好的。” 边上诸葛神侯:“……”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你作为一个孤身一人闯六分半堂打雷损的人,好像没什么资格这么教育人吧?! 叶微行并不知道这位条子老大是怎么在心里吐槽自己的,她看着始终不以为意的苏梦枕,忍不住补了一句。 她说:“而且有些人一旦错过,那真是谢天谢地,这道理苏公子以后就明白了。” 苏梦枕:??? 第58章 第一剑客20 苏遮幕是一个很干脆的人,他既决定了不与六分半堂结这门亲事, 便毫不犹豫地派人去答复雷损了。 叶微行知道凭他的本事, 在他们两家之后的争端里肯定不会一直落在下风, 何况现在她已经把雷损的武功废了大半。 所以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重新划分完京城的势力范围后,她就打算跟苏遮幕及诸葛神侯辞行了。 临行前一晚, 苏遮幕带着苏梦枕又来了一次神侯府,说是要为她饯行。 叶微行对饯行没有意见,但大家坐下之前, 她还是没忍住对苏遮幕道:“您今晚千万别再提谢不谢的了, 我耳朵都快起茧啦。” 苏遮幕摸摸下巴, 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奈地应下了。 他说好,今晚一定不提。 他带了儿子, 诸葛神侯便也叫上了徒弟一起。 月色正好, 五个人摆上酒菜坐在青石亭中, 从江湖聊到朝堂, 一句接一句,倒也算得上热闹。 酒过三巡, 诸葛神侯忽然提到了冷血。 先前在杭州的时候, 他已经亲眼见识到了冷血对藏剑山庄的适应程度, 干脆没再考虑将他接至京城来。 但冷血毕竟是故人之后, 这些年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去看望这个孩子, 久而久之,已经养成了这份习惯。 所以临别的这一晚,他请求叶微行让他保留这个习惯。 叶微行惊了:“这有何好请求的, 您尽管来就是。” 诸葛神侯:“有叶庄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叶微行又道:“不过上回甜儿说他很有用剑的天赋,想我教他,我倒是不介意再收个徒弟,只不知神侯介意吗?” 诸葛神侯忙认真表示:“倘若他能入叶庄主的眼,拜在叶庄主门下,那是他的福分,我如何会介意?” 叶微行笑了:“我这不是怕您本来也有此打算嘛。” 这话倒是叫诸葛神侯愣了一愣。 事实上他的确曾经有过这个打算,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把冷血接回京城了,但冷血对京城这么抗拒,他也没有办法。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没有师徒缘分,他想。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冷血有用剑的天赋,而叶微行又是天下最好的剑客兼铸剑师。 冷血拜她为师,实在是不能更合适了。 见他摆明自己不介意的态度,叶微行也放了心。 “总之欢迎神侯想看他的时候来藏剑山庄看望他。”她说。 诸葛神侯闻言,难得跟她开了一句玩笑,问:“那别的时候就不欢迎了?” 叶微行:“……” 叶微行道:“好吧,任何时候都欢迎您来,行吗?” 诸葛神侯朗声大笑,说那就先谢过叶庄主这般慷慨了,毕竟自从她从霍休手上拿到了西湖这块地后,那一整块地盘都变成了她的私家花园,普通人便是想见识一下西湖美景,也只能远远瞧上一眼。 苏遮幕听他这么说,也跟着凑了句热闹,说让诸葛神侯到时候记得带上他,好让他也跟着一道长长见识。 叶微行再度:“……” 她只能表示,他们两位都随时能来,她一定做东。 这场小饯行宴结束时,月已至中天。 苏家父子没有留宿,临走前还提前祝了她明日一路顺风。 该喝的酒已经喝完,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 此后哪怕山高水长,大家也总有再见之日。 所以叶微行没太把这场告别放在心上,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就骑上马离开了神侯府。 同去找雷损那日一样,穿过庭院的时候,她依旧碰到了在院中练暗器的无情。 这回是无情主动叫住了她,他喊了一声叶姑姑。 叶微行顿住脚步,抬手与其打了个招呼,说我走啦。 无情:“今日吹南风,夜间恐有雨,叶姑姑记得带上蓑衣。” 他话音刚落,上回给叶微行送过伞的那个书童也正好小跑着从内间出来。 叶微行低头一看,发现他手上果然捧着一件蓑衣。 她抿起唇角,认真谢过了这个细心的少年。 而无情只言简意赅地表示不用,随后便继续练暗器去了。 叶微行见状,带上他派人给自己准备的蓑衣,大步流星地跨出了神侯府。 她的马已经被牵到了大门口,见她出来,竟还朝她叫了一声,仿佛在催促她动作快一点,是时候回家去了。 ……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凄风苦雨过后,江南又迎来了新一年的春天。 叶微行从京城回到杭州时,城外官道沿路的花都已经开了,姹紫嫣红一片,美得十分热烈。 藏剑山庄坐落在杭州城西,而她却是在东门入的城。 时值清晨,她一进城门,便闻到了城东最有名的那间包子铺传来的香味。 这包子铺的包子是姬冰雁的最爱,用他的话说就是,幸好楼外楼不做早点,否则就没法继续当全城第一的酒楼了。 叶微行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的时候颇不以为然,后来从他手里夺了半个,发现的确惊为天人。 现在她路过此处,又是腹中空空之际,干脆下马去排队了。 天刚亮没多久,街上行人寥寥,这包子铺的队伍也不长,叶微行不消片刻便排到了。 做包子的老板娘头也不抬地问她:“要几个?” “两个,不,四个!”想到自己上回抢了半只让某人皱了多久的眉头,叶微行便决定给他也带一份。 “好嘞,您的四个。”老板娘动作麻利地用纸包了四个递给她。 叶微行一边接过,一边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递过去。 岂料这老板娘一见,却皱起了眉头,道:“我们只收正好的。” 叶微行:“……哈?” 老板娘又重复一遍:“找不开,只收正好的。” 叶微行服了,一个馒头五个铜板,倒是便宜得很,可问题是她身上根本没有铜板啊!正当她想说那不用找了的时候,她听到身后响起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那声音道:“我给这位姐姐付吧!” 叶微行闻声回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小孩,而且她还认识。 对方见到她,相当惊讶:“咦,叶姐姐,怎么是你?” 叶微行也很惊讶:“陆小凤?你怎么来杭州了?” 陆小凤嘿了一声,挠着脑袋道:“上回朱停回来后,一直在说他在杭州认识了新朋友,还去了藏剑山庄,这回他姨丈又来接他,我就跟着来了。” 朱停的姨丈家里办白事,陆小凤作为一个外人,不合适到场,于是两人便没有一同上路,只约好了等丧事过去,再一起去藏剑山庄拜会。 今日恰是丧事结束的时候,所以陆小凤一早就赶到了他们约过的这个包子铺等他,结果还没等到他,却先等到了从京城回来的叶微行。 陆小凤说:“他定是懒病犯了又睡过了,买完包子我就去找他。” 叶微行回忆了一下,道:“我记得他姨丈家在莲水巷那那边?” 陆小凤点头:“对!” 一大一小对话到这里,包子铺的老板娘正好也把陆小凤要的那四个装好了。 陆小凤从一个打满补丁的钱袋里数出这八个包子需要的铜板,跳了一下放到木桌上,再扭头对叶微行甜甜一笑,道:“叶姐姐要不要一起去呀?” 叶微行当然说好,反正见到朱停后,他们也是要去藏剑山庄的。 于是两人便捧着包子一道去了莲水巷。 叶微行虽然听司空摘星说过这个地方很多次,但自己却是第一次来,对里面的弯弯绕绕不太适应,最终还是让陆小凤带的路。 这小子熟稔地带着她拐来拐去,最后停在一扇有些破败的窗户前,捡了块石头扔上去,一边扔一边还扭头冲她道:“叶姐姐你看着吧,他一准还在床上。” 事实证明这对有一起穿开裆裤交情的朋友果真十分了解彼此,朱停的确在床上,甚至还不太想下来。 陆小凤听他语气困倦,立刻高声道:“那包子我一个人吃了啊!” 朱停:“……不,你等等。” 陆小凤说我才不等呢,说罢直接拿出一个咬了起来。 香味随热气一道喷涌出来,叫还在床上的朱停立刻瞌睡全无,套上衣服就从窗户里翻出来了。 他看到跟陆小凤一起等在窗外的叶微行,也愣了一下。 叶微行见状,忙笑着道:“不是要去藏剑山庄吗,还愣着做什么?” 他噢一声,三下五除二跳下窗台,再顺势接过陆小凤递过来的包子,迅速吃了起来。 等他们三个离开莲水巷的时候,那两个包子都已进了他肚皮里。 而且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吃完舔舔下唇,问陆小凤能不能再分他半个。 陆小凤立刻摇头表示拒绝。 他立刻去看叶微行,问:“叶姐姐买了几个?” 叶微行刚吃完一个,看他一副真没吃饱的模样,有些不忍,给了他一个。 她说:“剩下两个我是给老姬带的,就不给你了。” 朱停一边咬一边将头点得飞快:“够了够了!我够了!” 这模样叫陆小凤看得连连摇头,道:“你上辈子一定是个饿死鬼。” 有这两个小孩在,此后去城西的一路上,叶微行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无聊了。 快到的时候,她想起上回见面,朱停给她的承诺,便顺口问他:“你家中那些书,你都看完了吗?” 朱停说快了,现在只剩四百本了。 叶微行:“……” 叶微行忍不住问:“一共有多少本?” 朱停心算片刻,道:“五千六百零九本。” 叶微行服了,她觉得这速度真不是正常人可以匹敌的,难怪朱停日后能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机关大师。 朱停也记得自己的承诺,又补了一句道:“明年我就可以给藏剑山庄设计机关了。” 叶微行:谢谢谢谢,真的谢谢。 三人聊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抵达藏剑山庄。 叶微行这趟回来前没有通知庄里的人,所以并没有去年此时的迎接阵仗。 但她一出现,还是惊得守在庄门口的侍卫们纷纷激动起来。 “是大庄主!” “大庄主回来了!” “大庄主!” 叶微行下了马,把缰绳递给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道:“行了,我不就是去了趟京城,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侍卫们这才安静下来,向她行了一礼。 叶微行扫了他们一眼,又问:“老姬在隔壁吗?” 她口中的隔壁,自然就是楼外楼。 这个时辰楼外楼还没开门,但已经在为开门迎客做准备了,所以姬冰雁很有可能已经在那了。 然而侍卫们听后却齐齐摇头。 最后为首的那个躬身答道:“姬先生在庄里。” 叶微行:“行,我知道了。” 说罢她就带着陆小凤和朱停进了藏剑山庄。 陆小凤是第一次来,一进门就很给面子地发出了惊叹意味十足的抽气声,道:“这里也太大了!” 朱停终于在这个竹马身上找到了一点优越感,抬着下巴说这算什么,你还没走完整个藏剑山庄呢,加上后面的西湖,那才叫大。 叶微行被他俩逗得不行,说那一会儿就让人带你们游湖去吧。 她话音刚落,姬冰雁等人便从他们面前的正堂里走了出来。 最先开口的是胡铁花。 他看着叶微行,又惊又喜地表示:“老叶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叶微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又兴奋地问她:“我听说你一个人去闯了六分半堂,还废了雷损武功?是不是真的啊!” 叶微行:“我是去闯了六分半堂不假,但雷损的武功倒不算是废了,他只是不能再用他的右手而已。” 胡铁花说那区别也不大了。 两人说到此处,楚留香忽然插了一句。 他指着叶微行手里那个油纸包,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叶微行噢了一声,把油纸包扔给姬冰雁,说是给他带的。 姬冰雁:“给、给我带的?” 叶微行点头:“对啊,你不是最喜欢那家的包子吗,我进了城正好路过,就给你带了两个。” 胡铁花一听,立刻抗议起来:“怎么没我和老臭虫的份!” 叶微行说你们又不喜欢。 楚留香看她一脸理所当然,再看姬冰雁眼神都快放光了,面色却还在克制的模样,忍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喜欢?” 叶微行:“???” 她只能说:“那你们要是也喜欢的话,我再去买几个?” 楚留香莞尔:“那倒不用,我们已经吃过了。” 叶微行服了:“那你俩还凑什么热闹,该干啥干啥去。” 楚留香:“姬冰雁也吃过了。” 姬冰雁张了张口,捏着那油纸包道:“……没事,我没吃多少。” 这意思就是这两个包子他能吃得下,叶微行听懂了。 于是她笑了笑,说那就好,趁热吃吧,再放一会儿就该凉了。 姬冰雁还没对这句话作什么表示,一旁感觉自己受到区别对待的胡铁花便凑过来直接替他打开了这个油纸包,并道:“我也没饱呢,分我一个尝尝呗。” “……” “到底什么包子啊,你居然这么喜欢。” 眼看他真要夺一个过去,姬冰雁几乎是本能地打开了他的手。 胡铁花:“???” 胡铁花道:“要不要这么小气啊!” 叶微行见状,忍着笑劝他还是别打这包子主意了。 她还用自己举了个例子,说:“老胡你知道吗,上回我拿了他半个,他一天没给我好脸色。” 有她这句话,胡铁花顿时就平衡了。 平衡的同时,他也不忘继续骂姬冰雁一句小气铁公鸡。 姬冰雁:“……” 他又一次觉得楚留香说的实在是太对了,像叶微行这样的人,倘若自己不说,她恐怕一辈子都意识不到。 就好比那半个包子,其实情况根本不是她现在对胡铁花说的这样。 事实是,那日他吃到一半,她忽然从窗外跳进来,闻到香味,便想也不想地拿了他手中那半个过去,都不管那已经是他咬过的。 姬冰雁当时差点疯了:“这是我吃过的!” 她丝毫不以为意:“我都不嫌弃你,你难道还嫌弃我?” 虽说这句话可以看作他们两个关系亲近的某种证明,但当时的姬冰雁看着她一口口咬下去,又忍不住说了一句那你还真是不讲究。叶微行一脸莫名其妙:“拜托,咱们可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还讲究这个干什么?而且我都说了我不嫌弃你啊。” 姬冰雁听到这句话,才皱眉皱了整整一日。 他想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那他宁愿她跟他讲究,宁愿她离他远一些,也宁愿他们不曾出生入死过。 想到这段往事,他顿时没了吃这两个包子的胃口,可若是让他扔了,他又舍不得。 最后他只能先收好它们,说自己去楼外楼了。 鉴于他要忙的事特别多,叶微行也没拦他,目送他走出山庄大门后,便说回了她与陆小凤朱停之前那个话题。 叶微行道:“我带你们去西湖吧,然后你们去游湖,我先看看我两个徒弟。” 陆小凤高兴得直接跳了起来:“好啊!” 朱停比较懒,只嗯了一声,但表情也比平时鲜亮不少。 楚留香见状,也跟了上去,说不然就让司空摘星带他俩吧。 叶微行:“咦,小皮猴也在?” 楚留香笑着点头:“他知道我过段时间又要走,最近每日都来找我学轻功呢。” “什么?”叶微行惊了,“你又要走?我怎么不知道,我去京城的时候决定的吗?” “嗯。”他再度颔首。 “这次要去哪里啊?”叶微行问。 “还不知道,可能去波斯吧。”他说。 叶微行知道他的性格,自然不会阻拦。 但她还是有点可惜。 她说:“哎,我感觉你们才回来没多久,居然就又要走了。” 楚留香挑眉:“怎么,你舍不得我们?” 叶微行说当然啦,咱们四个一起喝酒吹牛逛花楼,不知道有多快乐。 楚留香听得哭笑不得,道:“如今你名气这么大,逛花楼已经不太合适了。” “不逛也没事啊。”叶微行说,“我就是觉得,不管做什么,跟你们几个一起就很开心,哪怕只是抢两颗花生也一样。” 其实最开始决定结伴同行的时候,叶微行想的不过是这三个人是主角以及主角的基友,跟着他们一定安全。 可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们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地方,也合力对付过了许多难以对付的人,成了可以为彼此赴汤蹈火的朋友。 如果可以的话,叶微行是真的不想跟他们分开。 可惜楚留香和胡铁花的性格注定了不可以。 “算啦。”她说,“反正你们记得常回来就好。” “那是自然。”楚留香难得开了句玩笑,“哪怕是看在楼外楼的般若酒份上呢。” 说话间,他们已领着陆小凤和朱停穿过了庄中花木繁盛的园子。 再走片刻,藏剑山庄的后门就近在眼前了。 然而就在叶微行准备加快脚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叶微行回头一看,发现是庄中一个还算眼熟的侍卫。 这侍卫手里拿了一封信,动作虽然着急,却也十分小心。 他跑到叶微行面前站定,人还在喘,就先把信呈给了她,道:“白、白……白云城来的。” 叶微行低头瞧了一眼,发现这信封上的确盖了叶孤城的私印。 她猜是叶孤城练剑时又遇到了什么滞涩之处,所以才写信过来询问的,毕竟上回他离开时,两人就有过这样的约定。 所以拆开的这一瞬间,叶微行还期待了一下这便宜弟弟有没有像他们当时说的那样附一张银票在信里。 然而真的拆开之后,她就彻底愣了。 因为叶孤城既没有附银票,也不是写信来请教她的。 叶孤城的这封信写得极简单,加起来一共就六个字——“南王邀我谋反”。 第59章 风流人间01 虽然一早知道南王会谋反,但叶微行实在没想到, 他竟然这么早就找上了叶孤城。 要知道叶孤城今年可才十七岁啊, 以古人对成年与否的判定标准来说, 他甚至可以说还是个孩子。 所以南王到底是怎么想的,邀请一个孩子造反? 他怕是离疯不远吧! 见她拆开信之后表情不停变幻, 一旁的楚留香也有些好奇,他忍不住问道:“叶城主信上说了什么?” 叶微行想了想,将手上的信递过去, 让他自己看。 楚留香狐疑地接过, 低头一看, 瞬间愣住。 什么玩意儿?谋反? 事关重大,缓过来后, 两人对视一眼, 还是决定先把还兴致勃勃准备去游湖的陆小凤和朱停安顿好了再说。 这两个孩子一个懒一个机灵, 机灵的那个虽然察觉到了他们看的信不太寻常, 但非常懂事地一句都没有多问,至于懒的那个就更不用说了。 叶微行把他们送到西湖边, 又唤了一个侍卫给他们划船。 待他们入了水, 一路朝湖心方向去之后, 她才长舒一口气道:“我这刚从京城回来呢, 现在怕是又要再去一趟了。” 藩王谋反是大事, 不管是查还是别的什么,都得从长计议,也都得知会诸葛神侯一声。 叶微行对朝堂局势并不十分了解, 但这回在京城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天,好歹清楚诸葛神侯如今的处境有多艰难。 皇帝很尊重他,但在许多国家大事上,却不太喜欢听他的意见。 朝中更是有许多与他立场相悖的人时时刻刻都想置他于死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倘若叫别人先知道了南王谋反的事,再弄出一点小动作,对神侯府构陷一番,那后果可以说是不堪设想。 所以叶微行觉得这事必须尽快让诸葛神侯知道。 楚留香闻言,思忖片刻道:“哪需构陷这般麻烦,你莫忘了全天下都认为你出身南海,是叶城主的姐姐。” 他不说,叶微行还真忘了有这一茬。 叶微行道:“……是噢。” 南王现在已经找上叶孤城了,倘若提前事发,她身为叶孤城名义上的姐姐,根本不可能不遭牵连。 而一旦这件事牵连到了她,那也就等于牵连到了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 楚留香道:“不过京城倒不用急着去,照你的说法,京城形势太过复杂,各方人马的耳目太多,你才刚回来,又立刻赶回去,太容易惹人起疑了。” 叶微行:“那怎么办?我总得通知到他们才是。” 楚留香轻笑一声,说:“不是还有我和小胡么?” 相比叶微行,他和胡铁花去京城走一趟就没那么扎眼了。 叶微行稍想片刻,便同意了楚留香的建议。 “也好。”她说,“那就拜托你们了。” 鉴于叶孤城只告诉了她南王要谋反,其余细节一概没提,确定了由楚留香和胡铁花去京城通知诸葛神侯后,叶微行便把这件事暂时放到了一旁。 楚留香与她意见一致:“没错,反正急不来,还不如等查清楚了再作打算。” 如此,叶微行干脆就按原计划先去找自己两个徒弟了。 西门吹雪和原随云还是在老地方练剑,两人都听到了她过来的动静,但一个都没有停下动作,俱是练完了手上那一招才回的头。 回头后,是原随云先开了口:“师父,您回来了?” 叶微行嗯了一声算是应下,又问:“怎么样,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自己练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对于这个问题,西门吹雪的回答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毫不犹豫地摇了头表示没有。 叶微行并不惊讶,直接转向原随云:“你呢,你有没有?” 原随云有些纠结地皱了皱眉,说有。 他会这么坦诚地表示有,倒是叫叶微行愣了一下。 愣过之后,她迅速走过去,让他说说看。 原随云咬着唇,表情更纠结了。 他说其实也不是不明白,就是他觉得藏剑的剑法好像不太适合他。 “我知师父是天下第一剑客,但……”他越说越忐忑,到后面干脆没声了。 不过叶微行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她按住他的肩膀,道:“没事,这很正常。” 论天赋,原随云和西门吹雪其实是不相上下的。 但原随云实在是太喜欢钻牛角尖了,又总卯着劲想要比西门吹雪这个师兄学得好,所以每次练剑时,都会要求自己练到和叶微行说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对于天赋一般的人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提升自我的好途径。 可对于原随云这样天赋卓绝的人来说,却成了一种限制。 叶微行原本以为上回她劝过他一次后,他多少能想通一些,结果现在看来效果甚微。 不过不管怎样,他现在愿意直接把“觉得不合适”说出口,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看着他依旧忐忑的表情,叶微行继续说了下去。 她说:“你觉得不适合,那就按你觉得适合的方向改,如何?” 原随云直接惊呼出声:“这……这也可以吗?” 叶微行说这有什么不可以。“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成为顶尖的剑客,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可师父的剑法就是顶尖的。”他轻声说。 “那又如何?”她本来想用西门吹雪给他举例,因为西门吹雪现在改藏剑武学的招式就改得毫不犹豫,甚至连问都不会问她一句了,但想到他有多敏感,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一套剑法的威力再大,也要用它的剑客足够厉害才能将它发挥出来。” “那若是我改得不好呢?”他又问。 “只要不是急于求成,那就没什么好和不好,你尽管按你觉得舒服和合适的方向改就是。”尽管知道他看不见,但说到这里时,叶微行还是蹲下身来与他平视了,“更何况还有我呢,你要是改完了不敢确定,就来问我,怎么样?” 原随云想了片刻,末了重重地点头道:“好。” 叶微行松了一口气,说那不然现在就给她看看吧。 “你能直接来问我,定是已经自己改过几招了吧?” “……嗯。”他承认了。 “那就给我瞧瞧。”她笑着说。 大约是因为已经把话说开,之后的半天里,原随云干脆一股脑把自己想改的招式都给她演示了一遍。 叶微行看过之后,确认他没有为了迅速进步而弄出什么会伤身体的招式,才真正放下心来。 “挺好的。”她说,“你以后就这么练吧。” “嗯。”他点点头,面色不再纠结的同时,似乎还朝她轻扯了扯唇角。 这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叫叶微行动作一顿。 虽然原随云的话一向比西门吹雪多一点,但真正论亲近程度,他反而不如西门吹雪。 不过这也不怪他,毕竟最开始的时候,叶微行对他们两个的态度的确有微妙的不一样。 后来她被叶孤城点醒,才开始补救。 说实话,考虑到原随云的性格,叶微行甚至做过永远不被这孩子接纳和亲近的准备。 结果经过今日这番谈话,他竟主动对她笑了。 这让她感慨又庆幸。 庆幸到最后,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好了,你继续练吧。” 原随云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师、师父……” 叶微行啧了一声收回手,道:“怎么,不给捏?” 原随云:“……不是。” 把他收进门来这么久,叶微行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窘迫、这么像一个小孩的表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大概也算是她“补救成功”的体现了。 思及此处,叶微行不禁心情大好,又捏了他一把。 …… 她在湖边开导完徒弟,楚留香和胡铁花也差不多为去京城做好了准备。 事出紧急,他们两个跟她说了一声就走了,也没通知庄内其他人。 所以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几个小姑娘还低落了好一会儿。 叶微行见状,只能安慰她们道:“他们这回又不是出海去,很快就会回来的,放心吧。” 苏蓉蓉:“真的吗?” 叶微行点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们做什么?” 她是大庄主,说话总归有点分量,几句过后,就把一群孩子哄好了。 然而就在她松了一口气准备动筷的时候,姬冰雁又开了口。 他问她:“他们去京城做什么?” 当着这么多小孩的面,叶微行不好直接说南王想拉叶孤城一起谋反的事,只能道:“吃完再同你讲吧。” 姬冰雁:“???”这么神秘?你们到底背着我干了什么? 因为太过好奇,这一整顿饭,姬冰雁都吃得很心不在焉。 他这般反常,叶微行当然也注意到了,最后饭后两人去湖边散步说话的时候,她还跟他开了句玩笑。 叶微行说:“你怎么比老楚三个妹妹反应还大啊?我看她们三个都没你这么离不开他俩。” 姬冰雁:“……” 他还不能说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只能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他们到底去京城做什么?” 叶微行:“我弟写信跟我说,南王找他一起谋反,老楚和老胡帮我去京城通知诸葛神侯了。” 姬冰雁:“谋反?!” 叶微行点头,说对,谋反。 姬冰雁:“那……那通知了诸葛神侯之后呢?” 叶微行说应该会先暗中调查一下吧,毕竟谋逆是大罪,要定罪必须有确凿的证据。 姬冰雁闻言,沉默片刻,忽然问她:“南王封地在岭南?” 叶微行一愣,旋即颔首道:“对,岭南。” 整个岭南,加上往南的南海,都是小门小派格外多,顶尖高手却稀缺的状态。 在这样的情况下,南王会找上刚在试剑会上夺得魁首的叶孤城,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姬冰雁听到岭南二字,想的却不是这些。 他想的是,倘若之后她要查南王谋反的事,那势必要去岭南。 江南与岭南离得这么远,哪怕什么都不做,一来一回也需好几个月,更不要说她要是过去,那肯定得呆上一段时间。 放在从前,姬冰雁还能跟她一起去,但现在—— 他垂了垂眼,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扔至一旁,道:“他既存了谋逆之心,那估计已经有所准备了。” 叶微行:“对,所以才要从长计议嘛。” 姬冰雁:“我的意思是——” “嗯?”她没有停下脚步,但却就着月光偏头看了看他。 “我的意思是,你得小心。”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叶微行扑哧一声笑出来,道:“那当然啊,你放心好了。” 姬冰雁心想就你那遇到谁都直接拔剑的行事风格,我能放心才怪吧。 于是他又补充道:“反正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叶微行终于觉得奇怪了,这回她直接顿住脚步,转过身搭上他的肩膀,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姬冰雁:“???” 叶微行:“这么关心我啊。” 姬冰雁:“……” 他故作镇定道:“难道我以前不关心你?” 叶微行说那倒也不是。 “你以前就算关心人,也会先讽刺人一句的。”她说得很笃定,“别不承认啊,你讽刺我和老胡的话我可都记着呢。” “……”活了这么多年,姬冰雁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后悔的感觉。 他在这有苦难言,叶微行却已经把这个话题翻过去,继续往前走了。 今夜是一轮满月,倒映在西湖水中。 而他们穿过湖边的抽枝老柳,一路行至离楼外楼最远的寂静处。 嘈杂远去,夜风如水。 借着朗月明光,姬冰雁清楚地看见了她走一步往自己的影子上踩一脚的幼稚动作。 他顿时失笑。 …… 虽然南王谋反一事还没解决,但之后的日子叶微行还是照过不误。 一定要说有什么波澜的话,那就是回来三天之后,她终于想起来要给原随云和西门吹雪添个师弟的事了。 在宋甜儿等人的教导下,冷血现在已经能简单地用词语表达自己的想法。 叶微行问他愿不愿意当自己徒弟的时候,他没犹豫就说了好。 鉴于他从小在野外生活,生存能力比同龄人强太多,叶微行干脆给他跳过了用木剑的过程,直接上手就是开锋真剑。 他对此也适应良好,进度飞快。 眼看他们三个都越练越有各人章法,叶微行顿觉是时候为他们各自铸一把合适的剑了。 然而就在她把适合他们三人的剑琢磨得差不多时,她又收到了叶孤城的信。 这回他多写了几个字,说南王想拜访她,托他问一句,她何时有时间回白云城一趟。 叶微行:“……” 搞了半天,南王看上的合作对象其实是她? 行吧,这下真得去一趟了。 不过就算要去,也得等到胡铁花和楚留香回来再说。 所幸京城和杭州不算太远,这两人又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一点都没耽搁,通知完诸葛神侯和苏遮幕就回来了。 但回来的时候,他们却不是两个人了。 他们带了苏梦枕和无情一起回来。 叶微行见到这两个少年时,整个愣了。 最后还是无情先开口跟她打的招呼。无情唤了她一声叶姑姑。叶微行这才反应过来,目光从他和苏梦枕身上转过,试探着道:“神侯和苏楼主的意思是?” 无情道:“世叔与苏楼主太忙了,此事又信不过旁人去办,便派我与苏公子去岭南走一趟,探一探南王的底。” 从京城去岭南有很多路可以走,其中最近也最方便的那一条,正好需要路过杭州,所以他二人便先跟着楚胡二人来了一趟藏剑山庄,亲自与她说一声。 叶微行:“……” 虽然她知道这两位以后都是大佬,但现在加起来有二十岁吗? 叶微行道:“那这样吧,我跟你们一道去,反正南王说他想见我。” 无情:“?!” 苏梦枕也表情一变:“见您?” 叶微行点头道:“对,他想见我。” 两个少年闻言,彼此对视一眼过后,迅速接受了这个提议。 苏梦枕甚至还表示如此一来,他们两个行动也会更方便。 大家都是干脆利落的人,决定了一起上路后,便没有再纠结犹豫,当天下午就坐上马车,匆匆离开了杭州。 临行前叶微行跟自己三个徒弟说,等她这趟回来,她就为他们三个开炉铸剑。 西门吹雪反应比较平淡,只说了一个“好”字。 原随云比他正常一点,还多说了句一路小心。 至于冷血,他的重点完全在她回来就给他们铸剑上,所以难得激动了一下,眼睛都睁大了。 真正上路之后,叶微行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今的无情和苏梦枕虽然还没有成名,但对熟悉京中势力更迭的人来说,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 一个是诸葛神侯的大弟子,一个是金风细雨楼的少主,特征还一个比一个明显。 这要是直接一起出现在南王面前,南王不怀疑才怪了吧? 她想不到什么让南王打消疑虑的好法子,干脆就问他俩怎么看。 无情想了想,说有一个办法,但是需要苏公子配合。 苏梦枕:“?” 无情道:“你我二人都扮作少女即可。” 倘若他能走路,他们两个都作丫鬟侍女打扮就可以了,天下第一剑客出门,带两个伺候起居的侍女,岂非再正常不过? 可他不能走,就不好扮作丫鬟,毕竟没人会带一个断腿的丫鬟出门。 所以他想的是自己扮成叶微行的小徒弟,而苏梦枕扮成伺候这个断腿徒弟的丫鬟。 不过这样一来,就有点委屈苏梦枕了。 苏梦枕听完他的想法,倒是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委屈的。 苏梦枕道:“就这么办吧。” 整个过程里,叶微行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两人已经把什么时候准备女装,什么时候再换上的细节都敲定完毕了。 叶微行:“……???” 叶微行道:“真要扮女装?” 无情一本正经道:“要想南王不怀疑,这是最好的办法。” 苏梦枕也同意:“是。” 两位未来的大佬如此积极主动,叶微行也只能同意了。 “好、好吧。”她说。 最后三个人按照计划在马车进入岭南地界之前添了足够的女装。 他们两个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本就比寻常少年人清瘦,换了女装,再重新梳过发髻,倒还真像两个小少女。 叶微行见状,甚至还给他们买了一些首饰来搭配,美其名曰要扮就扮全套。 两人只能配合,不过苏梦枕表示:“我扮的是丫鬟,不必这般华丽。” 叶微行觉得有道理,立刻捧着项链转向无情。 无情:“……”行吧,那就他多戴一条。 因为叶孤城信中写的是南王约她在南海相见,所以三人抵达岭南后并没有直接去南王府,而是继续往南,转了水道往飞仙岛过去。 飞仙岛是南海第一大岛,与嚣城之间每日都有无数船家来往,方便得很。 叶微行带着他们两个登了一条说立刻能走的船。 船行一日,在太阳落山时恰好到达。 叶微行想起白云城城门关闭的时间,一下船就携着两个少年朝城门方向飞奔过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白云城的侍卫居然还认识她。 他们见到她,纷纷激动不已,其中为首的那个还立刻表示要去通报叶孤城。 叶微行闻言,干脆就在城门口等着。 一刻钟后,叶孤城果然来了。 叶微行远远看见那身白衣,就直起身迎了过去。 然而刚一走近,她就彻底愣了。 “你……”她看着叶孤城的脸,震惊不已,“你怎么忽然留了胡子?!” 对你的脸好一点啊! 第60章 风流人间02 对于叶孤城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叶微行真的很心痛, 哪怕他留的胡子并不难看也一样。 她痛心疾首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多糟蹋你的脸?” 这话可谓问出了白云城一众侍卫, 不, 白云城上下所有人的心声。 去年此时从江南回来后没多久,叶孤城就蓄起了胡子, 将白云城内的百姓吓得不轻。 后来那位看着他长大的侍卫统领试探着问过一句为什么,结果只得了一个满是闭嘴意味的冰冷眼神。 侍卫统领去问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敢多言了。 但不敢多言并不意味着他们喜欢叶孤城蓄胡子, 相反的, 每次看到叶孤城面上那两撇整齐的胡子, 他们就会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如此好看的一张脸, 他们城主究竟是何苦! 现在叶微行震惊过后问出这么一句, 他们听在耳里, 也是恨不能举双手双脚表达赞成。 可惜叶孤城依旧反应淡淡。 他只皱了皱眉, 道:“有吗?” “当然有!”叶微行说得斩钉截铁,“你没胡子的时候, 可是叫石观音见了都嫉妒啊。” 她不提这个还好, 一提这个, 叶孤城脑海里又瞬间回响起了她当时在西湖边对石观音说的那句我弟弟女装比你美。 想到这里, 他的表情又挂不住了。 他决定略过这个话题直接谈正事。 可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度开口的时候, 他看见了城门口那一立一坐两个人影。 “她们是?”叶孤城远远地看见了无情身上的钗环首饰,想也不想便认定了这是两个姑娘。 藏剑山庄里倒是的确有姑娘,但年纪应该比这两位稍小一些。 而且那三个小姑娘里也没有哪个是需要坐轮椅的。 叶孤城又看了两眼, 确认自己从前并未见过她们,一时有些好奇。 当着这么多侍卫的面,叶微行自然不能说实话。 她回头向无情和苏梦枕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招完后,她才抬眼迎上叶孤城的目光,道:“坐轮椅那个是我的小徒弟,他腿脚不便,所以我在路上又替他寻了个侍女照顾他。” 此时的叶孤城丝毫没有对这个说法产生怀疑,只颔首表示知道了。 之后一行人往他的城主府方向过去,路上经过白云城中热闹的集市,作少女打扮的无情和苏梦枕还收获了不少惊艳的目光。 他们两个对此毫不在意,也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自然的表情来,扮得再像不过。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扮得实在是太像了,等叶孤城得知他们真正的身份后,直接没绷住表情。 “什么?!”他的语气难得不稳。 叶微行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他一年都不一定有一回的失态反应,道:“你没听错,他们两个分别是诸葛神侯的大弟子和金风细雨楼的少主。” 叶孤城:“……” 他看着项链手镯珠花一个不缺的无情和唇上抹了口脂的苏梦枕,只觉叶微行实在是太可怕了,对着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的传人也能干出这种事。 所以留胡子果然是对的,叶孤城想。 叶微行并不知道这个便宜弟弟在心里把她脑补成了什么样,她亮完苏梦枕和无情的身份,便迅速把话题切到了他们这趟来南海的目的上。 叶微行道:“南王谋反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信上说他想见我,是不是想拉我一道帮他啊?” 叶孤城说是,因为南王需要一个绝世高手。 “绝世高手?”无情跟诸葛神侯学了好几年,如今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很像,一听就有了猜测,“他想有人替他刺杀陛下?” “对。”叶孤城点头。 普天之下,能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的人,实在是不多。 叶微行身为天下第一剑客,自在其列。其余的要么早已神隐多年,要么干脆就像诸葛神侯一样,是立场再明确不过的国家栋梁。 所以如果要找一个人进宫刺杀皇帝,叶微行还真是最合适的那个。 苏梦枕听到这里,觉得有一点很奇怪。 苏梦枕道:“如今全江湖都知道,叶庄主与神侯府及金风细雨楼来往甚密,南王难道不怕叶庄主一旦不愿合作,他想谋逆的风声便会立刻走漏吗?” 这个问题可谓问到了关键处。 话音刚落,无情和叶微行就一齐皱起了眉。 叶孤城望着他们面上的表情,沉吟片刻,道:“我猜南王手上有阿姊的把柄。” 叶微行:“啊?”她能有什么把柄在南王手上? 叶孤城迟疑了一小会儿,目光从无情和苏梦枕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叶微行身上时,忽然带了一丝问询之意。 叶微行:“???” 她没反应过来,无情和苏梦枕却是反应过来了。 无情犹豫了一瞬,随后试探着道:“需要我与苏公子回避吗?” 叶微行更加摸不着头脑,看叶孤城这态度,难道南王还真掌握了她什么把柄不成? 她左思右想,却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对叶孤城道:“算了,你直接说吧。” 有她这句话,叶孤城也再不犹豫。 叶孤城道:“今年年初,南王替陛下出海寻药归来,忽然派人查了岭南最大的钱庄。” 他口中那间岭南最大的钱庄,便是当初替叶微行换黄金的那一间。 那批黄金数额太大,穷尽南海大小门派之力,恐怕都凑不出来,显然来路有问题。 叶孤城知道这一点,但他既没有去查,也没有问过叶微行,这批黄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甚至还对岭南钱庄的掌事声称那些黄金都是白云城的。 今年年初南王回到他的封地,第一件事就是查这个钱庄,吓得钱庄里的掌事心惊肉跳,偏偏还完全没胆量反抗。 那之后没多久,南王就找到了飞仙岛来,先是以整个南海为条件,邀他共商谋反大计,后又请他帮自己约叶微行回南海一叙。 叶孤城本来不想替他传这个话的,因为他已经把南王谋反的事告诉叶微行了。 他想以叶微行和诸葛神侯的关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件事报给神侯府,然后交给他们去查,而他只要等着这个被封到岭南也依旧对皇位意难平的王爷倒霉就好。 但南王的架势实在是太笃定了,笃定得仿佛只要叶孤城帮他把人从杭州请过来,他就一定能说服叶微行帮他进宫刺杀天子。 这份笃定叫叶孤城无法不在意,所以纠结再三后,他还是给叶微行写了第二封信,把她请到了南海。 叶微行听完其中原委,一时无言。 亏她还以为南王手里有什么天大的把柄呢,原来就是这事啊! 她想了想,从头组织语言,给他们三个把那批黄金的来路讲了。 讲完后,她又想起叶孤城刚才说,南王是出海归来后去查的那间钱庄。 “我估计他是在出海归来途中遇到了无名岛的主人,那个被我废了武功扔在海岛上自生自灭的小老头。”她说,“否则他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当时同她一起行动的只有楚留香三人及一点红,他们四个的人品,叶微行还是信得过的。 至于无名岛上其余杀手,就更不可能把这件事透露出去了,毕竟这个曾经的杀手组织一旦暴露在世人面前,他们这些杀手会遭遇的麻烦要远比叶微行多。 搞明白南王手里的底牌后,叶微行倒是对见他一面这件事多了三分期待。 她问叶孤城:“你何时通知南王来见我?” 叶孤城:“随时都可以。” 叶微行立刻表示那就明天吧,这事越快解决越好。 无情和苏梦枕对此没有意见,他们也希望能尽快把南王谋逆的事解决,如此,他们才好尽快返回京城帮助他们的长辈。 商议结束后,叶孤城唤了人带他们去休息。 至于叶微行,一年未见,他当然要和她比一场剑才行。 叶微行:“……” 这位朋友你真的很执着。 像过往无数次一样,出剑之前,他还是习惯性地拿出了银票递给她。 叶微行看着银票上熟悉的面额,刚要伸手,余光忽然瞥到他面上那两撇胡子,顿时改了主意。 她放下手,啧了一声道:“我现在有的是钱,银票就算了。” 叶孤城:“?”为什么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叶微行继续道:“这样吧,我免费陪你打一场,不,两场,打完你把胡子刮了,如何?” 叶孤城:“……” 见他一脸为难,她立刻加码:“三场?” 叶孤城:“只是刮胡子?” 她点头:“对啊,不然呢?” 他松了一口气:“好。” 两人就着初夏微凉的夜风,在叶微行从前给他当陪练的老地方打了第一场。 那个洗剑池的水是从城主府后一处寒潭引过来的,本就比海水冷太多,再裹上叶微行的剑气,更是寒意彻骨。 但身处其中的叶孤城却不在乎。 这一年来他在日升日落之时独自练剑,在剑道上感悟良多,剑势又有了变化,变得愈发沉稳起来,如今的他使出的剑,已经彻底脱去了少年稚气。 他依然用着叶微行送他的那把剑,但再也不会为剑本身所困。 换句话说就大概就是他找到了自己的道。 对于顶尖剑客来说,找到并坚信自己的道是习剑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 只要过了这一环,之后的输赢,反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叶孤城现在就想通了这一点,他万分确信自己还是打不过叶微行,但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有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他才能慢慢地缩小那份差距。 这回两人打了快一刻钟才结束。 收剑的时候,叶孤城听到她夸自己进步大。 他想了想,说:“你也一样。” 他曾经觉得一个剑客走到了天下第一的位置,可能会就此止步不前,可叶微行显然不是这样,方才交手下来,他感受更深。 叶微行闻言,笑眯眯地收下了这句夸奖,末了上前一步,盯着他漂亮的眼睛道:“不然再来一场?” 叶孤城:“……”你怎么不直接说现在就打完三场然后立刻刮胡子??? 第61章 风流人间03 从嚣城到飞仙岛虽然只需一日,可南王府却在嚣城北面。 叶孤城的信送出去后, 他们还得再等上一日才行。 在这种时候, 叶微行就有点遗憾自己这回没有叫上楚留香了。 倘若楚留香在的话, 她在这坐等南王,和南王交涉的时候, 他就能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南王府探一探。 如果能借此机会找到南王谋反的证据,那所有的事都可以立刻解决。 苏梦枕听她这么遗憾,想了想, 说不然他去试试。 他的轻功虽然比不上楚留香, 但也绝对不差。 叶微行当然知道他轻功不差, 但探南王府可不是不差就能解决的。 何况苏梦枕的身份实在是太微妙了,他一旦被发现, 南王必定会立刻联合朝中那些想除金风细雨楼和神侯府的人, 将他们父子及诸葛神侯一起打击至无可翻身之地。 “太冒险了。”她说, “倘若你出了什么事, 将来回了京城,我哪还有颜面去见苏楼主。” “我二人这趟离京, 就是为了查南王。”苏梦枕道, “要查一个有谋逆意图的藩王, 本身就是一件冒险的事。” 他说得这般坚持笃定, 反倒是叫叶微行有一瞬间的无言以对。 见她不语, 苏梦枕又补了一句。 苏梦枕道:“更何况我们来都来了。” 叶微行张了张口,目光转向无情,问:“你怎么看?” 无情的表情还是那么淡定, 而且他还用无比淡定的语气说,如果要进南王府,他是无法与苏梦枕一起的,因为他的腿不方便。 “但昨日傍晚进城时,我在集市上见到了一位故人。”他说。 “故人?”叶微行有点惊讶。 他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此人轻功高超,怕是不在楚留香之下。” “两年前,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他便身陷好几桩麻烦之中,所以我猜他这回定是又惹了麻烦,想躲避仇家追杀,这才躲来了南海。” 经过这一路的相处,苏梦枕对无情的判断力已经不持任何怀疑态度了。 既然无情说对方轻功不在楚留香之下,那便一定如此。 所以他沉吟过后,只有一个问题:“信得过吗?” 这个问题令无情的表情难得有了一丝波澜。 他微微皱眉,开口前甚至还轻咬了一下唇。片刻后,他才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低声道:“我觉得信得过。” 能让他这么说,叶微行觉得这个人九成九能用。 于是她立刻道:“那不然把他请过来?” “他叫什么?”叶孤城问,“我派人去城中寻。” “既然他是为了躲麻烦才来的南海,那这会儿用的肯定不是真名。”无情道,“叶城主若是派人去找,只需去白云城中各大酒肆打听便可。”“酒肆?” “是,酒肆。”无情难得多解释了一句,“此人最是好酒,昨日我们进城时,我便是在一间酒肆门口见到了他。” 紧接着,无情又把此人相貌装束简单描述了一下。 叶孤城听罢,立刻出去吩咐侍卫统领尽快把这个人找出来带回城主府来。 无情给的特征很明显,再排除掉那些土生土长的白云城居民和常年来往于海上的熟悉面孔,不消两刻钟,叶孤城派出去的侍卫就把人找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和叶微行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穿得很破烂,腰间别了一个酒葫芦,头发乱成一团,有好几处都打了结,只看装扮几乎与叫花子无异。 可他偏偏又生了一双再明亮不过的眼睛。 他见到他们,反应十分戒备,目光从四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叶孤城身上,道:“白云城主?” 叶孤城颔首承认,又偏头问无情:“是此人吗?” 为了瞒住城主府上下的侍从,此时的无情依然是少女打扮。 因为叶孤城的侍卫统领还没退下,他干脆就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注意到这一点后,叶孤城忙摆手让手下们出去。 门旋即被关上,屋内只剩下他们五个。 被带来的青年皱了皱眉,语气困惑道:“我并未在南海惹麻烦,白云城主找我做什么?” 叶孤城看了一眼叶微行,意思是这么复杂的事,还是交给你解释吧。 叶微行想了想,上前一步走到这青年面前,扬手往他腰间的酒葫芦夺去。 青年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快不少,他几乎是立刻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的手,与此同时,他的一双腿也已离开了地面。 整个人凌空而起的时候,叶微行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 随着这酒味一同袭来的还有青年那双迅疾而有力的腿,原来他竟是在用腿和叶微行过招。 两人皆动作飞快,转眼就是十几个令人看不明晰的变化。 因为是以腿迎战,他的腰便始终保持在了离她最远的位置。 如此一来,叶微行便是动作再快,也无法立刻摘下那酒葫芦了。 如果是在真正的比试中,遭遇这等状况,叶微行一定会选择拔剑,但现在她只是想确认这青年的身手究竟如何,所以整个过程里,她都不曾动剑。 两人从房间中央一路打到门口,期间连半点屋中器物都没有碰到,发出的声响也几近于无,也是叫其余三人看花了眼。 叶微行很满意:“不错,这双腿的确不在楚留香之下。” 青年听到楚留香这个名字,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动作却仍旧没有含糊。 就在他再度扫向叶微行面门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的无情终于开了口。 无情道:“所以叶姑姑觉得他能去探南王府吗?” 叶微行抬手抓住青年的脚腕,一个反手把人按住,道:“成,就他了。” “等等?什么南王府?”当事人一脸懵逼,“还有你们到底是谁啊?” 叶微行叹了一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报完后,她连整件事的原委还没来得及开始解释,这人就直接跳了起来,道:“什么?你是天下第一剑客?!” “怎么,你不信?”叶微行问。 “不不不。”他看着叶微行身后那两把剑,把头点得飞快,点完后还小声来了一句那我真是厉害了,居然能在天下第一剑客手底过这么多招。 叶微行:“……”那是因为我没拔剑,也没想伤你,谢谢。 “好了,继续说正事。”叶微行又道,“我们找你,是有一件大事要拜托你去做,无情说你是个信得过的人,轻功也很不错。” “无情?!”他又惊得跳了起来,“你认识无情?他在哪啊?” 叶微行再度:“……” 她指了指一旁轮椅上的“少女”,道:“不就在这。” 这回青年直接踉跄了一步,他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你是无情?” 无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好久不见了,崔略商。” 一旁的苏梦枕听到这个名字,也微微变了表情,道:“原来你就是崔略商。” 至于叶微行,她对这个名字倒是不太惊讶。 方才两人交手的时候,她看对方腿功了得,轻功又自成一路,便多少猜到了其身份。 更何况这世上能被无情评价为“应该信得过”的人屈指可数。 确认完彼此身份,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叶微行向崔略商简单说了一下南王意图谋反的事。 她说得太过简洁,以至于把崔略商又吓了好几跳。 最后她说到需要他趁南王来飞仙岛与自己会面时去探南王府,崔略商反倒是平静极了。 他说行啊,这事不难。 “但我对朝堂上的事一窍不通,便是进了南王府,也不知道要给你们找什么啊。”他诚恳道,“所以你们得告诉我,到底要找到什么东西,才能把他定罪。” 叶微行笑了,说这个不用你担心,苏公子会跟你一起去,他知道什么有用,什么没有用。 崔略商:“??” 崔略商又懵逼了:“苏公子?哪个苏公子?” 待他知道此刻坐在无情边上那个面色苍白却秀丽无双的“少女”就是金风细雨楼的少主,小寒山派红袖神尼的传人苏梦枕时,他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苏梦枕没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只问叶微行:“那我二人何时出发?” 叶微行想了想,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南王应该是明晚抵达南海,你们现在走,绕过嚣城,正好能避开他的车马。 “不过岭南这一块几乎都在南王掌控之中,你二人须得小心再小心。”想到叶孤城昨晚对他们说的南王在这半年来的举措,叶微行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苏梦枕说他知道,他会小心的。 崔略商看看他,又看看叶微行,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应下。 见他表情纠结,语气里也都是暂时不想离开南海的意思,叶微行便给了他一个承诺。 叶微行道:“我虽不清楚你究竟惹了什么麻烦,但只要你帮我们这回,你日后的麻烦我可以全包了。” 崔略商:“全包了的意思是……?” 她歪头侧目,笑意粲然:“就是以后再有人想找你麻烦追杀你,你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让他来藏剑山庄找我。” 崔略商:“!”这也太值了! 崔略商是一个从娘胎里就开始倒霉,并一路倒霉到现在的人,否则凭他的身手和腿功,也不至于活到现在还常常被人追杀,甚至为了躲麻烦直接躲到了南海来。 两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无情时,也正是在同样的情况下,当时他觉得这个孩子很有意思,便与对方多说了几句,却没想到两人再见面会是这种状况。 事实上就算叶微行不开出这个条件,他也一定会帮他们,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性格。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 但叶微行这句话还是让他非常激动。 激动过后,他又有些不确定地问:“什么麻烦都可以?” 叶微行觉得他很有意思,道:“你惹过最大的麻烦是什么?” 崔略商简单回忆了一下,报了几个在叶微行这里属于听都没怎么听过的名字,报完他喝了一口酒,道:“我已经躲他们半年了,幸好我跑得快。” 叶微行:“……” 叶微行问:“你知道雷损吗?” “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被我废了。” “噢这样……等等?”他惊得呛了酒,“废、废了?!” 叶微行点头:“对,废了。” 在这一瞬间,崔略商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 活了近二十年,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要转运了。 …… 事不宜迟,商议过后,苏梦枕和崔略商便准备出发去南王府了。 临行前,叶微行又额外拜托了他们一件事,让他们如果可以的话,把吴明从南王府里带出来。 “当然,带不出来也没事。”她说,“一切还是以你二人的安全为重。” “叶庄主放心。”苏梦枕应下了。 此时离南王的车马抵达飞仙岛还有起码一日时间,叶微行闲来无事,便琢磨着趁此机会把剩下两场打完,再把叶孤城的胡子刮了。 叶孤城:“……” 算了,答应都答应了,何况只是胡子而已。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三场结束后,叶微行居然会提着她的西天聆雪亲自给他刮胡子! 叶孤城疯了:“你用剑刮胡子?” 叶微行一脸理所当然:“剑顺手啊。” 他挣扎抗拒不得,只能任那冰凉的剑锋贴上他的脸。 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叶微行还安慰了他一句:“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弄伤你的脸。” 叶孤城当然相信她有这个本事,然而如果要他自己选的话,还不如真的弄伤脸呢。 刮完胡子,叶微行心满意足地收了剑,又欣赏了片刻才道:“真是顺眼多了。” 除了叶孤城本人,城主府里其余人差不多都是这么想的。 就连无情,见到刮去胡子的叶孤城后,也怔了怔表示:“叶城主果真风姿卓绝。” 面对无情的夸奖,叶孤城还勉强能冷静地收下,然而下一刻,叶微行就十分兴奋地添了一句。叶微行道:“是吧,他这张脸留胡子真的浪费,扮女装还差不多。” 叶孤城:“……” 他就知道是这样。 所幸南王谋反一事尚未解决,南王府的车马也即将抵达飞仙岛,叶微行并没有那个精力让他换女装。 叶微行估得不错,南王正是在第三日傍晚时来的。 可能是顾忌她的武功剑术,南王这回带了近百个随从,其中还有几个在江湖上不乏声名。 为了欢迎这位自以为掌握了叶微行的把柄,可以以此威胁她与自己合作的王爷,叶孤城特地在城主府里设了宴。 宴会前半段,南王几乎一直在吹捧叶微行这三年来在江湖上取得的声名。 虽然知道他是不怀好意,但叶微行不得不承认,论到说捧人的漂亮话,这些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狐狸,果然还是水平高超,远非常人所能及。 如此,她也就乐得装作被吹捧至飘然的模样了。 酒过三巡,厅内的舞姬纷纷退下,南王也终于转了话锋,向她提起了那座无名岛。 他的意思很明确,只要叶微行愿意归顺他,替他办事,他就可以把吴明交给她,也不会对外透露藏剑山庄财富的来路。 但叶微行若是不愿意,那也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南王道:“我知叶庄主剑术高超,只要叶庄主想,现在要了我的命都可以,但我已经把无名岛的事写进了折子里,一旦我出事,这折子便会立刻送往京城,到时等着叶庄主的,可不只是钱财来路不正一条罪名了。” 叶微行要给苏梦枕和崔略商争取时间,那自然得拖住他。 所以她犹疑片刻后,干脆装作不知道南王到底想干嘛的模样问他:“那么不知王爷想要我办的事究竟是什么?” 南王朗声大笑,道:“我想叶庄主替我杀一个人。” 叶微行:“谁?” 可能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也可能是觉得话说到这里再遮遮掩掩没意思,听完叶微行的问题后,南王便毫不犹豫地说出了皇帝的名讳。 叶微行立刻装出大惊失色的反应,甚至还打翻了面前的酒盏。 她在这演得起劲,一旁的叶孤城却是已经不忍心看了。 叶微行道:“王爷恐怕太高看我了,我虽有以一敌百的本事,但以一敌万——” 南王直接截断了她的话,道:“何须敌万。” “哦?王爷的意思是?” “只要叶庄主答应了我,我自有办法带叶庄主入宫。”他说得很笃定。 过往许多次的经验告诉叶微行,原本的剧情早就因为她的穿越被蝴蝶至十万八千里了,所以眼前的这个南王,想用的办法不一定和书里那个一样。 正好她也还要演下去,便问了下去。 叶微行道:“此事关系重大,少有差池,我与王爷都可能人头不保,所以非我不信任王爷,倘若王爷诚心与我合作,那就请王爷打开天窗说亮话罢。” 南王闻言,虽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但还是犹豫了一瞬。 叶微行见他露出这番表情,又继续道:“王爷如今有我的把柄,我自然得听王爷的话,可我总得确认自己不是在替王爷送死吧?” 南王的办法很简单,他是出海替天子寻药去的,本来就有一个光明正大入京的理由。 如果叶微行愿意和他合作,他到时便带着叶微行入宫见皇帝。 虽然天子一定会防备他,但只要安全走过禁卫军最多的前宫,见到了天子,他相信叶微行一定能有在瞬息之间刺杀天子的本事。 只要杀了天子,掌握了玉玺,那接下来的一切便可顺理成章,他登上皇位,再把吴明交给她让她灭口,这样双方都达成了目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叶微行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翻白眼。 真当她是傻子啊,按这个流程杀完天子,她怕是第一个死的吧。 和死比起来,因为钱来路不正而身败名裂,甚至被抄家收监都不算什么了! 然而南王的确是认真的,他甚至还向她保证,事成之后,他不仅会把吴明交给她,还会封她为侯。 或者她如果愿意的话,当个异姓王也并无不可。 叶微行:“……不了,我只要吴明和钱。” 在南王看来,这差不多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他眯了眯眼,自觉目的已经达成,对叶微行的态度更加缓和,还邀她去南王府细议。 叶微行当然不能立刻放他回南王府。 她决定多拖南王几天,便道:“我许久不曾回南海,答应了我弟弟这回在多住几日再走,我看王爷不妨也小住几日,正好给我们姐弟一个做东的机会。” 叶孤城虽然很不想应这句姐弟,但考虑到苏梦枕和崔略商还在南王府里找证据,只得配合道:“是,上回王爷来访,我便招待不周,这回总不好继续失礼了。” 第62章 风流人间04 可能是也想借机观察一下叶微行是否有在跟他耍诈的关系,南王最终还是答应了那个多住几日的请求。 叶孤城本来还有点愁要怎么安排他那一百多个随从的住处, 结果他直接大手一挥表示不用安排, 因为这些人的任务就是护他安全。 他都这么说了, 叶孤城当然不便再多作干涉,他只能吩咐城主府中的侍从好好招待南王, 做好自己该做的。 侍从们并不知道南王到底是来干嘛的,自是将他当成了贵客,伺候得尽心尽力。 如此住了三日后, 南王又跟叶微行提起了回南王府的事。 虽然苏梦枕和崔略商还没回来, 但叶微行觉得凭他们两个的本事, 这会儿肯定已经把南王府探齐全了,所以这回她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南王见她配合, 非常高兴, 说那明日一早就出发。 “等回到南王府, 便轮到我做东招待叶庄主了。”他说。 “王爷不必这般客气。”虚与委蛇了三天, 叶微行的演技越发纯熟。 应付完南王,她又去找叶孤城和无情商量下一步安排。 无情问她怎么看。 她说要看苏梦枕和崔略商到底在南王府里找到了什么。 “倘若证据齐全, 那剩下不过是将他定罪再押解入京的事, 再好办不过了。” “倘若不齐全呢?”无情又问。 “不齐全, 咱们就凑一个齐全啊。” 叶孤城:“凑齐全?”你要做什么? 她眯起眼睛道:“南王不是想我随他一道入宫献药么?倘若苏公子他们在南王府里找不到确凿的谋反证据, 我就干脆随他入宫, 再临阵反水吧。” 等真的进了宫动起手,天子亲眼见到南王的谋反意图,南王便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了。 无情:“……” 听上去有点疯狂,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叶孤城想了想,道:“你能想到这一点,南王未必就想不到。” 叶微行:“对,所以他一定会在宫中另外安排人手,到那个时候,比的就是谁的动作更快了。” 如果是比别的也就算了,比动作快,她还真是不虚任何人。 对此,叶孤城和无情都无法反驳。 无情只能说,那就先等苏公子他们回来吧。 “南王其实还是很不放心我,否则他没必要这么着急地把我请去南王府。”叶微行又说,“等我随他去了南王府,他肯定会派人日夜监视我,防止我走漏风声,所以这趟南王府之行,我最好还是一个人去。” “你若想取得他的信任,去了之后,便不好再与任何人联系了。”叶孤城道。 “对。”她点头,“所以剩下的事就得交给你们。” 无情本来就是为了查南王才离开京城的,自然义不容辞。 他让她放心,之后究竟要怎么做,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只等苏梦枕和崔略商回来再作定夺。 …… 苏梦枕和崔略商是在叶微行随南王离开后才回的飞仙岛。 虽然回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听说了南王回南王府去的消息,但进城主府时,他们还是没惊动任何人。 有崔略商在,这趟探查倒是还算顺利,两人都没有被发现。 但同时,他们也没有发现什么能立刻把南王定罪的证据。 苏梦枕道:“我只找到了南王和京城一些官员和岭南许多武林势力来往的信函,以及他这些年靠岭南武林势力替自己敛财的记录,但光凭这些,还不足以证明他的狼子野心。” 崔略商补充:“至少不能证明他想谋反。” “那吴明呢?”叶孤城忽然问。 “他不在南王府。”苏梦枕说,“我们翻遍了整座南王府,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 对于这个结果,他二人都是有些失望的,但无情却觉得已经比他想象中要好了。 无情道:“有叶姑姑在,南王谋逆之罪是跑不掉了,你们又寻到了与他过从甚密的京官,到时候一道呈给陛下,正好能清一清朝中这几年的乌烟瘴气。” 苏梦枕和崔略商还不知道他们离开后,叶微行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听他这么说,不免有些好奇,什么叫有叶微行在,南王的谋逆罪一定跑不掉啊? 无情:“叶姑姑说,只要我们无法立刻给南王定罪,她便随南王入宫,替他把谋反一事坐实了。” 此话一出,崔略商又差点绷不住表情。 苏梦枕比他好一些,但再开口时,语气也带上了显而易见的佩服:“叶庄主此举,真可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赞叹结束,崔略商又有了一个新问题:“那南王和叶庄主入京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得跟上,把我和苏公子拿到的东西呈去京城?” 无情摇头:“不是我们,是你。” 崔略商:“???” 无情道:“南王暂时还不信任叶姑姑,我如今是她的徒弟,若是忽然动身去京城,一定会惹得他怀疑,倒不如暂时留在南海。” 崔略商懂了:“有道理。” 无情:“所以这件事得靠你,你必须把你们找到的东西送到京城,送到我世叔手上。”崔略商顿时有些为难:“不瞒你说,我身上还背着好几个麻烦呢,我怕我一离开岭南就要继续被追杀。” 被追杀不要紧,但若是在被追杀的过程里一不小心没护好要送到诸葛神侯手里的东西,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无情:“……” 这个问题的确有点棘手。 一旁的苏梦枕沉吟片刻,忽然道:“我有个法子。” 崔略商:“什么?” 苏梦枕道:“你扮成女人,再离开白云城,这样你就算离开了岭南地界,也绝不会有人觉得你是崔略商。” 崔略商:“………………”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扮女人对他来说也太难了! “不行不行,这个我真的扮不了。”他摆手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哪里像能扮女人的?” 他和叶微行一个年纪,长到如今身体骨架早已发育完全,在成年男子中都算高大的,扮女人的确有些不伦不类。 无情闻言,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我看未必。” 崔略商:“???”不,你冷静一点! “女人也并非个个纤细苗条,你整理一下仪容,再换一身衣服,注意一下言行举止,还是能扮的。”无情说。 “……”一个问题,现在后悔入伙帮他们还来不来得及? 答案是来不及,说了要扮,那就一定要扮。 除非他能拿出一个更好的法子。 崔略商崩溃不已,又反抗不得,最后只能认命穿着女装离开飞仙岛,往京城过去。 与此同时,被请至南王府的叶微行,也终于等到了对她放下心来的南王下一步动作,随南王府浩浩荡荡的车马准备入京了。 南王这些年招揽了不少江湖人士,此次入京,更是带了其中最精锐的一批保护自己安全。 如此,沿途遇上那些不长眼的山匪强盗时,叶微行正好乐得清闲了。 一开始,南王还会每天听负责监视她的人禀报她是否有异动,后来发现她全程都配合不已,与她有莫大关联的白云城和藏剑山庄也始终安安静静没动作,他也就放下了戒心。 藩王入京是大事,尤其南王还是一位受天子猜忌的藩王。 车马一入京,御林军那边便派了人来迎。 叶微行按计划解下剑扮成他的随从跟他一道入宫。 因为什么兵刃都没有带,前后又有御林军看守,入宫时,他们倒是一路畅通无阻行到了皇帝面前。 对于当今天子,叶微行的印象其实仅来自于他曾赏赐给自己的那些黄金。 这回见到真人,竟还有股莫名的亲切。 不过南王见到这个把自己封到岭南,还让自己出海替他寻药的皇兄,感受就是完全相反的了。 他弯腰行礼时,叶微行就清楚地看见了他流露在唇畔的嘲讽笑意。 当然,直起身后,他就恢复了那毕恭毕敬的表情,并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自己此次出海寻药的艰苦经历。 天子听得很不耐烦,道:“既然寻到了,便呈上来瞧瞧。” 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个大内侍卫上前,走到了此刻抬着药的叶微行身前,接过了她手里的药,准备交给皇帝身旁的老太监。 按照计划,叶微行应该在此时动手。 而她也的确动手了,她在那大内侍卫转身的瞬间抬手夺往他腰间,以闪电般的速度抽出了他腰间的刀。 “大胆!”皇帝被这突生的变故吓得面色发白,“将这贼人拿下!” 南王这些年花钱贿赂了那么多京中官员,为的就是让他们替自己收买一些大内侍卫以防万一。 此时叶微行一动手,那些早就倒戈的大内侍卫,自然也立刻反应过来,去拦自己的同僚,以此来给叶微行创造更好的出手机会了。 场面几乎是在刹那间就变得混乱不堪了起来。 南王也终于不再伪装,目光直射向龙椅上的天子。 可惜就在他打算开口的时候,本该刺杀天子的叶微行却举着那把刀对准了他。 叶微行道:“王爷,我仔细想过了,谋反这种事,我真的没兴趣,您还是自个儿玩吧。” 南王:“?!” 南王道:“你难道想身败名裂?!我若是死了,无名岛的秘密便会立刻公之于众!” 叶微行嗤笑一声,回头望了龙椅上惊魂未定的天子一眼,道:“陛下觉得一个反贼的话能信吗?” 皇帝虽然还在紧张,反应却也很快:“当然不能。” “那不就成了。”叶微行翻转手腕,将手中长刀横上南王的脖颈。 冰凉的刀锋贴上来,南王几乎是瞬间软了腿。 他尚且如此,那些被他收买的大内侍卫就更紧张了,加上他收买的终究是少数,两个呼吸不到的功夫,便让皇帝的人把情势彻底逆转了回来。 南王见状,差点没厥过去,不过叶微行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非常利落地点住了他的穴道,又扔了刀把他踢到皇帝案前,道:“此人狼子野心,陛下也看到了,现在我将他交给陛下,但凭陛下处置,如果陛下不放心,我也可以立刻斩了他。” “你是?”皇帝忍不住问。 “草民叶微行。”她抿唇回答。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周围静待天听的大内侍卫们便齐齐变了神色。 幸好啊,他们心想,幸好她没有真的站在南王那边帮南王刺杀陛下,否则凭他们的本事,怕是根本无法拦住她! 事实上皇帝的想法也差不多,他看着叶微行,一派庆幸地舒了一口气。 舒完这一口气,他才稍缓过来一些,问她南王方才提到的无名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微行摸摸下巴,把三年前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末了玩笑着道:“所以我的钱的确有一部分来路不正,倘若陛下介意,拿去充盈国库也未尝不可。” 皇帝刚承了她一份大恩情,哪还能顺这个杆子问她拿钱。 他几乎是立刻表示,江湖事江湖毕,既然无名岛是为她所破,那无名岛上的财富归她所有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叶庄主毁了这处杀手窝,对江湖安定本就是极大的贡献。”皇帝说,“赏还差不多。” 虽然叶微行之前就从诸葛神侯的描述中多少判断出了这位陛下的性格,猜到他不会问自己要无名岛那笔钱,但听到他还反过来要给她钱的时候,她仍是有些无语。 不过不管怎样,南王要造反这一茬总归是揭了过去。 剩下的事,比如彻查南王这些年所作所为,再比如根据诸葛神侯呈上来的东西肃清朝野,就不需要她来操心了。 出宫后她去神侯府见了诸葛神侯一面,得知无情和苏梦枕还在南海,有些意外:“那南王府里的那些东西……?” 诸葛神侯说是那位人称神腿追命的崔略商送来的。 他提到崔略商,叶微行又想起了自己答应对方的事。 于是动身回杭州之前,她又特地去了一趟金风细雨楼,拜托苏遮幕帮她把“崔略商以后由藏剑山庄罩”的消息散出去。 苏遮幕哭笑不得地表示,其实按崔略商这回立下的功劳,先前那些想找他麻烦的人,估计也不敢再找他了。 叶微行想了想,道:“话虽如此,但他这个人这么擅长惹麻烦,日后总会惹上更大的,我既答应了他替他解决后半生的麻烦,就得做到才是。” 对于叶微行来说,要做到这一点还真没什么难的。 因为放眼整个江湖,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敢上藏剑山庄跟她叫板的人。 消息散出去没多久,崔略商便亲自追来谢她了。 叶微行见到他如今的模样,差点没认出来。 “你这收拾收拾,也没那么寒碜啊。”她说,“比之前精神多了。” 她是真心夸奖,可惜崔略商想到自己收拾仪容的起因,便只想略过这个话题不提了。 两人是在她回杭州的路上见的面,离杭州不过半日距离,崔略商说想去见识一下楼外楼那名满江南的般若酒。 叶微行:“来啊。” 他一本正经地摸了摸腰间的钱袋,道:“我可能只买得起两滴吧。” 叶微行大笑起来,说可以请他喝到喝不下为止。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她挑眉。 因为这句承诺,剩下那半日,这人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黄昏时两人抵达杭州,他更是一刻都等不得就直接往楼外楼的方向冲去。 叶微行想着自己出门三个月,总得先回一趟家,便跟他说让他进去报她名字先喝着,自己一会儿再去找他。 崔略商:“行。”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当她看过三个徒弟,翻墙去楼外楼找他的时候,先见到的居然是姬冰雁几乎能夹死蚊子的皱眉表情。 叶微行:“???” 她有点好奇:“怎么了,有谁惹你了?” 姬冰雁:“那个崔略商说,你允他想喝多少是多少?” 她点头:“对啊。” 回答完他的问题,她又问:“对了,你把他安排在几楼了,我去找他。” 姬冰雁望着她,却答非所问:“你同他关系很好?” 第63章 风流人间05 叶微行非常诚恳地回答了姬冰雁这个问题。 她说是不错,挺投缘的。 “而且这回他帮了我不少啊, 请他喝顿酒总是应该的。”“你也帮他解决麻烦了吧。”姬冰雁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 但看着她那副一无所知又理所当然的表情, 他还是没忍住把这话说出了口。 叶微行闻言,倒是终于察觉到了他好像在不高兴。 不过察觉到了之后, 她又一次理解错了方向。 她想以姬冰雁那铁公鸡一般的行事风格,舍不得让崔略商敞开肚皮免费喝到饱,似乎也很正常。 可是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 她只能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帮我管酒楼赚钱不容易, 就这一回行吧?我保证以后不随便这么说。” 姬冰雁:“……” 他深吸一口气, 道:“他在三楼。” 在叶微行看来,这回答差不多就是暂时妥协, 不跟她计较的意思了。 于是她立刻笑弯了眼睛, 道:“那我上去啦!” 姬冰雁嗯了一声, 刚要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又被忽然回头的她一把扯住了衣袖。 “怎么了?”他有点疑惑。 “一会儿你忙完了一起来喝呗。”她说。 姬冰雁嘴上应着再说吧,心里想的却是既然她都这么说了, 那他等等就上楼去。 不过当他真的处理完手里的事上到三楼时, 他还是差点绷不住表情。 这个什么神腿追命也太能喝了一点?不过小半个时辰光景, 他居然就已经喝得满地都是空酒坛了?! 再看叶微行, 也比平时喝得凶多了。 此刻她半趴在桌上听崔略商讲他躲去南海之前的经历, 一边听一边笑,笑毕又拉长了语调感叹道:“你这也太倒霉了吧?” 崔略商说可不是吗,他活到现在, 就没见过几个比他运气还差的人。 叶微行:“不怕,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报我名字就行,来来来继续喝。” 姬冰雁站在门口看了片刻,便觉胸闷气短。 他摇摇头,绕开地上的酒坛走进去。 崔略商喝到一半,听到他的脚步声,忙抬头坐直跟他打招呼:“姬先生!” 对方语气目光皆真诚热情,姬冰雁当然无法直接略过。 他对崔略商点了点头,点完才入座。 见他坐下,崔略商忙又开了一坛酒推到他面前。 崔略商是这么想的,既然姬冰雁是叶微行的至交好友,那上了酒桌肯定也和叶微行一样。 结果这坛酒刚推过去,叶微行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叶微行说:“我跟你说,他喝酒可不像咱们这么不讲究,喝不同的酒,连杯子都要不一样。” 崔略商:“啊?这要怎么个不一样啊?” 叶微行撑着下巴斜睨姬冰雁一眼,说我想想啊,大概是这样的。 “般若酒要配琉璃杯,交河清波和桑落酒配翡翠杯,罗浮春和梨花白则要用白玉杯……”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偏头问姬冰雁,“我没记错吧?” 姬冰雁:“你不是一向自诩记性好么?” 叶微行立刻会意:“那就没错了!” 崔略商听得目瞪口呆,连带着望姬冰雁的目光都充满了崇敬。 崔略商道:“姬先生真是风雅人。” 姬冰雁还没来得及表什么态呢,叶微行就咧着嘴替他先点头了:“那是。” 紧接着又是新一轮的喝喝喝。 崔略商的酒量大概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好一些,叶微行当然喝不过,喝到后面,她干脆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 姬冰雁坐在她边上,不用偏头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说来奇怪,此时的房间里,分明全是酒气,但由她身上传来的那一股却微妙地令他觉得不太一样。 般若酒的味道是冷中带涩,但她喝了这么多,却莫名带了几分甜。 这也太奇怪了,姬冰雁想。 可他又不是楚留香,他的鼻子一点毛病也没有,他的确嗅到了从自己手边传来的甜味。 对面的崔略商还在继续喝,不过动作已经比之前慢了许多,目光也不知放空到了何处。 姬冰雁扫了他一眼,出去寻了两个小厮来,让他们看顾好离醉不远的崔略商。 至于已经醉倒的叶微行,他反正不是第一次送她回隔壁,是扶是背,都再熟练不过了。 所幸叶微行只在喝酒时闹腾,一旦醉过去便会立刻变得安静乖巧任人摆布。 姬冰雁曾经嫌弃过她这一点,说她这个样子,日后喝醉了被人卖掉都不知道。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噢,她说可是我也不会在我不相信的人面前喝醉啊。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独自与她置气一整晚的自己有些好笑。 时近深夜,楼外楼内已经没什么客人。 他背着叶微行一步步下楼,再行到此刻仍灯火通明的藏剑山庄大门口。 守在庄门口的侍卫见状,忍不住道:“又是您送大庄主回来啊。” 姬冰雁嗯了一声,一脚迈进大门,顺便吩咐他们把门关上。 侍卫们忙不迭应了,一边关门一边目送着他拐进通往叶微行住处的回廊,待那两个交叠的人影彻底消失在树影之间,才悄声议论起来。 “姬先生待大庄主可真是好啊……” “是啊。” 姬冰雁当然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他武功其实不差,但每回送醉酒的叶微行回来,都要累去半条命。 叶微行本人很瘦,但加上她几乎从不离身的那两把剑就实在太重了。 更不要说叶微行住的院子离庄门口还格外远。 这回也是一样,好不容易把她安顿好时,他背上甚至起了一层薄汗。 叶微行虽然建了这么大一座山庄,但平日里并不喜欢被人伺候。 当初住进来没多久,她就大手一挥,把这间院子里的侍从都拨到了别处去。 所以此时此刻姬冰雁把她送回来,自然也没有侍从为她把房间里的灯点上。 姬冰雁只能借着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月光来辨认屋内的陈设。 说起来,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件器物都是他亲自过目的。 当初做这些的时候,他尚且以为自己只是习惯性精益求精,可如今回想起来,他不得不承认,早在那个时候,他便心思不纯了。 姬冰雁坐在她床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下一刻,他迎着那股令他心烦意乱的甜味倾身替她盖好了被子。 …… 长途跋涉,再加大醉一场,叶微行这一觉睡得可谓昏天黑地。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屋子里的酒气闷了一夜,闻着有些刺鼻。 她挠了挠脸,看见自己身上依旧是昨天那身衣服,便猜到了喝断片之后的事。 之后她翻身下床,迅速洗漱一番将自己收拾清爽。 就在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刹,她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有一个侍卫小跑着进来,面带震惊地冲到她面前,道:“大大大大大庄主!” 叶微行:“??”发生什么了,都把人吓结巴了? 那侍卫缓了片刻才平复下呼吸,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比之前镇定不少。 他说:“有、有贵客。” 听到这句贵客,叶微行更加疑惑。 自藏剑山庄建立以来,她接待过的贵客不计其数,连诸葛神侯都来过两次了。 可就算是诸葛神侯上门来的时候,庄内的侍卫也没有反应大成这样。 思及此处,她一边迈出房门往外走一边问:“什么贵客?比神侯还贵吗?” 侍卫躬身垂眸道:“……是太子殿下。” 叶微行:“?!” 谁?你再说一遍? 侍卫没有诓她的必要,来的的确是当今太子。 叶微行思来想去都猜不到太子忽然跑到藏剑山庄来是为了什么,只能先去正堂看看。 她到的时候,正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而太子端坐在主位上,两条腿在半空中晃荡着。 是的,当今太子还是个孩子。 让叶微行看样貌来判断的话,差不多也就六岁。 比西门吹雪和原随云小一些,又比冷血大一些。 他看到叶微行过来,表情一喜,道:“叶庄主来了。” 叶微行是见过皇帝的,现在看见与皇帝有六七成相似的太子,自是立刻确定了其身份。 所以一入正堂,她就向太子行了一礼。 太子的态度很客气,要她不必多礼,因为他此来是有事相求。 叶微行:“???”“不知究竟是何事?”她问。 “孤听父皇说,南王谋反一事,是多亏叶庄主才能力挽狂澜。” 叶微行:“陛下谬赞了。” 太子继续道:“父皇还说,叶庄主的武功剑法,实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叶微行还是没猜到他的来意:“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闻言,一下从主位上跳下来,站定在她面前,道:“不知叶庄主还收不收徒?” 叶微行:“啊……?” 开什么玩笑,一国太子也来拜她为师?! 可太子的态度显然很认真,他甚至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了自己之前一直在习剑,却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老师的事。 他说:“孤没有勉强叶庄主的意思,但倘若叶庄主还愿收徒,孤自认资质尚可,不知能否入叶庄主的眼?” 叶微行看着这个根骨的确很不错的孩子,心情十分复杂。 见她不语,太子也没有逼她立刻回答,只说希望她能好好考虑一下。 叶微行:“陛下知道此事么?” “当然。”太子毫不犹豫地点头,“若非父皇支持,孤也不可能亲赴杭州。” 叶微行心想那还考虑个屁啊,皇帝都已经把态度摆得这么明显了。 她咳了一声道:“承蒙殿下不嫌弃草民,既然殿下想学,那草民自当尽力。” 太子一听,立刻喜上眉梢。 下一刻,他直接躬身朝叶微行一拜,道:“师父在上,请——” “——别!”叶微行忙阻止他,“我收徒弟不讲究这些。” “是吗?”他眨了眨眼,终于有了一丝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表情。 叶微行见状,也放松了心神。 她点头说是。 “那便不拜了。”他立刻接受,“听师父的。” 说实话,叶微行还是觉得当今太子来拜自己为师实在是太玄幻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太子是不是就是在原本的剧情里会对她弟弟感慨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那个……? 第64章 风流人间06 太子虽然是经过了皇帝的同意上杭州来拜师学剑的,但沿途并未张扬。 而且进了藏剑山庄拜完师后, 他也没有摆太子的架子。 叶微行注意到他只留了两个贴身侍卫, 余下的干脆都没带进山庄来, 顿觉这位未来的一国之君还真是心大。 对此,太子的表示是, 他这趟来是为了拜师,总得拿出诚意来才行。 “更何况孤相信像师父这般高风亮节的人,就算看不上孤的资质, 也断不会出手伤孤。”他说。 叶微行:“……” 恕她没想到她居然也有被形容成高风亮节的一天。 短暂的无言过后, 她又问太子接下来是何打算。 他毕竟是太子, 一年之中有不知多少需要他出席的重要场合,不像她其他徒弟, 拜完师就可以直接在这住下, 一直学到能出师再走。 太子听她这么问, 也立刻把自己的安排向她全盘托出了。 太子道:“此次出发拜师前, 孤曾与父皇约定过,每年腊月回京, 等出了元月, 行完祀礼, 再上杭州继续学剑。” 叶微行一听, 发现这对父子对拜师学剑这事比她想象中还认真不少, 顿时敛了唇畔笑意,道:“那我这就为殿下安排住处?” 太子点了点头,道:“多谢师父。” 叶微行立刻摆手:“不不不, 殿下不必这般客气。” 皇帝的儿子要常住是大事,换了寻常人家,可能连个合适的院子都整不出来。 幸好叶微行没有这个烦恼,藏剑山庄里闲置的屋子多的是。 她想了想,把太子一行人安排在了紧邻西湖的一处大院子中,既能容纳他的随行侍卫,又能免去庄内无关人员的打扰。 最重要的是,这间院子离楼外楼最远,最是清静。 太子也很满意,过去后只看了几眼便点头道:“那就这儿了。” 见他面上表情不似作假,叶微行也松了一口气:“殿下喜欢就好。” 作为一国储君,太子从小到大见识过的好东西可谓数不胜数,但沿着西湖去自己住处的路上,他还是很给面子地将藏剑山庄上下都夸了个遍。 看到湖对岸那个守了很多侍卫的小院时,他有些好奇:“那边是什么?” 叶微行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说是剑冢。 “剑冢?”太子的语气充满兴趣,“孤能去瞧瞧吗?” “当然可以。”叶微行欣然应允,“不过里面现在只有几个铸剑炉。” 她提到铸剑炉,太子便立刻反应过来了。 只见他一拍脑袋,道:“对,师父不仅剑术高超,还是天下有名的铸剑师。” 叶微行咳了一声,说还好,勉强不会丢人而已。 之后她带着太子进守卫森严的剑冢逛了一圈。 太子看着那几个铸剑炉,忽然问:“师父是否许久不曾开炉铸剑了?” 叶微行说是,的确有一段时间没开过炉了。 “不过我去岭南之前,便有给殿下的三个师兄各自铸一把剑的打算,现在南王谋反一事已经解决,倒是可以慢慢准备起来了。”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至于殿下……我恐怕得教您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您适合怎样的剑。” 像太子这样无比早慧的孩子,自是立刻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笑了笑,道:“孤才刚开始学,本来也不急。” 叶微行:“殿下从前没学过?” 他摇头:“只看过一些剑谱,还是求王叔替孤寻的。” “王叔?”叶微行记得当今天子兄弟很少。 “不是南王。”太子解释道,“是太平王。” 叶微行:“……” 卧槽,宫九他爹啊? 见她表情微妙,太子不免在意:“怎么?师父认识太平王?” 叶微行旋即摆正神色否认:“不,只是听说过而已。” 太子顿时又笑了,道:“也对,王叔的名声的确传得很远。” 太平王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就是他们那一辈里最风流的那一个,三天两头往宫外的勾栏赌坊跑,学了一身吃喝玩乐的本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只会吃喝玩乐,所以当今天子登基后,才没有把他封到别处去,让他在京城继续当他的风流闲散王爷。 太子看的第一本剑谱,便是来自他的太平王府。 当时看完那本剑谱,太子便觉得这比对他来说毫无难度的四书五经有意思多了,所以那之后的半年里,每次见到这位王叔,太子都要央他替自己寻几本剑谱来。 太平王应是应了,但考虑到他的身份,之后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皇兄。 毕竟带坏一国储君的责任他实在担不起。 皇帝得知后,倒是没怪罪他们,只问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真想学剑。 太子想了想,说是。 皇帝:“那就学吧,朕替你请几个老师入宫,好好学,如何?” 太子拒绝了,他觉得真正在剑道上有大成就的剑客,肯定不会愿意进宫教他,就算是他父皇亲自下旨也没用。 至于那些愿意入宫教授他习剑的剑客,他又瞧不上眼。 他说:“我若是学,便要学最好的。” 皇帝哈哈大笑,说那先把这件事放一放,等遇到了合适的人选了再说。 之后南王谋逆,叶微行随其入宫,却在最后关头反水,护住了皇帝的安全。 太子虽然不在场,但也听大内侍卫提起过当时惊心动魄的场面。 他去问皇帝,他能不能拜叶微行为师? 皇帝问他是不是认真想拜师。 他说是,因为这天下不会有更好的剑客了。 “那你就去拜。”皇帝说,“但你也说了,天下没有比她更好的剑客,假如她不愿收你,你也勉强不了她。” 允了这件事后,皇帝甚至还给他出主意,让他找诸葛神侯问一问,叶微行收徒的标准是什么。 诸葛神侯回忆了一下叶微行收的三个徒弟,感觉只有一个标准。 “资质。”他说,“叶庄主三个徒弟,皆是天赋一流。” 如此,太子心里也总算有了一点底。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资质很不错。 叶微行听完整件事完整始末,对龙椅上那位皇帝又有了新的认识。 她长叹一声,道:“看来陛下还是一位好父亲。” 太子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将话题引回剑上,问她什么时候可以正式开始学。 叶微行想了想,道:“殿下长途跋涉来到杭州,还是先休息一晚比较合适,等明日一早,我再来寻殿下。”太子当然没有意见,在那个独属于他的院子歇下后,他还派自己的护卫把他从京城带来的给师门其余人的见面礼送到了正堂去。 叶微行一开始还以为他会准备什么很贵重的礼物,结果打开一看,却是愣了。 这孩子给他三个师兄准备的礼物各不相同,但全部非常用心,足见其当初去请教诸葛神侯时,究竟做了多少功课。 他送了西门吹雪几部从太医院带出来的医书摹本,送了原随云两筐产自太原的水果,还送了冷血几匹布,叶微行看了一眼,发现就是冷血被楚留香带回来时穿的那种布料。 除了他们三人,他还分别送了三个小姑娘一套首饰。 这细心程度,别说叶微行了,就是姬冰雁见了也忍不住赞叹这位太子殿下是真的很会做人。 叶微行:“是啊,而且他的资质也的确很不错。” 姬冰雁:“那这个徒弟收得还是不亏的。” 她点头:“就是从今往后,咱们必须得更注意山庄守卫了。” 若是一朝太子在藏剑山庄出了什么事,那他们要担的责任可就大了。 叶微行本人还好,好歹是天下第一剑客,哪怕舍了这个山庄流亡逃命也没关系,但藏剑山庄上下这么多侍从却是逃不了的。 姬冰雁:“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叶微行:“有你安排,我当然放心。” “这么相信我?” “难道你不相信我?”她反问。 姬冰雁看着她的表情,心想我当然相信你,而且我哪里仅仅是相信你这么简单。 他很少有这种不说话只盯着人看的时候,尤其是这会儿他还盯了不止一会儿,叫叶微行很难不在意。 “怎么啦?”她问,“你有话要说?” 后半句话令他瞬间回神,他张了张口,道:“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叶微行:“?” 她说你讲吧,我听着呢。 “不换个地方?”他们可还在藏剑山庄正堂里站着呢。 “那去湖边说?”她试探着道。 姬冰雁刚想说好,门外便传来一个侍卫的通报声。 那侍卫说,庄门外有个姓崔的青年求见叶微行。 姬冰雁:“……” 虽然他跟崔略商没有什么过节,但经过昨晚和方才这两遭,他也真的很难不对这位神腿追命产生点意见。 不过他的意见并不作数,叶微行听到崔略商过来,显然还是很高兴的。 她对那侍卫道:“是我的朋友,请他进来吧。” 侍卫应完转身,她还啧了一声道:“现在才找过来,那肯定是才醒不久了,看来他酒量也没有比我好太多嘛。” 姬冰雁:“……” 见他一脸又有人欠他钱的表情,叶微行忙道:“我跟他打个招呼先,然后就来找你说正事。” 姬冰雁:“算了,不是什么正事,回头再说吧。”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崔略商也跟着守门的侍卫进到了山庄里面。 姬冰雁远远地看见这青年站在太阳下冲叶微行招手,只觉碍眼无比。 “我先走了。”他说。 …… 崔略商是来找叶微行告别的。 他四海为家惯了,这趟追来杭州,本就是为了谢她,如今谢已谢过,还另外喝到了一顿对从前的他来说想都不敢想的酒,已经相当满足。 叶微行听他说要走,也没有很惊讶,毕竟她就有两个和他性格相似的朋友。 “可惜这回没法介绍你们认识。”她说,“他们两个听说我已经把南王的事解决,便又等不及出海去了。” “以后肯定有机会的。”崔略商其实也有点可惜,但他想得很开,“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同那位楚公子比一比轻功哩。” 听他这般洒脱,叶微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总会再有机会的。” 崔略商挠挠头,道:“那我就告辞啦,下回路过杭州,再来寻叶庄主喝酒。” 叶微行没问他要去哪,只说:“那我送你到门口。” 他拍着腰间的葫芦,没有拒绝。 行到庄门口的时候,叶微行又同他说起了两人在南海时定下的约定。 叶微行道:“别忘了遇到麻烦时报我名字。” 崔略商哈哈大笑,解下葫芦饮了一大口,再跨出去翻身上马,向她挥了挥手。 此时天高云淡,又恰有一阵秋风袭来。 叶微行站在原地,看着他一路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内才转身回庄。 …… 之后的日子里,她多了一个徒弟要教,还是从头教起,比去岭南前要忙不少。 好在西门吹雪三人在练剑上各有各的习惯章法,不太需要她时时刻刻操心。 相比他们,太子的天赋其实要差了一截。 但太子性格通达,知道自己不像师兄们那般是天生的剑客,也就没有拿他们的变态标准要求自己。 在他看来,练剑和读书其实差不多。 看一样的书尚且能产生不一样的理解,那学一样的剑法自然也一样。 叶微行特别欣赏他这一点,所以哪怕需要多花一点时间教他,她也教得很高兴。 而且太子的悟性很好,度过了打基础的开端后,便越学越顺利了。 如此,叶微行也终于有时间开始准备开炉铸剑的相关事宜。 材料方面她不需要烦恼,当年从无名岛带回来的玄铁只用了一小部分,但她若要开炉,便要去剑冢闭关。 那在闭关之前,她必须把自己在剑冢里的生活必需品准备齐全。 这种事虽然不用她亲自操心,但也需要时间。 所以确定了要开炉之后,她又等了三日才进剑冢。 当初造藏剑山庄的时候,她就跟花家二公子特别交待了一定要把这剑冢作为重中之重来监修,争取最大限度贴近她想要的效果。 最后造出来的剑冢虽然跟游戏里那个近乎玄幻的模样不能比,但用来闭关铸剑也足够了。 闭关之前,她特地吩咐藏剑山庄的侍卫统领,在她出来之前,务必要加强守卫。 “如果遇到了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就去问姬先生,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知道吗?” 侍卫统领恭敬点头:“属下知晓。” 叶微行这才放心闭关去。 和她平时的生活相比,铸剑实在是一个非常枯燥,又不能出任何差错的过程,尤其是这回她还是为自己三个徒弟铸剑。 这三人性格各不相同,在剑道上的方向也初见端倪,正是最需要一柄适合他们的剑的时候,叶微行不敢也不想马虎。 她全身心投入到一件事里的时候,往往连时间都会忘记。 所以闭关的这段日子,虽然不缺食物也不缺床铺,但她还是常常忘了要吃要睡。 偏偏铸剑又是一门极其耗费心力的学问,所以最终三柄剑锻造完毕出炉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剑铸完后,她延续了自己还穿着天下第一这个马甲时的习惯,在剑身上分别刻下了编号和名字。 西门吹雪那柄是“捌”,名吞吴;原随云那柄是“玖”,名千叶长生;冷血那柄是“拾”,名封寒。 虽然这三个名字依然不是她自己想的,但比起从前给旁人铸完乱取的那些,倒是都算得上是认真参详过后才定下的,尤其是西门吹雪那把。 他学到现在,虽然招式大框架还是来自叶微行教他的藏剑武学,但出剑时却更像一个练太虚剑意的,叶微行给他铸剑时,就参考了游戏里的纯阳橙武。如今铸完出炉,取“吞吴”这个名字也算是刚刚好。 刻完编号和名字,她便出关把剑交给了自己三个徒弟。 这三把剑耗费了她这么多心力,自是好剑中的好剑。 就连向来淡定的西门吹雪,在拿到手的时候,也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叶微行见状,不由得问他们:“怎么样,还喜欢吗?” 冷血眨着他碧色的眼睛飞快点头,原随云紧随其后,只有西门吹雪,仿佛没听见这个问题,目光仍锁在手里的剑上。 “阿雪?”她唤了他一声。 他这才回神,握紧了剑柄,郑重道:“多谢师父。” 一旁和手持木剑的太子望着这三位师兄的反应,眼神闪了闪,忽然道:“师父如今是只给徒弟铸剑了吗?” 叶微行有点惊讶:“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太子扯了扯唇角,道:“孤有一个堂弟,神侯说他武学天资远胜于孤,孤本想带他一道来拜师,但他母亲病重,他不愿离开京城,孤便一人来了。” “倘若师父如今还愿给旁人铸剑,孤想替他求一柄剑。”太子说。 叶微行听到堂弟两个字时,已经基本猜到了太子说的人到底是谁,后面再听他说这个堂弟武学天资远胜于自己,顿时更加确定。 “可是太平王世子?”她问。 “对。”太子点头,“正是太平王世子。” 叶微行想了想,却是没说铸不铸,而是问太子:“太平王妃病重了?” 太子:“是,她身体一向不好,加上王叔又风流成性……” 叶微行立刻懂了。 她沉吟片刻,道:“那照这么说,我觉得这位世子如今最需要的恐怕不是一柄剑,而是亲人的关怀。” “何况他年纪比殿下还小,定是还未开始正式习剑,我就算替他铸了,也未必适合他。”“如果他之后学了剑,心性又能令我肯定,我倒也不是不能为他铸一柄剑。” “师父说得有理。”太子若有所思了片刻,点了点头,“那过两个月孤回京时,给他寻些别的吧。” 第65章 风流人间07 得了各自的剑后,叶微行的三个徒弟花在练剑上的时间与日剧增, 进度飞快。 叶微行知道他们三个都很有主意, 干脆没有多作干涉, 只叮嘱了一句话——练剑再重,也重不过你们的身体。 好在在这一点上, 他们都算得上是有分寸。 不过当她跟姬冰雁谈起这个话题并如此感慨的时候,却只收到了他的白眼。 毫不犹豫,也毫不打折扣的那种。 叶微行:“怎么?你对我徒弟有意见?” 姬冰雁看着她微陷的眼窝, 没好气道:“我对他们没意见, 对你有意见。” 叶微行:“???” 他放下手中盛满了清澄酒液的翡翠杯, 道:“你知道这么叮嘱你徒弟,怎么就不知道自己也需要好好休息?” 叶微行说那不一样啊, 他们是小孩子。 “小孩子毕竟还在长身体, 我就无所谓了, 之后多歇几日就缓过来啦。” 姬冰雁差些气死:“随你吧。” 叶微行:“……你最近真的很奇怪。” 他立刻警觉起来:“哪里?” 她揉着太阳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的口, 不过开口时语气就十分肯定了。 她说:“我觉得你好像看我越来越不顺眼了。” 这下姬冰雁是真的说不出话了,他简直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叫看她越来越不顺眼?!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算了他形容不来。 他一边沉默一边表情变幻, 落在叶微行眼里, 几乎就成了对她方才那句话的肯定。 这让她难得有点挫败, 也让她忍不住开始想, 这么久以来, 她一直把他留在杭州帮自己管这管那,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姬冰雁的确是个做生意赚钱的好手,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喜欢楚留香和胡铁花那样的生活了。 藏剑山庄建起来之前, 他们过了好长一段策马同游、看花寻酒的日子,那时候的姬冰雁虽然也会跟她打嘴仗,但鲜少真正生谁的气,哪会像现在这样欲言又止。 思及此处,叶微行不禁十分过意不去。 她沉吟片刻,抬起眼试探着道:“你要不要休息几天?” 姬冰雁一头雾水:“???” 她继续道:“不然去找老楚和老胡也行。” “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她语气很认真,“就是……哎怎么讲呢,藏剑山庄和楼外楼虽然很重要,但你们更重要,如果你留在江南却不开心,那我也不会开心的。” 后半段对她来说大约还是肉麻了一些,所以怎么听都有点别扭有点磕绊。 但叶微行可以摸着胸口发誓,这都是她的真心话。 不管是钱、酒楼还是如今这座已经扬名天下的藏剑山庄,对她来说都不及他们重要。 对她来说,这甚至不能算是一个选择题。 姬冰雁听懂了她的意思,一时更加无言。 一方面他又在为她那独树一帜的曲解能力感到惊叹,另一方面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最后那两句话,的确从某种意义上安抚到了他。 良久,他才轻声开口问:“真的吗?” 叶微行旋即重重点头:“当然啊。” “所以你要不要去找他们啊?”她又问。 “不。”他一边摇头一边扯开唇角,“我在江南很开心。” 这回轮到叶微行问他是不是真的了。 而他也学着她方才那样郑重点头:“当然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叶微行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没有不开心就好,她想。 …… 江南的秋天总是很短暂,叶微行出关没多久,杭州城便连下了好几场雨,瑟缩着入了冬。 天气一冷,在湖边练剑就变成了一件极考验人的事。 至少那三个小姑娘是受不太住,直嚷着要挪地方了。 三人轮番撒娇下来,不管是叶微行还是一点红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所以最后她们当然成功换了一个地方练剑。 宋甜儿很高兴,说晚上要亲自下厨。 “行啊,那我等会儿跟老姬也说一声,让他记得回来吃我们甜儿做的菜。”叶微行说。 “好!”宋甜儿咧嘴一笑,刚要转身继续去练剑,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那咱们都一起吃……要不要喊太子殿下啊?” 太子拜师后,和他们几个处得都还算不错,但他住的地方与他们离得有些远,平日里也是在那边的小厨房里自己吃饭,至今为止还没跟他们同桌过。 叶微行想了想,道:“我问问吧,他若愿意便一起,不愿意便算了。” 这么说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抱太子会同意的期待。 毕竟他怎么说都是一国储君,还是地位无可撼动的那种。 然而当她真的去问时,太子却只愣了一瞬便点头同意了。 叶微行:“……?!” 太子道:“孤之前一直怕你们会紧张。” 他是来拜师学剑的,不是来影响其他人,叫他们无所适从的。 叶微行懂了,笑道:“只要殿下不介意,我们便没什么好紧张的。” 师徒俩都是干脆的人,话说到这里,差不多就决定了下来。 于是当晚吃饭时,太子便坐到了冷血右手边。 他对宋甜儿自己捣鼓出来的菜很感兴趣,说以前在宫里从没见过。 宋甜儿:“何止是宫里呀,只要出了藏剑山庄,我包管你再也吃不到。” 每次说到自己研究出来的这些特别菜式,她就格外兴奋,这回也不例外。 不过说完后,她又想起来这回的对话对象是当朝太子,方才她那个语气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 幸好太子并不在意,还立刻拿起了筷子表示那他一定要试一试。 见他态度这般随和,一点架子都不摆,其余人也就放平心态该吃吃了。 一顿饭下来,倒也称得上其乐融融。 结束后,其余人各自散去,叶微行则惯例让侍从把自己饭前就温在厨房的酒拿过来。 结果厅内的侍从刚应完还没抬脚,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拍门声。 叶微行皱了皱眉,却是没动,只朗声问外面:“什么事?” 拍门的侍卫恭敬地答:“拥翠山庄少主在门外求见大庄主。” 拥翠山庄少主?李观鱼的儿子? 他叫啥来着?哦对,李玉函。 虽然不知道对方从姑苏跑过来是为了什么,但考虑到李观鱼毕竟是她第一个陪练客户,叶微行还是吩咐人把其请进了门。 外头正下着雨,雨点打在窗框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叶微行在厅中候了片刻,青衫半湿的李玉函才进来。 可能是淋了雨的关系,刚进来时,他看着有些狼狈。 叶微行见状,忙唤人替他生了个火炉。 李玉函出身世家,最是讲究礼数。听她开口,他几乎是立刻躬身弯腰向她道谢。 然而叶微行天生不喜欢和这种太讲究礼数,道个谢也能先铺垫上三百句的人往来,所以她直接打断了他,并问:“不知李公子此来藏剑,究竟所为何事?” 李玉函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咬了咬唇道:“我想向叶庄主求一柄剑。” 叶微行:“???” 她很疑惑:“据我所知,拥翠山庄里便住了一位天下有名的铸剑师。” 李玉函说是,可那位前辈自从见过她当初给李观鱼的一位知交铸的明王镇狱后,便大受打击,立誓永不开炉了。 叶微行:“……”何必! 李玉函又道:“我知叶庄主不轻易开炉,但我乃诚心求剑。” 叶微行挑了挑眉:“当真诚心?” “当真!”他飞快点头。 他这趟来杭州,不仅带足了钱,还顺便把拥翠山庄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的铸剑炉也带了过来。 只要她愿意为他开炉铸剑,这个铸剑炉以后便是藏剑山庄的。 叶微行听他说到这里,顿时吓了一跳:“你爹没意见吗?” 李玉函摇头,道:“这正是家父的主意。” 叶微行:“……” “家父说,与其让这么好的铸剑炉留在拥翠山庄蒙灰,还不如借此机会将它转赠给能用它的人,如此一来,武林中说不定还能再多几把好剑。”李玉函说。“……这倒确实是你爹会说的话。”叶微行有点心动。 大概是听出了她态度有所软化,李玉函忙趁热打铁道:“铸剑炉就在外面,叶庄主可要一观?” 叶微行摆手道:“看就不必了,我又不是没用过它。” “那开炉铸剑一事?”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就算要开,也不是今晚就能开的。”她站起来,“李公子来都来了,何必急在一时?” 李玉函知道,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他当即喜上眉梢,也站起来,道:“那我这便让人将铸剑炉搬进来!” 叶微行:“行,搬去剑冢吧,庄里侍卫会给你们指路的。” …… 等姬冰雁知道李玉函上门求剑,且叶微行已经应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他思忖再三,还是忍不住对她说了一句心里话。 他说楼外楼如今赚的钱挺多的。 叶微行一脸懵逼:“所以?” 姬冰雁:“所以你没必要答应他,你如今已经不缺钱了,而铸剑又太过耗费心力。” “倘若是给你的亲传弟子铸,那也罢了,但李玉函与你非亲非故,哪值得你耗费心力?” “我不是为了钱。”她跟他解释,“我是为了那个铸剑炉,虽然剑冢里那几个也不错,但和拥翠山庄这个还是比不了。” 像那样天下绝无仅有的器物,只用钱是买不到的,所以这几年叶微行虽然已经很有钱,却也没动过这份心思。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回拥翠山庄竟会愿意主动将其送上门来,只为换她亲手为李玉函开炉铸一把剑。 叶微行觉得这笔买卖不仅不亏,而且可以说是赚大了。 姬冰雁:“……” 他只能别开眼嘱咐她:“那这回注意一点,别再废寝忘食。” “没事,我暂时不打算铸。”她说,“已经入冬了,再半个月,殿下便要启程回京,我若是现在闭关,肯定无法在半个月内出关,不太合适。” “李玉函愿意等?” “开炉铸剑的人是我,他不愿意也得愿意。”她说。 这么说的时候,不管是叶微行还是姬冰雁都没想到,李玉函本人对于多等半个月这件事半点都没有接受不了。 他甚至还很高兴:“那……那我是否能在藏剑山庄小住一段时间?” 拿了人家天下第一的铸剑炉,叶微行怎么可能说不行。 所幸藏剑山庄地方够大,安排拥翠山庄这一行人完全不成问题。 叶微行道:“当然能,李公子放心住便是。” 李玉函一听,当即又要起身谢她。 她哭笑不得地按住他,说真的不用了,李公子自便吧。 “叶庄主是……有事要忙吗?”他忽然问。 “不算忙。”她坦然作答,“但教徒弟还是挺重要的。” 李玉函噢了一声,目光闪了闪,也不知在想什么。 叶微行没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抄起石桌上的剑便转身拐往了西湖的方向。 之后的半个月里,她几乎每天都会遇到李玉函。 一开始她只当是巧合,毕竟初来乍到,想逛西湖也情有可原,可连着碰了七天后,她发现李玉函的活动范围非常小。 他根本不是来逛西湖的,他就是单纯每天过来找她尬聊搭讪。 叶微行:“……”等等,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第66章 风流人间08 叶微行希望是自己想多了,然而天不从人愿, 李玉函不仅始终热情不减, 还开始跟她的徒弟们搭起讪来了。 叶微行:“……”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西门吹雪和冷血的话都很少, 西门吹雪更是几乎不会理他。 原随云出身世家,祖上和拥翠山庄有过往来, 不能彻底无视他,但也态度麻麻,往往李玉函说个十句, 他才会回一两个字。 至于太子, 一开始李玉函因为其身份根本没胆子上前搭话, 后来在叶微行其他三个徒弟那碰了各种各样的壁,才鼓起勇气开始与其交流。 结果对方竟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好相处, 完全没对他摆一朝太子的架子不说, 还丝毫不吝笑容。 李玉函:“!” 他觉得一个性格这么好, 过年也才七岁的孩子应该很好相与, 于是他就这么跟太子旁敲侧击起了叶微行的事。 叶微行虽然无语,但也没有阻挠太子和别人交谈的资格, 只能随李玉函去。 反正再过几天, 太子就要回京城去了, 她想。 冬月的最后一天, 他带来的随从已经把回京所需的车马彻底打点好, 只等第二日清晨上路出发。 叶微行是他师父,少不了要在他离开前问几句有什么需要。 太子笑眯眯地冲她摇头说不用。 叶微行:“那我便祝殿下一路顺利罢。” “孤昨夜收到消息,太平王妃去了。”他忽然又说起了这件事, “王叔只精吃喝玩乐,九弟若是留在太平王府,孤不太放心。” “殿下的意思是,等过了元月,再下杭州来时,会带上太平王世子?”叶微行问。 “对。”他点了点头,又怕叶微行以为他这是在逼她收徒弟,沉吟过后加了一句解释,“孤没有要师父收他为徒的意思,只是想把他带着一道散散心。” 对太平王世子来说,如今的京城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能让他放松的地方。 所以早在确认太平王妃病重,命不久矣的时候,太子就做好了之后把这个弟弟从太平王府里接走的打算。 原先他住在宫中,接人还要去征求他父皇的同意,但现在他拜了师,在征求同意这件事上的阻碍就少了很多。 他知道凭叶微行的性格是不会拒绝的,尤其是她还知道太平王世子目前过的究竟是何种生活。 果然,确认完他的打算后,叶微行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行。”她说,“正好殿下以后也有伴了。” “多谢师父。”太子认真拱手谢过,余光瞥到不远处的李玉函,忽地笑了一声道,“李公子又来了。” 叶微行琢磨着他的语气,试探着道:“殿下若是不喜欢他,大可不理会他。” 太子抬头看了看她,目光闪烁道:“他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叶微行:“???” 一个只会尬聊的恋爱脑少主有什么意思? 太子道:“他来寻孤是为了师父。” 叶微行:“……”你果然知道。 太子又道:“但他又觉得自己隐藏得极好,这还不有意思吗?” 叶微行服了,敢情这几天完全是太子在逗着李玉函玩啊。 她不能当着太子的面嫌他无聊,只能表示:“我对他没兴趣。” 太子一听,竟饶有兴致地问了下去:“师父看不上他的剑?” 叶微行说不是的,他的剑是他父亲教的,而他父亲是当今天下少有的能让她尊敬的剑客。 “他的天赋不算差,只要不走偏,按他父亲的教授练下去,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剑法大家。”叶微行说得很肯定,“但他这个性格,怕是很难不走偏。” 话音落下时,李玉函离他们师徒也只剩三丈不到的距离。 他面带喜色加快脚步,道:“殿下,叶姑娘。” 叶微行有好几天没跟他说过话了,听到这声叶姑娘,也是一寒。 她真的很想对他说,我觉得你还是喊我叶庄主比较好。 可惜太子还在边上,她得让太子先说话。 太子还是那副笑眯眯的天真无邪模样,他望着李玉函,将唇角扯得更开,道:“李公子又来散步啊。” 李玉函:“……是,西湖冬景每日都不一样,如何能看得够?” 听到他夸赞得这么生硬,再看叶微行此刻已经有点不耐烦的表情,太子登时更想看热闹了。 太子道:“西湖的确美不胜收,不过同西湖主人比起来,还是略输一筹。” 李玉函一听,简直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道:“那是自然!” “叶姑娘剑法无双,又人如其剑,风姿卓绝……”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像是在不好意思。 叶微行:“……” 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李公子谬赞了,我不过一介粗人。” 李玉函倒是很想反驳她对自己的判断,可惜她根本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她直接转向太子,道:“殿下明日一早便要上路回京,今晚不妨早点休息?” 太子微笑着应了。 叶微行立刻:“我送殿下。” 师徒俩把李玉函抛在湖边,走了好一会儿后,太子才忍着笑问她:“师父生气了?” 叶微行:“没有。” 她不是个容易动气的人,李玉函烦归烦,但离让她生气还远着呢。 听她这么说,太子又道:“孤瞧着李公子傻归傻,但还挺有诚意。”叶微行:“……” 她一本正经表示:“感情的事看的不是诚意。” 这道理太子未尝不明白,但他觉得看这个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不太在意的师父头疼实在是很有意思,所以这几天他才有劲搭理李玉函看热闹。 倘若叶微行知道自己这个四徒弟心里居然是这么想的,恐怕得气到吐血。 第二日一早,整个藏剑山庄都起了个大早,恭送太子回京。 就连因为入了冬而越来越忙的姬冰雁也久违地出现在了庄门口一道列队相送。 太子说天气严寒,不用多礼,所以最后只简单地告了一个别就上了马车。 叶微行知道他带来的随从都是从最忠心的大内侍卫里挑选出来的,完全可以保他一路平安回到京城,但作为他的师父,临行前她还是郑重地告诉他的侍卫长,自己也安排了一队侍卫同他们一起护送,到时候路上就算遇到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侍卫长恭敬地谢过,又朝她一拱手,这才转身号令手下们准备上路。 马车在迷蒙的晨光中沿长街一路驶向城门方向,留下两道整齐的车辙。 叶微行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车马被雾气彻底笼罩才收回目光。 太子走了,她也该给李玉函铸剑了。 所以就算她不想跟李玉函有什么接触,在此时此刻,她也不得不转向他,道:“我明日开始闭关,但是在闭关之前,我有一件事要请教李公子。” 李玉函的眼睛几乎是瞬间亮了起来:“叶姑娘但说无妨!” 叶微行皱了皱眉,道:“我没见过李公子出剑,不清楚你适合怎样的剑,所以我想与李公子切磋一回。” 说是切磋,但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 李玉函想到这里,难免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抿着唇答应了,并问她:“叶姑娘想何时切磋?” 叶微行:“就现在吧。” “那咱们去——” “不用去别处了,就在这。”她摸着剑柄如是说,“正好也给我的徒弟们见识一下令尊自创的凌风剑法。” 李玉函:“……” 在藏剑山庄大门口丢人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 叶微行见他一脸为难,还歪了歪头问:“怎么,李公子不愿意?” 李玉函:“不、不是。” 她顿时笑起来:“那就请吧,只有交过了手,我才能知道要给李公子铸什么剑,我想李公子也不希望到时候带一把不适合自己的剑回姑苏吧?”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玉函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好了。 于是两人各退一步,分别拔了剑。 叶微行扭头对边上一排叽太叽萝说:“好好看着,李老庄主的凌风剑法可不简单。” 李玉函一听,更紧张了。 然而他越是卯足了劲要表现一下自己并不差,在真正交手后,就越力不从心。 叶微行一剑横过来,他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但若硬着头皮去扛,又根本扛不过。 这样的切磋,说单方面吊打也不为过,但叶微行又很有分寸,绝不会真正伤他。 认清了这一点后,李玉函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那道璀璨的剑光,使出了自己从小练到大的凌风剑法。 正如叶微行对太子说的那样,李玉函在剑道上的天赋是不差的,而且他还有个前任天下第一的爹教了他这么多年,只要摆正心态,怎么也不会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叶微行虽然有心让他吃点苦头,但见他认认真真亮出了自己的剑法,便也专注观察去了。 停手的时候,她心里差不多有了数。 她对李玉函说:“我大约要闭关二十日。” 李玉函当然没有意见:“多谢叶庄主!” 叶微行冲他摆了摆手,道:“明码标价的生意,用不着谢,等李公子拿到了剑回姑苏的时候,记得替我向令尊问个好。” 李玉函:“……”这、这是不是赶他走的意思啊? 他不太敢问,只能目送叶微行收了剑大步流星地往庄内走。 与此同时,站在门口围观了整个过程,并目睹了李玉函此刻眼神的姬冰雁终于发现,在他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的这半个月里,好像发生了一些很了不得的事。 李玉函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好发现这位在藏剑山庄极有地位的姬先生在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 他顿时有点紧张,试探着道:“姬先生有事吗?” 姬冰雁冷冷地回了一句没事,甩袖转身回了楼外楼。 …… 确认了接下来就要闭关后,叶微行在下午时又单独辅导了一下三个徒弟。 因为年龄摆在那,他们三个现在学都是问水诀的招式,都只能算半个藏剑弟子。 叶微行先前考虑过教他们山居剑意,但想到他们现在还根本无法提起重剑,只得暂且搁置。 虽然游戏里的正太萝莉都能耍重剑耍得虎虎生风,但换到真正的武侠世界,果然还是太不科学了一点。 这回辅导完,她见冷血一直蹲在那盯着她的弱水看,便干脆问他们:“你们想不想学重剑?” 三个人都说想。 叶微行:“那我就把弱水插在正堂前,你们哪天能将它拔起来了,我便着手为你们铸重剑。” “不能先练招式?”西门吹雪问。 “若是不用重剑就练招式,那那些招式也是废的。”她说。 “那……那师父以后用什么?”原随云的重点在这。 “我就算一把剑都不用,也一样是天下第一。” 她说完这句,三个徒弟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作为大师兄的西门吹雪最先抬起头,道:“那便插吧。” 叶微行说好,旋即拍拍衣裙上的尘土站起来往正堂方向过去。 她走到正堂前拔出弱水的时候,守在那处的侍卫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庄里来了什么他们没有察觉到的刺客。 下一刻,她扬手落剑,将这柄沉重又美丽的重剑插入了正堂前的汉白玉砖中。 在这一瞬间,跟过来的徒弟俱低头看去,只见那钝重的剑锋破开砖石,剑气却收敛得紧贴剑身,令那些砖石只震颤了一瞬便安稳下来。 待尘埃散去后,眼前的画面更加清晰。 原来除了剑锋接触的那一小部分,其余砖石竟半点被破坏的痕迹都没有,仍然光滑齐整。 冷血甚至惊呼出了声:“好厉害的剑。” 叶微行:“慢慢试吧,等你们能把它拔起来,就是我教你们用重剑的时候了。” 安排完这些后,她便又进入了在剑冢闭关铸剑的枯燥生活。 李玉函的这把剑,她打算参考李观鱼那口凌风剑来铸。 不是因为她想偷懒,而是李玉函天赋虽行,在剑道上却没什么进取心,李观鱼教了什么他就学什么,不求甚解。 但是和李观鱼比起来,他的天赋和火候都差了一截,所以他充其量只能是一个削弱再削弱版本的李观鱼。 叶微行要给他铸一把合适的剑,当然也就只有铸一把和凌风剑差不多的剑这么一个选项了。 因为不需要花费心力去想,她才能跟他定下二十日的期限,否则哪那么容易。 相比她的上一次闭关,这回可以说是出奇顺利,几乎每个环节都没有耗费她太多精力让她忘记了要吃饭睡觉。 所以二十日后,她带着剑出剑冢时,人还是挺精神。 她把剑交给李玉函,让他看过之后再付剩下的钱。 李玉函扫了一眼,便欣喜道:“叶姑娘果真是大师!” 满意就好,叶微行心想,满意了你就赶紧走吧,别再继续尬撩了。 可惜就像之前期望李玉函别是真想泡她一样,在这件事上,老天依旧没让她如愿。 得了剑的李玉函爽快地付过剩下的钱后,竟完全没有离开杭州的意思?! 叶微行惊了:“已经腊月廿一了,李公子是不打算回姑苏与令尊团聚了吗?” 李玉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他爹在闭关呢。 “父亲近几年一直在研究剑阵,此回应是有了大进展,短时间内都不会出关。” 叶微行:“……”那你也不能赖在这不走吧! 对方现在没有把那层意思直接挑明,又是赠了她大礼的故人之后,她还真拉不下那个脸直接轰人走。 她只能去找姬冰雁帮自己想办法。 于是出关的这天晚上,她像过往无数次那样翻到了隔壁楼外楼寻他。 临近年关,姬冰雁一天比一天忙,今天他甚至连饭都没吃,从中午开始就在盘账,听到她进来的动静也没抬头,还当是楼中的账房来了,一边飞快地翻账本一边道:“放桌上就好。” 叶微行啧了一声走过去,问他要不要自己一起帮忙。 姬冰雁这才意识到来人是她,道:“你能帮什么忙,别添乱就是了。” “那我等你。”她往他对面一坐。 “……有事?”他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 “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忙,忙完再说。”她撑着脸,目光落在他那双在灯下显得极通透的手上。 有点好看,她想。 姬冰雁见她还有心发呆,也猜应该不急,便继续忙自己的了。 不过他没忘记嘱咐她一声:“要喝酒的话自己下去拿。” 叶微行说不用,她坐着就行,说罢还朝他眨了眨眼。 姬冰雁勾起唇角,笑意极淡地应了一声好。之后的两个时辰里,他们几乎没和对方说过话。 他是真的忙,能偶尔用余光看她一眼已经很不容易;至于她,在剑冢里住了二十多天,到底也是蓄了一些倦意的,撑着脸看了一个时辰,人就开始迷糊了,最后直接坐在那睡了过去。 子时将至时,楼下从喧哗归于安静,姬冰雁也做完了所有的事,刚要开口,再仔细一看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而且还睡得挺香。 他登时放轻动作,将那些账本推到了桌子另一头,再绕过去把她扶起来。 从前他送她回去,多是在她喝多了的时候,所以她才一次都没有醒过,这回她只是有点累,当然立刻睁开了眼,不过眼神较真正清醒时还是迷蒙许多。 “诶,我睡着了……”语调也软。 “嗯,已经子时了。”他松开手,“先回去。” 叶微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等等,先说正事。” 姬冰雁:“你说。” “剑铸完了,钱也拿到了,但是李玉函他好像没打算走,怎么办?”她一脸苦恼,“就算是看在铸剑炉和他爹的份上,我也没法直接把他扫地出门啊。” “他不想走?”姬冰雁其实知道原因,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为什么?” 叶微行纠结再三,才深吸一口气道:“我说了你不准笑啊。” 他点头。 叶微行继续:“他大概喜欢我,想追求我。” 姬冰雁:“……” 原来你能察觉到的?! 看他这般震惊,叶微行顿时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 姬冰雁:“……不,我看出来了。” “咦?!”这回轮到她震惊,“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记得你都没见过他几次啊。” “上回太子回京。”他说,“他看你的眼神很明显了。” 叶微行:“……” “算了,这个不重要。”她说,“重要的是我该怎么请他走。” “你帮我想想办法呗。”她又说。 姬冰雁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去说吧。” 叶微行:“怎么说?” 他特地换上了玩笑的语气才回答的这个问题。 他说:“跟他实话实说,告诉他你看不上他啊,要是说到这份上他还不愿意走,那就说——” “说什么?” “说我们两情相悦,请他赶紧从哪来回哪里去。” 第67章 风流人间09 叶微行想了想,觉得姬冰雁这个办法应该能赶走李玉函。 对现在的她来说, 能轰走李玉函就是好的。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行, 那就拜托你了!” 姬冰雁目光晦暗地看了她一眼, 道:“你不介意?” 叶微行:“???” 她很疑惑:“介意什么?” 姬冰雁:“……” 她终于反应过来:“噢,你说两情相悦啊, 这有什么,反正是诓李玉函的,你都不介意,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姬冰雁再一次无话可说。 而与此同时, 她又继续道:“好了, 回去吧,你忙到这个时辰, 也该休息了。” 有那么一瞬间, 姬冰雁特别想掰过她已经转过一半的肩膀告诉她, 其实就算她不来跟他说这件事, 他也会把李玉函请回姑苏去,因为他看不得别人对她示这种好。 但最终他只是沉默着跟上她, 同她一起下了楼。 一夜无眠过后, 姬冰雁久违地在清晨时分出现在了西湖畔。 叶微行见到他, 还很惊讶, 刚想开口问, 就被他截住了话头。 他凑近来,低声道:“李玉函来了。” 叶微行:“!” 她忍不住问:“那你不去找他说吗?” 姬冰雁说我昨夜回房后又想了想,与其同他浪费口舌, 还不如让他自己看。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也顺势上前半步,抬手整理起了她的额发。 叶微行被这动作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往后一躲,结果腿还没迈开,肩膀就被按住了。 此时两人离得极近极近,近到叶微行能感受到他呼吸间的热气。 那热气就打在她额上,同冬日西湖边氤氲的寒意截然相反,反倒是令她难得地无所适从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梳头的?”他忽然又道,“乱成这样。” “湖边风大啊!”叶微行立刻反驳,却不敢高声,只能皱着眉扮凶相。 风的确很大,姬冰雁想,所以他多整理会儿也实属正常。 更何况李玉函越走越近,眼看就要拐到此处了。 意识到他是想做戏给李玉函看之后,叶微行干脆放松身体陪他一起演。 她咳了一声,刻意放软语调道:“好、好了没啊?” 姬冰雁垂下眼,对上她满是狡黠的目光,道:“等会儿。” 李玉函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她站在一湖冬雪边微仰着头任姬冰雁替她整理额发和头饰的场景。 这场景过于亲昵,也过于出乎他的意料,叫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再看一旁正练剑的三个孩子,俱是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这画面于他们来说早已见怪不怪。 李玉函:“……”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仅有的几次见面里,姬冰雁都表现得对他充满敌意了。 可说实话,李玉函自认他并不比姬冰雁差。 甚至只比武功和家世的话,他还胜姬冰雁一筹。 所以短暂的惊愕过后,他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走过去,像之前那样堆出笑容与叶微行打了个招呼:“早,叶姑娘。” 叶微行:“……” 她不好不回,只能偏头看过去,道:“李公子怎么这么早?” 李玉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好不容易求得适合自己的好剑,怎可辜负好剑又浪费光阴? “更何况这些日子看着叶姑娘的徒弟们这般用功,我也实在汗颜。” 叶微行再度:“……” 她发现他们好像都低估了李玉函的死皮赖脸程度。 就在几度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手还按在她肩上的姬冰雁忽然开了口。 姬冰雁道:“那李公子自便吧,此处的确是个练剑的好地方。” 两人目光相撞,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不退让之意。 气氛一时凝固到了顶点。 片刻后,姬冰雁忽然低笑一声偏回头。 他在李玉函警觉的眼神里揉了一下叶微行的发顶,道:“我该去楼外楼了,今日风大,你别在湖边待太久。” 叶微行认识他这么久,自然不是第一次从他这儿收到关心之语,但语气这么柔和的关心之语的的确确是头一回,以至于她都有了一瞬间的愣神。 愣神过后,她琢磨着她也该配合着演一下。 于是她点点头,抿唇道:“嗯,我等他们练完剑来找你。” 姬冰雁本想立刻走的,但见她朝自己露出这么乖顺的表情,心下一动,一时没忍住又揉了一下。 叶微行:“……”你是不是忘了你刚刚还在嫌我梳得乱! 她在这绷不住开始龇牙咧嘴,姬冰雁面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他收回手,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李玉函,转身朝楼外楼的方向走去,步伐都较往日轻快数倍。 叶微行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咬了咬唇,抬手重新正了正自己的发饰,然后才倚着湖边的柳树开始看徒弟们练剑。 她看着这三个徒弟的时候,李玉函就在边上看着她。 姬冰雁说得不错,今日的确风大,此刻她临湖倚树,衣衫翻飞,枝干摇动,反倒是别有一番即将乘风归去的清绝风姿,叫李玉函几度愣神。 最后一个上午下来,他竟是只顾着看她了,根本没好好用她铸的剑练上几招。 叶微行其实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她不太想理会他。 后来她以手作刃,同徒弟们过招时,就更顾不上这个让她烦不胜烦的恋爱脑少主了。 指点结束后,她像以往那般吩咐自家徒弟好好琢磨她方才指出的问题。 三个人都很认真地应了是才各自散去。 李玉函见状,终于重新上前叫住了她。叶微行的语气很生疏:“李公子有事?” 李玉函张了张口,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要去找姬先生么? 叶微行:“……”本来不是,但你这么一问,好像也只能是了。 “嗯,快过年了,他忙得脚不着地。”叶微行随便编了个理由,“我若不去看着,他恐怕连饭都会忘记吃。” 李玉函听到这句话,差点一口气梗着上不来。 他还是不太甘心,正巧此时湖边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便干脆一狠心问出了口:“叶姑娘与姬先生……” 叶微行立刻:“怎么了吗?” 李玉函:“没什么,我只是感觉你二人的关系似乎比传闻中还好。” 左右当事人不在场,叶微行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也没有顾忌,更何况这个拒绝人的办法还是姬冰雁提供的。 所以她装出了特别认真的表情对李玉函道:“那当然啊,我们两情相悦。” 饶是李玉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说得这般直接! 他整个呆滞了:“是、是吗?” 叶微行郑重点头。 李玉函望着她,良久才重新开口道:“可姬先生不过是——” 他本来想说姬冰雁不过是个替她管账的,配不上她,但话说一半就被她的眼神吓退了。 “不过是什么?”叶微行终于找到一个理直气壮“发火赶人”的理由,干脆一次性把自己积累的不耐烦全倒了出来,“李公子是想说他不过是个帮我经营酒楼的总管?” 李玉函作为拥翠山庄的少主,也是在众星拱月的日子里长大的,被她这么一呛,竟下意识反问道:“难道不是?” 叶微行笑了:“是又如何?难道他帮我经营酒楼,我就不能同他两情相悦了?” 李玉函顿时无言。 好一会儿后,他才幽幽道:“叶姑娘这般喜欢他么?” 叶微行:“是。” 怕光是这句分量不够,说完后叶微行还补了一句。 叶微行说:“在我眼里他什么都好。” 事实证明后面补的这句话的确很有用,至少李玉函听完便一脸失魂落魄地表示他明白了。 叶微行见状,心里差点没为自己鼓起掌,但面上依然平静。 她绷着表情绕过他,一路行至藏剑山庄外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下一刻,她提气踏重檐掠至姬冰雁用来盘账的那层楼,从那扇半掩着的窗户里翻了进去。 “老姬!”人还没落地,她就先兴奋地喊起来了,“我觉得李玉函应该会走了!” “哦?”姬冰雁并不意外,“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叶微行跑到他对面坐下,喝了一口茶才开始复述自己和李玉函的对话。 复述完毕,她忍不住感慨:“你这个办法真的好用。” 姬冰雁的重点却不在这,他啧了一声道:“为了赶他,你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出口了。” 叶微行:“你教我的啊。” 他停下动作,目光灼灼望着她,道:“我可没教你说我什么都好。” 叶微行说这个不算诓他,你的确什么都好。 他呼吸一顿:“是吗?” 叶微行一边点头一边掰着手指给他算:“是啊,你看你既会赚钱,还能管家,虽然嘴上说得难听,但真的有人求你帮忙,你又很容易心软。” “哦对,你还长得好看!” 说最后这句的时候,她抬眼迎上了他的目光,像是在以此告诉他她真的夸得很认真。 在这一瞬间,姬冰雁忽然就不想再迂回下去了。 他垂了垂眼,道:“那如果我和李玉函有一样的心思呢?” “如果我也喜欢你,你还会觉得我什么都好吗?” 第68章 风流人间10 听到姬冰雁这两句话,叶微行的第一反应是——开什么玩笑?! 她瞪大了眼睛, 仔细回味了一下他的话, 确认他说的是“如果”, 顿时松了一口气,道:“你是想吓死我吧, 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 “不是玩笑。”他说。 “?!” “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说了两遍,叫叶微行想装没听到都不行。 太荒唐了,她想, 姬冰雁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在她因震惊而沉默的时候, 姬冰雁又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 留在江南是不是不开心,还让我要是不开心就去找老楚和老胡。” 叶微行当然记得那场谈话, 她记性一贯很好, 更何况那场谈话才过去没多久。 但姬冰雁在这个关头上提起这个, 总让她有种接下来他要说什么更吓人的话的不好预感。 果不其然, 把手边的账册彻底挪到另一边之后,他又道:“我说我在江南很开心, 但我没说为什么开心。” “因为只有留在这里, 我才能帮到你, 才能想见到你就见到你。” “当然, 我本身也很喜欢赚钱, 就算我不喜欢你,八成也会愿意替你经营酒楼,但赚钱不是我高兴的理由, 你才是。” “与其说留在江南我很高兴,倒不如说是不用跟你分开我很高兴。” “或者说,你就是我的高兴本身。” 他说得很缓,一字一顿,似是要杜绝任何被听错或误解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一直没从她面上移开。 叶微行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反应落在姬冰雁眼里,叫他下意识垂下了眼。 他说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因为你显然不喜欢我。 “你只是觉得我好而已。”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笑了一声,“但我其实并不好,我不过是喜欢你。” “我……”叶微行终于站起来,“你……不是,你让我冷静一下。” 在姬冰雁看来,冷静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拒绝了。 说实话他并不意外,因为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一直知道她对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不意外不意味着他就能毫无感觉地平静接受。 看着叶微行逃似的从窗户里翻出去时,他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很长很长,像是要把他喜欢上她之后积攒的所有念想都倒出来。 风从隙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吹得桌上的账册翻飞作响。 姬冰雁收回目光,闭了闭眼转身回头,继续忙起了他应该忙的事。 …… 叶微行从楼外楼里出来,只觉最近的经历真是如魔似幻。 李玉函每天玩偶遇尬撩也就算了,反正这人本来就是个恋爱脑,但姬冰雁…… 姬冰雁怎么也喜欢她啊?! ……而且好像还喜欢了挺久。 叶微行揉了揉脸,恨不得一头扎进西湖里去。 她发现被姬冰雁这么一说,再回忆起这两年他们两个的很多对话和相处,那感觉和意味真的是立刻不一样了。 就在她揪着眉心质问自己究竟干了点什么的时候,她听到前面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叶姐姐?你怎么来这儿啦?” 是李红袖。 叶微行抬眼一看,发现自己一边走一边回忆,不知何时就走到了西湖最南端,也就是离藏剑山庄最远的那一块,而李红袖正好在这练剑。 她大约刚练完,嘴里还咬着一个冬枣,表情很疑惑:“叶姐姐?” 叶微行啊了一声算是同她打招呼,道:“我随便走走。” 李红袖向来心细,方才又见到了她出神的模样,自是不会信这句随便走走。 但她没有多问,她只朝叶微行笑了笑,道:“那我们一起去吃饭?” 这个时辰,的确快到午饭的点了。 但叶微行现在哪来吃饭的胃口,她对李红袖说:“你去吧,让大家不用等我。” 李红袖:“诶?叶姐姐不吃了吗?” 为了不让小姑娘担心,叶微行当然得否认:“我会吃的,你放心吧。” 李红袖噢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道:“叶姐姐是要去楼外楼找姬大哥一起吃吧。” 叶微行:“……”我不是,我没有。 李红袖只当她是默认,还鼓着脸感慨了一句是该看着姬大哥好好吃饭。 “前几天我陪甜儿去楼外楼的厨房,还听到师傅们在议论,姬大哥这几天忙着盘账,连饭都顾不上吃。” 叶微行:“酒楼厨房里的师傅说的?” 李红袖乖巧点头:“是啊,我还同甜儿上去劝他了呢,结果他根本不听我们的。”说到这里,李红袖的表情顿时有点挫败。 她扁了扁嘴,仰起头对上叶微行的目光,道:“但如果是叶姐姐让他吃,他肯定会吃的吧。” 她说得这么笃定,倒是叫叶微行有些惊讶。 叶微行问:“为什么啊?” 李红袖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就没见姬大哥拒绝过叶姐姐的要求啊,甜儿和蓉蓉也没见过。” 叶微行想说不是这样的,但话到嘴边又发现,她居然连一个姬冰雁拒绝她的例子都找不出来。 凭她记性,找不出来就等于是没有了。 就像她在他说喜欢之前讲的那样,他不过是习惯性嘴上说得难听罢了。 他嘲讽她想买西湖边上的地是异想天开,然后没过多久就给她出如何赚钱的主意;他嫌弃她毫无做生意的脑筋,然后在知交竹马浪迹天涯风流快活的时候留下来替她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觉得她总是到处惹麻烦,然后每次她摊上新的麻烦,他又会告诉她,放心去处理吧,藏剑山庄这里有他。 叶微行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并因此认定他真的是个再好不过的人,甚至对李玉函装模作样的时候都说得斩钉截铁。 可现在他告诉她并非如此。 他不是单纯的好,他只是喜欢她。 叶微行发现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李玉函喜欢她追求她,她尚且能找各种借口把人打发走,那姬冰雁呢? 见她再度出起神来,李红袖不由得轻唤了她一声:“叶姐姐?” 叶微行低头对上小姑娘略显担忧的眼神,扯了扯唇角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吃饭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小姑娘闻言,虽然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但只能先绕过她往回走。 叶微行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双马尾在空中荡来荡去,忽然想起了昨天傍晚吃饭时听到的那个消息,下意识叫住了她。 “红袖!” “诶?”李红袖顿住脚步回头,“叶姐姐怎么啦?” “你们昨天是不是说老楚和老胡写了信回来,说今年没法回来过年了?”她问。 “对。”一谈到这个话题,李红袖的语气就有些沮丧,“楚大哥在信上说赶不及啦。” 楚留香和胡铁花这回出门是去了漠北。 从江南去漠北,不管怎么走都不可能全程水路,所以楚留香就把自己的船留在了辽东。 他给他们写信是刚出漠北的时候,据他估计,除夕时他们最多只能回到辽东,所以恐怕得晚个七八天回来。 叶微行昨晚听到这事的时候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遭遇告白,满心都是荒唐,想来想去都无法冷静,她没脸赶姬冰雁走,那她只能自己走了吧! 正好楚留香和胡铁花也来不及回来,她不如去辽东找他们俩帮忙一起想想办法。 从李红袖这里确认了楚留香信上说的的确是辽东后,叶微行就更坚定了自己跑路一段时间冷静冷静的想法。 事不宜迟,她想,现在离过年没几天了。 从前她出门,多是拜托姬冰雁替她安排车马。 但这回—— 叶微行甩甩脑袋告诉自己,做个人吧,你都知道他喜欢你了还好意思拜托他干这干那吗! 这样想着,当天下午她就随便收拾了一下准备跑了。 跑之前她跟一点红说,她要去辽东接楚留香和胡铁花。 一点红很惊讶:“啊?” 这两个人,不需要她去接吧? 她没有多解释,只让他看好山庄,再顺便安抚一下她的徒弟们。 一点红想了想,说他们三个应该不需要安抚。 叶微行:“也是。” 一点红:“但姬……” 她立刻打断自己的二庄主:“就这样吧,我得走了。” 一点红:“??” 他觉得她的语气很可疑,但是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只能目送她转身跳上马车。 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她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他招了招手。 一点红疑惑地上前两步,问怎么了。 叶微行咬了咬唇,道:“红袖跟我说,老姬最近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你记得让他好好吃饭,别年还没过就累病了。” 一点红:“……他不听我的。” “不听你就按着他吃。”叶微行说,“你现在武功比他好,怕他干什么!” “其实……”他有点不解,“大庄主去说一声就好了。” 叶微行:“……”怎么连你都这么说啊! 她心中崩溃不已,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板着脸道:“我得走了,总之你记着这件事。” 一点红觉得更可疑了。 难道大庄主在躲姬冰雁吗? 可如果她在躲姬冰雁,又何必这么关心他呢? 第69章 风流人间11 从江南去辽东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所幸叶微行如今有的是钱, 她在杭州城外的码头上用五倍的价钱包了一艘船, 要船主人立刻送她去辽东。 五倍的价钱摆在这, 对方当然狠不下心拒绝,最后生意成交, 稍作准备就出发了。 出发时,那位据说经验丰富的船长问她:“这都快过年了,姑娘去辽东做什么?” 叶微行坐在甲板上, 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杭州城门, 道:“去找朋友。” 船长啧了一声, 说那应该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叶微行:“……是。”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不太想跟人聊天,之后一路往北的时候, 这位船长就没再试图跟她闲话家常了。 大多数时间里, 叶微行都是抱着剑坐在船头。 她知道自己听完告白来这么一出八成会把姬冰雁气死, 但这个时候要她留在杭州, 等着姬冰雁闲下来然后和她朝夕相对,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崩溃了。 与其两个人一起尴尬, 还不如各自冷静一下, 叶微行想。 当然, 冷静过后要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对如今赶往辽东的叶微行来说, 依然是一件毫无头绪的事。 换了以往,她想不出来,一定会干脆利落地不再去想。 但姬冰雁—— 姬冰雁对她来说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就算抛开他为她做过的所有事不提, 他们也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叶微行穿越至今,凭着一身游戏数据,也算是去过了很多地方,干了不少大事。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如今有的这一切,都离不开她当年在塞北遇到的那三个初出山门的少年。 她是真的希望能和他们当一辈子的朋友,老来还能继续泛舟西湖把酒言欢。 他们三个对她来说是这样重要,重要到她就算离开了杭州,也没办法不去想让她毫不犹豫选择跑路的这件事。 快到辽东的时候,她乘的这艘船遇到了一场很大的风浪。 吊儿郎当了一路的船长难得表情严肃。他说:“如果后半夜还这么刮下去,我们可能就危险了。” 叶微行从船舱里钻出来,抬头望了望天,问:“那现在怎么办?” 船长啧了一声道:“听天由命呗,我既然选了吃这口饭,哪怕死在海上也没什么好怨的,就是可惜了姑娘你。” 叶微行闻言,忽然笑了。 “我不会死的。”她说得很肯定,“你们也不会。” 她在那样匆忙的情况下跑出来,还没见到楚留香和胡铁花,也还没正式回答姬冰雁的表白,怎么能死? 何况他们现在都快到辽东了。 船长听她这么说,也笑了笑,说那就承您吉言吧。 雨一直没停,风浪也不见小,之后的小半个时辰里,合整条船的船员之力都无法控制方向。 叶微行见状,便主动过去试了一试。 “我力气挺大,以前也见我朋友弄过。”她说。 船长原本有些迟疑,但片刻后又是一个浪打过来,让整艘船都陷入了颠簸。 叶微行见状,干脆不再顾及他们的意见,直接上前一步自己操作了起来。 船长被她这一看就十分熟练的动作吓了一跳,道:“您……您从前真的没开过船?”叶微行头也不回地说没有,但是在边上看过。 那时候他们刚丢了楚留香从东海商队那换来的海域图,对着汪洋大海一通乱跑,叶微行睡觉睡至无聊,就会去甲板上看楚留香是如何控制的方向。 有一回遭遇风浪,跟现在差不多,她正好在边上看着,有点紧张。 她问楚留香:“我们不会有事吧?” 楚留香让她放心,有他在呢。 她想了想,问:“我能帮什么忙吗?” 楚留香:“我有点想喝酒,但我又不能离开这。” 她立刻会意,钻进船舱里替他摸出一坛酒。 然而就在她打开酒封,准备抬手往楚留香嘴里灌的时候,姬冰雁也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他皱着眉,夺过她手里的酒坛,道:“我来。” 当时叶微行还很奇怪,外面雨这么大他居然愿意出来,他洁癖治好了? 而姬冰雁的回应是一个毫不客气的白眼。 最后楚留香继续开船,他俩坐在边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一直吵到了天亮。 天亮时,这场来势汹汹的风浪终于平息,但他们三人的衣服却湿了个彻底。 叶微行没干什么都躺在船板上懒得动弹,忙了半个晚上的楚留香当然更不愿意起来。 姬冰雁在边上持续不停地念叨,让他们进去换衣服。 叶微行嫌他烦,干脆闭上眼不理他。 他气得不行,说不管他们了。 结果过了没多久,他又叫上胡铁花折返回来,一人一个把他们挪了进去。 当时的叶微行还同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担心自己着凉。 他否认得飞快:“不,我是觉得你们有碍观瞻。” 鉴于他从来都是一副口不对心的模样,叶微行也就没计较他的说法,笑着表示她这就换衣服。 虽然大家关系很好,但说到底男女有别,所以在船上的时候,叶微行总能自己单独用一个房间,现在她要换衣服,姬冰雁自然也得出去。 出去前他补了一句记得擦头发。 叶微行:“哇,还说不是担心我?”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这些话大约也称得上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而最重要的是,稍微回忆一下,她就发现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而她却一直毫无所觉。 叶微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集中精神去抵抗今夜这番风浪。 最后眼前的风浪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她心里的风浪却愈演愈烈。 除夕那日他们抵达辽东,船靠岸的时候,船长叫住她,说要还她一半酬劳,以谢她前一晚的“力挽狂澜”。 叶微行:“……” “不用了。”她说,“你们按约定时间把我送到了辽东,钱就是你们的。” “可是——”船长还想再说点什么。 “没什么可是,我赶时间。”她一把抄起自己的轻剑,脚尖一点,便提气掠到了半空之中,观察起了这个码头上停的船,最后在最靠西的位置发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艘。 下一刻,她踩着这些船的桅杆,一阵风似的落到了那艘熟悉的船上。 落地的那一瞬间,她听到胡铁花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来。 “嗯……老臭虫……你回来了?” 这语气这腔调,一听就还醉着。 叶微行啧了一声,上前两步弯腰推开门,道:“老楚去哪了?” 半醉半醒的胡铁花听到她的声音,本能地以为自己在做梦,竟咂了两下嘴翻身继续睡了! 叶微行无奈,只能过去弹他额头。 胡铁花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她,又咂了两下,道:“老叶啊……” 叶微行刚想说对是我,他又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高声道:“你连重剑都没有!怎么可能是老、老叶,休、休想骗到我!” 说罢还直接欺身朝她打了过来。 叶微行:“???” 你他妈到底喝了多少? 楚留香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叶微行把胡铁花按在船头,而胡铁花还在嚷着“你骗不到我”的场面。 他非常懵逼:“发生什么了?” “还有你怎么来了辽东?”其实后面这个问题更让他在意。 叶微行是来找他给自己出主意的,所以根本没打算瞒他,但当着码头附近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说得笼统隐晦了一些。 她说:“我从老姬那知道了一件事,我觉得我需要冷静一下,我就来找你们了。” 楚留香闻言,几乎是瞬间勾起了唇角:“哦?他终于忍不住告诉你了?” 叶微行:“?!”什么玩意儿,你知道?! 因为过于震惊,她甚至没留神直接松开了按着胡铁花的手。 幸好这会儿胡铁花也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一点,他看看楚留香,又看看叶微行,道:“等、等等……真是老叶啊?” 然而这两个人都没理他。 叶微行在反应过来之后就上前一把抓住了楚留香的肩膀:“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楚留香想了想,道:“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他喜欢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叶微行:“………………” 胡铁花:“???”不是,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楚留香又道:“我本来以为凭姬冰雁的性格,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跟你说。” 叶微行疯了:“问题是他现在说了。” 楚留香:“所以你就吓得来找我和小胡了?” 他觉得凭她性格,反应大成这样实在是有点奇怪。 左右话已经说开,叶微行也就破罐破摔了。 她往船板上一坐,长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啊,他怎么会……怎么会喜欢我呢?” 事到如今,叶微行已经不再怀疑这份感情的真挚度,但她实在想不到原因。 现在见到据说从一开始就洞悉全局的楚留香,她就干脆问了出来。 楚留香说感情的事不能这么算。 “别说你想不透了,我估计他自己也想不透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真正的喜欢,本来就是没有原因和道理的。” 他们两个说到这里,扒着船沿爬起来的胡铁花才终于理清到底是谁喜欢谁。 然后他一个踉跄跌进了海里,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后,他的反应比叶微行还大。 “什么?!老姬喜欢老叶!” 叶微行:“……” 所有人都看着呢,别喊了! 三个人兵荒马乱地接完头,叶微行发现自己并没有从他们这里得到任何可行的建议。 楚留香更是非常直接地告诉她,这事找他没用,关键还得看她自己怎么想。 “我不能替你决定到底要怎么做,小叶。”楚留香说。 “那倘若你是我呢?”叶微行问,“你会怎么做?” 楚留香想了想,道:“倘若我是你,应该会先确定我到底喜不喜欢对方。” 若是喜欢,在一起也无妨;若是不喜欢,也该去说说清楚。 思及此处,他不禁问叶微行:“你难道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叶微行:“……不是。” “我考虑过的。”她说,“但是我……算了,我不知道,越考虑越不知道。” “小叶。”楚留香忽然笑了,“我不是帮他,但就我的经验来说,如果一点都不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这么纠结的。” 第70章 风流人间12 回江南的一路上,叶微行几乎没有再跟楚留香交流过。 因为这个人一旦开口, 就能把她说得怀疑人生。 楚留香也不勉强她, 只叹着气道:“你好好想想吧。” 他这样通情达理, 反倒是叫叶微行更纠结了,于是她只能拉着胡铁花陪她一起坐在船头喝酒。 头两天里, 胡铁花几乎时时刻刻都把“怎么可能”挂在嘴边上。 是的,比起叶微行,他才是最震惊最不敢相信的那一个。 “老臭虫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就半点没看出来?!”他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狠拍船板, “太可怕了, 不是, 太神奇了。” 叶微行:“……没事,我也没看出来。” 胡铁花啧了一声, 拍拍她的肩膀道:“来来来, 别想了, 还有好几天才到杭州呢, 先喝酒。” 他不说还好,一说叶微行便又愁起来了, 毕竟回去后她就要再见姬冰雁。 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 叶微行都从未有过这么不干脆不利落的时候。 她发自内心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也发自内心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胡铁花见她如此, 便试探着道:“不然你回去后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呗, 反正老姬又没本事强迫你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叶微行震惊于他的人渣发言,并表示做人真的不能这样。 胡铁花:“不这样,你就只能去说清楚了。” 叶微行当然知道要说清楚, 可问题就是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 她只能表示:“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幸好胡铁花不像楚留香,他对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感情倾向,他只是非常纯粹地希望他们还能继续一起喝酒,一起风流快活。安静了一段日子,临到江南前,他又跑去问叶微行:“那个什么,要是你拒绝了和老姬,是不是也不会跟我和老臭虫往来了?” 叶微行气得拿剑抽他:“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胡铁花说这不怪他多想,而是她长久以来做事都太干脆了,让他很难不产生这样的忧虑。 叶微行沉默片刻,道:“你还记得我当年从太原回来后,对你们三个说过什么吗?” 胡铁花想了想,那大概是藏剑山庄刚落成不久时的事。 那天夜里他们四个坐在楼外楼顶喝酒,喝到最后大家都有了醉意,屋内又恰好闷得很,叶微行便把窗户推开,让湖上夜风灌进来。 窗户一开,从他们坐的位置,恰好能看见那时正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的藏剑山庄。 在那一刻,饶是淡定如楚留香,也不由自主地感慨道:“这里真美。” 胡铁花:“是啊,我算是知道老叶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买西湖边的地了。” 叶微行坐在那听他们夸奖自己的山庄,又想到不久后楚胡二人就要离开江南,一时思绪万千,又灌了一碗酒下去。 放下手中酒碗的时候,她抬手擦了擦自己唇畔的酒液,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只要藏剑山庄还在一日,你们便随时能来。” 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叶微行也从没想过要收回。 不过胡铁花回忆到最后,想起来的却不只是这些。 他扒着船沿问叶微行:“那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你说太感谢老姬了,无以为报,他说了什么?” 叶微行:“……” 胡铁花连连摇头,语气震惊:“照老臭虫的说法,那会儿他就喜欢你了吧!都已经喜欢你了,还说什么千万别以身相许,我看他真的活该!” 叶微行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倒不觉得姬冰雁是活该,她只是想,原来他真的藏了这么这么久。 …… 因为并不着急赶路,也因为想给她多留一些考虑的时间,最终楚留香的船在正月十三那日才抵达江南。 上元未至,杭州城内的气氛已先至。 叶微行下了船离开码头,一入城就看见了街上各式各样的花灯。 她想了想,说不然买几盏带回去吧,就当这趟出门给庄里的小孩子们带的礼物了。 楚留香:“我觉得比起这些,他们大概都更想快些见到你。” 叶微行:“……” 楚留香又道:“我认识的小叶可不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人。” 虽然知道这家伙在用激将法,但叶微行的确吃这一套。 她啧了一声道:“行,那就直接回去,谁怕谁啊。” 这么说的时候,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回去后跟姬冰雁坦诚她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的准备。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能再给她一点时间。 之后三个人一刻都没有在街上逗留,直接往藏剑山庄方向过去。 叶微行一跑路就是一个月,现在回来,自是把守门的侍卫吓得不轻。 “大庄主?!” “大庄主您回来了。” “还有楚爷和胡爷!” 叶微行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下一刻,为首的那个侍卫又开了口:“对了大庄主,之前您走了没多久,陆姑娘就来了。” 听到陆姑娘这个称呼,叶微行还反应了一下:“灵徊?” 侍卫点头:“是。” 叶微行:“她一个人来的吗?”玉罗刹没来吧? 这回侍卫摇了摇头说不是,陆姑娘带了两位天仙似的姑娘一起。 叶微行:“天仙似的姑娘?” 当初玉罗刹因为明王镇狱而找上门来的时候,胡铁花和楚留香正好不在江南,所以他二人并没有见过陆灵徊,此时听着她和侍卫的对话,便有些好奇。 楚留香道:“就是你提过的那位故人?” 叶微行点头说是。 胡铁花的重点不在这里:“她带了谁来啊?” 叶微行:“……”你不要听到有美少女就激动好不好! 不过这个问题她也很好奇,陆灵徊过来找她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居然带了玉罗刹以外的人?还被她的侍卫们评价为天仙似的? 会是谁啊…… 怀着这样的疑惑,叶微行快步走进了家门。 还没走到正堂,听到侍从通传的一点红等人就一道迎了出来。 叶微行扫了一眼,发现姬冰雁不在里头,稍松了一口气。 她问一点红:“我听侍卫说,灵徊来了?” 一点红点头:“陆姑娘应该在湖边。” 叶微行瞥了一眼正在跟楚留香撒娇的三个小姑娘,道:“那我先去找她。” 一点红立刻:“我为大庄主引路。” 往西湖过去的时候,叶微行问起了陆灵徊带来的那两个姑娘的事。 她说:“我听侍卫说,灵徊带了两个人来?” 一点红闻言一怔,片刻后才低声道:“是。” 叶微行:“她有说是谁吗?” 一点红:“之前姬冰雁问过,陆姑娘说是石观音的徒弟。” 叶微行:卧槽。 “她带石观音的徒弟来江南做什么?”叶微行有些不理解。 这个问题一点红回答不了,所以他只能继续给叶微行带路。 两人穿过藏剑山庄宽敞的后院来到湖边,又沿着堤岸行了一刻有余,叶微行才远远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她认出黑的那个是陆灵徊,至于白的那个,此刻虽然背对着他们没有转身,却已几乎让叶微行看愣。 那是一个大概尚未及笄的少女,穿一件很普通的白衣,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梳了个髻,但就是这样简单又普通的打扮,才更衬她气质高华。 她站在湖边,不仅没有被江南的湖光山色比下去,甚至还叫人连湖光山色都顾不上再瞧。 叶微行只看了一眼,就确认了这个少女的身份。 是曲无容,不对,既然没被石观音毁容,那她现在应该还叫曲无思。 停顿片刻后,叶微行继续上前,并问一点红:“不是带了两个吗?另一个呢?” 一点红想了想,说可能去楼外楼了。 叶微行:“?!” 她再度顿住脚步:“楼外楼?!” 许是她这句喊得太过不加克制,话音刚落,远处的陆灵徊和曲无思就看了过来。 下一刻,陆灵徊惊喜地跑过来:“微行,你回来了。” 而曲无思随即跟上。 四个人在湖边一株柳树旁站定,叶微行率先开口道:“我之前去辽东接两个朋友,让你好等了。” 陆灵徊抿唇道:“无妨。” 应完这一声,她又给叶微行介绍了一下一身白衣的曲无思。 原来玉罗刹建立明教之后,派人把沙漠里其余残留势力的旧部都收到了明教手下,其中便包括了石观音当初的一些弟子。 作为一个还算孝顺的徒弟,玉罗刹见到石观音那群弟子,琢磨着她们从小伺候石观音那个疯女人长大,应该挺会照顾人,就从中挑了两个拨给陆灵徊当侍女。 陆灵徊虽然把她们放在了身边,却没把她们当侍女看,所以这回来江南,也顺便带上了她们。 “她们原先能被石观音看上,武学天赋皆十分不错。”陆灵徊说,“可惜我不用剑,指点不了她们太多。” “所以你是想拜托我指点她们?”叶微行懂了。 陆灵徊:“倒也不必你亲自指点,江南这么多剑客,能让她们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叶微行笑了:“可是江南没有比我更好的剑客了吧?” 笑过之后,她又问陆灵徊:“对了,我刚听一点红说,另一个去楼外楼了?” 陆灵徊:“对,之前过年的时候,姬先生不愿歇业,正好生意又好得出奇,无忆便去帮忙了,她从前也帮着石观音处理过许多杂事,算是有些经验。” 叶微行:“……” 陆灵徊又道:“本来无思也要去,但无忆说无思做不来这些,她去便好,如此,她二人也不算白住在这了。” “我倒是有跟她说我同你不计较这些,但她说这样她心里过意不去,我也就没拦。”陆灵徊说到这里笑了一声,“而且后来问了姬先生,无忆的确帮上了忙。” 假如做这事说这话的人不是柳无忆的话,叶微行听完指不定还会有点感动。 然而柳无忆—— 叶微行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人在原作里嫁给李玉函后,为了解自己臆想出来的毒干出来的一系列事,可是差点把拥翠山庄祖上攒下的所有名声都毁了。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在藏剑山庄白住而心里过意不去?! ……骗鬼呢吧。 肯定是看上她家姬大总管,想把人泡到手,然后就不用再回沙漠了啊!第71章 风流人间13 和陆灵徊简单地聊过之后,叶微行就去了楼外楼。 她倒要看看柳无忆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事实上当年看书的时候, 叶微行就不太喜欢这个女人。 虽然人的性格很大程度上会受环境影响, 但同在石观音身旁长大的曲无容就没有这个女人这么残忍嗜杀又自私自利。 要说这样一个人对楼外楼和藏剑山庄没兴趣,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叶微行是不信的。 为省时间, 这回她直接足尖轻点水面,提气穿过了西湖。 可惜她翻过墙上了楼破窗而入后,却没有在那个熟悉的房间里找到姬冰雁。 叶微行有点疑惑, 却没多想, 只从三楼一层一层往上找了一遍, 最后一路找到楼顶也没见到他。 她只能下到大堂,随手揪了个掌柜问。 掌柜见到她吓了一跳:“大庄主?!您何时回来的?” 叶微行:“刚回来, 姬先生呢?” 掌柜道:“姬先生去城北的酒坊了。” 楼外楼凭般若酒驰名江南, 自然有自己的制酒坊, 就建在城北郊外。 藏剑山庄尚未落成那会儿, 叶微行还曾跟胡铁花他们一起去那边看过。 不过在她印象里,这几年里, 制酒坊还没出过什么岔子啊? 这样想着, 她又问:“酒坊出什么事了吗?” 掌柜看了看她的脸色, 语气有些迟疑, 道:“过年的时候, 姬先生没有歇业。” 叶微行说这个我知道,说重点。 “然后酒坊那边忽然送不上货了,姬先生查了一下, 发现里面几个管事玩忽职守不说,还拿材料钱去赌,他便生气了。” “这么大的胆子?!”叶微行惊了,“现在那几个管事呢,走人了吗?” “当然走了。”掌柜说,“姬先生眼里怎么容得下这种沙子。” “可是他们走后没几天,酒坊里资格最老的两个酿酒师傅也说要走。” “姬先生知道后更生气了,干脆一个没留,让想走的全走了。” “当时楼中上下都很急,生怕他们全走了后,剩下的工人们酿不出般若酒,最后姬先生说不用担心,他会去亲自指导,所以这几日他才每日都往酒坊跑。” “姬先生真是太厉害了,什么都会!” 叶微行听到这里,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当年刚认识他们三个的时候,楚留香顺口提过的一件事。 楚留香说,他们还在师门的时候,就很喜欢瞒着师门长辈去偷酒喝,后来喝腻了长辈们买的酒,姬冰雁就开始琢磨着自己酿了。 等他们离开师门时,姬冰雁的酿酒技术已经相当厉害,但也越来越懒得自己动手。 当时叶微行听完这段故事,还开玩笑地问姬冰雁,那什么时候能给她露一手? 姬冰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理由是麻烦。 可现在楼外楼里的掌柜却告诉她,姬冰雁每天都去城北的酒坊指点工人们酿酒。 叶微行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有一件事她还是确定的,那就是她现在非常想见他。 既然想见,那就去见。 她已经拖泥带水了一个月,也该像楚留香说的那样干脆起来了,她想。 于是下一刻她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楼外楼,去隔壁取了一匹马,便往城北的酒坊方向过去了。 按掌柜的说法,姬冰雁一般会在天黑前从酒坊回来,她煮上一壶酒,在楼外楼稍等小半个时辰便可以了。 但叶微行并不想等,从楼外楼去制酒坊,一刻钟就能到,为什么要多等那么久呢? 时近黄昏,天色暗淡,杭州城中大街小巷已不剩多少行人,偶有几个也是行色匆匆。 叶微行骑着马,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传来的雷声,腿一夹,又加快了一点速度。 然而这场冬日雷雨来得实在太快,三个呼吸后,黄豆大小的雨点便砸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面上,令她躲闪不及。 所幸酒坊就在前方,她也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阵阵惊呼:“下雨了!” 叶微行行至酒坊门口,把马牵到檐下,而后毫不犹豫地进了门。 里面正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忙成一团,一时竟也无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叶微行扫了一眼,并没有在最外头的这间忙碌无比的院子里见到姬冰雁,便上前随便揪了一个问姬冰雁在哪。 被她拉住的人一开始很不耐烦,张口就是一句姬先生忙着呢,直到看清她的脸和她手里的剑才反应过来:“大、大庄主?!您怎么也来了?” “我来找姬冰雁。”她说。 “姬先生和柳姑娘都在后院那!”对方立刻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应该还在试我们的新酒。” 他是抱着讨好一下此地真正主人的心情说的后半句,结果叶微行根本没听,她的重点完全放在了那声柳姑娘上。 什么玩意儿,柳无忆也在?! 这么重要的地方,柳无忆居然也在?! “柳姑娘来这做什么?”她一边往后院走一边问。 “柳姑娘最是好酒,在试酒上颇有心得,先前还给了我们不少建议,算是帮了咱们大忙!” “是吗?”叶微行挑了挑眉,拐过眼前的墙角,抵达这年代久远的制酒坊后院。 下一刻,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但这一回,他边上还站了一个同穿白衣的少女。 少女身段窈窕,黑发如云,侧身立在一旁,打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一大半倾斜到了此刻正弯腰试酒的他身上,自己却半边身体淋至湿透,露出姣好动人的曲线。 叶微行:“……” 如果说来之前她还检讨过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之心了一点,那么在这一刻,她便彻底确认了柳无忆想要泡姬冰雁的心思。 她忍不住又在心里冷笑一声,随后偏头吩咐那个为她带路的工人道:“去忙你的吧。” 雨声虽大,却未能彻底遮盖她清泠的嗓音。 工人应完是转身离去的时候,她看到打伞的柳无忆朝她看了过来。 至于姬冰雁,他竟是动作都没有停顿哪怕一下。 在这一瞬间,叶微行完全忘记了是自己听完表白先跑路了一个月的事实。 她站在后院口,看着他弯腰继续试酒的姿态,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这也叫喜欢她啊?! 鉴于他迟迟不回头,她也就干脆没开口。 最后最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柳无忆。 柳无忆望着她,语气试探道:“姑娘是?” 叶微行:“我是此间主人。” 柳无忆惊讶极了:“您、您是叶庄主?” 叶微行偏了偏头,挑眉道:“怎么,我看起来很不像吗?” 柳无忆在石观音手底下长大,深知自己曾经的师父到底有多可怕。 但就是这么一个可怕的女魔头,当初因为传言跑来杭州后,便再也没能回大漠去,足见叶微行的剑术到底有多可怕。 见到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柳无忆当然不可能不紧张。 但想到这回下江南路上,陆灵徊提过的她和叶微行关系很好,柳无忆又镇定了下来。 她扯开唇角柔柔一笑,对叶微行道:“当然不是。” “我只是没想到叶庄主会忽然过来。”说到这她余光瞥到边上的大酒坛,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对了,叶庄主是来看新酒的吗?” 叶微行没有说话,因为她发现姬冰雁忽然重新封上了他面前那个酒坛。 雨越下越大,渐渐地,柳无忆手上那把伞也无法再替他遮挡太多雨水了。 等他回头的时候,他右肩处已经彻底湿透。 四目相对,气氛陡然奇怪了起来。 一旁的柳无忆也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逡巡,一派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后,姬冰雁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你回来了。” 他语气稀松平常,就好像她只是普通地出门办了一件事。 可事实上他们都知道,她这趟离开,纯粹就是为了躲他。 叶微行终于不想再忍受有外人在场,她深吸一口气,用自己可以做到的最快速度掠到了他面前,一把拉住他,将他拉离伞下。 “我有话对你说。”她说,“不许不听。” 他嗯了一声,任她拉着自己,一丝都不曾反抗。 柳无忆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便已消失在了她眼前,进到了最近的一间房里。 雨声哗哗,几乎要把她手里的油纸伞彻底打破。 在原地站了片刻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咬牙朝那个房间的方向走了两步。 可就在她打算走第三步的时候,门内忽然横出了一道有如利刃的劲风。 与这劲风一同到来的还有叶微行不耐烦的声音。 叶微行说:“我同我的总管说话,柳姑娘最好止步,否则莫怪我不给灵徊面子。” 柳无忆:“!” 柳无忆几乎是本能地停了下来,在这一瞬,她因恐惧而忽然加快的心跳声差点直接盖住了雨声。 她心有余悸地望了那间房一眼,一时收起了所有的念头。 屋内。浑身湿透的叶微行还没开口,就先接到了姬冰雁递过来的干净布巾。 其实刚刚她把他从伞下拉出来时,他也被劈头盖脸淋了一身,但一进门,他还是顾不上自己,本能地先担心起了她。 “雨这么大,你都不知道问前面的人要一把伞再进来?”他说。 “我……”她看着他一切如常的表情,不知该作何感想,干脆就把自己来时路上的想法说出了口,“我就是想快点见到你。” 姬冰雁没有动亦没有开口,但他的肩膀却不自觉地抖了抖。 良久,他才缓过来低声道:“现在你见到了。” 叶微行点点头:“嗯。” “你想说什么?”他目光晦暗,语气也颇有认命的意味,“说吧。” 叶微行其实想了很多要跟他说的话,但在这个时候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了很久,最后决定从门外那位终于离开的少女说起。 “我不喜欢柳无忆。”她说,“你别让她接触楼外楼的生意。” “好。”他连为什么都没有问就点头应了下来。 “……也别让她接触你。”她撇着嘴补上了在她心里更重要的这一句。 第72章 风流人间14 话说出来的这一瞬间,叶微行忽然就轻松了很多。 她放下手中的布巾, 抬头迎上对面同样浑身湿透的姬冰雁目光, 重复了一遍道:“也别让她接触你。” 姬冰雁听她说第一遍的时候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但这一遍下来,他便再确定不过了。 他一面惊讶一面好奇, 当然,更多的还是喜悦。 这喜悦令他缓了好久才想起来要开口。 “好。”他说。 叶微行唔了一声,说你怎么都不问为什么。 说完也不给他反应和回答的时间, 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她说:“柳无忆名义上还是灵徊的侍女, 根本没有不伺候灵徊, 反而来楼外楼协助你的道理,她这么做, 显然是对楼外楼和你都有企图。” 说到最后, 她还不自觉地龇了龇牙, 像是在表达对柳无忆的不满。 姬冰雁望着她, 好一会儿后才出声道:“我知道。” 叶微行:“?!”知道你还带她一起来酒坊,你什么心态?! 看她瞬间绷不住表情, 甚至差点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出来, 姬冰雁再忍不住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听我解释。”他说, “她是陆姑娘带过来的人, 你不表态, 我不好彻底回绝。” 叶微行:“……是吗?” 姬冰雁点点头说是,还说:“我当时想,我已经把你吓跑了, 当然不能让你再生气一次。” 外面的雨一直没停,屋内又没有点灯,这么片刻的功夫,已叫人看不清周围各种陈设的轮廓。 而叶微行听他语气稀松平常地提起了她跑了这件事,顿时又愧疚起来。 她咬着唇低声道:“之前是我不对。” 他的手还按在她肩膀上,听到她这么说,几乎是下意识地紧了紧。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一声:“你没有不对。” “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这没什么对或不对的。”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叶微行也知道,但只要把对象换成他,她便浑身都不得劲。 她想楚留香说的果然是对的,假如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那她势必不会纠结成之前那般。 拒绝是一件多简单的事啊,就在他说出喜欢二字之前,她便对李玉函做过。 那时她毫不犹豫地斩断了对方所有的幻想,甚至不惜用骗人的办法。 对叶微行来说,在她明确地跟李玉函表达出拒绝的意思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了了。 至于李玉函怎么想,那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或者说根本与她无关。 可姬冰雁不行,她哪怕是被告白吓得年都赶不上过就跑到了辽东,也时常会想起他。 最开始她以为这里面的区别在于姬冰雁原先就是她的朋友,不像李玉函,是个完全无关痛痒的外人。 后来还是胡铁花无意之间说的一句话点醒了她。 胡铁花是这么说的:“说真的,我还是不敢相信老姬他居然喜欢你,我觉得就算老臭虫说喜欢你,我都不会这么不敢相信的!” 叶微行当时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是胡铁花神经病啊,楚留香怎么可能喜欢她? 可白眼翻到最后,她却不自觉地作起了假设。 假设这回跟她说喜欢的人是楚留香,她会是什么反应? 答案呼之欲出,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并且说清自己只把他当兄弟。 直到那一刻,叶微行才惊觉其实长久以来她因至交好友这四个字错过的并不只是姬冰雁的情意,还有她自己的感情转变。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她积累的感情肯定没有他那么多。 所以她才会在回藏剑山庄的路上心有戚戚焉,最后决定让他再给她一点时间。 现在她不喜欢的无关人士已经离开,她也该把这个决定告诉他了,然话到嘴边又卡了壳。 一片昏暗的天色里,她抬眼对上他灿如寒星的眼眸,再想到他刚才那句她只是不喜欢他,终于忍不住否认道:“不是的。” 姬冰雁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再踮起脚一气呵成地将唇印在他脸侧才被狂喜席卷。 不过下一刻,他耳边又响起了她嫌弃的声音:“你脸上都是雨水,苦的。” 姬冰雁闻言,闷笑一声把人揽到怀中。 两身湿衣碰到一起,呼吸间尽是厚重寒凉的水气。 他想了想,低头轻吻她发顶,道:“你不一样,甜的。” 屋外的雨终于停了。 …… 这场雷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待叶微行和姬冰雁推开房门准备回去的时候,屋外已经只余檐上那几道缓缓滴落的残雨细帘了。 不过纵是如此,他也还是坚持让她换了一身衣服再走。 叶微行一开始很拒绝:“就一刻钟的事,还换衣服干什么,太麻烦了。”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道:“外面很冷。” 时令上尚未出元月,方才又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雨,想也知道会有多冷。 就算叶微行自恃武功高强,不怕生病,他也舍不太得。 叶微行被他看得没办法,只能应下:“好吧好吧,那随便给我找两件就行。” 他摸出火石,将屋内的蜡烛点上才转身出去,道:“我在西厢那放了几套衣服,我去给你拿。” 说罢也不等她再有什么反应就大步朝西厢方向过去了。 叶微行倚在门边看了片刻,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你别忘了自己啊。”她笑着说。 入了夜的酒坊后院较白日更狭长幽深,而在这一整片的狭长幽深之中,唯有她身后亮着火光。 可跟她本人比起来,蜡烛燃出的火光又似乎根本算不得什么。 姬冰雁在临拐弯前顿住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后,他也勾起唇角。 “好。”他说。 虽然光是这样远远看着就能看很久,但考虑到她淋了多久的雨,应完这一声后,姬冰雁还是立刻收回心神,快步拐过了身前的墙角。 走到西厢的时候,他瞥到柳无忆正抱着那把红色的油纸伞蹲在廊下。 他皱了皱眉,打算绕过这姑娘直接进去拿衣服。 可就在他路过柳无忆身畔的时候,她却忽然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揪住了他的袖子。 “姬先生……”柳无忆小声喊他,神色忐忑。 “有事?”姬冰雁的语气并不好。 其实叶微行回来之前,他对柳无忆就一直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所以此刻的语气倒也没显得如何太突兀。 而柳无忆听了,也只是如之前那样咬着唇作楚楚可怜状。 她揪着他的衣袖没有松,道:“叶庄主……是不是不喜欢我?” 寻常男人见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哪怕不心动,也多少会有几分心软,从而不忍说什么重话。 但姬冰雁显然不是寻常男人,他确认了叶微行不会因为柳无忆是陆灵徊带来的人而对她格外优待之后,甚至连原先的礼貌都懒得维持了。 此刻他听到柳无忆这么问自己,就直接点了头:“是。” 柳无忆闻言,纤细窈窕的身子晃了晃,一脸不解道:“为、为什么?” 不等姬冰雁回答,她又多用了三分力揪紧了手里那寸湿润的布料,一派委屈道:“我今日第一次见叶庄主,也不知自己何处惹她不喜了,不知姬先生可否……” 后半截话还没说完,姬冰雁便打断了她。 姬冰雁道:“不可。” 柳无忆:“?!” 她还在震惊呢,姬冰雁已拉回了自己的衣袖,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径直进了屋。 柳无忆倒是想跟上去,可惜她才动了半步,他就把门关上了。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掉了之前那身衣服。 柳无忆想迎上去再说点什么,被他直接挡开:“柳姑娘先前为楼外楼出力不少,我会择日派人给柳姑娘结算工钱。” 这言下之意就是接下来他不会再用她,哪怕她真的能帮上他许多也一样。 饶是柳无忆一直知道他性格冷清不易亲近,也无法冷静面对这份转变。 震惊加委屈,这回追上去拦住他的时候,她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柳无忆道:“叶、叶庄主纵是不喜欢我,也……也不能让先生这般对我……” 姬冰雁:“……” 他现在有点明白叶微行面对李玉函时的心情了。 他退开一步不与她接触,道:“你想多了,她没有吩咐我这么对你。” “不过退一万步讲,不论楼外楼还是藏剑山庄,都是她的地方,就算她真的这么说过,那也是她高兴就可以的事。” 柳无忆狼狈地张了张口,却再说不出哪怕一个字来。 而且她也没胆子一路追着姬冰雁到叶微行在的地方去,她只能看着他抱着衣服步伐轻快地往后院方向过去。 姬冰雁回到后院那间房前,把衣服交给叶微行,让她赶紧进屋换了,他在门外等她。 叶微行不作他想,接过之后便转身带上了门。 下过雨的城郊寂静十分,他在门外廊下,不用竖起耳朵,便能听清里面传来的衣料窸窣声。 这声音令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她之前揪着他的衣领亲上来的地方。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为稳心神,他干脆隔着门把柳无忆方才拦着他说话的事告诉了她。 叶微行:“……” 她一边系腰带一边玩笑道:“完了,那她估计要觉得我霸道强横不可理喻了。” 门外的姬冰雁顿时失笑:“随她去吧,又不是真的。” 此时她正好穿好衣服,听到他后半句话,顿时忍不住推开门探出头去,道:“那不能,她既然都这么觉得了,我为什么不干脆坐实了呢?” 姬冰雁本想问她你要怎么坐实,然而第一个音节还没冲破喉咙,他的衣领就再度被抓住了。 下一刻,她轻巧地将他扯入门缝关上门。 可怜他明明比她高了半个头,在这种拼力气的时候却只有被她轻而易举抵在门板上的份。 开门关门带起的风将屋内的烛火吹得晃动不已。 火光晃动,两人的影子也随之轻颤。 颤过两下后,她松开手,撑在了他耳边。 然后她咬了上来。 第73章 风流人间15 叶微行和姬冰雁离开制酒坊的时候,外头已经彻底入夜。 马蹄踩在下过雨的长街上, 发出较平日黏稠的哒哒声响。 叶微行窝在姬冰雁来时坐的马车里, 毫无一个绝代剑客应有的傲然笔直姿态, 半个身体倒在软塌上,眸光潋滟地盯着对面那位试图把注意力放到新酒配方上的大总管。 片刻后, 她稍微挪了挪脑袋凑过去,毫不客气地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察觉到他因此本能一僵,她几乎瞬间笑出来。 “你这样, 真的显得我很像一个强抢民女的山大王。”她说。 姬冰雁闻言, 总算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她看了过去。 他下唇上的伤口才止住血没多久, 此刻在马车内那盏微晃油灯的映照下,竟还显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红。 看着这丝红, 叶微行脑海里顿时又播放起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她有点得意地再靠近一些, 提醒他道:“嗳, 你又脸红了。” 姬冰雁:“……” 他认命地往后一仰, 靠在车壁上,道:“是吗, 那叶大王还想如何?” 叶微行见状, 不禁笑得更加厉害。 不过再怎么心猿意马, 马车也不比屋里, 所以她没有随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笑过之后就重新倚了回去。 “快到家了。”她抬手掀开一角车帘道。 “嗯。”他很喜欢这个说法,以至于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是快到家了。” 说完这句, 他又想起一件方才没来得及跟她说的事。 他皱了皱眉,道:“柳无忆的心思不简单,今日被你我下了面子,我有点担心她会跟陆姑娘添油加醋,所以一会儿你最好先跟陆姑娘解释一下,免得影响你二人关系。” 叶微行觉得有道理,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 “行。”她说,“我等等下车了就去找灵徊。” “倒也不用这么急,你还没吃饭呢。”他又说。 两人说到此处,叶微行忽然又从软塌上弹起来按住了他肩膀。 姬冰雁:“?!”都快到了,你冷静一点?! 其实叶微行是听他说到还没吃饭而想起了自己跑路之前,他因忙碌而时常不吃饭的事。 她咳了一声,道:“那个什么,我临走的时候交代一点红看着你好好吃饭了,你有没有听他的话啊?” 姬冰雁:“……有。” 叶微行这才放心:“有就好。” 姬冰雁张了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便察觉到身下马车忽然降了速度。 是藏剑山庄到了。 下一刻,门外也响起了车夫恭敬的声音:“大庄主,姬先生,到了。” 此时车内的两人还维持着一个按着另一个的姿态,眼看车夫就要替他们开门了,叶微行才松开手直起身准备坐好,可他却十分不配合地扣住了她的腰。 车夫开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们大庄主被姬先生搂在怀里的场景,当即吓得垂下了头,同时也没忘记把门关上。 叶微行:“……” 她哭笑不得地抬头对上姬冰雁的目光,道:“我又不会跑,准备下车而已。” 姬冰雁想了想,道:“你跑过。” 叶微行难得词穷,她觉得现在这个情况自己宛如一个被控诉的渣男。 既然是渣男,那就用渣男的解决方式好了。 这样想着,她再度攀上他的肩膀,又亲了他一口。 亲完,叶微行问:“高兴了吗?” 姬冰雁:“……” 高兴是高兴,但是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 对一般人来说,既然确定了恋爱关系,生活状态总会跟之前有点不一样。 可叶微行弄清自己的心意之后,却觉得她和姬冰雁的相处模式几乎没有变化。 对此,他们的损友楚留香表示:“那只能证明你们原先就不是情人胜似情人了。” 胡铁花难得表示赞同:“没错。” 这两个常年不在杭州的人都这么说,楼外楼里的伙计和藏剑山庄的侍卫们自然也这么觉得。 他们看到他俩牵手同行,竟是半点都不惊讶。 所以阖庄上下,大概只有被姬冰雁派人用五十两银子打发的柳无忆至今意难平。 可惜不论她再怎么意难平,之后她也找不到半点可以再靠近姬冰雁的机会了。 不仅藏剑山庄的人会拦她,被叶微行告知她究竟是何心思的陆灵徊也给她下了死令,命她安分守己。 名义上,柳无忆还是陆灵徊的侍女,没资格反抗陆灵徊的命令。 而且就算抛开这个侍女名义不谈,她也不敢惹陆灵徊。 之后的日子里,她只能学着曲无思那样专注练剑,试图以此来挽回陆灵徊对她的印象。 然而就算是这样,叶微行也没打消对她的戒备。 不是叶微行非要把人往坏里想,而是柳无忆这个人的性格实在令她无法放心。 所以思来想去到最后,叶微行干脆给玉罗刹写了一封信,让他赶紧派人过来把柳无忆接回大漠里看着。 她觉得以玉罗刹对陆灵徊的尊敬和在意程度,知道了自己拨给师父的侍女其实一直在装可怜骗他师父,肯定不会再把人留在他师父身边。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信寄出去没多久,玉罗刹就派了两个手下来杭州,把柳无忆带回了明教。 那两个明教弟子过来的时候,柳无忆吓得花容失色,直接跪在了叶微行面前,求她饶过自己。 “我、我真的不想回大漠……”她委屈极了,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啊! “从你被玉罗刹收编的时候起,你就是明教弟子了,如今你们教主召你回去也是天经地义。”叶微行说。 “可是教主……”柳无忆真的很怕玉罗刹,“教主他……” “你是不是怕他杀你?”叶微行道,“放心吧,只要你不动什么歪心思,他不会杀你的。” 这倒不是叶微行信口胡说,之前写信的时候,因为考虑到柳无忆如今只是心思不纯,还没来得及干什么正经坏事,而玉罗刹整治手下时又太过雷厉风行,她还特地在信中跟玉罗刹表示她觉得柳无忆错不至死,希望玉罗刹好好管教,别只图轻松就把人咔嚓了。 玉罗刹答应了她。 当然,假如柳无忆回了明教后继续死性不改,那被玉罗刹整治也是活该。路都是自己选的,旁人说再多都无益。 反正叶微行自认已经仁至义尽。 柳无忆是在二月中旬时被带走的。 之后没过几天,回京过年的太子便来了,还带着他的堂弟宫九。 刚经历了一场丧事的宫九看上去很没精神,抵达杭州,住进藏剑山庄后,也没有和其他人接触的意思,整天蹲在太子住的那间院子里。 叶微行一开始没发表什么意见,毕竟人家怎么说都是一个世子。 后来有一天她临时有事,指点太子时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快结束的时候,发现宫九和守剑冢的一个侍卫寻了过来。 叶微行很惊讶:“发生何事?” 那侍卫满头大汗地在她和太子面前站定,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把原委告诉他们。 原来宫九因为没有在熟悉的时辰等到自己的堂兄回去,便一个人从那院子里跑了出来,结果藏剑山庄实在是太大了,他也没问别人究竟要怎么去太子练剑的地方,以至于直接迷路迷到了剑冢去。 “世子他似乎是认定了一个方向就一直走,差点直接进了剑冢。”侍卫说,“属下只能斗胆拦住世子。” 拦住之后,他们耐心地问了宫九很久,宫九才告诉他们,他是想去找他的堂兄。 叶微行:“……” 原来这位太平王世子从小就辨不清方向啊。 太子听完也很愁,教育宫九道:“你要出来找孤,应该带个随从。” 宫九撇了撇嘴没说话。 凭过往岁月里养成的默契,太子完全能明白他撇嘴的意思,无非是想说他不喜欢有人跟着。 太子没办法,只能道:“算了,那孤回头带你多走几回吧。” 隔天太子再来练剑的时候,宫九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就像太子之前说的那样,论到武学天赋,宫九要远胜于他。 他不过看了叶微行指点太子半日,便能出言纠正太子的动作了。 所幸太子想得开,被纠正了也只会笑眯眯地表示:“是,你说得对。” 然而他在武学上的天赋有多卓绝,他的认路能力就有多糟糕。 住了一个月,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完全找不着路。 后来太子干脆放弃了。 就在他放弃的时候,这件事忽然迎来了一个转机。 起因是叶微行无意间跟姬冰雁提了一下太平王世子辨不清方向,一直在迷路。 姬冰雁一问,发现宫九辨不清方向的主要原因是他记不住藏剑山庄里的建筑。 “这个好解决。”他说,“朱停最近不是也在吗,让他给太平王世子做一个缩小的藏剑山庄,能捧在手上的那种,方便他走到哪随时对照。” 叶微行:“……” 你别说,这办法没准真能成。 做一个缩小版的藏剑山庄对朱停来说毫无技术难度,不到两天,他就做完了。 叶微行把这个东西交给太子,让他转交给宫九的时候,向来淡定的太子头一次绷不住表情,喜形于色道:“师父居然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叶微行笑了,说这主意不是她想出来的。 “是我家姬先生想出来的。” 第74章 风流人间16 有了朱停做的模型,宫九的迷路问题总算稍微得以改善, 不再四处乱撞, 让藏剑山庄上下的侍卫都头疼不已, 生怕太平王世子磕着碰着了。 叶微行大感欣慰,特地选了个机会亲自下厨给朱停做他喜欢的松鼠鳜鱼。 朱停吃得满足极了, 吃完后告诉她,其实他已经把家里的藏书看完了,再琢磨一段时间, 他就可以着手为藏剑山庄设计机关。 叶微行有点惊讶:“你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那当然。”他舔着还残留不少汤汁的盘子底道, “我虽爱吃, 但从不白吃别人。” 虽然说这话时他的注意力完全还在那盘子上,但叶微行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想了想, 道:“ 那我就提前谢过你了。” 确认自己已经把盘子彻底舔干净了, 朱停终于抬起头来。 他跳下凳子应了一声好, 而后便一路晃着脑袋又去找因为楚留香和胡铁花回了杭州而跑过来的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了。 叶微行站在花厅门口看着这位未来妙手拐入已然繁盛无比的花枝树影间, 忽觉新一年的春天好像又到了。 她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同以往一样转身去了楼外楼。 同往年一样, 一到江南春日, 楼外楼的生意便格外火爆, 一位难求。 叶微行过去的时候, 还看见了不少等在门口, 时不时朝里头张望的客人,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大部分人都是在感慨自己来晚了一步,没能及时进门入座, 以赏西湖春景。 叶微行听了片刻,发现里面还有夹杂了几句骂声,大意是说她作为西湖主人,着实太过小气。 上楼后她把这个当笑话讲给姬冰雁听。 姬冰雁一听就皱起了眉:“本来就是你的地方,不准闲杂人等随意进出怎么了?” 叶微行哈哈大笑,说其实她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但如今太子和太平王世子都住在藏剑山庄,她便是想打开家门任游人随意观赏西湖,也是不合适的。 “算了,不说这个。”她低头扫过他面前几乎堆成小山的各色帖子,有些在意,“这都是谁送来的啊?” “只要是在江湖上稍微数得上名号的门派,都给你递过帖子了。”他说,“大部分都是想邀请你去作客,也有一些是想来杭州拜访你,顺便求剑。” 听到求剑,叶微行顿时来了兴趣,道:“让我瞧瞧。” 姬冰雁头也不抬地回她:“别了,这里面没人付得起你要的价钱。” 叶微行一想也是,当初开马甲的时候,她就把自己一柄剑的价钱定得非常高了;后来她因为神水宫一役脱了马甲,“天下第一”这位铸剑师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 如今的江湖上,能花得起这个钱来求一柄剑的人并不多,更不要说这里面还有好几位已经向她求到了剑。 思及此处,叶微行又忍不住生出了一番搵食艰难的感慨。 姬冰雁:“你有楼外楼的生意,何必再靠铸剑挣钱?” 虽然他的语气还是和过去一样充满嫌弃,但如今叶微行已经能精准捕捉到他藏在嫌弃里的关心。 说到底,他不过是怕她在铸剑上花费太多心力,最后影响身体罢了。 叶微行盯着他故作镇定的神情瞧了片刻,忽然双手撑桌凑了过去,道:“其实你可以直接说我有你呀,不用不好意思。” 姬冰雁:“……”并不是不好意思好吗? 就在他打算开口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姬冰雁忙回神,咳了一声问:“何事?” 门外的人语气恭敬地答:“有贵客,姬先生。” “贵客?”姬冰雁皱了皱眉,“是哪位?” “是金陵花家的二公子。” 花二公子,那还真是一位贵客。 姬冰雁和叶微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快请。” 叶微行来得悄无声息,现在在屋中开口说话,还吓到了那个候在门外的小厮。 不过在楼外楼做事的人怎么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片刻后,那小厮便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是。 考虑到来者身份,姬冰雁还特地整理了一下桌子,取了一坛新酒来。 一切准备就绪,叶微行还在疑惑:“花二来杭州做什么?” 姬冰雁想了一会儿,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大约是有生意想跟你谈。” 叶微行:“……有道理。” 话音落下,叩门声也再度响起。 姬冰雁亲自站起来开门把人迎了进来。 生意人见面,少不得先来一番场面上的寒暄,尤其花二还是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生意人。 尚未坐下,他就已经颇真情实感地夸了姬冰雁一通。 夸到最后,他又顺势把话题引到了叶微行身上,道:“看来当初叶庄主并未走错棋。” 叶微行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他的赞扬:“那当然。”同时为他斟上了酒。 她不喜欢绕弯子,斟完酒便开门见山道:“二公子是大忙人,此来杭州,定是有事相商吧,不妨直言。” 花二闻言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朗笑着道:“叶庄主还是和当年一样快人快语,我喜欢!” 叶微行:“……” 一起赚钱她很乐意,但“喜欢”你还是收回去比较好。 花二是人精中的人精,说完看面前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自知失言,干脆立刻切入正题。 “是这样,我这趟从西域回来,带回了一批葡萄酒。”他说,“花家不做酒楼生意,卖也卖不出高价,所以我便想着同叶庄主做一笔买卖。” 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找楼外楼的打算,毕竟全江南都知道,楼外楼最出名的是般若酒,就跟松江府的交河清波一样,是不变的招牌。 但这回刚到江南,他就听说了楼外楼新酒的名声。 “我想着既然楼外楼已经开始卖别的酒,那再多一种好酒也无妨。”花二道,“不是么?” 因为知道叶微行才是楼外楼真正的主人,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看向的还是叶微行。 但叶微行却是立刻转向了姬冰雁,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姬冰雁沉吟片刻,道:“二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明人不说暗话,生意我有兴趣,但我得先确认是什么样的葡萄酒。” 花二立刻表示这个简单,他这就可以带他去看。 叶微行:“二公子把酒带来了?” 他微笑着颔首,并朝他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之后三人便一起下了楼。 花二的车马就停在楼外,前后浩浩荡荡排成一列,显然是对这笔生意很有信心所以过来时把酒全捎上了。 姬冰雁过去亲自检查确认的时候,他就站在楼外楼门口跟叶微行闲聊,言谈间不乏对楼外楼如今生意的艳羡和赞叹。 叶微行只当他是在夸姬冰雁了,高兴地眯起眼道:“藏剑山庄和楼外楼能有今日,也要多亏二公子当年出了力。” 花二目光扫过还在楼外等候的人群,忽然道:“叶庄主有没有扩建的打算?” 叶微行还没来得及表态呢,他便继续说了下去:“自叶庄主入主西湖以来,楼外楼名声较从前更胜一筹,大部分人都喜欢凑热闹,只要叶庄主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还在,楼外楼的生意便不会差,既然如此,叶庄主何不趁此机会扩建一番,如此一来,既满足了他们想临湖观景的愿望,也能再赚一笔。” 叶微行:“……”你说得好有道理。 花二见她意动,又趁热打铁道:“倘若叶庄主有此打算,咱们倒是可以再做一笔生意。” 叶微行:“???” 花二:“我可以为叶庄主扩建楼外楼,价钱好商量。” 叶微行服了,生意人的脑子的确是转得快。 但说实话,花二的这个提议的确让她很心动。 “我会考虑的。”她说。 “没事,叶庄主慢慢考虑就好。”他面上笑意更甚,“何时有此意向,派人去金陵送个信便是。” 扩建是大事,叶微行便是再心动,也不可能立刻动手。 但葡萄酒的这笔生意,在姬冰雁检查确认完之后,还是爽快利落地成了。 花二是大忙人,做完这笔生意,就直接打道回了金陵。 他走后,叶微行才跟姬冰雁提了扩建的事。 姬冰雁听罢,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其实我之前也在考虑此事。” 叶微行:“那你考虑下来觉得如何?” 姬冰雁说他觉得扩建可以,但不能单纯只扩建供人吃饭的酒楼。 叶微行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要加上客栈?” 他点点头:“楼外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是城西所有客栈生意最好的时候,所以我在想,我们不妨自己赚这个钱。” 叶微行:“!” 受他启发,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你之前说,现在大部分想问我求剑的人都付不起钱是不是?”叶微行问。 “是,怎么了?” “那就别付钱了呗。”叶微行笑起来,“我每年铸一把剑,用来办名剑大会!” 姬冰雁:“名剑大会?” 叶微行:“我每年拿出一把剑,广邀天下剑客,艺高者得,你说会有多少人愿意参加?” 姬冰雁明白了:“到时候天下剑客赶赴杭州参加名剑大会,便要在西湖附近住下。” 叶微行狂点头:“没错!” “你觉得这主意如何?”她又问。 “再好不过了。”他诚恳道。 叶微行看着他依旧没太大波澜的表情,不由得扁起嘴道:“既然觉得好,那总该夸我两句吧?” 姬冰雁想了想,低头吻住她鼻尖。 说好听的话对他来说太难了,还是做让她开心的事比较简单。 第75章 风流人间17 既然决定了要办名剑大会,那扩建楼外楼的事就得提上日程。 叶微行思忖再三, 还是决定如花二所愿, 同他再做一笔生意。 和当年托付他监修藏剑山庄时一样, 在正式知会他开工之前,叶微行先自行设想完了到底该如何扩建。 对此, 姬冰雁表示:“别的先不谈,扩建的时候,千万不能影响现有的生意。” 叶微行看他比自己还紧张藏剑山庄的进账, 十分想笑, 但还是点头应下:“我知道。” 姬冰雁:“还有个问题。” 叶微行:“?” “你要办名剑大会, 就算不留他们在藏剑山庄内住下,白天论剑时, 也得放他们进门。”姬冰雁说, “可太子还在藏剑。” “所以我想的是, 在每年二月初的时候办。”叶微行一早考虑到了这一点, “殿下和世子都要在京城呆到元月结束,只要名剑大会在他们来之前结束就行。” 姬冰雁想了想, 说也只能这样了。 叶微行听他已无意见, 便亲自提笔写了要递去金陵的帖子, 之后派人携礼一道送去了花家。 对她来说, 这件事需要她来完成的部分也就这些而已。 后续的修葺细节, 以及生意价钱等等,都有姬冰雁和花二接洽。 她撒手得太过彻底,导致姬冰雁时隔两年又问出了那个问题。 姬冰雁说:“你就不怕我卷了你的钱跑了?” 这回叶微行仔细思考了一小会儿。 片刻后, 她说:“那跑的时候带上我。” 四目相对了半个呼吸,两人便同时笑了出来。 叶微行扫开面前的笔墨纸砚,再倾身越过那张宽敞的桌子,攀到了他肩上。 而窗外春日正好。 …… 和姬冰雁谈完,确认了这笔生意能成之后,花二又开始常住杭州了。 正式开始扩建之前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所以最后真正动工的时候,西湖里的荷叶已经开始疯长。 夏天一到,叶微行又进入了恨不得时时刻刻躺在荷叶丛里睡大觉的状态。 可惜今年她匀不出这么多时间,因为除了那三个天才无比几乎不需要她操心的徒弟,她还要教渐渐开始入门的太子。 太子练剑时见到湖对面浩浩荡荡的工人们,还好奇过他们在干什么。 叶微行想了想,把自己的打算简单说了一遍,末了道:“不过殿下可以放心,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我会把名剑大会放在二月。” 那个时间,太子和宫九多半刚出京城,还在往杭州来的路上,正好能错开。 她是为了这两位尊贵人物的安全考虑,结果太子听了却皱眉道:“那孤与九弟岂不是参与不了此等盛会了?” 叶微行:“……???” 叶微行不可思议道:“可若是在殿下在的时候办——” 太子难得打断了她,道:“孤相信师父。” 他这么坚持,叶微行也没辙,只能表示等楼外楼扩建得差不多了再商量名剑大会的具体举办时间。 之后叶微行跟楚留香他们提起这事,问他们怎么看。 楚留香说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胡铁花:“但如今的江湖,敢跑到老叶的地盘上对老叶的徒弟动手的人,怕是找不出了吧?” 叶微行想想也是,她都已经混得这么牛逼了,怎么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吧。 更何况太子一贯很有分寸,他既然表露出了想见识参与名剑大会的打算,那明年春天再来杭州时,他肯定也会带足护卫。 这么想的时候,叶微行并没有料到,明年春天,楼外楼扩建完成,名剑大会的一切也准备就绪后,太子和宫九却留在了京城没有来。 叶微行最终定下的日子是三月初九,同当年藏剑山庄落成后她大宴宾客是同一日。 但这回她并没有发名帖,她只派人放出了话,只要是爱剑之人,都可以赶到杭州见证这场长达半个月的盛会。 而她为这场盛会铸的剑,也同她的弱水一样,插在了藏剑山庄正堂前,只待名剑大会结束,由她亲自拔出来赠给最后的胜者。 按前一年的状况,太子和宫九应该在三月前就该到了。 结果这一年除了那些赶来参加名剑大会的各地侠客外,在三月初抵达杭州的只有一封来自京城的书信。 信是太子亲笔,写得很简练,大意是边关那边忽然出了点事,现在情势有点不妙,满朝上下都很紧张,偏偏丞相和神侯的主张还不一样,叫皇帝大感头疼,直接愁至病倒。 皇帝一病,太子自然不好再用学剑这种理由离京,所以暂时不会来了。 叶微行:“……” 这还真是不可抗力。 她琢磨了一下,认真回了这封信,让太子放心处理京中的事,至于学剑,他何时空了再来也无妨,反正她永远认他这个徒弟。 不过话说回来,边关情势不妙,还是叫叶微行有些在意的,毕竟如果真的要打仗了,天下人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她叶微行也不会例外。 所以回完信后,她又同楚留香等人聊了一下这件事。 楚留香说是有听说过这方面的消息,但如今朝中局势诡谲十分,谁也不知道陛下最后到底会如何处理此事。 叶微行:“神侯肯定是主战的吧?” 楚留香点头:“对。” 姬冰雁听到这里,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偏头道:“你想帮他一把?”叶微行道:“我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写封信问一下罢,倘若有我能说得上话帮得上忙的地方,那就帮一把。” 姬冰雁沉吟片刻道:“行。” “正好一来一回,名剑大会也差不多办完了。” 比起尚不明确的京中局势,第一届名剑大会倒是举办得很顺利。 过来捧场的剑客格外多,就连叶孤城也不远千里从南海赶了过来。 叶微行一见到他就黑了脸,因为他又留了胡子! 她真诚疑惑:“你为什么就不能对你的脸好一点?” 叶孤城也回答得很真诚:“能省钱。” 这话说得过于简练,以至于叶微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吃准了她看不惯他面上的胡子,想靠这个办法省陪练费。 叶微行:“……”她居然有点欣慰。 弟弟终于长大了,知道败家是不对的了! 除了学会省钱的白云城主,她的第一个陪练客户李观鱼也带着儿子来了杭州。 他一出现,就把那些对叶微行新铸的剑志在必得的剑客吓得兴致全无,一个接一个地跑来打听,李庄主出不出手啊? 李观鱼哈哈大笑,说他用了凌风剑这么多年,没有换一把的打算。 众人这才放心。 然而等三月初九,名剑大会真正开始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他们终究还是天真了,因为已经有四年不曾在江湖上走动的薛衣人也来了。 一众剑客:这还打什么! 其实叶微行也很惊讶这场名剑大会居然能把立志闭关静心练剑的薛衣人给惊动。 但是当她时隔四年看到薛衣人出剑的模样,又瞬间释然。 他剑上的滔天杀气还在,但他却已经收放自如,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隐隐有了宗师之范。 叶微行只看了一场就可以断定,在她和李观鱼都不出手的情况下,这一次的胜者只会是薛衣人。 最后的比试结果也的确如此。 叶微行把正堂前的那把剑拔出来给他的时候,非常诚恳地夸了他如今的剑法。 薛衣人垂首接过那把尚未命名,只刻了编号的剑,认真谢过了她。 他谢的不只是剑,还有她当年赠他的那场败仗。 至此,名剑大会算是圆满落幕。 但许是江南的春日太过美好,楼外楼的生意在此之后却丝毫不减。 可惜叶微行只高兴了两天就收到了诸葛神侯的回信。 诸葛神侯在信上说,因为皇帝病了,所以现在太子的意见也很重要。 而边关的事闹成这样,说到底就是因为一个矛盾——钱。 主张议和的那一派早就把持了户部,就算最后他能说服天子出兵抵御外族,这一仗也会很难打。 叶微行:“……” 嚯,这个忙她还真能帮。 不过在帮之前,她得先搞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于是她拿着信去找姬冰雁商量,巧的是楚留香和胡铁花正好也在。 姬冰雁听罢沉默良久,道:“你的意思是,你想帮朝廷出军饷?” 她点头:“嗯。” 胡铁花很惊讶:“那可是笔大开销啊!” 这言下之意就是她居然会舍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叶微行道:“我有楼外楼和名剑大会,如何都不会缺钱用,但若是让奸臣误了国,最后挡不住外族铁骑,那这天下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我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乱世里护住所有我想护住的人,不是吗?” 话说到这里,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该知道利害了,更何况他们三个都是一等一的聪敏。 所以讲到最后,楚留香说,这是一件大事,倘若她真的要去做,那就得快点准备着去京城亲自和诸葛神侯谈了。 叶微行:“嗯,有道理。”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姬冰雁身上。 青年正微皱着眉望着她,那目光里藏了万千情意。 叶微行笑了,说:“去做这件大事之前,我还有一件大大事要做。” 第76章 风流人间18 “去做这件大事之前,我还有一件大大事要做。” 叶微行刚一说完, 楚留香和胡铁花就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旋即又一同转向姬冰雁。 相比他们两个, 姬冰雁反倒是淡定得多。 他只冲叶微行挑了挑眉,等着她说下去。 叶微行从名剑大会开始前就在琢磨这件事, 现在真的到了要说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了。 最后她干脆摒弃了所有她曾试图营造的所谓浪漫,盯着他单刀直入道:“有没有兴趣嫁给我啊?” 姬冰雁还没来得及表态, 胡铁花就率先喷出了一口酒。 “等等, 你刚刚说的是嫁吧?”喷完呛完, 胡铁花忍不住确认道。 叶微行偏头横了他一眼,道:“怎么?不行吗?” 胡铁花:“……行, 当然行。” 他话音刚落, 一旁的楚留香也莞尔道:“小叶问的又不是你, 你说行有什么用?” 胡铁花立刻闭嘴, 同时将目光牢牢锁在姬冰雁身上,期待着他的反应。 姬冰雁却根本没有把目光分给两位竹马。 从那句大大事开始, 他的眼神就没有再离开过叶微行。 他看到了她正式开口之前的几度张口, 也看清了她问出那句话时的认真神色。 所以当屋内的所有人都等着他答复的时候, 他也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一字一顿道:“有啊, 什么时候?” 胡铁花又忍不住插嘴了:“我看不如就今晚啊!” 而楚留香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本黄历, 翻了两页道:“半个月内,还真找不到比今日更好的吉日了。” 说完还把黄历递给叶微行让她亲自看。 叶微行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眨了眨眼,问姬冰雁:“你觉得呢?” 姬冰雁的答案当然是好。 他其实不太在乎今天是不是一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他只是觉得既然两个人都愿意,那早一点总好过晚一点。 何况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在此之后她又要去做一件他无法陪同的事。 …… 既然决定了今晚就成亲,之后的半天里,叶微行就迅速地为成亲做起了准备。 好吧,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是看姬冰雁为成亲做准备。 藏剑山庄有专门的裁缝,而且个个都是好手,所以喜服不用担心。 楼外楼有足以供全城百姓痛饮一夜的藏酒,所以喜宴也不用担心。 抛开了这两样,最大的问题大概就是该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拟出一个合适的宾客名单,再将他们请过来了。 因为名剑大会才刚结束,当世绝大部分剑客倒是还在杭州没有离开。 叶微行说不如就趁此机会请天下剑客喝一杯喜酒吧。 “这么大方?”姬冰雁一边笑一边问。 “怎么,你舍不得?”她趴在桌上看他确认还在楼外楼中住着的剑客名单,笑意盈盈地反问。 “我是怕你回头看到了账册舍不得。”他说。 叶微行立刻直起身来反驳,一本正经道:“我要娶你,花再多都是舍得的。” 姬冰雁低头看了她一小会儿,忽然偏开目光道:“你再说下去,我可就没心思继续忙了。” 此时离天黑只剩小半个时辰,叶微行琢磨了一下他们方才的对话,说那不然就别忙啦。 姬冰雁:“?!” 她夺过他手中的名册直接合上,道:“直接派人去楼下贴个告示,让愿意凑个热闹的人今晚一起来喝酒不就行了?” 姬冰雁:“……”也不是不行。 他还在犹豫,叶微行已经又夺过了他手里的笔,摇起了他手边那个唤人上楼来的铃铛。 姬冰雁拦不住她,只能任她当着一群手下的面提笔信手写了一张“成亲告示”。 和求婚时一样,这张告示上写的依然是她要娶他,看得一群人一愣一愣的,愣完又忍不住抬头去瞥他的表情。 姬冰雁再度:“……” 他咳了一声道:“拿下去贴好。” 这群人多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见他没有对那个“娶”字表态,便也没有多嘴,取过那张大告示便下去了。 这么大一张告示往酒楼外一贴,不消一刻钟,便把藏剑山庄今夜有喜的消息传了出去。 待黄昏来临时,西湖边上已经挤满了想凑热闹的人。叶微行在一派照水晚霞中踏着水面回自己的院子换上了裁缝们用半天时间替她赶出来的喜服。 底下的人知道她素来不喜过于繁重的首饰,干脆没有在喜服之外给她作太多装点,只简单地梳了个头。 一切打点完毕后,侍女们把她推到铜镜前问她觉得如何。 叶微行扫了一眼镜中那道红色的身影,虽然有点不习惯,却也还算顺眼。 “成,就这样了。”她说。 这些侍女平时虽然没有伺候她的机会,但也多少知道她不拘小节的性格,听她这么说,便知道是不用再多折腾的意思,于是集体松了一口气。 华灯初上,整个西湖流光溢彩。 叶微行穿过庄中繁盛的花木,一路行至正堂前,再跨上侍从们为她准备的马,在亲友们的簇拥下踏出庄门,拐向楼外楼。 楚留香和胡铁花就候在楼下,看她没戴凤冠霞帔,竟也半点不惊讶。 胡铁花甚至还冲她开玩笑道:“其实反正是你娶他,你完全可以让他穿嫁衣啊!” 周围都是赶来看热闹的剑客和杭州百姓,听胡铁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也跟着起了一番哄。 叶微行:“……” 看来让男人穿裙子真的是古往今来所有爱看热闹的人的共同爱好。 然而这个节目在今晚这场仓促的婚礼上显然是无法进行了,因为叶微行比谁都清楚,姬冰雁穿不了她身上的嫁衣。 所以最终她只是一笑而过,下马进门,牵住了她的姬总管,她的姬先生。 两人同乘一骑回了藏剑山庄,期间叶微行还跟那些自动给他们让出道来的人打了好几次招呼,简单地谢过了他们能来捧场。 之后的各种仪式过得很快,能够进到藏剑山庄来亲眼看他们两个拜堂的人本来就不多,大家都知道她之后要去京城和诸葛神侯商议一件大事,所以根本没闹他俩。 楚留香更是直接道:“酒随时都能喝,但洞房花烛夜可是一生只得一次,你们莫要辜负了啊。” 叶微行:“是我成亲还是你成亲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比我还急?” 楚留香笑而不语,心道我可不就是比你们还急么,我都在边上看了这么多年了。 话是这么说,但最后叶微行和姬冰雁还是在宴客厅里坐了下来,与这群亲友一起喝了三巡酒。 酒宴上用的酒是姬冰雁去年指导制酒坊那边酿出的新酒,口感比般若酒清甜许多,最适合这样满是喜气的场合。 因为太过高兴,叶微行一个人就喝掉了快两坛。 她酒量虽好,但喝酒却比楚留香他们容易上头得多,离席的时候,她已经红了半张脸。 等两人回到她起居的院子,之前蓄下的酒意也正好上来。 叶微行其实离醉还远,但她乐得软下身体装没力气。 姬冰雁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地戳他的酒窝。 “我重不重啊?”她忽然趴在他肩头问了这么一句。 “跟堂前那把弱水比起来可太轻了。”他笑着答。 接下来的一切都十分顺理成章。 按着人亲下去的时候,叶微行还在想,方才宴席上的酒没能让她醉,但他身上的酒气混着屋内的熏香一起钻进她鼻子里后,她似乎真的要醉了。 醉得毫无抵抗之力,也再无克制之心。 完全不克制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早叶微行久违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睁眼时她往边上摸了一把,发现是空的,还有点惊讶,结果一抬头却发现他就坐在床对面的那张桌边,面前有袅袅茶香,也有一眼数不清数目的名单账册,显然是已经忙了一段时间了。 叶微行不可思议道:“你要不要这么拼啊?” 他抬头看过来,说:“我不拼,你哪来的钱请全城人喝酒?” 叶微行:“……” 好吧,算你有道理。 “而且你还要借钱给你四徒弟。”他又补了一句。 叶微行咬着被子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个场面有点眼熟。 她回忆了片刻,发现很久以前,她还不知道他的情意时,就已经很喜欢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做事了。 真好看,她想。 姬冰雁算完昨夜开销,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再度朝她看过去时,正巧迎上她的目光。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抿起唇也弯起眼,“就是觉得好喜欢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从上篇文开始就喜欢把正文结束在一个我觉得感情水到渠成的地方啦,这次也一样。 至于文章里提到的其他事,番外都会慢慢讲到的~ 么么哒!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